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目标从大院里走出来,四顾了一下,匆匆离开,向远处走去,片刻,黑暗中传来启车的马达声。
原来,他的车藏在远处隐蔽的地方。
吕康说:“你们看见了吧,我说的就是他,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当然认识。
邱晓明咬着牙,少见地低声骂了句:“妈的,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原来……这回,一切都明白了!”
李斌良没有出声。
邱晓明碰了一下李斌良:“李局长,你也明白了吧?”
李斌良仍然没有出声。他当然明白,专案组的内部消息一定是他泄露出去的,可是,使他心里难过的是,他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知道的消息,而这个另外的人是苗雨。
邱晓明继续低声骂着:“妈的,这就是我们的联络员,原来,他和我们的嫌疑人联络,联络员都这样,咱们还能信着谁呢?”
李斌良依然不出声,可是,他的心情极不平静:当年,自己曾经遭遇过秦荣和吴志深那样的内奸,就很震惊,可他们和刚刚离开这个人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可要比吴志深、秦荣厉害多了……
吕康在旁不明所以:“邱局长,你说什么呀,他是……”
林荫打断吕康的话:“不要说了,撤!”
2
还未走近专案组办公室,门就在里边推开了,秦志剑的身影迎出来:“李局长,发现什么了吗?”
几人走进屋子,关上门。
进屋后,没等秦志剑提问,吕康先开了口:“邱局长,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个人是谁……还有,郑书记怎么会和赵汉雄在一起,还用这样的方式来见面?”
秦志剑吃了一惊:“什么,郑书记和赵汉雄在一起,有这种事……”
没人出声,谁也无法回答。
林荫说:“大家都找地方坐下,咱们研究一下吧!”
邱晓明说:“吕康,你忙去吧!”
吕康要走,林荫急忙拦住:“哎,你不要走,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专案组的正式成员,咱们一起研究吧!”
吕康感激看了林荫一眼:“这……是,是。”坐到邱晓明身旁。
林荫说:“大家都说说,怎么回事?”
秦志剑还是没转过磨来:“这……我是听错了还是真的,郑书记和赵汉雄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赵汉雄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他们怎么能在一起?”
李斌良说:“是啊,现在,有很多问题让人闹不明白。我总觉得,赵汉雄在案件中最可疑,郑书记首先应该怀疑他,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主动向我们提供过,而且,我们一旦说到这个人,他又总是把话题岔开,或者为赵汉雄开脱。现在,他们又以这样的方式秘密见面。这里肯定有问题。”
邱晓明说:“这……难道,他们是同谋,郑书记和赵汉雄合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不可能,绝不可能!”吕康突然激动地站起来:“邱局长,哪能有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郑书记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亲人,我不信,不可能!”
“那,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秦志剑问:“这……我都让你们说糊涂了。真的,你们亲眼看见,郑书记和赵汉雄在一起了?”
邱晓明说:“真的……林局长,李局长,即使不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那么,他们之间也一定有事,而且,是见不得人的事。”
这点是显然的,但是,会是什么事呢……
秦志剑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件事一定和郑书记的家人被害有关,不可能有别的事……看来,我当初的看法还是对了,现在,哪有这么好的书记,又正派,又廉洁,又实干,为老百姓办实事,简直比孔繁森还孔繁森,都是装的,实际上,背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事……对了,能不能这样推理:郑书记、不,郑楠和赵汉雄一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家人发现了,要揭发他们,他们不得不把她们除掉……这,不过,丈夫杀害妻子倒有可能,父亲杀害女儿……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哪?郑楠不像是这样的人哪!”
吕康接过来:“对,我也认为,郑书记不是这样的人,这里边肯定有别的事!”
李斌良忽然想起冯健男:“对了吕康,你说过,和赵汉雄的那个保镖是同学,他叫冯……”
“冯健男。”吕康回答:“我们是警校时的同学。”
邱晓明明白了李斌良的意思,急忙接过来:“你们关系怎么样?”
“在学校时还不错,我们都是苦出身,所以投脾气,常在一起说心里话,毕业后就分手了,只通过两回电话,再没见过面。我只知道他一直没分配工作,非常苦恼,后来,就失去了联系。想不到,他居然给赵汉雄当了保镖。我觉得,他完全变了,和学校里那个冯健男根本就是两个人了。当时,他非常愤恨黑社会,说当上警察之后,一定和他们做斗争,想不到……”
吕康叹口气,突然住口了。
秦志剑喃喃地说:“年轻人,跟什么人学什么人,跟赵汉雄在一起,能学出好来吗?当年,我们清水的警校毕业生也没有分配,还是林局长去之后解决的,其中有一个叫高翔的,素质真好,可是,只能在公安局白干,最后,和黑社会斗争时牺牲了,还没当上警察……”
秦志剑突然住口了。
林荫接过话头:“高翔是为我牺牲的,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
吕康问:“林局长,李局长,今后,我怎么办,还继续监视吗?如果再发现郑书记有什么可疑举动怎么办?是不是继续监视?”
林荫急忙说:“不,吕康,你可以继续监视赵汉雄和他的所有手下,但是,绝不能监视郑书记!”
李斌良接过林局长的话:“吕康,我看,你可以接近冯健男,既然你们在学校时关系很好,他的本质也不错,你争取把他拉过来,通过他来掌握赵汉雄的情况。”
吕康为难地摇头:“这……恐怕够呛,我尽力吧!”看着邱晓明:“邱局长,你还有事吗?”
“没有了,一切按林局长和李局长说的办,你和你的几个同学要多受累,继续监视赵汉雄和他的手下,要特别注意保密,不能打草惊蛇……对了,还要注意保护袁志发的安全,他的病房除了医护人员,任何人不得进入。”
林荫还想说什么,突然,怀中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对李斌良:“胡学正的!”
林荫把手机放到耳边:“是我……什么……没事,有我哪,好,我马上赶回去!”
林荫放下手机, “胡学正说,他们接连接到几个电话,有赵汉雄本人打的,还有市领导打的,询问赵汉雄的案子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破。”转向大家:“大伙儿还有事没有,没有我得走了,去江泉。”
秦志剑着急地说:“这……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研究呢,就是跑风漏气的事……”
林荫急忙摇头:“不行,我太忙,斌良领着你们分析一下吧,今后,还得加强保密……斌良,你送送我!”
林局长说着向外走去。李斌良明白,他并不是要自己送他,而是有重要的事情对自己说。
走出公安局大楼后,林荫低声对李斌良:“你觉得,苗雨是不是有些可疑……” 
3
在医院值班的吕康打来电话:袁志发醒来了。
医院眨眼间就到了,三人匆匆向里边走去。
可是,在拐进走廊的一瞬间,李斌良感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在自己的身后向医院外边走去。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向其人背影看去。
这是个男人的背影,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李斌良认出了他:“冯健男!”
冯健男肩头抖动了一下,站住了,慢慢转过身,看到李斌良:“你……叫我……”
李斌良走上前,看着冯健男的脸,发现他的嘴唇有些颤抖,好像内心很不平静。
“对,你在这里干什么?”
冯健男迅速平静下来:“没干什么,您叫我干什么?”
“没干什么,到医院来干什么?”
“怎么,医院不能来吗?看病,怎么了?”
“看病……你生病了?”
“就算是吧。怎么,李局长对我这么关心?”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生病了?什么病?”
“不是病,是伤。李局长,您太健忘了,我的曾经在江泉挨过一刀,虽然好了,可伤口还是有些不舒服,就来看一看……对了,李局长,我赵大哥的案子怎么还没破呀,是不是就算了?”
李斌良一下陷于被动:“你……你放心,这个案子一定会破的,你们的赵董也一定知道,市局林局长带着另一个专案组在山阳,他们一定会把你们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
冯健男嘲讽地一笑:“那我就替赵大哥谢谢你们了!”
“免了。不过,听你的口气,你和赵董的关系升级了,叫起大哥来了!”
“这是我们的事,你管不着。李局长,再见!”
不等李斌良发话,冯健男已经转身离去,脚步轻捷有力,眨眼间身影就消失了。
李斌良望着冯健男消失的背影,忽然想到,应该调查一下这个人,他到底有什么背景,是哪儿的人……对了,刚才应该问问他找哪个医生看的伤,核实一下……
可是,李斌良由于急着见袁志发,这件事没有深往下想,回过头匆匆向袁志发病房走去。
所以,他也就没有看到冯健男走出医院后的表现。
冯健男走出医院,回过头瞅着夜色中的大楼,好一会儿才离去。

病房门外只有吕康一个人。他看到李斌良走过来,急忙迎上去,说邱局长和秦大队已经进去了。
李斌良问:“怎么样,他现在能讲话吗?”
吕康摇头:“他醒是醒过来了,可是,无论是医生还是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说话。不知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李斌良不再询问,迅速走进病房。
袁志发仍然闭着眼睛躺在,看上去还是那个样子,从外表上看不出到底醒没醒过来,只是,气色比刚进来时好多了。
邱晓明、秦志剑和一个值班男医生守在床边。
李斌良问医生:“怎么个情况?”
医生轻声说:“他醒过来了,刚才还睁眼睛来着,不过,四肢还不能动。”
秦志剑焦急地问:“可以跟他说话吗?”
“可以,但是,不知他能不能说话,刚才我问了他几句,他什么也没说,后来,就闭上了眼睛。”
李斌良想了想,对医生说:“对不起,我们可以和他单独呆一会儿吗?”
“可以,有什么事到办公室找我!”
医生向病房外走去,李斌良又把他叫住:“等一等,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他醒来的消息要绝对保密,除了我们,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医生为难:“这……这可有些困难,医生不止我一个……”
邱晓明说:“你马上给院长打电话,说我们找他,请他马上来医院!”
医生走出去,邱晓明又对吕康低声说:“你们也要注意保密,除了值班的几个弟兄,不能对任何人讲。”
吕康点点头:“知道了。”
李斌良靠近袁志发的面部:“袁先生,您醒着吗?我是李斌良,是专案组的副组长,你曾经给我寄过信……”
没等他的说完,袁志发突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住他。
他真的醒来了。
秦志剑急不可待:“袁志发,你能说话吗?我们都是专案组的,您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袁志发的眼睛转了一下,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又定到李斌良脸上,现出焦急的神情。
李斌良问:“袁先生,怎么样,你能说话吗?”
袁志发嘴动了一下,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喉音,突然,他的眼泪流下来。
看来,他是说不出话来。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深重的失望袭上心头。
李斌良一边给袁志发拭泪,一边安慰着:“袁先生,你不要着急,一切都会好的,你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袁志发的泪水更多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可是,眼睛仍然盯着李斌良。
“袁先生,你既然给我寄信,一定是信任我,对不对,那好,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一切都查清,你听懂我的意思没有?如果听懂了,就眨一下眼睛!”
袁志发真的眨了一下眼睛。
李斌良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感到一丝安慰,看来,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这就有希望。
“那,我们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是这样,你虽然说不了话,但是,由我们来提问题,你可以用眼睛表示是和不是。行吗?”
袁志发眼睛吃力地转了一下,看看身边的几个人,眼睛又闭上了。
这……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李斌良轻声说:“袁先生,你放心,我们几个人都是专案组成员,都非常可靠,和您的谈话我们会绝对保密的。我们知道,您现在很虚弱,可是,有些紧要的事情希望能向您核实一下,行吗?如果行的话,您眨一下眼睛。”
袁志发睁开眼睛,看着李斌良,眨了一下。
李斌良高兴起来:“好,我现在就问,你用眼睛回答。第一个问题,是你给我寄的那封举报信,是吗?”
袁志发眨了一下眼睛。
“那么,你亲眼看到马强和凶手打眼,并目击了凶手进入郑书记家,是吗?”
袁志发又眨了一下眼睛。
“可是,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你的指纹,这是怎么回事?”
袁志发眼睛闪出焦急的目光,定定地瞅着李斌良。
“你……啊,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说话,我不应该这么问。这样吧,我们再换个问题,你给郑书记寄过信吗?”
袁志发又眨了一下眼睛。
“你寄了几封信……不,我是问,你给他寄过威胁的信吗?”
袁志发脸上又出现焦急的神情,眼睛大大地瞪着李斌良,嗓子还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不承认这件事。
几个人又互相狐疑地望了一眼:如果他没寄过这样的信,那,郑书记拿出的那封威胁信是哪儿来的?
李斌良很想继续询问下去,可一则是袁志发只能回答是与不是的简单问题,二是他身体还十分衰弱,问了几句,精神也有点恍忽起来,所以只好遗憾地停下来。最后,他安慰了他几句,让他休息,说等他好一些再来,就带着几人离开了病房。
几人进入医生值班室,恰好院长来到,他认识邱晓明,主动打招呼。邱晓明把李斌良和秦志剑介绍给他,然后以命令的口气严肃地要求他配合公安机关工作,采取得力措施,绝对保证袁志发的安全,并对袁志发醒来的情况绝对保密。李斌良发现,此时,他与平日的谨小慎微判若两人,一定程度地显示出刑侦副局长的风采。
院长被邱晓明的态度感染并深感压力,对他的要求一口答应。而且,还反问还有什么要求。
李斌良问起袁志发的事情,像他这种情况,能不能恢复说话功能。
院长找来值班医生,让他回答,值班医生说,袁志发的身体是被车撞的后遗症,内脏除了脾已经摘除,别的没受到大的损伤,现在所以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是身体在受到重大冲撞后造成的神经指挥功能失灵,至于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很难说,不过,他既然醒过来了,就说明他在好转,将来,能应该有所恢复。
李斌良等人听了都感到很安慰。
不过,值班医生最后又提出一个难题:“不过,像他这种情况,仅靠我们医院照料实在太难,最好能有亲人陪伴在旁,既能照顾他,也有利于他的心理恢复,对痊愈也有很大好处。”
李斌良知道,医生说得非常有道理,这种时候,袁志发真的需要亲人在身旁,可是,他还有亲人吗?他的亲人在哪里?
往医院外边走的时候,李斌良对邱晓明说:“咱们应该查一查,袁志发离婚的妻子去了哪里,如果能找到她,她能来照料一下袁志发不说,还可能从她嘴里获取一些新的线索。”
邱晓明说:“这可不好查,听说,他们离婚已经十来年了,他妻子去了外地,音讯皆无,怎么查呀?”
秦志剑提醒:“不是有户口底卡吗?看她迁到哪里去了?”
“可是,时间太长了,这几年,户口管理变化也大,实行了微机管理,她当年的户口底卡保留没保留都难说了。再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查呀?”
“这……这还不好办吗,问问冯律师,他当年给袁志发辩护过,一定了解他家的情况。”
这真是个办法。
几人说着向外走去,李斌良又想起刚才询问袁志发最后的那个问题,袁志发否认给郑书记寄过威胁信,那么,那封信是哪儿来的呢……他正想和秦志剑、邱晓明讨论一下,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专案组办公室兼宿舍的。奇怪,三个人都出来了,谁在那里打电话……
是苗雨。她焦急地说着:“李局长,你们干什么去了,快点回来!南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打来电话……”
5
破案往往是这样,在陷入困境时,是一筹莫展,山穷水尽,可是,一旦开始突破,线索往往纷至沓来,又柳暗花明了。李斌良本能地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很重要,和自己查的案件有关。因为,在离开南平的时候,他把案情对蒋大队长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希望他在工作中注意可疑线索,蒋大队长也表示一定全力协助。
果然,回到专案组办公室,电话刚一拨通,就传来蒋大队长的声音:“李局长,咱们的案件不是牵扯到一个杀手吗?你们回去后,我们进行了一下调查,发现一个人有点可疑。”
“是谁,怎么可疑?”
“他叫高大昆,户口底卡上,他的血型和杀害马强的人血型相同。”
李斌良明白蒋大队长的意思,马强手指缝中留下的毛发已经送往省厅技术总队进行检验,因为DNA检测需要时间,还没出来结果,但是,血型检测就容易得多,很快做出来了。可是,血型相同能说明什么?全世界的人一共才四种血型,蒋大队长这么着急找自己,就为了这事吗?
李斌良问:“蒋大队,还有别的吗?”
“有一点。有人提供,这个高大昆曾经在醉后说他杀过人,还说,谁要得罪了他,就把小绳儿往脖子上一勒,往哪个山沟一扔就完了!”
李斌良语速急促起来:“那,你们动他了吗?”
“这种案子,不确认敢乱动吗?再说了,他也没在家,据调查,是马强被杀后不见的。”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怎么样,咋说呢,社会人,虽然在我们这儿没有犯罪前科,可是,也经常和那些有腥味的人往来。他没什么正经工作,也不看他干活儿,可是,日子过得倒不错,时不时的外出一趟,说是去做生意,可是,到底做什么生意,谁也没看到。这些日子好像挣了一笔钱,经常出入饭店歌舞厅不说,还买了幢七十多平方的住宅楼。”
李斌良语速更加急促:“蒋大队长,这个人很可疑,希望你们尽快找到他,把他控制起来,我们明天派人去省厅,DNA结果一出来,就给你们送去!”
李斌良放下电话,才发现秦志剑、邱晓明和苗雨都在凝视倾听,他把情况对三人说了一下,四人研究一番,决定还是分兵两路,明天,一路去省厅,待DNA检验结果出来后再去南平,另一路留在家中继续搜寻别的线索。
李斌良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
秦志剑也说:“看这样子,有门儿。”
邱晓明咳嗽一声:“这回,可一定要注意保密,再不能传出去了,除了咱们四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李斌良不由把目光望向苗雨,苗雨也在看着他。
李斌良对秦志剑和邱晓明:“天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休息,明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说完,把头扭向苗雨:“苗雨,我有话要和你说。”
苗雨掉头向外走去,李斌良跟出去,跟着她走进隔壁她的宿舍。
邱晓明关上门,对秦志剑说:“秦大队,苗雨能这样吗?我真不敢相信。”
秦志剑心情烦乱,摇头道:“谁说不是,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她很可靠。如果真是她跑了风也一定不是有意的,女人就这样,容易被感情蒙蔽理智,看来她也未脱俗,但愿李局能和她谈出什么来。”
可是,李斌良很快就回来了,二人问他谈得怎么样,他摇头说:“什么也没谈出来,她一口咬定,从没对外人泄露过专案组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经过研究,性急的秦志剑非要和邱晓明去省厅和南平,李斌良和苗雨只好留在山阳。他们先和冯律师取得了联系,知道了袁志发前妻的名字,然后又找到老曾,要求他部署户政部门查其迁往哪里。果然如邱晓明所料,由于户口已经实行了微机管理,一些原来的户口底卡已经很难查,特别是那些迁往它地的多年的人。可是,在李斌良的强烈要求下,老曾给户政部门和各派出所户籍下达了死命令,不管发多大力气,都找到这个人的底卡,查出其去向。
老曾部署完后,向李斌良描述了一下,还有几分邀功地说:“怎么样,我老曾够意思吧!”
这样的人,真是叫人不好说。李斌良只能道谢不已,还说,一旦从这方面破了案,就给他请功。他又笑了:“我这么大岁数了,稀罕这个?只要你们别说我不支持你们工作就行了!”
之后,李斌良和苗雨又赶到医院,可是,袁志发的精神状态虽然比昨夜又好了许多,却仍然不能说话。二人又围着他说了些安慰的话才离开。
快下中午班的时候,秦志剑和邱晓明在省厅打回电话,说DNA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马上赶往南平,一旦有什么新发现,立刻向他报告。
一切都显示,情况向好的方向发展,案件就要突破了。
这时,李斌良忽然又接到一个电话:“斌良吗,是我!”
声音很熟,听口气,关系也非同一般,没等李斌良说话,对方又开口了:“我是刘新峰!”
原来是刘书记,李斌良顿时高兴起来:“刘书记,你在哪儿,有什么事吗?”
“我在山阳,请你吃饭。”
李斌良有些诧异:“在山阳?请我吃饭?为什么?”
“吃饭就是吃饭,哪有为什么?马上来,阳光饭店,306包房。”

