侦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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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

文/封凯明 张宝中



第二章 奶粉里的海洛因

现在是10月13日凌晨三点。廖怀德从周弘毅办公室出来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但他毫无睡意,也不打算再睡了,就斜躺在沙发上,思考着如何部署下一步行动。再过两天,那五十公斤海洛因就到鲲城港了,到底该怎么查?况且,如果没有海关方面的配合,从技术上也根本没有办法查。

廖怀德需要线索。如果有线人能够提供那批海洛因藏在哪家公司的什么货物里,事情就好办了。可是他刚刚担任禁毒支队长不到一个月,物色的线人还没进入状态,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进贩毒集团的核心层,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肯定能帮助他。

上午一上班,廖怀德就把新任命的三位处长郝翰、梁杰、张烁叫到自己办公室,向他们通报了机要电报的内容,安排他们对“黑桃皇后”和这批毒品进行秘密摸排。郝翰的父亲是老海关,他对海关业务比较熟悉,廖怀德安排他从海关方面入手,查询15号进入鲲城港的货物都有哪些,分析哪些货物里有可能夹带毒品;梁杰和张烁协助郝翰,从报关行、场站、仓储物流等方面入手。

就目前这种情况来说,廖怀德的部署足够周密了。为了加一道保险,他部署完任务后,开车去了看守所。不是提审犯罪嫌疑人,而是去拜访一个人,就是他夜里想起来的那个人——他的前任,现任看守所教导员杨治平。杨治平在禁毒支队经营了五年多,应该有一些眼线。廖怀德希望借助杨治平的关系网,秘密查一查那五十公斤海洛因的相关情况。另外,杨治平对鲲城的毒品市场、禁毒形势肯定有一些独到的看法,他要向杨治平讨教。

杨治平对廖怀德的造访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虽然廖怀德顶了他的位子,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敌意。相反,他对廖怀德很热情,这让廖怀德对杨治平更加佩服,觉得这个人有胸怀,做人大气。杨治平办公室的窗台上和地上摆了几盆花卉和盆景,茶几上摆了一套功夫茶的茶具,书橱里的一张照片格外醒目,那是他和妻子、儿子的合影,镶在精致的木质相框里。整个办公室收拾得很温馨,看来杨治平死心塌地在这儿安营扎寨了。杨治平没用那套功夫茶具给廖怀德沏茶,而是用了一只足足能盛半升水的大茶杯。这很对廖怀德的脾气。

廖怀德坦诚地说明了来意,杨治平当即表示愿意全力支持。廖怀德早就听说,杨治平担任禁毒支队长期间,遭到了毒贩的报复,在一场车祸中,他的妻子不幸罹难,儿子丢了一条腿,而毒贩却逍遥法外。问及此事,杨治平沉默片刻,向他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五年前,杨治平担任禁毒支队长期间,发展了一个线人“老巴”。根据老巴提供的情报,抓到一个大马仔,当场缴获了二十五公斤海洛因。人赃俱获,证据确凿,等待这个马仔的只有死刑。但是这个毒贩落网后,竟然有很多人找杨治平说情。不管是谁,杨治平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说情不好使,很快,杨治平又接到了电话恐吓。杨治平不为所动,执意将案卷移送检察院。

可是,案件进入诉讼程序,杨治平就无法掌控了。最终,那个马仔被法院以非法持有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缓期两年执行。这意味着,这个本该枪毙的毒贩,连监狱的大门都不用进。法院认定的事实是,被告人的车上只有少量的摇头丸,并没有海洛因。法院做出判决后,检察院也没有抗诉。那么,他车上的那二十五公斤海洛因哪里去了?杨治平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被掉包了。

得知这一判决,杨治平都气笑了,真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光天化日之下,一辆大货车逆向行驶,把他老婆的车撞了。他的老婆当场丧生,儿子虽然保住了命,却丢了一条腿……

说到这里,杨治平哽咽了。廖怀德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杨治平说:“我知道,这是毒贩给我的一个警告。我要是再查下去,他们要的恐怕就不是我儿子的腿了。可我杨治平是那种向黑恶势力低头的人吗?照我的性格,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找出凶手。可是,我老婆临死的时候求我,为了孩子,别跟他们斗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不为自己,为了儿子,我也只能忍啊!”