十一
1
出租车还没驶到阳光饭店跟前,李斌良已经从车窗看到刘新峰等候在饭店外,他怀着愉快和急迫的心情望着这个亲近的身影。
尽管当年曾经救过他的命,尽管二人之间存在着那样一种特殊的有关系,可是,李斌良一直注意与刘新峰保持着一种应有的距离,并时时提醒自己他县委书记。可此时在山阳见面,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却油然而生。而刘新峰来到山阳,主动邀请自己吃饭,口气又那么不客气,本身就说明他对自己的感情非同一般。
当然,李斌良是个有原则性的人,他对刘新峰的好感,并不完全是因为当年解救他的私情,更重要的是刘书记是个好人,好领导。他为人正派,没有架子,也很廉洁,工作也较务实,在江泉百姓中的口碑相当不错。当然了,他和郑楠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们是两种风格。郑楠虽然出色,但是有些太另类了,他的行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令人崇仰,令人敬畏,也让人敬而远之;而刘新峰则温和得多,也显得更有人情味。当然,他也有不足之处,和郑楠相比,为人过于谨慎,魄力也差了一些,所以,其声望,影响力和口碑也不能和郑楠相比。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此时,郑楠的形象在李斌良的心中已经模糊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待澄清,而刘新峰却不同,可以说是知根知底,非常了解,所以,感觉上也就更亲近一些。
出租车未停稳,李斌良跳下来,快步扑向刘新峰,伸出双手:“刘书记!”
刘新峰迎上来,和李斌良紧紧握手。
李斌良问:“刘书记,你来山阳干什么?”
“啊,去白山开个会,回来路过这里,顺便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他是在说自己吗……
李斌良正在疑惑,又一辆出租车驶来,一个消瘦的男子身影从车上跳下来,李斌良看清来人,心不由一跳,一下明白了刘书记说的“老朋友”是谁。
是他,是郑楠,山阳县委书记郑楠。
刘新峰和郑楠紧紧握手,李斌良惊讶在愣在一旁。
对,就是他,他们同是县委书记,刘书记还说过,他们关系不错,当年好像还在一个单位工作过,还是大学同学,这种关系,当然是老朋友,刘书记来山阳肯定是看他的,而自己显然是作陪……
刘书记转过脸来:“斌良,不用介绍吧……郑楠,你早认识他了吧!”
郑楠看到李斌良,也有些意外,走过来伸出手,应付地:“啊,认识,认识,李局长……”
刘新峰说:“郑楠,你虽然认识他,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郑楠点头:“知道,知道,当年,不是他救的你吗?”
“对,所以,现在我把他给你派来了,他是那种不破案就辞职的角色,肯定能把你的案子破了,为你报仇。我找他陪你,也是想加深一下你们的感情,也能对早日破案起点作用!”
“好,好,谢谢……李局长,你们辛苦了!”
在握手的时候,李斌良再次感到郑楠的手很凉。

三人进了一个包房。
整个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坐下后,李斌良觉得有些尴尬,他同时也感觉到,郑楠也有些尴尬。
刘新峰好像没有感觉到,他说:“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现在,又因为这样的事情认识了,也算是一种缘分,常言说,患难之处见真情吗,我想,通过这件事,你们俩也能成为好朋友。郑楠,说起来,咱俩和斌良的结识过程差不多,我是因为案件,他救了我的命,你呢,也是因为案件……郑楠,你放心,我代替他向你保证,他一定能把这案子破了。”
郑楠似乎不够热情:“但愿吧!”
刘新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信?我可信,绝对相信。斌良,现在怎么个情况,有没有进展?”
“啊……有一点,不过,目前还是困难较大,发现一些线索都被掐断了。”
郑楠注意起来:“是吗?发现了什么线索?”
李斌良有些为难,专案组的情况是不能随便泄漏的,可是,现在询问的人既是受害人,又是县委书记,很难不做回答,因此,他只能含糊地说些已经失去保密意义的东西:“啊……本来,有线索指向马强,可是,他却被灭口了。”
郑楠想了想,眼睛盯着李斌良:“对了,那个疯子……不,他姓袁吧,他醒过来没有?”
李斌良心又是一动: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迟疑一下,叹口气:“还没有,也不知他能不能醒过来了!”
郑楠眼睛还是盯着李斌良,似乎不相信的样子,还好,刘新峰在旁边接过话头,他的话使李斌良摆脱了尴尬,却使郑楠为难起来:“郑楠,案子发生这么久了,你就没想想,都得罪过哪些人,谁最可能报复你,你最怀疑的是谁?”
“这……这我可说不好。来山阳后,我得罪的人太多,说不出谁可能这么干。”
“可是,那总有个重点啊,你得罪谁最狠?”又转向李斌良:“斌良,你们刚才说的马强是谁,他虽然被灭口了,可是,他平日和谁关系比较好,谁可能是他同伙,应该有个怀疑对象吧!”
李斌良想了想:“有一个。”
“谁?”
“赵汉雄。”
“这……”刘新峰一下住口了,把头转向郑楠。
郑楠急忙摇头:“这……我可不敢这么说,你们虽然怀疑他,可是,我得实事求是,我们之间虽然有矛盾,并不象大家想像的那么严重。”
这时,酒菜上来了。刘新峰打断二人的话:“行了,咱们是来喝酒的,不是来研究案件的,来,喝酒,郑楠,你喝什么,还不喝白酒吗?”
郑楠说:“来一点也没关系。”
刘新峰笑道:“没关系?看来,你有进步啊,我可给你满上了!”
刘新峰给郑楠倒了一杯酒,郑楠木然地看着,没有阻拦,酒倒好后,没等刘新峰张罗,就下意识地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示意刘新峰再满上。
刘新峰吃惊地说:“郑楠,你……你这是干什么,我记得,你原来滴酒不沾哪!”
“人是在变的,满上。”
刘新峰犹豫着:“郑楠,你喝点可以,可是,不能过量。先吃点菜,然后再喝,慢点喝,酒有的是!”
可是,当第二杯酒满上后,郑楠依然是一饮而尽,刘新峰惊得再不给他倒酒:“郑楠,你是怎么了,借酒浇愁愁更愁,痛苦是在咀嚼中加深的,你要往开了想,不要老是生活在痛苦之中!”
郑楠摇摇头:“我不是借酒浇愁,而是借酒浇仇,浇灌我的仇恨。你放心,我能挺住,给我……”说着伸手去够酒瓶子。
刘新峰抓住酒瓶子,不给郑楠:“不行,我不能让你再喝了。郑楠,你别这样,你是个坚强的人,不能这样!”
刘新峰向李斌良使眼色,让他也劝一劝郑楠。
李斌良为难地说:“郑书记,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能再喝了,我们知道你心里很痛苦,可是,那也不能这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破案的,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郑楠眼神朦胧地看着李斌良:“那好,谢谢你了,来,我敬你一杯……新峰,把酒瓶子给我,这杯是敬李局长的,不多喝!”
刘新峰说:“郑楠,斌良和你从前一样,也是滴酒不沾!”
“是吗?一个公安局长,滴酒不沾怎么能行?来,咱们少喝一点!”
在刘新峰的监督下,郑楠给自己和李斌良各倒了三分之一杯,然后举了起来,互相望着。
这时,李斌良忽然发现,郑楠的目光又变得很清澈。
郑楠端着酒杯:“李局长,我敬你一杯,我知道,你们很不容易,不过呢,我把那天的话再说一遍,案子不是说破就破的,你们破了,我感谢你们,破不了,我同样感谢你们,即使永远破不了,我也不会怪罪你们,你们就是半途而废,撤了专案组,我也没有任何意见。说点心里话吧,你们破不了案可能有压力,可你们在山阳呆着,我也同样有压力,为了我这案子,你们下了多大力气呀?山阳财政花了多少钱哪?老百姓会怎么看我呀?都说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事实是这样吗……好,不说了,来,咱们干!”
听着郑书记的话,李斌良大脑又旋转起来:他到底怎么回事呢?话里话外好像不希望破案似的,那天,还拿出那封袁志发不承认的信来……难道他真的有问题,真的和赵汉雄合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不可能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哪……
想归想,他还是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刘新峰在旁说:“郑楠,你刚才的话虽然我不全赞成,可是,有一句话说得还对,案子也有破不了的可能,即使破不了,也要挺住,人是为了幸福而生活,不是为了痛苦,你不能老是陷在痛苦中!”
郑楠苦笑着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做不到啊,这一生,我不会再有幸福了。现在,我只有拼命工作,只有累得筋疲力尽,才能忘记痛苦,才能睡着,可是,梦中又往往被痛苦惊醒……”
郑楠突然下意识地抽泣了一声。
这时,李斌良再次感到了他刻骨铭心的痛苦,同时,也一下减轻了对他的怀疑。他的痛苦是真诚的,他不可能和别人合谋杀死妻子和女儿,不可能。
郑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摇摇头,擦了一下眼睛:“不说了,不说了。新峰,咱们虽然是同学,同事,现在又同是县委书记,可是,平时还真难得一聚,来,我张罗一杯……”
郑楠又要倒酒,刘新峰急忙将他的手按住:“郑楠,不行,你不能这么喝……”
“怎么不能,你不是说我借酒浇愁吗?那就让我尽情的浇浇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新峰,今天,就让咱们喝个痛快吧!”
看来,他已经有点喝醉了,或者,他是真的难得这个机会,要借机宣泄一下。也好,不妨就让他宣泄一下,也好借机观察他一下,发现一些东西……
可是,郑楠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手抓着酒瓶子,一边用眼睛盯着李斌良,向外示意着:“李局长,你一定有事吧,要不,就先忙去,我们老同学单独唠唠!”
郑楠说出这种话来,李斌良当然不能再留下去,他既庆幸又遗憾地站起来告辞。
2
刘新峰和郑楠谈了很久才分手,本来该直接回江泉,可是,他对郑楠的表现有些不放心,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和李斌良谈一谈,就给他打了电话,李斌良立刻打了一辆出租车赶来。
刘新峰说:“他还说,和赵汉雄不共戴天。我觉得有点不对头,而且,这个不对头和他的妻子和女儿被害有关,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可是,又无法帮他。我觉着,他还有话没跟我说,他心里藏着很多事情。”
李斌良没有出声,但是,刘新峰的话强烈地打动了他。他早就意识到此案的复杂性,现在看,真的实在太复杂了。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案件的背后还埋藏着什么呢?
“对了斌良,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在你来专案组前的那天晚上,赵汉雄不是在清水被人袭击了吗?那天晚上,我还接到一个电话,口气非常强硬地要求你亲自查办这起案件,我解释了好半天,他才相信我在这件事上说了不算!”
“谁打的电话?”
刘新峰想了想:“李权。”
那张端正的面孔一下出现在眼前。
李斌良奇怪地问:“还有这种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当然有理由,说你是有名的破案能手,赵汉雄身份特殊,应该全力以赴等等,可是,我觉得,他还有别的用意,可到底是什么我说不清……不过,也许是我多疑。”
不,这不是多疑,这里边有问题。
李斌良看着刘新峰:“刘书记,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没了,就这么多……哎,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真有个重要事要对你说!”
刘新峰突然现出笑容。李斌良奇怪地望着他:“什么事?”
刘新峰:“你个人的问题呀?你来专案组前,我不是说过,要给你介绍一个人吗……”
原来是这种事,李斌良急忙打断:“别,别,刘书记,如果是这事,就不要谈了,现在,我脑袋里只有案件,没时间考虑这种事……”
“不,我非说不可,机不可失,我介绍这个人就在你们专案组内。”
李斌良一愣:“什么……你是说,苗雨……”
“对,就是她。我这次去白山,见到了他的舅舅洪市长,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挺满意的,对,他外甥女是叫苗雨。怎么样,这个人不错吧!”
李斌良愣了愣,苦笑一声:“不错是不错,可惜,太晚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正在和李权处着,两个人感情很好,我怎么能从中插一脚呢,再说了,我也不是李权的对手啊?”
“哎,别这么说了,洪市长说了,他这个外甥女有性格,她更注重人的素质,权贵反而没放到眼里,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对了,洪市长也知道你这个人,说你可靠,苗雨应该会选中你。当然了,洪市长还没有对苗雨说这事,主要是先看你的态度……”

因为秦志剑和邱晓明外出了,晚饭时,只有李斌良和苗雨两个人,二人对面坐在桌旁,默默地吃着,谁也不说话,饭桌上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氛。不知为什么,李斌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总觉得苗雨知道了刘新峰为他们介绍的事情,就好像自己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还好,秦志剑和邱晓明打来电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们说,省厅的DNA鉴定已经做出来,他们已经赶到南平,经过初步调查,那个高大昆确实非常可疑,可人不见了,正在想办法寻找,还说只要找到这个人,案件就可能取得突破。李斌良听了,心情高兴了一些,放下手机后,正要对苗雨说这件事,可是,苗雨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苗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奇怪地:“这是谁呢?”把手机放到耳边:“对,你……啊,林局长……”
林局长的电话?又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电话打给她,不打给自己……
李斌良注意到,苗雨看了自己一眼,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出什么事了?李斌良的心“突突”起来。
突然,李斌良怀中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急忙拿起来,号码很熟,原来是家……不,是王淑芬家里的电话。这……
王淑芬哭哭啼啼的声音传过来:“李斌良,孩子没了,让人绑架了……”
李斌良觉得有一颗炸弹在眼前爆炸了。 “你别哭,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苗苗不见了……真的吗……”
苗雨放下手机,对李斌良:“李局长,别问了,是真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让林局长亲自对你讲吧!”
李斌良接过苗雨的手机,放到另一个耳边,林荫镇定的声音和王淑芬的哭声一起传进耳鼓。
“斌良,别着急,我想了想,还是直接告诉你好……”
十二
1
宽敞的指挥室内,气氛与往日明显不同。虽然是夜间,但是,几个值班的民警个个精神抖擞,表情严峻,都全神贯注地坐在指挥台电脑前,墙上的大屏幕电子地图红灯闪烁,胡学正坐在一部电话旁,象盯着一包炸药一样不错眼珠地盯着它,旁边的靠窗处,坐着一个曾经那么熟悉却又已经变得陌生的女人身影。
她是王淑芬。此时,她疲惫而孤独地坐在那里,显得那样的无助,一时之间,李斌良的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深切的同情和内疚之情。
王淑芬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扭过头来,一眼看见李斌良,身子动了一下,想跟他说点什么,却又突然把头一扭,捂着脸抽泣起来,这使李斌良的内疚更为强烈。至于内疚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或许,如果不和她离婚,就不会发生这事了吧,或许,自己不去山阳,也不会出这事了……她的哭泣,好像是一种无言的宣告,在女儿被绑架这件事上,他负有主要责任。
李斌良不知对她说什么才好,他走到她身边,没用地说了两句“别着急,苗苗会没事的”之类的话,就再也没有它言了,只能把身子转向胡学正。
胡学正站了起来:“李局,我们已经在出城的所有路口设卡,沈兵还和交警在审查各个路口的录像带,巡警、治安和所有城镇派出所都深入到居民区进行入户调查,发动群众提供线索,同时,还把城内的烂尾楼、空房子、工地等做为重点进行搜寻,农村重点对野外的开荒点、鱼窝棚进行搜索,周边市县的公安机关也在与我们江泉接壤的路口设了卡……”
胡学正说这些,李斌良有的已经知道了,有的也能估计到。可是,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努力,不能抱太大的希望。罪犯既然干了,肯定有所准备,不会轻易落网。即使这些措施奏效,也需要时间,可是,等时间过去,就算是找到女儿,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天真无邪、完美无缺地扑向自己的怀中吗……
一想到弱小的女儿无助地在罪犯的魔掌中遭受蹂躏,李斌良就五内俱焚。天哪,这种时候,女儿会是什么样子?她在想什么?毫无疑问,肯定在盼望着爸爸去救他,因为,爸爸是警察,在她的心目中,爸爸是无敌的英雄,他一定会救她的。可是,她哪里知道,此时,爸爸只能无助地坐在这儿等待着,无法帮助她……
李斌良忽然想起去山阳之前那个夜晚的情景,当时,他和女儿在一起,手牵手徜徉在街头,对,她还目睹了一起暴力血腥的案件,天哪,那是不是一种预兆?事后,他送她回家,把她背在背上,女儿那温热、柔软、依赖的肉体伏在他的背上……难道,那就是父女最后的一幕,从此后,就再也看不到亲爱的女儿,不……
李斌良差点说出声来:不,不能坐等,必须采取行动,必须想办法救自己的女儿。
李斌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转向王淑芬:“淑芬,你把经过再说一下!”
王淑芬又哭起来。胡学正在旁边低声对李斌良讲述了经过:苗苗是在放学后回家途中失踪的,王淑芬做好晚饭,等了好半天没见她回来,开始着急起来,先和老师同学们联系,结果查明,她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回家的,在离家不远的路口分了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一听就着了慌,找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报到了刑警大队,胡学正一听就意识到问题严重,向石局长报告后,立刻开始了寻找和调查,结果查明,苗苗是在和同学分手之后至家中的路上出的事,这段路程不长,只有一百多米,在刑警大队调查中,有一个路人看到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小女孩儿说了几句话,小女孩儿就跟他上了一辆轿车,他还看到小女孩并没有反抗,反而显出高兴的表情。经过核实,那个小孩的衣着与苗苗完全相同。至于那是台什么车,那位目击者不懂车辆,说不出是什么,只说是台很普通的轿车,也没有记住车牌,后来,将其带到交警大队,出示了各种车型图片让他辨认,他不太坚定地说和“捷达”有点相似,而对那位青年,他因为当时没有细看,只说个子挺高,身板挺准壮,却无法准确描述其相貌。这就是目前掌握的全部情况。
听着胡学正的介绍,李斌良的大脑迅速地旋转起来:女儿在被带走时没有反抗,反而很高兴,这意味着什么呢?常理分析,这个人应该是苗苗认识的人,即使不认识,那么,他也是以某种理由欺骗了她,博得了她的信任。可是,苗苗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不会轻易地跟陌生人走的,要想骗她走,必须有充分的理由……
林荫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索:“斌良,我们已经分析过,如果这是绑架的话,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最起码,应该是知情人作案,应该了解你们的一些情况,使孩子相信了他!”
是这样,应该是这样,可是,罪犯是利用什么使女儿相信了他呢……
胡学正:“我们调查了苗苗的老师和同学,有同学反映,苗苗放学走出校门时,情绪有些低落,还四下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人,但是,没有找到……
李斌良的心猛地被触动,急忙问:“今天是星期几?”
林荫、石局长和胡学正同时回答,是周五,也就是双休日的周末。
胡学正不解地:“李局,你……”
李斌良没有回答,他猛然想起,离开前的那天傍晚,苗苗曾经央求他,在大下个周末,一定要回来看她……天哪,今天是女儿的生日,自己完全忘在了脑后,也完全忘记了对她的承诺……
一定是这样,女儿盼望着自己在校门口接她,没有见到自己,她很失望,这时候,罪犯出现了。
这么说,罪犯是利用自己欺骗了女儿?
一定是这样。
那么,罪犯是谁?
李斌良把那天晚上和女儿在一起时的情况向几个人介绍了一遍。刘书记、林局长、石局长和胡学正听完,都认为罪犯对他及女儿都有所了解。
王淑芬听了这些,又在旁呜咽起来:“都怪我呀,我为什么不象别的妈那样,去学校接她呀……”
这虽然是在自我批评,可是,李斌良却清晰地感觉到,她是在谴责自己。
同情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反感。
可是,现在不是和她争论的时候,他更不想回复过去的冷战,那个时代已经彻底的结束了,现在,他必须把全部精力放到营救女儿的事情上来,当务之急,是找到女儿,把她救出来。
可是,她在哪儿……
两声敲门,沈兵表情严峻地走进来,李斌良没等他说话,抢先开口了:“沈兵,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沈兵手中拿着一盒录像带:“这是城北路口的摄像机中的录相带,我们发现一台车辆比较可疑,它和目击者发现的嫌疑车比较相近,但是,由于速度较快,加之招牌模糊,只能辨认出是台‘捷达’,灰色,别的就不好说了。”
指挥室的一个女民警接过沈兵手中的录像带,把它插入一台录像机内,按了几个开关,屏幕上出现了一台台车辆通过路口的镜头。
沈兵指点着女民警按了几下键子,突然说:“停……看,就是这个!”
几人围上去,可是很快就失望地离开了。
这是一台灰色轿车,但是,由于角度比较偏,速度又比较快,屏幕上呈现的是高速行驶中那种动感图像,很难清晰地看清整体,感觉上确实是一台“捷达”,牌照也非常模糊,不过,从打头的字母上看,应该是本地车。
石局长说:“要对全市所有灰色捷达车进行调查,每台都要落实,不能有一台遗漏。”
没用的。李斌良心里说,牌照虽然是本市的,可是,如今,制作假牌照太容易了,很多罪犯都明白这一点,在犯罪前,在真牌照上边遮上一层假牌照,作案后再撤下来,让警方无处寻找,他们既然作了精心准备,肯定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不能指望在这条线上短时间内取得突破,当前要考虑的是车的去向,孩子藏在哪儿。还有,从犯罪动机上下功夫,他们为什么绑架苗苗,如果是为钱,绑架后,又为什么一直没打过电话……
忽然,巨大的恐怕攫住了李斌良的身心:如果罪犯绑架苗苗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
而是什么,不为钱财,那就应该是报复,如果是因为报复,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打电话,那样,女儿生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或者说,是零……
他的心颤抖起来。
林荫轻步走向李斌良:“斌良,你想一想,得罪过什么人吗?谁可能对你进行报复?”
这个问题怎么这么熟悉……对了,自己也这样问过郑楠,郑楠的回答是:得罪的人太多了,说不清是谁。想不到,自己的回答也是这样。是啊,自当刑警以来,打击过的罪犯太多了,真的想不出谁可能报复,是的,你抓了他,判他的刑,送进了监狱,他肯定恨你,还有的罪犯判了死刑,他的家人肯定也对破案的警察没好感,可是,还真想不出谁会这样来报复自己。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样做?如果你想报复就冲我来好了,我可以束手跪在你的面前,任你宰割,可是,你不要动我的女儿,求你了,好吗,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李斌良一惊,从痛苦的遐想中清醒过来。
正在监测的女民警向几人点了点头。
是那部电话,王淑芬家中的电话,是罪犯打来的电话。
2
几个人的目光望向王淑芬。
王淑芬现出惊恐的神情。
林荫说:“淑芬同志,你接吧,就按定好的说,他提什么条件都答应。”
王淑芬手颤抖着拿起电话,声音也颤抖着:“喂……”
对方的声音传出来,不但王淑芬听到了,李斌良也听到了,胡学正把指挥室民警递过来的另一部电话递给了他,与此同时,林荫、石局长也各操起一个话筒倾听着。
李斌良把话筒放到耳边,努力控制着呼吸。
电话里传出一个陌生的、压抑的男子声音:“你是谁?”
李斌良一愣,他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既然绑架了孩子,怎么还要问是谁呢?
王淑芬显然也愣了一下,但,她马上哭出声来:“你问我是谁,你是谁呀,你把我女儿弄哪儿去了……”
王淑芬表现得很得体,不,这不是表现,这是一个母亲的自然流露。
“行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听着,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钱……”
为了钱?这么说,自己判断错了,不是报复,只是敲诈。李斌良居然产生一种兴奋的心情,差点张嘴说出:“好,你要多少,快说……”
这话由王淑芬说出了:“要钱好说,你千万别害我女儿,她还好吗?”
“这你放心,她好好的,就在我身边,只要你把钱给我,我就把她还给你!”
王淑芬着急地说:“那你说,要多少钱,我这就给你准备?”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不多,十万元。”
“这……你知道,我已经离婚了,靠工资生活,上哪里弄十万元去呀,再少一点吧!”
对方压着嗓子:“你跟我装什么,你没钱,孩子她爸爸也没钱吗?他不是公安局长吗?别说十万元,就是一百万元也不是难事吧!对了,他就在你身边吧,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招,警察也不能把我咋样,他的孩子在我的手里,你告诉他,如果拿不来钱,就准备给你们的宝贝闺女收尸吧!”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警察,还是局长……啊,一定是苗苗说的,这么说,苗苗确实在他的手中,他确实是罪犯。
“别,别……好,我答应你,可是,我没钱,得去借,你得给我点时间,行吗,求求你了!”
“不行,我只给你走路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内,把钱送到。”
“行,行,可是,送到哪儿啊?”
“到时会告诉你的,你拿到钱后先上路,出江泉城南。顺着公路往前开。”
“这……好,可是,我得知道,孩子还在不在,不然,我就不给你钱。”
对方沉默了一下:“好吧,就让你听听。”
李斌良的心简直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片刻,孩子的声音在话筒传出来:“妈妈,我是苗苗,你快让爸爸来救我呀,我害怕……”
李斌良差点叫出来:“苗苗,别怕,爸爸马上来……”
可是,苗苗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改换成那个阴冷的声音:“听清了吧?马上拿钱上路,过时不候……对了,我只要你一个人来,听清了吗?”
“这……可是,我怎么去呀,我不会开车,如果找出租车的话,就得有司机!”
对方好像没想到这一点,愣了一下:“这……要不,就算了……”
李斌良再也忍不住,突然开口了:“不,我去!”
一片寂静,指挥室内的人和打电话的罪犯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李斌良会突然说话。
罪犯缓过神来:“你是谁?”
李斌良说:“你应该知道。”
罪犯冷笑一声:“你是孩子的亲爹,也就是公安局长,是吧?”
“你猜对了,不过,我只是副局长,不是局长。”
罪犯又冷笑一声:“你一直在旁边听着,是不是,我早猜到了。可是,别看你是公安局长,我也不怕你,你找不到我的。”
“我要我的女儿。不就是十万元吗?你说个地方,我现在就给你送去!”
“这……你既然伸头了,那就不是十万了,是二十万,听见了吗,马上给我送来,你一个人来!”
王淑芬突然又哭嚷起来:“不,我也要去,我非去不可!”
“可以,不过,就你们俩,再不能有第三个人,马上弄钱,上路,听见了吗?”
“我答应你,可是,我们在哪儿见面?”
“你上路就行了,我随时通知你。”
“可是,我上路后,你怎么通知啊?”
“啊……这……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吧!”
李斌良说了自己的手机号,对方说了声:“好,我知道了,你马上弄钱上路吧!”
对方把电话放下了,李斌良又叫了两声,再没有动静,这才把话筒放下,此时,他发觉浑身几乎都被汗水湿透了。
王淑芬放下电话就冲他呜呜哭起来:“你都听见了,怎么办哪,快想办法吧……”
因为听到了苗苗的声音,确认她现在还没事,李斌良的心相对安定了一些,头脑也恢复了镇静。他听出,尽管罪犯做了伪装,压着喉咙,可是,仍能从口音上判断出,他是当地人,尽管可能不是江泉人,距离也不是很远,极可能住在周边市县,从他的用语上看,也不是个文化很高的人……
林荫打断了他的思考:“斌良,你打算怎么办?”
“别无选择,只能送钱去,然后再相机行事。”
“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使把钱送去,就能换回孩子吗?罪犯作案真的是为了钱吗?他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警察,而且是局领导,也应该知道你不是有钱人,如果罪犯绑架孩子真是为了钱,为什么要选择你这个既没钱又危险的对手呢?还有,我觉得,他的口气很不真诚,对这笔钱好像并不那么迫切,要不要都可似的,这里边能不能有什么诡计?”
李斌良一下被提醒,是啊,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哪。林局长说得对,如果罪犯绑架孩子不是为钱,你即使把钱送去,就能换回孩子吗?还有他的口气,表面上好像挺迫切,可在王淑芬说不会开车,需要有人同行的时候,他又冒出一句:“要不,就算了!” 听上去,好像对这笔钱要不要都可似的。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弃了,不管他,随他去?如果那样,孩子怎么办……
苗雨突然激动地开口了:“不管怎么回事,这都是一个机会,我们不能放弃。”
李斌良感激地看了苗雨一眼。她说得对,此时,别无选择。
李斌良对林荫:“林局长,我必须把钱送去。”
林荫说:“这我不反对,可是,我们要多做几手准备,我有一种感觉,这个绑架案,很可能同咱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关。如果这样,问题就复杂了……”
李斌良如被雷击:是啊,自己怎么没往这上想,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发生绑架案,既然是为钱,为什么偏偏要绑架自己的女儿,这……
突然,又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李斌良一把抓起话筒,听到的却只有正常的嘀嘀声。
不是这部电话。
大家互相看了看,目光落到市委书记刘新峰身上。
刘新峰拿出手机:“我的……哎……郑楠哪,你怎么这时候来电话,有什么事吗……咳,咱俩谁跟谁,说这些干什么……对,我有事……真的有事,我在公安局,你也不是外人,就告诉你吧,李斌良的女儿被绑架了……这……他就在我身边……好吧!”
刘新峰把手机递向李斌良:“郑书记要跟你说话!”
李斌良疑惑地接过手机,放到耳边:“郑书记,是我……”
郑楠恨恨的声音:“妈的,他们不是人,是畜牲……啊,斌良,我没说你,我在骂罪犯……斌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安慰你,你知道,我的女儿……这种事不应该再发生到你身上,你别着急,孩子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李斌良此时只想着如何营救女儿,对郑楠的话有些心不在焉:“郑书记,谢谢你了,我要马上行动,咱们完事再谈好吗?”
郑楠说:“好的,再见!”
李斌良把手机还给刘新峰。刘新峰:“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安慰安慰我。”李斌良转脸对林荫说:“林局长,得行动了!”
林荫犹豫片刻:“可是,需要准备钱。”
“不,什么也不需要,你刚才分析得对,他们绑架孩子不可能是为了钱,这也许只是个烟幕,或者,是某个罪犯的个人行为,尽管如此,我们必须按他的要求行动,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找到孩子最快的途径。”又对王淑芬说:“咱们走吧!”
王淑芬看了李斌良一眼,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却颤抖着站不起来。
苗雨见状说:“林局长,李局长,这样不行,让我去吧!”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苗雨身上。
3
他把烟蒂掐灭,转过身,看了一眼卷成一团的孩子。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表情,不过,可以肯定她吓坏了。他得意地笑了一下,心中对她说,对不起,你不要怪我,我是给别人办事,没办法,只能这样。你别怕,等不了多久,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那时,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他回过头来,又点燃一支香烟,放在嘴上吸了起来。他决定,吸完这支烟就动手,彻底完成这桩业务。
烟头的火光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不过,他并不害怕暴露,大半夜的,谁会到这荒郊野外来呢,即使来了,谁又会看到这涵洞内的点点火光呢?这个地点是行动前就选好的,这里离江泉市区二十多里,方圆几公里内没有住宅,附近都是沟渠荒草和灌木,警察们即使想搜索,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儿,即使到了这儿,有这种地形地势的掩护,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溜掉。
其实,要是自己说了算,手中抓着这个宝贝疙瘩,有好多用处。当然,最好的用处就像刚才电话里说的那样,冲她爹娘要钱,钱到手,再撕票,然后离开这里。可现在不行,自己的行动是受人控制的,没办法,拿人家钱就得听人家的,人家没发话就不能动,就要在这里等。他有些遗憾,虽然打了电话,要了二十万,却不能去拿,太可惜了。不过,这么折腾他们玩也挺有趣的。其实,他们这么安排也对,他是警察,是公安局长,肯定不好斗,要真去取钱,没准儿就着了套,所以,不能要钱,就这么逗他们玩,挺有趣的……
想到这里,他又在黑暗中笑了一下:真有趣,一个大公安局长得乖乖地听自己的摆弄,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啊。这是一个重大发现,看来,今后弄钱不难了,不管是谁,只要把他们的孩子弄到手,都得老老实实听你的指挥,你看,这个公安局长不也是这样吗?这真是个意外收获,今后,缺钱花了就这么办!
他回过头,又用手电照了孩子一眼,倦缩着的孩子眼睛还在闭着,一动不动,哎,她是不是过去了……没有,手电光下,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没事,她还活着。他掉过头,又吸起烟来。
此时,他的心中产生一种伟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行,是个人物,是个手握大权的人物。想想吧,什么权力能超过生杀大权呢?现在,自己手中就有这个权力,这个小崽子的命就攥在自己手里。当然,她最终的结局肯定是死,因为,这种事谁也不会留活口,她已经看到过自己的脸,已经记住了自己,要是让她活着,那自己就得死,早晚得死,绝不能冒这个险。其实,她现在就已经是个累赘了,早都可以干掉她,只是按照约定,一定要搞成像绑架敲诈,才拖到现在。此刻,已经打过三回电话,他们一定完全相信这是一起绑架人质敲诈勒索案件了,可以完成最后一道手续了。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走向她,再次把手电照到她的脸上。
苗苗察觉了不妙,艰难地吐出一句:“叔叔,不要,求你饶了我吧……”
他残忍地笑了笑:“饶你?饶了你,我就得完,不过你别害怕,我动作很快,你马上就会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根虽然纤细,却十分坚韧的绳索。
这是他特制的武器,绳索是尼龙的,绳索的两头还有两个坚固而又可手的抓头,他不慌不忙地把绳索套向她的脖颈。
这时,他听到涵洞外有脚步声……
4
4500在浓重的夜色中疾驶。
还是苗雨驾车,李斌良还是坐在副驾位置上,二人还是那副表情。此时,苗雨已经和王淑芬换了衣服,王淑芬比她稍胖一些,所以,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略略肥大了一点,但是,不仔细端详看不出来,夜间,罪犯如果没有见过王淑芬,是不会认出来的。到底是女人心细,出发前,她还张罗着找了一件棉衣扔到车上,显然是为苗苗准备的,这无意中显示出她细心温柔的一面。由于穿着王淑芬的衣服,使她看上去年纪也大了一点,平日那种飒爽英风好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女性感觉。车内没有开灯,只能看到她的身姿和面部的轮廓,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忽然感到她有一点像宁静……
他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你想哪儿去了,这种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他强制着自己把思路拉回现实中来。
他们开的是一台4500越野吉普,所以配备这种车,是考虑不知罪犯藏在什么地方,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道路,而这种车性能好,一般地方都可以开过去。
出城时,他曾经接到过罪犯的一次电话,让他继续往南开,之后就再没有了信息。此时,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李斌良暗暗着急,这么开下去,会开到哪里去呢?又等了几分钟,李斌良终于沉不住气了,反正手机上有他的通讯记录,他拿出来决定拨回去问一问。
可是,没等他拨,手机自己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正是罪犯的神州行,他急忙把手机放到耳边。
可是,手机中传出的却不是罪犯的声音,虽然也是个男人,却是另外一个人,说话怪里怪气的,肯定也在掩饰自己的真实嗓音。尽管如此,李斌良还是觉得这个嗓音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听过,只是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出是谁。
不管是谁,他肯定是罪犯的同伙。
电话里的声音:“你是李局长吧。你赶快去城北,距市区二十多里有一个路口,在路口北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沙坑,孩子就在沙坑里,你到那儿就可以见到。不过,这件事只能你知道,不许向公安局报告,如果你报告了,也就别想见到你的孩子了!”
对方说完,没等李斌良回话,就挂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开始让自己在往城南开,现在忽然又说孩子在城北,也没提钱的事,难道发生了什么变化不成?对了,光说孩子在沙坑里,她还活着吗……
李斌良急忙回拨,可是,手机中传出:“你拨打的手机无法接通。”
“苗雨,停车,调头,往回开!”