随后几年,杨治平“识相”了,曾经略有起色的禁毒工作也变得乏善可陈。马晋南架空了老局长,在公安局一手遮天。吴刚虽然是副支队长,但他是马晋南的人,也把杨治平架空了,在禁毒支队说一不二。杨治平形同傀儡,只能浑浑噩噩,苟且隐忍。

廖怀德分明感觉得到杨治平体内郁积的怒火。他也知道,杨治平的杀妻之仇一定要报,多年的隐忍迟早会爆发,只需一根导火索。而自己就要做这根导火索,让杨治平爆发出能量。

至于那二十五公斤海洛因是谁掉的包,杨治平说,在禁毒支队,只有吴刚有那个条件。当然,这么大的事,他没那个胆量,背后肯定是马晋南指使的。杨治平分析,检察院那边也应该有人和马晋南演双簧,明显是故意杀人的车祸,最后却被定性为交通事故。制造那场车祸的人,是鲲城的黑帮“十六军”。

廖怀德十分惊讶。他在云南的时候就听说过“十六军”。“十六军”最早是大毒枭坤沙的武装,坤沙向政府投降后,这支武装失去了生活保障,投靠了桑坤。但在桑坤那里待遇太低,就又脱离了桑坤,从此游荡在缅北,走私、贩卖军火和毒品,也从事暗杀活动。

廖怀德没想到,“十六军”竟然渗透到了鲲城,这可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他分析,“十六军”的出现绝不是孤立的,应该和鲲城的大毒枭“四叔”有密切的关联。在“金三角”地区,没有军队或黑帮的保护,毒品是很难运出来的,所以大毒枭往往都是大军阀或者武装团伙头目。廖怀德想,如果“四叔”和“十六军”有渊源,那么他在德曲检查站工作的那些年,应该和“四叔”有交集,起码应该知道这么个人。可是,他对这个人却完全没有印象。

杨治平说,“四叔”和马晋南的关系不一般。廖怀德知道马晋南住着价值三千万元的高档别墅,买别墅的钱肯定不是正道来的,现在得知他和“四叔”有一腿,就不感到奇怪了。杨治平告诉他,这个“四叔”,就是被马晋南扶起来的。此前,鲲城还有两个大毒枭可以和“四叔”分庭抗礼,但都被马晋南收拾了,一个判了无期,一个判了死缓。于是,鲲城的毒品市场就成了“四叔”一统天下。但这个“四叔”究竟是什么身份,杨治平当了几年禁毒支队长,一直都没有摸清。

说到这里,杨治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作为这个城市的执法者,我们手中的权力不但没有为市民造福,反而成了黑恶势力的靠山。那些灯红酒绿的酒吧、会所、洗浴中心的背后,几乎都有黑恶势力存在。哪个场子没有毒品?我当了五年的禁毒支队长,但每次行动的时候,这些场子比老子的脸都干净——早就有人通风报信了!想想自己居然是个警察,都脸红啊!”

廖怀德真切地感受到,这是一个正直警察的痛心疾首。以前他对杨治平了解不多,只是觉得他有些颓废。通过这次谈话,他对杨治平有了新的认识:这个人一身正气,是个好警察,可堪重任。他想,如果周弘毅早点儿听到杨治平的这番话,可能就不会把他发配到看守所当教导员了。

告辞的时候,杨治平握着廖怀德的手,郑重地表示,如果需要他的帮助,尽管开口,他一定尽最大努力。他还叮嘱廖怀德一定要注意两点:一是今后的困难、阻力会很大,那是现在无法预料无法想象的,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二是干禁毒会得罪人,有可能会遭到毒贩的报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两天过去了,眼看就到了10月15日,关于那五十公斤海洛因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廖怀德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按照一般的程序,这批货16日就能出关。一旦出了关,再去找就更困难了。如果找不到这批货,就不能摸清“乌鸦”和“黑桃皇后”交易的路数,鲲城这条贩毒线路就算被境外的毒贩开通了,更多的毒品将源源不断地通过鲲城中转,那样一来,廖怀德这个曾经的缉毒英雄可就成狗熊了。

消息在最后一刻传来。15日下午五点多,杨治平给廖怀德打来电话,说他的线人老巴提供了一条情报,有一批从澳洲进口的奶粉,那五十公斤海洛因可能夹带在奶粉中通过海关。海洛因和奶粉的密度差不多,都是粉末状,X光机不容易识别;而且,奶粉的香味会掩盖海洛因的味道,缉毒犬也难以嗅出来。

这条情报是否准确,廖怀德无法验证,但目前这似乎是找到那五十公斤海洛因的唯一线索了。而情报处长郝翰的调查也能够和这条线索相互印证——10月15日当天,确实有一批来自澳洲的奶粉入关,进口这批奶粉的是洛天外贸公司。他与海关方面联系,得知这批奶粉刚刚通关。