凌晨时分,李斌良来到城北二十多里路的一个路口,停下车,奔向路北,果然发现一个废弃的沙坑,正值黎明前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打亮手电,向前照着大喊起来:“苗苗,你在吗,苗苗,我是爸爸,爸爸来了,苗苗……”
一声微弱的叫声传来:“爸爸……”
好像有炸弹在眼前爆炸了,是苗苗,是她,她还活着,感谢老天……
李斌良跌跌撞撞向前扑去:“苗苗,苗苗……”
在沙坑的一个避风之处,李斌良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她正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李斌良扑上去,把女儿抱在怀中,感到她的身体冰凉冰凉,好像已经冻僵了,他心疼得要裂开,一把扯开前襟,袒露出温热的胸脯,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女儿终于叫出声来,并拼命搂住了他:“爸爸,爸爸……”
5
晨光从窗外射进来,映照到女儿的床头,映照着沉睡的女儿那苍白的脸庞。天已经亮了,女儿挂着输液瓶睡在医院的一个单人病房里,李斌良和王淑芬守在她的床头。从外表上看,她受到的伤害不像想象中那样深重,送进医院后,医生给她检查了身体,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只是体温略微高一些,可能是冻的,然后,给她熬一一碗热牛奶,让她喝下去,又吃了些东西,挂上补充营养的葡萄糖点滴,她就偎在他的怀中睡着了,他久久地抱着她,后来,觉得她睡得不舒服,加之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才悄悄地把她放到床上。然而,她仍然抓着他的手指不放开,他只要一动,她就条件反射般一惊,紧紧地抓住。于是,他就不再离开,就这样守护在女儿身旁,担忧的目光不离开她半分。
从身体上看,女儿没有受到过重的伤害,可是,对一个人来说,最深痛的伤害不是身体,而是内心,这次恐怖的经历,是不是会改变她的命运,改变她的性格……李斌良无从所知。一种深重的无助感涌上心头,尽管他找到了女儿,从危险中把她救出来,可是,他却无法平复她受到伤害的心灵。想到这里,他的心底生出对罪犯的刻骨仇恨,恨不得立刻抓到他,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罪犯是什么人,他去了哪里,现在还一无所知。女儿被救后,本应立刻进行询问,以便查找罪犯的踪迹,可是,医生阻止了这样做。他们说,在孩子受了这样的惊吓之后,马上让她重新回顾自己的经历,是对她的再一次伤害,很难说会导致什么后果,目前,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健康,必须待她有所恢复之后,才能询问。李斌良完全同意这样做,因为在他以往侦查破案的时候,遇到过不止一个受到严重伤害的受害人对侦查员的调查持反感抵制的态度,当时,他还不十分理解,现在,当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他才深刻地理解了他们的内心世界。所以,尽管他急不可待地想弄清一切,抓到罪犯,可是,却不忍叫醒沉睡中的女儿,对她进行询问。
然而,他确实也很焦急,想尽快弄清真相。萦绕在李斌良尽头的最大疑团是: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绑架的目的是什么,真是为了敲诈吗?如果是敲诈,为什么要选择自己?自己没有钱,又是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罪犯为什么选择了自己这样一个危险的目标?还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怎么解释,他们为什么突然又放了孩子,并打电话告之孩子的藏身之处?那个打电话的人是谁,他是罪犯还是什么人,他好像在帮助自己,那么,又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他在忙乱中也曾问过苗苗怎么回事,可是,她只莫名其妙地说了几句坏坏蛋叔叔和好坏蛋叔叔,就再也说不清了,孩子吓坏了,冻坏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宜对她进行追问,他只从她的话中分析到,罪犯可能有两个人,都是男子,而且年纪要比自己轻,因为女儿叫他们叔叔,而且,这两个人对孩子的态度不同,一个很恶劣,就是那个“坏坏蛋叔叔”,还有一个比较好,也就是那个“好坏蛋叔叔”。
这就是李斌良、也是警方掌握的全部情况。找到孩子后,他和苗雨就带她回到城区,进了医院,石局长、胡学正他们则带着大批警察赶到现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还不知有没有什么收获……
门轻轻推开,走进来的是林局长,他虽然脸色不好,但是,精神显得很旺盛。李斌良要站起来,可是,孩子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他只好躬着身子迎接林局长。林局长急忙让他坐下。
林荫看看苗苗的脸色,低声问李斌良情况怎么样。
李斌良低声回答:“还好,一直在睡,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胡学正他们发现什么了吗?”
林荫点点头,对李斌良耳语着:“他们在距离沙坑不远的水中发现一具尸体。”
李斌良惊讶地望着林荫:“这是怎么回事?”
林荫瞥了一眼孩子,把手指放到嘴边,制止了李斌良的激动,然后摇摇头轻声回答:“现在还不知道,法医正在尸检……对了,也是在水中,发现了一根绳子!”
李斌良更惊讶了:“什么样的绳子……”
“肯定是作案用的,尼龙的,又细又结实,绳子的两头还有专门的抓手!”
“这么说,这个尸体……是被勒死的?”
林荫点头:“对,脖颈上有勒痕。”
李斌良止不住声音高起来:“那么,尸体是谁?又是谁杀害了他,难道,是杀害郑楠妻子女儿的凶手,那他为什么把作案工具扔掉了?”
林荫摇摇头:“目前还不知道,搜寻的警察中没人认识这具尸体,现在,他们正在进一步搜索。”
一时之间,李斌良忘记了身在哪里,猛然站起来,手指也从女儿手中脱出来,苗苗一下就醒来了:“爸爸……”
李斌良赶忙又坐下来:“苗苗,爸爸在这儿,爸爸在你身边,你睡吧,啊,爸爸不走,你睡吧!”
苗苗却睁着大眼睛不睡了:“爸爸,我没哭!”
李斌良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苗苗,你说什么?”
“我没哭,爸爸,你说我勇敢吗?”
李斌良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苗苗是说,在绑匪面前没有哭,一定是分别那天晚上对她说的话起作用了……我的女儿,你让爸爸说什么好啊……
女儿没有哭,做爸爸的倒差点哭出来。可是,苗苗的问话让他把泪水咽了回去。
“爸爸,你抓到他们了吗?”
“这……还没有,不过,爸爸会抓到他们的,一定会抓到他们的!”
“爸爸,你抓到那个坏坏蛋叔叔就行了,不要抓那个好坏蛋叔叔!”
李斌良看了林荫一眼,林荫现出奇怪的表情。
李斌良试探着问:“苗苗,你……能把昨天发生的事向爸爸说说吗,爸爸好去抓他们。”
苗苗点点头。
李斌良心中生出一股狂喜的浪潮,看上去,女儿真的很勇敢,受到的伤害好像也不大,如果她能说清一切,将会对破案带来重大帮助。
李斌良:“那好,苗苗,你先从开头说,你是怎么被他们抓走的?”
苗苗眼睛闪动着泪花,可就是不哭出来:“爸爸,都怪我,让你和妈妈惦念了,那个坏坏蛋叔叔说是你让他们来接我的,我想见你,我就跟他们去了……”
很快,李斌良和王淑芬及林荫明白了一切。
原来,在李斌良离开江泉去山阳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答应周末去看女儿,女儿就记在了心上,一直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晚上放学后,她在校园门口没能看到爸爸,很是伤心,可是,就在她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被一个青年拦住了,自称是山阳公安局的,说爸爸回来了,在一个饭店等她去吃饭,他代表爸爸来接她。高兴之中,她没有多想,轻而易举地被带上车,向城外驶去,等她觉察不妙,已经来不及了。
苗苗被带到了城北那片荒凉的地方,藏到了一个涵洞之中,并把她绑了起来,堵上了嘴巴,再后来,她只记得他打了几个电话,后来……
苗苗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眼里出现惊恐的光。
李斌良轻声说:“苗苗,怎么不说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快告诉爸爸!”
苗苗再也忍不住,突然一下扑到李斌良怀里,呜呜哭起来,费了好大劲儿,李斌良终于弄清了后来发生的事。后来,那个罪犯拿出一根绳子,要勒死女儿,就在这时,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了。看上去,他们认识,这个人一出现,凶手就停止了实施犯罪,走出涵洞,和那个人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二人好像发生了争执,后来,他们就向旁边走去,听不清他们谈话了,再后来,她隐隐听到了好像有人骂人,接着又好像有人打架,再后来,声音都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蒙着脸的人影走回来,但是,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罪犯,他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掏出了堵嘴的布团,把一件衣服裹在她的身上,把她抱起,送到了那个沙坑,告诉她不要怕,一会儿爸爸来找她,然后就离开了……
这个人就是女儿说的“好坏蛋”。
这就是女儿的全部经历。天哪,那根绳子已经要套到女儿脖颈上,如果那个人不来,女儿肯定已经成了尸体。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不管他的动机如何,他事实上救了女儿,帮助了自己。他所以把女儿放到路旁的沙坑里,显然是为了便于找到她。
这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
“苗苗,你还记得那两个坏蛋长得什么样子吗?”
“我只看见了那个坏坏蛋的脸,他挺凶的,后来的那个好坏蛋叔叔蒙着脸,他没有坏坏蛋高,也没有坏坏蛋壮。”
这么说,这参与犯罪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比较高,比较壮,也挺凶,就是这个人,用欺骗的手段绑架了苗苗,可是,后来又出现一个同伙,这个同伙救了苗苗,而且,也极可能是他干掉了那个苗苗说的“坏坏蛋叔叔”。
李斌良把自己的想法低声对林荫说了,林荫表示同意。
可是,这个后来的人是谁?如果他是好人,是见义勇为,理应公开露面,和警方联系。现在看,他显然不是,他是同伙。可是,既然是同伙,他又为什么放了孩子,还把具体地点告诉自己……
李斌良感到迷惘。
怀中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觉得号码有些熟悉。
手机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斌良,怎么样,孩子找到了吗?”
原来是郑书记!
李斌良有些意外,他已经打来两次电话询问了。他急忙回答:“郑书记,孩子已经找到了,谢谢您的关心!”
“不用。我主要是担心她……我不希望我的命运在你身上重演!”
原来如此,李斌良内心涌起真诚的感激之情,再次说:“郑书记,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把这里事情处理完就回山阳,一定把您家人被害的案件侦破,抓住罪犯,为您报仇!”
郑楠急忙说:“别,别,不要着急,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受了很大刺激,你在江泉多呆几天吧,陪陪她。我说过,我的案子能破就破,破不了也没关系,你不要有压力,斌良,听我的,多陪陪女儿吧,像我,想陪也不能了……”
郑楠的电话突然放下了。
李斌良的心中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情。是啊,和郑楠相比,自己真是万幸啊,如果女儿真的在昨夜失去,今天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李斌良再一次理解到郑书记心中的痛苦,同时也再一次明确意识到,他不可能和他人合谋杀害自己的女儿。
李斌良放下手机,把郑楠的话告诉了林局长,林局长也同情地叹息一声,然后说去江泉公安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李斌良一听也呆不住了,站起来要离开。
可是,女儿还在握着他的手指。
李斌良向女儿躬下身:“苗苗,爸爸要离开一会儿,要去抓坏蛋,行吗?你放心,现在没事了,你妈妈陪着你,外边有警察在保护你,爸爸一会儿就回来,行吗?”
苗苗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爸爸,你快点回来呀!”
“一定。”
十三
1
解剖室内,尸体已经蒙上了白布帘,尽管不能看清整个身体,可是,感觉上躯体很高大。法医应李斌良的要求,将面部掀开,让他观看。因为是在水中捞出来的,所以,凶手脸上倒很干净,而且,并没有水浸泡后那种浮肿的情景,说明在水中的时间不长。不过,他的面目很是狰狞,眼睛还睁着,但是,已经失去光泽,只残留着垂死的恐怖,舌头微微从口中吐出,显然是脖颈勒扼所致……
“林局长,李局长,你们看!”
胡学正指了指死者的脖颈,那上边有一道清晰的绳索勒过的印迹。印迹很细,说明绳索也很细,但是,一定非常结实坚韧……
作案手段如此熟悉,李斌良一下想起南平砂坑中的马强,他的表情和脖上的勒痕,与眼前这个人完全相同。
那么,作案人也应该相同,加害他的人和加害马强的人是一个人,而据分析,加害马强的人和杀害郑书记妻女的是一个人,那么,算上眼前这个人,已经是第四条生命了。
胡学正说:“目前,还没有人来认尸,局里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估计他不是江泉人……对了,苗苗怎么样,她能不能辨认一下……”
胡学正说了半截就住口了,李斌良也没有接话。是的,这个人肯定和昨夜发生的案件有关,应该让苗苗来辨认一下,可是,能让刚刚受过严重刺激、脱离危险的孩子再来看这丑恶、狰狞的尸体吗?
胡学正低声说:“李局长,对不起,我是随便说说!”
“没什么,可以让她辨认,但是现在不行,要等她恢复一下,采取点别的办法。”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正是胡学正的。他中断讲话,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沈兵的。”然后放到耳边。 “是我,有什么新发现吗……是吗……这是怎么回事,你马上把它们弄回来……好,林局长和李局长都在,我们等着你。”
胡学正放下手机, “沈兵说,他们在另一个半干的水泡子里发现一台摩托车和一个头盔。”
李斌良急切地问:“能不能是凶手的?”
“不,”胡学正说:“沈兵说,摩托车很多地方已经生锈,看上去,曾经在水中浸泡过一些日子!”

半个小时以后,沈兵和几个刑警将一台依然水淋淋的深蓝色摩托车运了回来,放到公安局的后院,技术人员立刻开始拍照,检查,林荫、李斌良也在一旁观察。
从油漆的外观上看,这台摩托车状况还不错,起码有七成新,不过,沈兵说得对,它肯定在水中呆过一段时间了,瞧,很多地方已经生了水锈,车身上还有淤泥和水草,它不可能是罪犯的交通工具。那么,怎么解释它的来历呢?
林荫突然一拍李斌良的肩膀,把他拉向一旁。 “斌良,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你是说,这摩托车……”李斌良大脑中猛地闪出一个火花:“难道……那可够巧的了!”
林荫说:“只能这么解释。你没看出来吗,深蓝色,如果晚上看,就是黑色,七八成新,如果不是这样,谁会把这样一台摩托扔到水里呢?”
李斌良把林局长的判断对胡学正说了,胡学正也醒过腔来:“对呀,真有可能是那台摩托……那起案件发生后,我们在调查中得到报告,有人的一台摩托车丢了……我有失主的电话,这就给他打。”
很快,失主赶来了,他一眼认出,是他丢的那台摩托。
这是那台涉嫌犯罪的摩托。
是袭击赵汉雄的凶手骑过的摩托。
事情凑到一起了。
沈兵汇报说,他们本想寻找昨天夜里罪犯留下的一些痕迹,想不到,在距发现尸体不远的另一个半干涸水泡子里发现了这台摩托车。
意外收获。
痕检人员也很快报告,他们在头盔内发现几根毛发。
林荫命令:“立刻送省公安厅进行DNA鉴定。”
李斌良看出,一向镇定的林局长也现出激动的神情。
谁能不激动呢?根据多年的刑侦经验判断,各种迹象表明,案件有可能就要取得突破,或许,两起案件同时取得突破。
真是太巧了。
李斌良头脑又闪出火花: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赵汉雄被袭击的案件和郑楠亲人被杀案及自己的女儿被绑架案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李斌良怀中的手机突然激烈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邱晓明的号码。
难道他们那里也取得了什么突破不成?
没等邱晓明说话,李斌良就着急地问起来:“邱局长,有什么新情况吗,那个嫌疑人找到了吗?我说的是蒋大队长说的那个姓高的……叫什么来着,你们找到他了吗?”
“高大昆,找到了……不,没找到,但是,我们在户口底卡中找到了他的照片。”
“是吗?你马上用传真传过来了……对了,我在江泉市公安局。”
邱晓明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奇怪地问:“江泉……李局长,你回江泉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把女儿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下,邱晓明惊讶地问:“这……有这种事,孩子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你们赶快把照片传过来,要快。”
现代科技的特点就是迅速,只几分钟的功夫,家住南平、涉嫌杀害马强的嫌疑人高大昆的传真照片就到了李斌良手中,他看了一眼,心立刻咚咚跳起来。
可是,他没有声张,而是压抑着自己,再次来到尸体旁边,揭开蒙面布进行比对。
错不了,就是他。
他就是高大昆,也就是杀害马强的凶手。
可是,在马强被害后,专案组已经基本认定,杀害马强的和杀害郑书记妻子女儿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看,这同一个人就是高大昆,他就是千辛万苦寻找的真凶。
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
这也就推翻了李斌良和林荫刚刚做出不久的分析:杀害郑楠女儿和马强的凶手杀死了现在这个高大昆。
而现在的事实却让人得出相反的结论:有另外一个人,用同样的手段,杀死了这个身背三条命案的残忍凶手。
换句话说,这又是灭口。
那么,杀死高大昆的人又是谁?
应该是那个放了、或者说救了苗苗的男子,也就是那个“好坏蛋”。
他为什么要放苗苗,或者说,救了苗苗?
案子到了这个份上,非但不能告破,看上去,反而更复杂了。
林荫低声对李斌良:“斌良,你好好想想,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杀了这个凶手,放了孩子,这里边有没有什么征兆……我是说,你觉察出什么异常的东西没有?”
李斌良大脑中突然发出一声警号:“这……我想起来了,苗苗还没救出来的时候,郑书记给我打过电话,当时,他好像骂了句什么,还说,绝不让他的命运在我身上重演……事后,他还打电话来了解过情况,好像要证实什么……这……难道,一切真的和他有关?”
林荫脸色如铁:“这种时候,我们要多想一些可能。”
“可是,郑书记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哪,他怎么能和这种残忍的犯罪有联系?”
“或许,这里有人所不知的秘密,或者,他是身不由己。”
李斌良心中生出一种痛苦,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郑书记会和这种犯罪有关,可是,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解释发生的一切?
2
林荫把李斌良和苗雨送到“凌志”跟前,并随着他们上了车,坐到后排。
李斌良奇怪地回过头:“林局长,你……”
林荫说:“这个问号还没有找到答案,咱们分析一下,你们再走!”
苗雨问:“什么问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孩子?”
是啊,这个问题,还没找到明确的答案。
李斌良说:“现在我们所知的是,绑架我孩子的是被杀死的高大昆,而这个人也是在江泉袭击赵汉雄的人。”
“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李斌良问:“你是说,这起案件,也和赵汉雄有关?”
林荫没有回答。
“这……他们是不是想转移咱们的视线哪?”苗雨插话。
林荫还是没说话,可是,李斌良的心却猛地被触动了。
是啊,这起绑架案太奇怪了!已经分析过,几乎所有的绑架案都是为了敲诈钱财,可是,自己并没有多少钱,凶手似乎也不那么迫切的要得到这笔钱……如果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偏要选自己这个公安局的刑侦副局长的女儿……
这里边一定是有原因的,苗雨说得对,他们是想转移视线,干扰专案组的工作。
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
那是因为,专案组的调查已经触痛了他们,已经接近了他们的要害。
3
各种迹象显示,案件就要突破了,可奇怪的是,侦破工作却陷入僵局。
李斌良和苗雨回到山阳后,立刻再次接触了赵汉雄,公开告诉他,案件已经破获,袭击他的人就是杀害郑楠妻子和女儿的人,也是杀害马强的人,绑架李斌良女儿的人,而这个人已经被杀死,让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赵汉雄硬是装傻充愣,说什么也不知道,还借题发挥,说这里还有内幕,被灭口的凶手还有后台,强烈要求专案组尽快侦破,揪出幕后黑手。事后,苗雨气得直跺脚,说他就是幕后黑手,早晚要把他揪出来。
可是,生气是无济于事的,既然什么也问不出,只能客客气气地送走赵汉雄。接着,又是一连几天过去,再没发现新的线索,而秦志剑和邱晓明也在南平打来电话,南平的“大哥”还是没有露面,他们也再没找到别的线索,也同样陷入困境。
侦破处于停顿状态。
最困难的时候,往往就是即将突破的时候。
李斌良这样安慰鼓励自己,鼓励苗雨。可是,突破点在哪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山阳的党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
近几天,谷局长经常打来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虽然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林荫和李斌良都听得出,他的内心很着急,而且,他也在承受他们所不知的压力。
就在这时,突破点出现了,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
这天上午,林荫又被谷局长叫回市局,听取汇报,研究情况,他刚走不久,一个电话打入李斌良的手机,是在医院警卫袁志发的吕康打来的。
“李局长,袁志发说话了,要见你……”
没等吕康说完,李斌良就大叫起来:“我马上去医院……”
他旋风般向专案组室外奔去,苗雨紧紧跟在后边。

二人在医院门口下车后,直扑袁志发的病房,他听到自己的心脏象打鼓一样狂跳不已,难以控制。
因为,即将破案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袁志发非要和自己谈话,他会谈出些什么呢?
不管谈出些什么,肯定会对破案有帮助,有重大帮助。
然而,吕康在门口堵住了他们,并且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袁志发并不能说话。
“他的手功能恢复了,能写字,我和他用笔交流过了……”
吕康把几张写着钢笔字的白纸递给他看。果然,上边写了不少字,虽然字体很大,歪歪斜斜的,但是,完全可以看懂。上边写着的是:“我叫袁志发”、“我要和李斌良局长说话”等字样。
李斌良急不可耐地走进病房,走到袁志发的床前。

袁志发已经感到李斌良来到了,正在大睁着眼睛焦急地等待着他,当看到他的面孔时,挣扎着要坐起来,同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他知道他是谁,他认识他。
李斌良抑制着喘息:“袁先生,让你着急了,我是李斌良,你有什么话对我说,请讲吧!”
袁志发嘴动了嘴,可是,只能呜噜着,却说不出话来。李斌良急忙安慰地:“袁先生,您别着急,听说,你能写字,咱们就这样交流好吗,我用嘴说,你用笔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好吗?”
袁志发使劲儿眨着眼睛。
吕康急忙把纸和笔递给袁志发,还把一个塑料夹子垫在纸下边,然后摇了几下滑轮,病床的上半部就略略抬了起来,这就方便了袁志发写字。
李斌良说:“那好,请您告诉我,我曾经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是你寄给我的吗?”
袁志发使劲眨眼,迅速在纸上写出一个字:“是。”
“在那封信中,你检举是马强带着凶手杀害了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是吗?”
袁志发又写出一个字:“是。”
“那么,你是怎么发现马强带着凶手打眼儿和凶手作案的?”
袁志发想了一下,低头写了好一会儿,把纸递给李斌良。
经过反复交流,用了好几张纸,李斌良终于明白了一切。
一切,和原来的猜测差不多。他在出狱后,虽然装疯,但申冤复仇的心一直没死,就暗中监视着赵汉雄和他的手下,想搜集他们犯罪的证据,有朝一日发挥作用,而马强就是他监视的对象之一。结果,就在郑楠家案发前三天,他发现马强和一个陌生青年男子有过接触,在傍晚时,马强戴着头盔,开着摩托,载着那个人在郑书记家门前往返两次,而且,每次经过郑书记家门口时都要减速。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可是,却被他看到眼里。他们也看到了他,但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让他痛悔的是,当时,他只觉得他们可能要干什么坏事,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种惨案,因此,也没采取任何措施,只是暗中注视着郑书记家的动静。结果,那天晚上,他看到那个凶手进了郑书记家院子,他开始以为他要偷什么东西,就躲在黑暗中观察,后来,发现郑书记的女儿回来了,因为他在院子外边守候,不敢靠近,也听不到室内的动静,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个凶手出来,离去了。他这才觉得不对头,就悄悄摸进院子,摸进屋子,推开屋门,结果,发现了两个惨死的女尸。当时非常惊慌,赶忙逃出屋子,远远跑开,再后来,他看到郑书记的车驶到自家门前,很快公安局的警车驶来……
“你进屋时,留下什么痕迹了吗?”
袁志发很快写出来:“我当时很害怕,记不清了,当时,后屋的门是关着的,我推开进去的,不知是不是留下了指纹。”
一个迷团解开了,袁志发的指纹就是这么留到现场的。
袁志发又迅速写下一行字:“你们快去抓马强,抓到他,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还不知道,马强已经被灭口。
苗雨在旁提出了疑问:“袁先生,怎么会这么巧,凶手作案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在郑书记家门外?”
袁志发又写了一行字:“我经常在郑书记家门外,碰上了。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书记,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就给他寄了一封申诉信,可是,他没有反应,我就想接近他,一点一点了解他,如果有可能,就跟他说实话,所以,我就……”
明白了,解释得合情合理。
“那么,在我们来到山阳的第一天晚上,你在郑书记家附近干什么?”
袁志发想了想,又写了起来:“出事后,我每天都要去他家附近看一看,想发现点什么,让你们碰到了。当时,你们对我很好,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我就知道你们是好人,所以,才给你们写信。”
还有这么一回事!
李斌良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第二天就寄信给我呢?”
袁志发迟疑了一下,断断续续写出两行字:“我听到了你们说话,又听到有人议论,就知道了。”
李斌良回忆了一下,但是,已经记不起当时和苗雨都说了哪些话,是否提到自己的名字,只能暂时相信他。
苗雨问:“你既然觉得郑书记是好人,为什么不把发现凶手和马强的事直接告诉他呢?”
袁志发又流利地写出五个字:“我告诉他了!”
李斌良呼吸禁不住又急促起来:“你说什么,你把马强和凶手的事告诉郑书记了?”
袁志发急速地写起来:“我没有当面告诉他,可是,我给他写了信,就像给你们那封信似的,在刊物上剪下来的字,沾上的,可是,不知他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这是真的,你说的是真话?”
袁志发着急地呜噜一声,又急急地写出两行字:“我为啥要撒谎?出事第二天,我就寄给他了。”
天哪,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说,郑楠已经知道了马强参与了杀害他的妻子女儿,可是,他却无动于衷,更没有向警方反映。即使专案组成立后,几次询问他,他也一问三不知。
或许,他知道得更多,既然他知道了马强参与了谋杀,就不难猜到他幕后的人――赵汉雄。
可是,他却保持着沉默,甚至,还和赵汉雄秘密来往。
已经消除的怀疑更强烈的复生了。
床上的袁志发也不解地写出几行字:“郑书记为啥没动静呢?难道没接到信?郑书记是个好领导,看到我在大街上游荡,没人管,还指示民政局安排我,可是,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苗雨突然又想起那件事:“那么,在我们来之后,也就是你被车撞之前,又给郑书记寄过信没有?”
袁志发在纸上写了“没有”二字,后边还写了个大大的问号。
“我是说,你给没给郑书记寄过一封威胁的信,说他不管你的申诉,是个假清官,你要报复他。”
袁志发着急地又呜噜两声,很快在纸上写出:“李局长,你已经问过了,我没有写,这是怎么回事?”写完,还大睁着眼睛望着李斌良。
这个事确实已经问过他了,现在看来,他没有说假话,既然这样,那封信充满威胁恐吓语言的信,又是谁寄给郑楠的?
苗雨换成和缓的口气:“袁先生,你还有家人吗?”
袁志发眼睛闪了一下,摇摇头。
“据我们所知,你原来曾经有过家庭,也有亲人,现在,他们都去了哪里?”
袁志发沉默片刻,在纸上吃力地写下三个字:“不知道。”
李斌良看到,在写这三个字时,他的手有些发抖。
苗雨看着三个字,小心地问:“袁先生,您能给我们说得具体些吗?”
袁志发沉思了一下,慢慢写出几行字:“我进去之后,怕她们受牵连,就离了婚,等我出来,她们早就离开了山阳,我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我这个样子,也没法去找她们。”
“那么,你被判刑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像你信里写的那样,是冤案吗?”
袁志发突然激动起来,刷刷地在纸上写了两行字:“我要有半句假话,就让我死在这张床上。”
“可是,我不能理解,你既然这么大的冤情,为什么各级法院和政府都不予解决呢?还有,当时的法院怎么会无视事实,把你判了呢?”
袁志发突然不写了,脸上现出愤怒和绝望相混杂的表情。
好一会儿,袁志发才写起来:“请你们不要问了,这件事你们解决不了,连郑书记都解决不了,所以,我也不怪他,这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
李斌良一下想起,郑楠似乎也这样说过,这起冤案超出了他的权力范围,他无法解决。
苗雨把敏感的问题提了出来:“袁先生,我们会对你的话保密的,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案件,是不是和市委何书记有关?”
袁志发沉默片刻,在纸上写道:“他和赵汉雄。”
“你是说,他们勾结起来,迫害你?”
袁志发又不说话了,可是,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苗雨还想再问,可是,他再也不回答。李斌良急忙制止苗雨,把她拉到了病房门口。
一直在门外警卫的吕康听到脚步声,拉开病房的门:“李局长,有什么事吗?”
“没有,你继续警戒,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吕康又关上门。
李斌良和苗雨对视着。
苗雨急促地说:“这……难道,郑书记真的……不可能……”
李斌良忽然觉得,苗雨现在的样子很像当年的宁静。当年,也是他和她发现了季小龙杀人案的真相,双双吃惊不已。
他望着她的眼睛:“宁静……不,苗雨,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这……也许,能不能……是郑书记有了什么腐败行为,被妻子和女儿发现,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灭口……”
那么,会是什么腐败行为呢?既然有赵汉雄及手下参与,就一定和他有关。
苗雨说:“可是,我还是不相信,郑书记不会是这样的人!”
李斌良也不愿意相信。尽管接触郑书记以后,感到他有一些疑点,可是,对他的印象总体上还是很好的。如果他真的参与了杀害亲生女儿,那么,怎么解释他另一方面的表现,包括自己女儿的获救,都隐隐约约有他的影子……
忽然,外边有骚乱声隐隐传来,有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说话声,人还好像很多,怎么了……
吕康突然拉开病房的门:“李局长,你们快看,郑书记他……”
李斌良和苗雨急忙走出病房,向吕康指点的方向望去。
真的是郑楠。他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一些血迹,正在快步向这边走来,拥簇在他身边的除了医护人员、医院的领导和司机小丁,还有几个机关干部模样的人和警察,其中包括公安局长老曾和县委办明主任。
郑楠被人拥簇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边走边挣扎着:“你们不要这样,我没事,没事……”
有人大声地说:“郑书记,有事没事先检查一下,检查一下!”
一些人呼应着。
郑楠说:“可是,我真的没事……曾局长,你跟着我干什么,赶快组织人进行侦查呀,这里肯定有问题,我的车好好的,怎么会出事,一定是有人破坏……对了,你赶快通知专案组,通知林局长和李斌良他们,让他们也介入……”
李斌良迎上前:“郑书记……”
郑楠看到李斌良,停下脚步:“李局长,你也在这儿,太好了,我出了车祸,有人要害我,请你们立刻进行调查。”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一把拉住走过来的司机小丁:“你等一等!”
小丁一脸狼狈,衣服也被刮破了个大口子,他停下脚步,看着李斌良和苗雨。
李斌良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我也说不清啊,郑书记让我拉着他去希望公路看看施工情况,下十里弯的陡坡时,刹车突然失灵了,眼看车要栽到沟里,我和郑书记只好冒死跳下来,车就摔下路沟,然后就着火了。”