按照规定,货物应该运到商检指定的食品待检库等待检疫。为避免毒贩第一时间转走毒品,廖怀德立即安排梁杰赶赴港区,对运输这批奶粉的车辆进行监控。梁杰很快就追踪到了运输车辆,但这批货并没有运到食品待检库,而是直接运到了距离鲲城港不远的创世物流公司,奶粉就卸在该公司的仓库里。梁杰带人在仓库附近守了一晚上,可自从货物运抵之后,创世物流就没有车辆进出。

为了验证这批海洛因是否在创世物流的仓库里,廖怀德安排情报处处长郝翰混进这家公司。

郝翰二十六岁,个头不高,偏胖,留着小寸头,整天乐呵呵,看上去有点儿没心没肺的。16日,郝翰去“应聘”叉车工,他开车技术好、有悟性,当场就被录用。

这家物流公司给工人的待遇太低,大都干不了几天就跳槽走人,只好随走随招。叉车工都住在公司大院的集体宿舍里,吃饭有内部小食堂。上班第一天,郝翰在院子里开着叉车跑来跑去练技术,已经有点儿模样了。他想找机会进仓库看看,可仓库大门紧锁着,一整天都没开。

第二天,机会来了。三名身穿制服的鲲城检验检疫局工作人员要对这批奶粉进行抽检,仓库大门打开了。郝翰开着叉车进了仓库。仓库是恒温库,大约三千多平方米,在存放的各类货物中,郝翰很快找到了那批奶粉。一托奶粉有二十五箱,每箱里面有六罐。检疫局工作人员抽走一罐奶粉去做检验,洛天外贸公司的两名员工和创世物流的仓管经理隋林陪着他们离开了仓库。

趁这个空当,郝翰从叉车上跳下来,从那一堆奶粉箱子中间弄出了一箱,然后把六个罐子一一打开,把手伸进去。果然,在其中一罐奶粉中,他摸出了一只密封的重约两百克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白色的粉末。打开仔细闻,有淡淡的醋酸味。没错,这是海洛因的味道。他高兴得咧嘴笑了。这将是他从事缉毒工作以来接手的最大的一个案子,刚当上处长就有这样的成绩,他觉得自己命真好。郝翰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玻璃瓶,装了些粉末,然后把那个塑料袋重新封好,放回原处。那个小玻璃瓶他不敢放在身上,而是悄悄地塞在叉车座位下面。

郝翰打电话向廖怀德汇报,廖怀德叮嘱他尽快把样品送出来检验。郝翰知道梁杰带了几个人,就在物流公司的大门外,躲在两辆挂民用牌照的车里。把那个玻璃瓶交给梁杰并不难,但毒贩同样也在监控着这批货物,他不能轻举妄动。要把那个玻璃瓶送出去,必须找个合适的机会。

郝翰估计,等检疫报告出来,这批奶粉就会被提走。为了跟踪这批奶粉的去向,郝翰又在奶粉的木托下面安装了小型定位器。这种定位器就像汽车的GPS,无论你在哪里,都能被找到。同时,他还在仓库屋顶的隐蔽处安装了一个摄像头,本想让摄像头对准这批奶粉的位置,但考虑到货物一换地方就无法监控了,所以就选择了仓库门口这个角度。这样有个好处,就是所有进出仓库的人都能拍下来。

上班第三天,那个小玻璃瓶还藏在叉车的座位下面。他也想尽快跑出去交给梁杰,这个过程用不了五分钟,可是他总担心露出什么破绽,不敢轻举妄动。当然,他迟迟没有把小瓶送出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已确认那就是海洛因,拿去检验是这个结果,不检验也是这个结果。他在警校学的就是禁毒专业,知道海洛因有一股淡淡的醋酸味。他没感冒,鼻子很好使,他相信自己的鼻子。

10月18日夜里,郝翰正在物流公司的简易宿舍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仓管经理隋林叫起来加班,说是有一批法国进口的红酒要运走。郝翰去了仓库,熟练地开着叉车,将一托托红酒装到货车上,和他一起加班的还有两个搬运工、三个货车司机。

过了十几分钟,郝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有情况!他极力镇静下来,停下叉车,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隋林冲他翻着白眼珠子,他假装没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是省城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郝翰松了一口气,挂断电话,又冲隋林笑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么晚了还有骚扰电话”,随后继续装车。没想到,过了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隋林冲郝翰板着脸说:“就你事儿多!现在没时间接电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赶紧干活!”说着,他指了指法国红酒旁边的那一堆澳洲进口奶粉。

刚才说是要把一批法国红酒运走,现在又要运那批奶粉,郝翰明白了:那五十公斤海洛因要转移了。

那托被标记的奶粉安了定位器,守在物流公司门口附近的梁杰肯定也会盯上这辆运奶粉的货车,不过,郝翰还是觉得应该给廖怀德报个信。可是怎么报信呢?隋林盯得很紧,不允许打电话。他在心里琢磨着,等装完货,偷偷给廖怀德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

货装完了,郝翰和另一名司机小李将叉车停好。这时隋林走了过来,小李掏出手机,麻利地关机,然后将手机交到隋林手里。郝翰嘟哝了一句:“交手机干什么?”