傍晚时分,林荫从江泉闻讯赶来,秦志剑和邱晓明也结束了在南平的侦查,匆匆赶回。专案组立刻召开全体会议,研究新的情况。
大家和李斌良都有相同的感觉,案件即将突破了。
可是,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令人迷惑的事件:山阳县委书记郑楠发生车祸,只是由于他和司机及时跳车,才避免了被害。
从现象上看,确实是有人破坏郑楠的轿车,有人要谋害郑楠。如果是这样,刚刚重现的对郑楠的怀疑,又可以排除了。
可是,会议很快取得了一致:这次事件不但不能消除郑楠的疑点,反而使他更加可疑。
几张现场照片摆在桌子上,这是山阳警方出现场后拍摄的。
秦志剑拿起一张现场全景照:“你们看,这个十里湾坡度有多陡,如果刹车失灵,轿车高速行驶,人怎么能平安无事地跳出来呢?”
李斌良接过照片看着,没有说话。
秦志剑继续说:“还有,既然刹车被破坏,为什么在之前没有发觉,偏偏在下陡坡时发现了?而且,此前的几十公里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李斌良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觉得秦志剑的分析确实有道理。
林荫提出问题:“郑书记和司机也提出了怀疑,认为有人破坏。”
秦志剑冷笑一声:“如果一定要说有人破坏的话,那只能是司机本人。”
林荫抬了抬眉毛:“志剑,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没有根据,有常识。大家想一想,司机说过,郑书记的车白天就停在县委大院里,而县委大院虽然没有围墙,也没有保安警卫,可是,院里从来不断人,有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破坏县委书记的坐骑?谁又能够这么做了而不被发现?不被怀疑?”
“可是,为什么?”邱晓明突然开口:“秦大队,如果你的分析属实的话,那么,这又是为什么?郑书记为什么要制造假车祸?”
“这……现在当然不好说,不过里边肯定有原因,我看,咱们得采取相应措施了。”
“可是,我还是难以相信郑书记参与了这件事。我看,十有八九是司机小丁干的,我们应该对他进行审查。对了,这案子刑警大队在办着,我们专案组是不是把它接过来,并案侦查?”
林荫说:“没有必要,我想,即使我们接过来,靠审讯也难以突破。再说了,没有证据,也不能轻易对县委书记的司机采取强制措施啊!大家研究一下吧,下步该怎么办!”
秦志剑说:“我看,咱们也别绕了,郑楠在这一系列案件中都有重大嫌疑,如果对他进行监控,一定能有重大发现!”
苗雨也说:“是啊,原来,我曾经很信任郑书记,即使现在也有几分信任他,可是,他也确实有明显的疑点不能排除,别的不说,袁志发说过,在他的女儿被害不久,就给他寄过一封信,揭发马强参与了犯罪,可是,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没向警方反映,这太不正常了。”
这个问题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秦志剑一愣:“还有这事?那可真太可疑了!”
“这就有待于进一步调查了。可是,最起码,这是个重大疑点。还有,李局长女儿被绑架,他打来电话询问后,罪犯就放了孩子,这里边有什么没有联系呢?”
“所以,我说要对他进行监控。林局长,怎么办,你拍板吧!”秦志剑看着林荫。
林荫说:“这种事情,我可不能拍板,必须向上级汇报。”
“向谁报告?”
“你说谁,向谷局长,恐怕还得向市委领导汇报,否则,谁敢监控一个县委书记?”
“恐怕,还有一个人要报告吧!”
秦志剑说着,眼睛看向苗雨。
苗雨拍案而起:“秦志剑,你什么意思,看我干什么?”
秦志剑也不隐瞒:“因为我想起了那位联络员,我想,咱们的会议之后,是不是也得向他汇报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他,我是我……”
林荫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苗雨的话,林荫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急忙放到耳边,现出笑容:“李权同志,是我,有什么事吗……好,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林荫放下手机,对在座的几人说:“李权同志打来的,要我们专案组明天去市委汇报。斌良,咱们俩一起去,晓明、志剑,苗雨,你们三个留在家中围绕有关线索继续进行调查,不过,绝不许监控郑书记!”
秦志剑问:“那,小丁呢?”
“他……可以进行询问,但,只能是询问,不是讯问。散会吧!”
几人站起来欲动,秦志剑急忙说:“等一等……林局长,你还有个纪律要求没有讲吧?”
林荫疑惑地看着他:“什么要求?”
秦志剑瞥了一眼苗雨:“那还用说吗?保密要求呗?我担心,我们的会一散,消息就会传出去!”
苗雨一砸桌子,迈着大步走出会议室。
秦志剑略显尴尬:“这……林局长,李局长,其实,我和苗雨在清水一起工作过,对她还是了解的,可是,我担心她陷入情网,晕了头……”
林荫:“行了行了,等一会儿我跟她个别谈谈,散会吧!”
几人向会议室外走去,李斌良悄悄拉了邱晓明一下:“到办公室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十四
1
次日上午八时,林荫和李斌良遵照李权的通知要求,警装严整地赶到白山市委大楼。
因为级别较低和工作性质的原因,李斌良很少来市委,只听说市委在前年新建了一幢现代化大楼,很是高档,现在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楼看上去给人印象最深的不是大,而是高,林荫大致数了一下,大约有二十几层近三十层吧。这样的楼房,在北京上海乃至省会城市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在白山这个刚刚二十万人口的城市,就显得鹤立鸡群了。据说,这幢大楼是何书记力主建造的,目的是展现白山人的风采,起到招商引资的作用。大楼的院子非常宽敞,平整的水泥地面,铺展着一处处呈几何图形的绿地和花坛,数不清的高级轿车一排排海浪般排在院子里,更增添了大楼的气派。不过,李斌良听到有人议论说,这幢大楼投资占全区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多少,还在银行贷款多少多少,而且每年养护这幢楼就需要人民币多少多少,要还清全部贷款需要多少年等等,总之,数字很是惊人。当然了,下边的人往往站得不高,眼界不宽,不能从白山改革开放的大局出发,看问题狭隘偏颇,也在所难免,不必理会。
进入大楼很费了一些事,门口有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站岗,没有工作证不得进入。在这里,李斌良深感自己的渺小,连林局长也不自觉地现出谦卑之态,拿出警官证,再三说明是受何书记召见,才得以进入。进入楼内,又被收发室拦住,先登记,逐一填写来人姓名、办何事找何人等项目,然后才允许进入电梯。
目睹身感这一切,李斌良心中嗟叹不已:如果有百姓上访告状,该如何进入楼内面见领导呢?他不由想起山阳县委大楼的情况,和这里简直是两个天地。
可是,这两个天地到底哪一个更为合理现实,应该被推而广之呢?
正是上班时间,登电梯的人自是不少,排队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得以进入。电梯中,李斌良环顾周围一个个干部模样的男女,各个表情严肃,若有所思,完全是为国操劳的神色,很是让人肃然起敬。
电梯六楼的指示灯亮了,电梯门徐徐打开,李斌良随着林荫走出电梯,顺着大理石地面的走廊向前走去,两人的脚步在地面上发出咯咯的作响,敲得李斌良的心情更不平静,尽管看不见林局长的表情,可是,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还是从他的背影上感到了他心中的紧张不安。
来白山的路上,李斌良亲耳听到林局长和谷局长通了电话,除了汇报案件情况外,更多的是要求谷局长一起去市委,可是,谷局长没有答应,他说,既然领导点名让专案组汇报,你们就去吧,我不便参与,而且,不去有不去的好处,将来有回旋余地。
市委书记办公室出现在面前,林荫停下脚步,李斌良也随之停下,望着“书记室”的标牌,二人互相看看,平静了一下,林荫才开始轻声叩门。
没有回应,难道何书记没在办公室?这可是约好的呀!
林荫再次小心地敲门,还是没有应声。
林荫刚要第三次敲门,门突然自己开了,一个端正英俊的男子面孔出现在眼睛。
李斌良的心又“咯噔”一声。
原来是李权。
李权手向后示意了一下:“林局长,李局长,请!”
李斌良随林局走进去,并随着他一起,脚跟一磕,手臂抬起,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于是,他看到了白山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何大宾。

何书记坐在硕大的老板式写字台后,手向旁边的沙发示意了一下:“坐。”
李斌良随着林荫,并排坐在一张真皮三人沙发上,也像林荫一样,只坐了半个屁股,眼睛尊重地看向何书记。
何书记的办公室很宽敞,大约在五十平方以上吧,他后背是一个硕大的书柜,里边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本本精装的马列毛邓文集,其它的看不清楚,肯定少不了江泽民重要讲话和三个代表的理论等等。在何书记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台精致的手提电脑,好像是美国IBM的,领导要带头践行三个代表,当然要代表先进生产力,电脑当然也要用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不过,李斌良有些怀疑,面前的这位领导到底会不会打字。当然,办公桌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两面小小的旗帜,一面是由镰刀斧头组成的党旗,另一面是闪烁着五颗星星的国旗。在何书记的身后,还有两面同样的旗帜,而且要大得多,分别插在两个金属底座内。就在这令人肃然起敬的背影衬托下,坐着庄严的市委书记何大宾。
看着何书记的面庞,李斌良一时说不清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昨天晚上散会后,李斌良把邱晓明叫到了专案组办公室兼宿舍,是向他进一步了解袁志发的有关情况。本来,他支支吾吾的不想说,可是,当听说袁志发已经醒来,并提供了一些情况之后,就不再隐瞒,把自己所知的当年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如果邱晓明的讲述属实(肯定属实),那么,袁志发就是被何书记和赵汉雄共同迫害的,更准确一点说,是何大宾一手迫害的。
邱晓明说,当年,由于袁志发的企业效益很好,社会影响也很大,很多管理部门就经常上门刮油水,袁志发渐渐难以承受,就向当时的县委书记何大宾做了反应,何大宾当时也真的很重视,有关部门进行了严厉批评,遏制了这种风气。然而,后来,何大宾为了加快山阳的城镇建设,大搞基建工程,要求全县各个企业和机关干部及群众进行捐款。当然,这种事情很普遍,说是捐款,其实就是摊派。因为袁志发的企业效益好,要求的捐款数额也就特别大,据说达到几百万元,袁志发实在难以承受,就没有捐那么多,因而引起何书记的不满,有一次,二人甚至发生了面对面的冲突,于是,袁志发也就渐渐地从县里树立的旗帜变成了对立面,他的事业也就渐渐不顺利起来。
就在这时,赵汉雄出现了,威胁利诱,强拿硬要,袁志发的企业面临着生存危机,袁志发进行抗争,可是,他处处碰壁,没有任何机关部门站出来支持他,他不得不再次找县委书记反映,何大宾表面上嗯、啊的好像挺重视,可是,却突然派出工作组进入他的企业,结果,当然查出了他的问题,就是把他分奖金的事定为贪污,判了刑,企业被廉价迫卖,归属了赵汉雄。也就为这事,他曾经怒闯过何大宾的办公室,摔了他的茶杯,为自己增添了一条威胁县委领导,破坏工作秩序的罪名。在袁志发判刑后,何大宾曾经在一次会议上,说过一句名言:不听党的话的人,绝不能让他在山阳发财。虽然没有点袁志发的名字,可是,大家都认为说的就是他的事。邱晓明说到最后,还透露一些无法证实的东西,他听人议论,在赵汉雄的企业中,何书记占有相当多的股份,这或许就有当年袁志发的资产吧。
这也是郑楠接到袁志发的信之后,没有反应的原因。对了,孙铁刚就说过,郑书记虽然好,可是,上边还有管着他的人。他虽然没说出名字,可是,显然指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因之种种,李斌良对面前的这位领导实在缺乏信任感,而坐在他旁边的是更令人可疑的李权。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和赵汉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也极可能和案件有关,可是,你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必须对他们恭而敬之。现在,还要向他们汇报你所知道的一切,还要听取他们的指示。
这该如何是好?
令他庆幸的是,在他的前边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林局长,汇报也是由他来进行的。他非常规矩小心坐着半个沙发,在经过何书记许可后,躬身细致地汇报起专案组成立以来的工作情况,何书记认真地听着,李权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做着记录。李斌良则提着一颗心,不知林局长该如何对待那些不应该对眼前的人讲出的秘密,想暗示他点什么,可是,林局长手拿小本子,目不斜视地汇报着,根本就不看他一眼。
还好,尽管林荫的汇报好像毫无保留,合盘托出。可是,还是巧妙地回避了郑楠和李权分别与赵汉雄见面的事略了过去。李斌良的心这才安定了一些。
不过,林荫没有隐瞒对郑楠的怀疑,他把他们的疑点一一说出。李斌良赞同他这样做,因为,这次汇报的目的就是取得市委对郑楠立案侦查的支持。
大约二十多分钟,林荫汇报完毕:“何书记,以上就是我们专案组成立以来的工作情况。我们虽然取得了一点成绩,但是,肯定也存在很多缺点和不足,请何书记批评指正。”
何大宾没有马上发言,他认真地想了想,转向李权:“李权,你是市委和专案组的联络员,你有什么看法?”
李权笑了笑:“这……我觉得,从总体上看,专案组的工作是努力的,也取得了较大的进展,可是……”
李斌良知道,“可是”的后边该是否定了。这是一些领导干部贯用的手法,对你的工作先在总体上肯定,然后在具体地否定。
不出所料。李权说:“可是,说郑楠有犯罪嫌疑,我有保留意见。”
何书记依然没有说话,眼睛看着林荫和李斌良,似乎在让他们回答。
林荫没有出声,李斌良却忍不住了:“我们也不愿意相信这样,可是,种种迹象让我们不得不这样想,别的不说,最明显的是,袁志发寄给他的信,提供了重要破案线索,他为什么不交出来,为什么不向专案组提供?”
何书记眼睛又看向李权。
李权成竹在胸:“这很容易解释,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过这封信,寄丢了。”
这确实是个解释,而且,是无法核实、无法反驳的解释。
可是,李斌良并没有被说服,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又重复指出了其它可疑之点,包括从未向专案组提供嫌疑人,几次提出撤消专案组及和赵汉雄秘密会面和在自己女儿被绑架案件中的表现等等。说完后,他看出,何大宾和李权虽然没有马上反驳,可他们的表情说明仍没有被说服。
林荫在旁咳嗽一声:“何书记,是这样,我们并没有确认郑书记有犯罪行为,只是有些疑点无法解释,因此,希望能批准我们对他进行调查。”
这回,李权的眼睛看向何大宾。
何书记开口了,是一种不可反驳的语气:“不行,我不能同意。”
李斌良的心“咚”一跳。他知道,这一句话,就决定了未来的侦查走向,决定了专案组的成败。
他想要争论几句,但是,刚要开口,被林荫扯了一下制止了。
何书记开始阐述自己的理由:“因为,我不相信郑楠同志会参与犯罪,他是一个县委书记,市委绝不允许你们这样做。我必须提醒你们,不许搞党内侦查,这是一条党的纪律……”
李斌良身子一动,差点站起来,但还是及时控制住了,然而,话语却脱口而出:“可是,我们不是政治侦查,而是刑事侦查,市委应该支持我们!”
何大宾看了李斌良一眼,脸上明显地现出不快:“公安机关要严格依法办案,要重证据,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说了半天,全都是怀疑,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对郑楠同志我是了解的,他有热情,有干劲,作风务实,深入群众,而且不怕得罪人,可以说,是我们白山地区最好的县委书记,如果基层的书记们都像他这样,我们白山的总体工作就会出现一个新局面。而且,我个人也不相信郑楠会做出这种事,别说是郑楠,其他人也不会这样。李斌良同志,刚才汇报中说,你也有个女儿,你会和他人合谋杀害她吗?”
李斌良无话可说了。他当然不能,也相信郑楠不可能,可是,他有疑点,总该调查吧……
他还想说话,又被林荫扯了一下制止了。
何书记继续讲着:“所以,我不同意你们的意见,更不能支持你们的做法。我不能不指出,公安机关办案要讲政治,顾大局,如果你们随意胡来的话,会影响到全市的政治稳定。对了,明天,山阳的党代会就要召开,郑楠依然是新一届县委书记候选人,可是,你们却要在这个时候对他进行调查,这怎么能行呢?传出去,会造成什么影响,对郑楠的当选又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市委的意见是,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专案组的工作虽然不能停下来,但是,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影响大局。如果不听招呼,造成后果,市委将严肃处理!”
听了这些振振有词的指示,李斌良顿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可是,他无法保持沉默,他知道不该开口,可就是忍不住。他动了动身子,不顾林荫的拉扯,挣扎着抗声道:“可是,这些疑点怎么办……”
李权打断他的话,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你们可以当面问问郑书记吗!”
何书记接过来:“对,你们可以当面问他,我相信,他会有一个合理的解答的。”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汇报到此结束。
2
李斌良脚步沉重地随着林荫顺着走廊向前走去。他知道,自己给市委书记留下的印象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顶撞了市委书记,冒犯了领导。他边走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李斌良,刘书记不是嘱咐过你,要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吗?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政治命运取决于他们吗?那你为什么还是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呢,你到底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还这样不成熟?你说那些话既得罪了领导,又不起任何作用,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你呀,太不成熟了,太幼稚了……
李斌良虽然很沮丧,可是,却没有后悔,他知道,自己爱说实话的毛病永远也不会改变了。不改就不改吧,有话不说或者说假话对自己更难……
“哎,这不是林局长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一声热情的招呼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绪,他这才发现,因为环境不熟和心事重重,也可能是习惯使然,他和林局长居然忘记了乘电梯,正信步顺着步行楼梯在往下去。迎面拦住他们的,是从四楼的走廊里走出来的一个中年男子。林荫认出其人,急忙握手:“啊,曹秘书,您好,没什么大事,向何书记汇报一下案子……这位是李斌良,我们专案组的副组长,江泉市公安局副局长。”
曹秘书看起来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一边和李斌良握手一边说:“李斌良……啊,知道,知道,那年,魏民谋害刘新峰书记的案子不就是你破的吗,今日相见,真是有幸啊……哎,林局长,郑楠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还没破吗,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正在工作,有希望。”
“是吗?那可太好了,你知道,我和郑楠在一个办公室呆过好几年,他去山阳当了书记,本来挺为他高兴的,想不到出了这种事……”
曹秘书说起郑楠和他在一起的种种好处,什么工作认真负责,作风深入,材料写得好,有思想有见解等等。可是,李斌良却神游它处,突然将他的话打断:“曹秘书,这么说,你一定很了解郑书记了?”
曹秘书看了李斌良一眼:“当然,当年,我们俩不但在一个办公室,而且,关系还最铁,可以说无话不谈。”换成一种嫉妒的口吻:“可是,现在不同了,人家已经当了快三年的县委书记,我却还在原地踏步,不能比了。看来,人还是得认清形势,随大流啊……”
话里有话。
林荫意识到了什么,一拉曹秘书:“曹秘书,你有空吧,能和你唠一会儿吗?”
曹秘书警觉起来:“这……唠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别多心,我们是为了破案,和你随便聊聊……你看,哪里方便?”
曹秘书四下看看,带头向楼下走去:“这里就行,大家都乘电梯,很少有人走这里。”
三人又向下走了半层,停在中间的缓步处。
曹秘书问:“林局长,你们想了解什么?”
“这……怎么说呢,我们在山阳呆了这些日子,觉得郑书记这个人挺难得的,可以说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你知道,现在,这样的领导干部太少了,我们专案组的人对他印象都特别好,可是,也有点奇怪,他肯定不是那种搞关系的人,怎么会提拔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呢?”
曹秘书怪样地一笑:“怎么,你们觉得奇怪,不但你们奇怪,我也奇怪,我们办公室的秘书都奇怪着呢!”
李斌良:“你的意思是,他不应该提拔,不应该当这个书记?”
曹秘书急忙摇头:“不是。说句公正话,要是论人品,能力,作风,郑楠完全应该提拔重用,别说县委书记,就是更重要的职务也可以担任,其实,前几年,我们大家还对他迟迟不提拔抱不平呢!可是……林局长,您也是过来人,知道如今的形势,现在,有几个干部是凭人品、能力提拔上去的?郑楠虽然能力突出,可是,不会搞关系,更没有后台,当了多年秘书,虽然后来提拔成副主任,也没跟领导建立什么个人关系,再加上他一直靠工资生活,也没有能力运作,所以,我们都认为他恐怕窝住了,可万没想到,他突然官运亨通,说上去就上去了。林局长,我和郑楠的关系不错,真不是嫉妒他,可他上去的真有点怪,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当上了山阳县委书记。你说,不怪吗?”
曹秘书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林荫。林荫笑了:“曹秘书,你看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说过,当年,你和郑书记关系相当不错,无话不谈,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曹秘书眼睛转了一下:“这……也不是一点没察觉,可是,这种话不能乱说……哎,老王,忙什么呢……没干啥,碰到个朋友,闲聊几句……”曹秘书中断讲话,和一个上楼的干部打了个招呼,待其背影消失后,才放低声音继续说:“林局长,这话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能再对别人讲。说真的,郑楠可能是在我的指点下当上山阳县委书记的。”
李斌良和林荫都吃了一惊。林荫问:“曹秘书,你说什么,你指点的?你指点他什么了?”
曹秘书刚要说话,又有人走过来,他急忙又和来人打招呼,待来人走过后,又拉着林荫走下一节楼梯,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来,对二人悄声说着:“那是三年多前的事,有一次,我们的一个同事提拔了……这个人是谁我就不说了,也是市委办的,搞事务出身,除了会搞关系,没有任何真本事,可是,刚干了两年秘书就提拔了。看到不如自己的提拔了,我们心里都不舒服,晚上下班后,就找了个小酒馆,闷了两口,发泄几句闷气。我当时说,我姓曹的提不提也就算了,可郑楠你实在是德才兼备,不上去实在太屈了。接着,我们就商量怎么能上去,我就给他提了个建议,说如果能搬动这两尊神,肯定能成功。当时,他没吱声,可是,不久,他就动了,去了山阳,所以,我认为,和我的指点有关……”
李斌良抢过话头,打断曹秘书的话:“你说的两尊神是谁?我是说,你建议郑楠搬动的两个人。”
曹秘书急忙地:“你小点声。”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才看着林荫继续说:“林局长,我想,不用我说出他们的名字吧,这几年谁不知道,在白山要想提拔,走这两人的路子是最大的捷径。”
“你是说……李权,赵……”
曹秘书诡密地一笑:“我可没说,这是你们猜的。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林局长,你们还有事吗?我得走了!”
“等一等。”李斌良拦住曹秘书,望着他:“曹秘书,李权也是你的同事,你对他了解吗?”
曹秘书眨起眼睛:“这……这可不好说!”
林荫问:“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这……咋说呢,不错,人挺好的,有能力,领导非常重视,比我们这样的强多了!”
“曹秘书,说正经的,我不会把你的话对别人说了,我们只是为了破案。”
曹秘书低下头,片刻又抬起来, “那好,我只对你们两人说,要是传出去,就是你们的事……让我怎么说呢?要说了解,他名声在外,不但我了解,你们也有所了解,可是,要说真了解吧?也不能说,人家是大衙门口下来的,虽然同样是秘书,可平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来往也不多,所以,他到底从哪儿来,有什么背景,还真说不清楚。我们所了解的就是,他虽担个秘书的名儿,可从来不写材料,就是围着主要领导转,直接为主要领导服务。你们大概也听说过,在某些方面,他的影响力比副书记都大。说起来也怪,郑楠本来非常瞧不起他,我们俩背后也没少骂过他,可想不到,后来却拜到他的门下。看来,人都在变哪,我后来也看明白了,在市委办干下去也没啥大意思,就串了一下,到政府这边来了,最起码,关市长待人还挺真诚的,看人也从工作出发。现在,我就盼着他早一点当上市委书记,那时,我们这些干活的多少能借些力……行了,唠了这半天,我还有事要办呢,没别的了吧……好,再见吧!”
曹秘书说完,和二人分别握了一下手,匆匆向楼上走去。
李斌良看着曹秘书的背影:“林局长,他说的……”
“斌良,咱们走吧!”
林荫向楼梯口走去,李斌良急忙跟在后边,二人正要继续往下走,林荫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林荫停下脚步,把手机放到耳边:“谷局长,是我……这……他知道吗……好,我们这就去!”
林荫放下手机,“走,咱们去见关市长。”
“关市长?”
“对,咱们跟市政府也汇报一下!”
3
关市长的办公室和何书记很相似,只是书柜里没有那么多马列经典著作,林荫和李斌良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对两个中层领导干部模样的男子交代着什么:“……我相信,群众是通情达理的,只要我们思想工作到家,他们一定会支持我们的,你们去吧。记住一点,绝不能搞霸王硬上弓那套,绝不许激化矛盾!”
两个干部答应着往外走去,关市长离开座位,迎向林荫和李斌良:“林局长……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位是……斌良同志吧,你们辛苦了,快,请坐,请坐!”
李斌良随着林局长坐下,他发现,这回,林局长把整个屁股都坐到了沙发上,脊背也靠在沙发背上,也就学他的样子,稳稳地坐下来!
关市长要比何书记年轻得多,好像也就四十二三岁的样子,衣着随便,头发甚至还有些蓬乱,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实干家和书卷气相混杂的气质。据说,他毕业于国内一所名牌大学,还是研究生学历,曾经搞过科技研究,还出国就读过,后来,被省里一位锐意进取的领导看中,强迫他改行从政,后来,下派到白山来当市长的。当时,大家都认为,他来白山是等着接何大宾的班的,也对他抱有很大希望,可是想不到,何大宾迟迟不退,他这班也就接不下来了,后来,赏识他的那位省领导又退了,所以,他的政治命运也就变得难以琢磨起来。不过,他在白山的口碑还是不错,有能力,人也正派,只是,由于他在人大会议上的施政报告迟迟得不到实施,所以,就有人说他言过其实,吹牛,其实,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理解他,这不是他的原因,而是他的想法必须得到市委书记的支持,可是,他得到的却是恰恰相反,所以,热情也就渐渐被消磨了。
关市长坐下来后,态度立刻严肃起来:“简单一点,说吧!”
林荫再次开始汇报,应该说,这个汇报没有在何书记办公室那个汇报详尽,但是,内容却比那个汇报要多,包括郑楠和赵汉雄秘密见面以及李权的表现,都一一说了出来,关市长听完,一脸严峻地陷入沉默中。
半晌,关市长从沉思中醒过来:“啊……看起来,问题很严重啊……怎么,你们怀疑郑楠有问题?”
“是的,我们也不愿意相信,可他的表现让我们不能不产生怀疑。还有,刚才曹秘书给我们介绍了一些情况……对了,关市长,郑楠是怎么当上山阳县委书记的,你应该知道吧!”
关市长边思考边说:“这……当然知道,其实,这个同志我也比较了解,先在调研室工作,后来又调到市委办,还当上了政务副主任,人品和能力都很突出,确实应该提拔重用,我就不止一次在党委会上提过,可是,何书记一直以种种理由阻拦……我不说你们也能想到,一个县委书记的岗位,有多少人竞争,哪个都比郑楠有背景,帮着说话的人也多,所以,郑楠就迟迟提不起来。可是郑楠到山阳当书记,是何书记提出来的,因为此前他一直阻挠郑楠的提拔,所以,他一提出来,我还有些惊讶。在研究干部的会上,何书记谈了郑楠的好多优点,我当然全力支持,所以,很容易就通过了……不过,现在看,这里边好像有问题……”
林荫把刚才曹秘书提供的情况提了出来:“有人说,当时郑楠自己可能做了一些工作,找过两个人帮助活动。”
关市长警惕地问:“谁?”
“赵汉雄和李权。”
关市长要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斌良忍不住说:“关市长,我在下边也听到很多人说,要想在白山当官,掌权,走赵汉雄和李权的路子是最大的捷径,白山的好多领导干部就是这样上去的!”
关市长自言自语:“无风不起浪啊……我也听过这样的议论,也感觉到不对头,可是,没有证据……一个黑……不,一个民营企业家,一个小小的秘书,居然有这么大的政治影响力,真是难以置信。怪不得,那些不怎么样的人总是有人支持,每每提拔起来,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可是证据在哪里?你们能拿出证据来吗?”
李斌良坚定地说:“如果市委、市政府全力支持我们工作,我们相信,不但能够破获这起案件,还能找到有关的证据!”
关市长说:“‘市委’?谁是市委?市委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新一届党中央已经提出,不允许以个人代表组织。任何个人也不能代表市委,别看我是市长,也不能代表市政府……对了,我个人意见,只要你们严格依法办案,可以采取任何可以采取的手段……对,你们公安机关不是双重领导吗,在业务上,你们应该听省公安厅的吧!”
林荫高兴地站起来:“关市长,我们明白了。不打扰您了,再见!”
李斌良随着林荫,向关市长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
二人转身走向门口,关市长突然叫了一声:“等一等!”
李斌良和林荫站住,回过头。
“我还得说说个人的判断,我觉得,郑楠确实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同志,他也许有难言之隐,我想,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参与杀害自己的亲人。你们说呢?”
林荫说:“我们也这么想,可是,他身上的疑点必须澄清。”
“这我不反对,可是,我和何书记有一点看法是一致的,山阳的党代会明天就召开了,所以,你们的侦破工作一定要讲究策略,特别在涉及郑楠同志的时候。他的压力太大了,我不希望他再受到无辜的伤害。不过我得声明,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不代表市委市政府,如果你们在工作有什么进展的话,我乐意随时接到你们的电话。”
林荫又敬了一个举手礼:“我保证。”
从离开关市长办公室到走出市委、市政府大楼,林荫和李斌良谁也没说话,进入车内,林荫立刻给谷局长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李斌良说:“回山阳。”
直到“三菱”驶出白山,驶上白山通往山阳的公路,林荫才开口:“斌良,谈谈你的想法吧!”
4
李斌良一时不知如何说什么才好,想了想,终于说出一句:“难以置信。”
“什么难以置信?”
“一切。”
林荫等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李斌良说:“尽管早就听人议论过,这两个人左右着白山的政局,很多领导干部的命运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可我一直将信将疑,现在……现在我仍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又不能不信……一想到这个,我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林局长,这是真的吗,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一点的呢?”
林荫说:“难以置信的不止这一点吧!”
“对,郑楠这样的人,居然也是这样上来的……难道,他真的和他们勾结,合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吗……太难以置信了……不、我干脆就不相信!”
林荫叹息一声:“我也不相信,可是,我们已经亲眼看到,他和赵汉雄秘密来往。”
李斌良沉默了:是的,这是不容否认的。这说明,他们之间确实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最起码证明,曹秘书的话是可信的,郑楠的升迁重用,确实和赵汉雄有关。
可是,有些事还无法解释:既然他们是这样的关系,那么,郑楠担任县委书记以后,为什么却和赵汉雄为敌?为什么把赵汉雄驱逐出山阳,并达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又如何解释他们合谋杀死郑楠的妻子和女儿的事?之后又为什么秘密往来……
李斌良想了好久,试探着说出一个判断:“林局长,或许,是赵汉雄派人杀死了郑楠的亲人,郑楠还不知道……”
林荫没有说话。
李斌良也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自己都没有被自己的判断说服,种种迹象表明,郑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不可能……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一切到底该如何解释呢?
山阳的县城远远地出现在前面,林荫突然说:“斌良,咱们直接去县委。我们直接和郑楠谈一谈。”
李斌良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可以想象,即使不去找郑楠面谈,他也会很快知道专案组对他的怀疑,那样,还莫不如当面锣,对面鼓,把盖子揭开,看他说些什么。

秘书室的门开了一道缝隙,李斌良敲了一下就走进去。
室内,一男一女两个三十出头干部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什么,听到脚步声,二人急忙分开,转过头来,脸上都是一种神秘的表情。
李斌良拿出警官证,并把林荫介绍给他们,然后问二人的身份,男的警惕地介绍说,他是秘书,女的是文书,然后问他们有什么事,当听说要找郑书记时,急忙说:“郑书记下乡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李斌良问:“郑书记没在,我们和明主任谈谈,她去哪儿了?”
“她也有事出去了,恐怕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她去了哪儿?”
文书和秘书对视了一眼,秘书迟疑了一下回答:“纪检委。”
“纪检委?她去那儿干什么?”
两人又对视一眼。 “不知道。”
李斌良看着林荫:“林局长,咱们去纪检委找她吧。”问两个秘书:“请问,纪检委在哪儿?”
两个人再次互相看了看。秘书答:“就在西边的侧楼,可是……”
文书使了个眼色:“你们要是着急,就去找她吧!”
李斌良和林荫都觉得两个人有些反常,可是,因为着急见明主任,也就没有多想,站起来要往外走,秘书忽然叫住二人:“同志,你们……你们再等一等吧,明主任在跟调查组谈话。”
李斌良一愣:“调查组?什么调查组?”
“你们还不知道吗?省纪检委的调查组,听说,还有中央纪检委的人参加呢!”
又是一个惊人消息。
林荫问:“他们来山阳查什么?”
两人同时摇头。秘书说:“不知道。他们是今天早上到的,到了就找人谈话。”
省纪检委调查组,还有中央纪检委的人参与,能会调查谁呢?
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县委书记郑楠。
秘书叹息一声:“现在,当个好领导是真难哪!”
他们显然已经知道,调查组是针对郑楠来的。
李斌良脑海中迅速联想:山阳的党代会就要召开,省纪检委的调查组忽然来查县委书记,这意味着什么呢?
李斌良忽然又产生一种窒息的感觉:看来,郑楠的政治生涯快到头了,最起码,山阳县委书记的位置难保了。
双方都没有再说话,李斌良和林荫坐在椅子上等着明主任,随手操起桌子上的一张打字校对稿看着,原来,那是郑楠在即将召开的党代会上的报告的一部分,关于今后一个时期的工作方针和目标及措施等,其中不乏求真务实、反腐倡廉等提法,或许,这一切已经没有了意义。
林荫忽然在旁开口了:“对了,你们一位是秘书,一位是文书,收发的事一定归你们管吧!”
秘书不解地看着林荫,指了一下文书:“这是她的工作。”
林荫转向女文书:“那么,县政府的所有来信都要经过你的手吧!”
文书点点头:“是啊,你……”
“我想,你们收到的一定是什么信都有,其中肯定有不少上访告状的,对吧!”
“对,这种信都交给领导!”
“恐怕,写给郑书记的最多吧!”
“那是,都是上访告状的。不过,由于郑书记认真处理,从去年开始,这种信开始减少了。”
李斌良明白了林局长在问什么,赶忙接过话头:“那么,你注意过这样一封信吗?就是郑书记女儿被害不久寄来的,写着郑书记的名字,可是,收信人的地址和名字都是从报刊上剪贴下来沾上的?”
秘书也被李斌良的话吸引,看向文书。
“这……有,我送给郑书记了。”
“真的吗?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样的信太少见,所以有印象,当时我还奇怪呢,郑书记又不打击报复,你保密也不至于保到这种程度啊……怎么,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李斌良急忙说:“不不,我们只是了解一下,各种可能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我们都要调查,谢谢你们了。”
李斌良和林荫对视一眼,也不在说话,可是,二人的心跳都加速起来。
不用说,郑楠收到了袁志发寄来的那封信,那封举报马强涉嫌杀人的信。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接着,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
文书说:“明主任回来了!”
3
李斌良和林局长来到明主任办公室门口,听到里边好像有人在抽泣,尽管努力抑制着,可还是被他们听到了。
这是怎么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等了片刻,感到里边的人已经控制住了,李斌良才轻轻敲门,并叫了声“明主任”。
过了片刻,门开了,是明主任开的门,她的眼睛还湿辘辘的,紧张、忧虑、焦急和气愤、悲伤也交织着写在她的脸上。
李斌良把林局长介绍给明主任,她勉强笑着让座,然后冷淡地问有什么事。
林荫没有开口,看了看李斌良,意思是让他发问。
李斌良咳嗽一声:“这……有点事,不过,我们刚才听说,省纪检委调查组来了,刚找你谈过话,他们在调查谁?”
明主任顿时气愤起来:“除了郑书记,还能是谁?这些坏种们,实在对郑书记没有办法,就在党代会要召开的时候来了这一手,想不让他连任,他们办不到!”
李斌良问:“他们都调查些什么,和我们专案组的侦查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明主任想了想:“我也说不好,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听出来了,中央和省纪检委最近都接到不少控告郑书记的信,而且事情说的都挺玄,比真的还真。正好,中央有调查组在省里,就督促省纪检委来了山阳,我跟他们说了,那些所谓的检举揭发没有一条站得住脚的,都是诬陷,无中生有……对了,别的不说,有一条你们应该知道吧,砂场出了事故,明明是有人破坏,你们公安机关也得出了结论,当时来的那些新闻媒体也承认这一点,可是,告状信硬说是责任事故,要求追究郑书记的责任!”
对这件事,李斌良当然清楚。实施破坏的就是那个自称乔亮、实名为梁军的家伙,可是,他供认,是南平的“大哥”派他来找马强,又是马强指使他这么干的,只是因为南平的“大哥”外出迟迟不归,难觅踪影,马强又已经被灭口,所以,案子只能暂时放着。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对事故性质的认定,那肯定是一起人为破坏事件,郑楠确实不该负什么责任。
可是,告状的人为什么还要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呢?
明主任说得对,有人在整郑楠,可是,这个人……或者这些人都是谁呢?
明主任愤愤地说:“他们可真会抓机会呀,马上要开党代会,他们偏选这时候告状,调查组也偏偏这时候来调查!他们是想搞臭郑书记的名誉,不让他选上!”叹息一声:“如果郑书记真的被他们整走,山阳又完了!”
李斌良说:“可是,关键还得看郑书记有没有问题,要是没有问题,怎么查也不用怕,弄不好,还把诬告的人暴露了。对了明主任,你对郑书记非常了解,他难道真是完美无缺,一点缺点和不足也没有吗?”
明主任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说郑书记……算得上问题的,也只有那件事,可是,那只能算他决策失误,是因为对山阳的情况不明造成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调查组却没有调查这件事。”
林荫问:“明主任,到底是什么事,可以对我们讲一讲吗?你放心,我们只是负责破案,为郑书记报仇,不会介入和我们无关的事情。”
“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如今,这种事情对一个县委书记算什么?太多了!是这样,郑书记来到山阳不久,为了改善居民住房条件,同时又考虑到广大普通群众的承受能力,决定建一批经济适用房,也就是安居工程,可是,他由于不了解情况,就包给了赵汉雄,结果,成了豆腐渣工程,当时,社会反响很大,郑书记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是,合同是购房户和赵汉雄签的,追究责任也该落到赵汉雄头上,郑书记只能负有决策不当或者监督不力的责任……奇怪的是,调查组并没有问这件事。就因为那件事,郑书记和赵汉雄闹僵了,郑书记在大会上明确提出,今后,山阳的任何工程再也不得承包给赵汉雄,同时,还处处限制他的发展,打击他的违法犯罪行为,后来,赵汉雄在山阳呆不住了,只得把总部迁往白山。”
林荫提出了李斌良心中的问题:“明主任,听你这么说,赵汉雄一定恨郑书记吧,他能不能报复郑书记?”
“这……”明主任愣了一下:“太可能了。我认为,这调查组都是他鼓捣来的,是他组织人写的检举揭发信,要不,调查组为什么只调查别的,却不调查安居工程的事,因为这事牵扯到他!我认为,郑书记妻子和女儿被害一案,也肯定和他有关……对了李局长,上次……我是说,你第一次找我谈,我不是提出了马强可疑吗?其实,马强就是赵汉雄的人,马强的事他肯定有份,只不过,当时我有顾虑,不想说出赵汉雄,现在,我也不管那些了。”
李斌良和林荫对视一眼,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发问。李斌良想了想,试探着又问:“或许,我们不该问,调查组还问您什么了,刚才,我们在门外听到您……”
明主任脸“刷”的红了,但是,她很快镇定下来,垂着眼睛悻悻地说:“也没什么保密的,告诉你们吧。其实,你们也能想到,如今整人有两套招术,一是经济,二是作风。告郑书记的信里就有这么一条,说他和我有那种关系……”
原来是这样。李斌良有点后悔发问,想借机中断谈话离开,可是,明主任却毫不掩饰地说下去:
“这种事,不清不白的,杀伤力最大了。有些事写得活灵活现,就好像我们俩怎么着了……可是,我也豁出去了,跟你们说点实话,我真的对郑书记有好感,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我愿意为他去死,可是,我们之间真的没有那种事,如果真有那种事,我就是让他们告了也高兴,可是,我们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明主任说着又流出了泪水。
李斌良忽然想起苗雨说过的话,她说,明主任爱上了郑楠,看来,现在是真的。女人真是了不得,在感情上太敏感了。