隋林一脸不耐烦:“少废话,这是公司规定!”说着向他伸出手来。郝翰迟疑着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关上,隋林就一把抢过去,“明天上班到我办公室去领。”

回到宿舍,郝翰问小李为什么要交手机。小李说,只要是晚上出货,都要上交手机,公司就是这么规定的。郝翰原本想给廖怀德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没想到手机被收走了。他想偷偷溜出宿舍,去大门外面给梁杰他们报个信,可隋林就住在隔壁,他怕引起怀疑。

凌晨一点多了,郝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担心梁杰他们没有看到拉奶粉的那三辆货车,担心市局监控室里的同事没注意到定位器的移动轨迹。载有奶粉的那三辆货车已经开出去半个小时了,按照惯例,毒贩一般会在第一时间完成交易。如果同事们没有及时跟进,以毒贩的狡猾,藏在奶粉里的那五十公斤海洛因恐怕就盯不住了。五十公斤海洛因,案值在三千万元左右,这可是鲲城历史上最大的一宗毒品交易。

那个来自省城的电话也让郝翰觉得莫名其妙。他在省城倒是有几个朋友,但一般都是用手机和他联系。而且,他们从没在深更半夜给他打过电话,连续打两遍,肯定是有急事。到底是谁呢?

10月18日午夜从省城给郝翰打电话的,是廖怀德的儿子廖小天。廖小天是南国大学一年级新生,他的宿舍里有固定电话。但那个电话号码不是他宿舍的,而是派出所的。他因为涉嫌吸毒被派出所抓起来了。

当郝翰像模像样地开着叉车往车上装法国红酒的时候,廖小天正蹲在南国大学附近的派出所候问室里。和廖小天在一起的还有个女孩儿,是他的女朋友邹静。邹静也是大一学生,不过和廖小天不是同一个大学。她一个女大学生,描眉画眼,浓妆艳抹,没有女大学生的书卷气,却有几分风尘气。他们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KTV里唱歌的时候,被派出所民警带回来的。除了他们俩,候问室里还有十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都是KTV的陪酒女郎。

现在全省都在搞“百城禁毒”会战,严厉打击吸毒、贩毒违法犯罪行为,娱乐场所是重点打击对象,没想到廖小天和邹静撞到枪口上了。在那家KTV里,民警一看他们疯狂的舞姿,就确定他们百分之百吸毒了。

一个协警打开候问室的门,指着廖小天和邹静:“你们两个,去验尿。”

廖小天和邹静在KTV里确实“溜冰”了。在候问室里蹲了两个多小时,兴奋劲已经过去,廖小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查出他吸毒,是要拘留的。他必须向爸爸求救。可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马上被他否定了。爸爸?肯定不行,廖怀德同志才不会替他求情呢,该同志是传说中那种铁面无私的人。如果给他打电话,不但难逃被拘留的厄运,还会被他狠狠收拾一顿。这个爸爸,有和没有区别不大。随后,廖小天的脑子里蹦出了另外一个人——郝翰。

郝翰是廖小天多年的“大哥”。说起来,两家的渊源是很深的。郝翰的父亲是鲲城海关的中层干部,廖怀德的岳父是副关长,两家都在海关大院里住,而且住同一个楼门,来往比较密切。廖怀德和罗秀华结婚后,就住在岳父岳母家里。他在德曲检查站工作的那些年,每次回鲲城探亲,两家人都会在一起吃顿饭。那时候郝翰还小,叫廖怀德“廖叔叔”。廖小天比郝翰小七岁,从小就是郝翰的跟屁虫,叫他“郝哥”。这声哥也不是白叫的,廖小天是个淘气包,没少给郝翰添麻烦。他和别的孩子打架,受了委屈就找郝翰替他“摆平”。郝翰这个大哥一当就是许多年,从各种迹象看,这个大哥还要继续当下去。

现在,廖小天遇到了麻烦,只好给大哥打电话求救了。被带到派出所的时候,他的手机被没收了,于是试探着问那个协警:“我能打个电话吗?”

协警瞪了他一眼:“少啰嗦,打什么电话,赶紧去验尿!”

廖小天和邹静只好乖乖地去验尿。很快,两张冰毒(甲基苯丙胺)检测试纸摆在了办案民警小郭面前,两张试纸上面都是一道红线。这表明,廖小天和邹静吸毒了。在法律上,这两张试纸是证明他们吸毒的有效证据。

这次“百城禁毒”会战,公安部明确规定不许下指标、派任务。尽管如此,每个派出所查处的“柔性数量”还是有一定要求的,尤其是城区派出所。小郭如果把廖小天和邹静拘留了,他们治安小组的任务就完成了。可廖小天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一口咬定自己吃了止痛片,并没有吸毒。止痛片里含有吗啡成分,试纸检测呈阳性,和吸食冰毒的结果是一样的。这让小郭有些恼火,他想这小子似乎对毒品了解得很透,应对民警的讯问很有经验,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吸毒。如果他咬着牙拒不承认,还真没办法拘留他。好在邹静已经承认了两人吸毒的事实,廖小天看混不过去,不再嘴硬了,一个劲儿地向小郭央求,在案件移交法制部门之前,让他给家人打个电话。

小郭是今年刚从警官大学毕业的,比廖小天大三四岁。大概因为是同龄人的缘故,廖小天的软磨硬泡让他心软了,最终答应了廖小天的请求,他倒要看看廖小天能耍什么花招。不过,小郭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小子对民警办案的流程倒是摸得门儿清,居然知道拘留案件需要经过法制部门的审核。

已过午夜,小郭按照廖小天提供的手机号打了过去,但电话响了两声就挂断了。过了几分钟,小郭又打了第二遍,还是挂断了。小郭问廖小天还有没有别的号码,廖小天眨巴了几下眼睛,摇了摇头,在心里把郝翰骂了一万遍,关键时刻掉链子,还算什么大哥!

第二天上午,郝翰从隋林那里领回自己的手机,马上打开看有没有专案组打来的电话。让他疑惑的是,一个未接电话也没有,甚至连个短信也没有。他在心里犯了嘀咕,难道昨晚的行动没有进行,让毒贩跑了?这个问题他现在没时间多想,昨晚那两个来自省城的电话他都没接,趁着没上班,他马上回拨过去,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接电话的正巧是小郭。昨晚的行动抓回来不少人,他忙活了一夜,又是验尿,又是做笔录,刚刚处理完。他打着哈欠,有气无力地接了电话。郝翰在电话里说明情况,小郭一看来电显示,想起来了,正是廖小天要求打的那个号码,于是说:“这里是大学路派出所,请问你是廖小天的父亲吗?”

郝翰第一反应就是廖小天出事了。他不想马上表明自己的身份,支吾着说:“哦,我是廖小天的……表哥。请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涉嫌吸毒,我们将对他进行治安拘留。”

郝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到大,这小子没少给他添麻烦,现在,麻烦又来了。刚上大学一个多月,怎么吸起毒来了?以前的麻烦都是调皮捣蛋,这次的麻烦却不好收拾。你老子是缉毒警察,还是禁毒支队的头儿,你却去吸毒,这不是后院起火吗?这不是打你老子的脸吗?

郝翰估计,廖小天吸毒的事八成是事实。要是他没有吸毒,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了;不敢给他老子打电话,却让自己给他擦屁股,恰恰说明他做贼心虚。这事还真有些棘手。一旦廖小天被拘留,就留下了污点,远的不说,大学是别想再念下去了。万一他吸毒上瘾,那麻烦就更大了,被送去强戒也说不定。

郝翰决定保住廖小天。他知道这是徇私枉法,但廖小天毕竟是个孩子,他吸毒可能仅仅是因为好奇,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再说,现在廖怀德那么忙,工作压力那么大,不能因为这事让他分心。

他不知道廖小天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一般来说,警方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做出对廖小天拘留与否的决定。如果廖小天是昨晚进的派出所,那么今天一上班,关于廖小天吸毒的检验报告、讯问材料都会报到分管副所长那里,副所长审核之后报到上级法制部门,由法制部门做出是否拘留的决定。要保住廖小天,必须在副所长这一关把材料截下来。

那个派出所的副所长是郝翰的老熟人——大学里的师弟史辉。两人虽然没有特殊的交情,但上学的时候经常一起打篮球,彼此很熟。郝翰趁着去厕所的机会,找个僻静的地方给史辉打了个电话。果然,史辉很给面子。上午九点,廖小天被批评教育后释放了,和他一起释放的还有他的女朋友邹静。

廖小天吸毒的事就这样搞定了,但郝翰心里还是不踏实。廖小天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淘气归淘气,起码的法制观念还是有的,这个底线他应该不敢碰。郝翰觉得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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