走出县委大楼,李斌良和林荫互相看着,虽然都不说话,但是,都看出了对方内心的不平静。
案情好像明朗了:郑楠确有问题。
这个问题是:他和赵汉雄确有一种人所不知的特殊关系。
那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如果曹秘书说的是真的,那么,首先,郑楠就是在赵汉雄的帮助下当上的山阳县委书记。
林荫补充说:“帮助他的不止是赵汉雄,还有李权。他们勾结在一起,互相利用,可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反目成仇。那个原因,极可能就是安居工程,赵汉雄为了捞取钱财,搞出个豆腐渣工程,败坏了郑楠的形象,引起郑楠的不满和愤怒。”
李斌良说:“我看,不止这一个原因,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人,不可能长期保持密切关系,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演变为势不两立的关系。”
林荫没有再说话,他用沉默表达了对这个分析的赞许。
“所以,”李斌良说:“恼羞成怒的赵汉雄就对郑楠实施了报复,雇佣杀手,杀死了郑楠的妻子和女儿。”
林荫仍然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赞许。
看来,曙光已经出现了。
“可是,”林荫说:“我们这都是推理,不是证据。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搞不清楚,郑楠到底知道不知道是赵汉雄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我看,他应该知道,他在女儿被杀后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应该就是赵汉雄打的。”
“如果真是这样,郑楠怎么会保持沉默,并还在暗中和赵汉雄来往呢?”
“因为,他们已经紧紧地拴在一起,郑楠虽然知道了怎么回事,却既不能向公安机关报告,也无法进行报复。”
林荫不再说话。
李斌良叹息一声:“但愿,事实不是我们分析的这样。”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李斌良的,他拿出来看了看,一个陌生的号码,是谁呢?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您好……”
“是李斌良同志吗?”
“是啊,请问您……”
“我是山阳县纪检委,请您到我们这里来一下,可以吗?”
“什么……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您来了就知道了。请问您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到?”
“我就在县委大院,马上就过去。”
李斌良拿着手机,惊诧地把情况告诉了林荫。
林荫也有些奇怪:“山阳纪检委找你干什么?”
“这……能不能是案件上的事,或许,和省纪检委调查组有关……不对,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找你呀?”
林荫正要说什么,怀中手机突然响起来,急忙拿到耳边:“谷局长……对,有这事……好,知道了,我告诉他!”放下手机,对李斌良说:“你快去吧!”
李斌良疑惑地指着林荫的手机:“谷局长说什么了?”
“他已经知道了纪检委找你的事,让我转告你尽管去,他们问什么,你可以如实回答。”
十五
1
李斌良怀着忐忑不安又有些敬畏的心情,走近山阳县纪检委的小办公楼。
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不,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近这个部门。真的,尽管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机关,可是,此前,他从没迈进过它一步。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除了本机关的工作人员,出入这里的只能有两种人,一种是检举揭发腐败问题的,另一种则是涉嫌腐败等问题接受调查的。那么,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莫非是省纪检委调查组找自己?
也许是一种错觉,李斌良进门后,感到里边的气氛也 的机关不一样。楼里边很朴素,也比较安静,多数屋门都紧紧地关着,有的屋门内有说话声隐隐传出,这越发使李斌良感到一种紧张、压抑和神秘的气氛袭来。
没有人迎接他,看来,他们找自己不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走向三楼。
三楼只有几个办公室,其中一个门半开着,门楣上标着的正是“302”字样。
就是这里了。
李斌良停下脚步,平静一下心情,向“302”屋门走去。
可是,在他还没走到屋门的时候,门一下就被人推开了,一个人影从里边走出来,热情地叫着他的名字:“斌良,你来了,快进来……”
于是,李斌良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身材结实,面庞棱角分明,目光锐利而热情,一双大手伸过来,马上把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他是谁?没见过呀,怎么对自己一副非常熟悉的样子,看上去,还这么亲近,这么热情,又这么真诚……
他随着男子走进“302”室。

“302”办公室很宽敞,看上去好像是会客室,而室内只有男子一个人,他牵着李斌良的手走进来,把他让到一张沙发上坐下,然后热情地沏茶,让烟,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
李斌良有些疑惑:“您……”
“怎么,斌良,不认识我吗……对了,咱们没见过面,只通过电话。”男子笑道,“想不起来了……三年前的事,这回想起来没有?那是谁呀,给我打电话,说不想当副政委,只想当刑警……”
天哪!
李斌良猛地站起来,一把握住男子的手大叫起来:“赵书记……”
男子也放声大笑起来,握着他的手:“还行,没有忘记我这个后台!”
“忘不了,怎么能忘呢,赵书记,你怎么来了,你现在在哪里呀……”
三年前,李斌良曾经在困境中得到过这位当时的地委书记的关怀,可是,他们之间只用电话交流过,从未见过面,后来,问题解决了,李斌良也当上了副局长,这位地委书记也调走了,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正是从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上,使他感到了一个正直的党的领导干部是一种什么形象,并激励着自己做一个正直的人,努力的工作,也是他,使自己在面对种种不如人意的现实时,心灵中保留着一线希望,因为,他知道,上边还有赵书记这样的领导干部……
可是,他一直没有见过他,尽管他想见到他,当面致谢,可是,还是没有见过他。因为,他一想到他是如此位高权重的领导干部,顿时就望而却步,另外,他也不愿意给人以攀龙附凤的感觉。后来,他就调走了,听说去了省纪检委,后来,又调往中央什么机关……
天哪,难道,他就是中央纪检委派驻本省那位官员?他原来是地委书记,正厅级,那么,现在起码是副省级了……
不等他问,他已经做了自我介绍:“这两年,一直在中央纪检委工作,这次到山阳,听说你带着一个专案组在破案,就特别想见见你……怎么样,干得还不错吧,听说,当上副局长了,什么时候当局长啊?”
赵书记是随便说的,口气中还有调侃的味道,但是,李斌良却觉得难以回答。听上去,他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清楚,甚至连自己是局长的候选人都知道了。
于是,他只能笑而不答,反问赵书记找自己来有什么事。
赵书记嗔怪地说:“怎么,我找你就一定有什么事?就不能跟你叙叙旧?”
李斌良又笑笑:“赵书记,我知道您来山阳,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而且,您也一定很忙,所以,如果您有什么要问的,就直说吧,我一定有啥说啥!”
赵书记叹口气,点了点李斌良:“还真瞒不了你。好,说真的吧,找你来确实有事,但是,也确实想见见你,有叙旧的意思。可你这么一说,叙旧只好放一放了,先说正事吧!”
李斌良注意起来。
赵书记停了片刻,眼睛盯着李斌良:“斌良,我想了解一下你们专案组的工作情况……对了,我知道你们公安机关有保密规定,我并没有权力过问你们专案组的工作,可是,你们侦查的案件或许和我们调查组的工作有关,所以,我们必须知道这些情况,而且,已经和省公安厅打过招呼,对,市公安局谷局长也知道了……要不,让他先跟你说一说?”
李斌良急忙摆手:“不不,我已经接到谷局长的指示。您问吧,具体一点,您想知道什么?”
“好吧,首先,我想知道,你们侦查的进展情况,都掌握了什么线索,你觉得能不能破案?”
李斌良想了想,坚定地回答说:“能,我们一定能破案,也必须破案,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重要线索,如果得到上级领导支持的话,应该在短期内就能取得突破。”
“嗯……那太好了,那么,能把你们掌握的线索对我说说吗?放心,到我为止,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李斌良毫无保留地把专案组目前掌握的情况向赵书记做了介绍,包括对赵汉雄的怀疑,还有李权、郑楠等一些不正常的表现。他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如果能助一臂之力的话,将会使今后的侦查顺利得多,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他,取得他的支持。
在李斌良讲述的时候,赵书记注意地听着,并不时地在记录的小本上记上几笔。在李斌良说完之后,他端详他片刻,忽然又提出一个问题:
“斌良,听你这么一说,受害人……我是说山阳县委书记郑楠也有嫌疑啊。你再说说,通过你们的侦查,郑楠这个人怎么样?”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李斌良边思考边说:“这……我不好下断言,不过,在调查中,群众对他的反映很好,他也确实表现突出,可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书记,可是……可是,目前看,他身上也有很多疑点难以解释,所以,不好对他进行评价。”
“噢……”赵书记思考着又问起新的问题:“那么,你能不能说一说,他继续担任下届县委书记是否合适?”
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可是,李斌良只能实话实说,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赵书记,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山阳的百姓,听听他们怎么说。当然了,目前,他身上也确实有些疑点,让人有些不放心……不过,我个人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县委书记,如果他长期担任一个地方的领导,一定会做出突出的成绩,老百姓也能从中受惠。”
2
李斌良走出县委大院,忽然一声喇叭响,一台4700迎面驶来,停到他的身边,一个人从里边探出头来:“李局长!”
原来是孙铁刚。
“李局长,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斌良含糊地说:“啊,有点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孙铁刚脸上现出焦灼和气愤:“干什么?妈的,有人整我和郑书记,肯定是赵汉雄那王八蛋干的……”
“孙董,你到底来干什么……是找纪检委?”
“不是我找他们,是他们找我,说要跟我谈话,肯定是对着郑书记的,好,我正要找他们谈呢,非好好谈谈不可!”
孙铁刚说着欲开车走,李斌良急忙拦住,低下头小声说:“孙董,这时候,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据你所知,郑书记有没有什么问题?”
孙铁刚却不管不顾地大嚷起来:“有什么问题,我敢拿的我的命担保,郑书记在我这儿什么事也没有,跟你说实话吧,一开始,我给他送过钱,可是,他说啥也不收,还说,如果我不拿回去,他就交纪检委。当时,我还以为他做戏,不收钱,会给我小鞋穿,谁知根本没有那回事,他全力支持我。真的,我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李斌良急忙制止:“孙董,你小声点。”钻进车里,坐到孙铁刚身后:“孙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小声回答。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怀疑是赵汉雄害的郑书记女儿,这些话,你跟郑书记说过没有?”
孙铁刚摇上窗子:“说过呀,可是,郑书记不信……他这人哪,哪儿都好,就是坏人的心眼少,老是把人往好了想,那赵汉雄是个什么东西,我是知道的,他哪能想像得到哇?妈的,他不是人,没有人心,是人渣,我算看透他了,对付他,不能按常理出牌,他不是玩邪的吗?你对付他,也只能玩邪的……”
李斌良被触动:对付他,不能按常理出牌,只能玩邪的……他打断孙铁刚的话:“孙董,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跟赵汉雄玩过邪的吗?”
孙铁刚一愣,住了口,接着急忙支吾起来:“没……没有,我是说说,哪能来真的呢……哎,李局长,你还有事吗,我得去纪检委了!”
李斌良推开车门:“没事了,你快去吧!”
李斌良走出车外,孙铁刚按了一声喇叭,4700向大院内驶去。
李斌良注视着孙铁刚的车影消失,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向街道上走去。他心中生出一种感觉:孙铁刚确实有事瞒着自己,他可能在背后玩什么邪的,可是,到底他在玩什么,一时还不清楚。

快走到专案组办公室门口时,李斌良放慢了脚步。他忽然想到,林局长知道自己去了纪检委,必然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自己离开时,却忘记询问赵书记,和他的谈话能不能对专案组内的人说……可是,他一推开专案组的门就放心了,因为,林局长和秦志剑、邱晓明正在全神贯注地分析案情,连自己走进来都没有理睬。
秦志剑和邱晓明显然已经从林局长口中知道了在白山市委大楼里的情况,也知道了曹秘书、明主任及山阳县委办的秘书和文书的话,因为,他们都是震惊而沉重的表情。
秦志剑正在用思考的口气说着:“我早就说过,郑楠有点不正常,现在,我的感觉验证了。”
邱晓明说:“这……怎么会这样,郑书记他……不可能吧……林局长,李局长,我们这可都是分析推理呀!”
林荫说:“可是,我们的推理是合乎逻辑的,也是有根据的,如果我们按着这个方向追查下去,一定能找到证据……对了,我们去白山这段时间里,你们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邱晓明摇头:“没有。我们询问了郑书记的司机小丁,可他还是那套话,没有过硬的证据根本拿不下他的口供。再说,问了不一会儿,郑书记就打来电话,说要下乡,需要司机开车,只好放人了。”
李斌良问:“事故现场勘查结果出来没有,怎么个情况?”
秦志剑回答:“因为油箱里有大半下子油,所以,火着得很大,车的各个部件也烧得厉害,看不出原型,所以,鉴定结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那他们下乡坐的什么车?还要小丁开车干什么?”
“听说,郑书记从哪个单位又借了台‘桑塔纳’。”
“对了,郑书记不是进医院吗?”
“啊,由于他们跳车及时,所以,除了几处磕碰,身上没受什么伤。”
“那么,你们分析过没有,这起车祸是怎么回事?”
邱晓明看了秦志剑一眼。
秦志剑说:“看我干啥,又是让我说?说就说,我认为,这是一场戏。他们感觉到,我们的侦查目标已经对准了他们,感到了危机,所以,就制造这样一起车祸,转移我们的视线!”
林荫和李斌良对视一眼,二人没有说话,但是,心里都赞同秦志剑的分析。
李斌良进一步提出问题:“明天就要开党代会了,省纪检委调查组也来了,他还下乡,可真是……他没说去了哪里吗?”
邱晓明摇摇头:“没有,这话咱们不好问。”
李斌良担心起来:“林局长,郑楠能不能出什么事啊?”

李斌良不是多虑,此时,郑楠真的出了点事,不过,这件事是他自己挑起的。
此时,他和小丁在一条僻静的乡间公路上,在一台“桑塔纳“车内。当然,这已经不是原来那台“桑塔纳”。
小丁在驾驶,郑楠坐在副位置上。二人都沉默着。
突然,郑楠叫了声:“停。”
小丁把车停下来,不解地看着郑楠。
郑楠问:“你给我开车多长时间了?快三年了吧,真辛苦你了。来,咱俩换换,我给你当一会儿司机。”
小丁犹豫了一下,只好下车,和郑楠交换了位置。
郑楠驾车向前驶去。他是后学的开车,技术不太熟练,小丁担心地坐在旁边紧盯着:“郑书记,小心……慢一点!”
郑楠驾车驶上另外一条路。
小丁有些不安:“郑书记,你这是……”
郑楠平静地说:“咱们去昨天出事的现场看一看。”
小丁向倒视镜中看了一眼,恰好发现郑楠的眼睛也向里边瞥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对到一起,小丁吓了一跳,急忙把目光移开,望向车窗外。
车窗外边,是一道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岭。
“小丁,你看,这里的景象怎么样?”
“挺好的,瞧,全是绿色,多美呀!”
“人死后,如果能埋在这里,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郑书记,你……”
“没什么,我是随便说说。不过,山绿了确实是好事,过几年,树再高点,草在多点,咱们山阳的小气候就会发生良性的变化,这会直接影响到农业生产!”
“是啊,不过,这座山是你来以后绿起来的。那些年,滥砍盗伐,把好好一座山砍光了,变成了秃岭,你来之后,决定退耕还林,而且,不盲目栽树,而是向林业专家请教,采取养护的办法,让山岭自然恢复,瞧,才三年,就绿了。您要多干几年,咱们山阳变化就更大了!”
郑楠笑了一声:“看你平常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还是挺有数的。”
“郑书记,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早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书记,我愿意给你开车!”
“是吗,那么,你觉得我这个县委书记还应该继续当下去吗?”
小丁急忙说:“应该,郑书记,你怎么说这话,你一定要当下去,你是山阳老百姓的福份哪!”
“这是你的真话吗?”
“当然是真话,郑书记……”
郑楠打断小丁的话:“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害我呢?”
小丁吓了一跳,浑身颤抖起来:“郑书记,你……”
“是他们让你干的吧!”
“郑书记,你说什么呀……”
郑楠平静地说:“我想,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一定是他们让你干的。”
小丁支吾着:“郑书记,我……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你什么都明白!”
郑楠突然怒吼起来,手使劲一拍方向盘,“桑塔纳”的喇叭发出两声怪异的叫声。
“除了你,没人敢、也没人能破坏我的车。在出事前,我曾亲眼看到你收拾车,我问你在干什么,你说随便看看……快说实话,是不是他们让你干的?”
“桑塔纳”驶上一道高岗,前面是一道长长的弯曲的陡坡。这就是十里湾。
郑楠驾车向城下驶去:“小丁,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也知道我的处境。我的亲人已经全被他们杀了,我的老母亲也因此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生活对我已经毫无意义,生命对我也已经毫无意义,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满不在乎的死去,包括现在。你知道,我开车的技术不高,如果你不说实话,它就会象昨天那样,栽进山沟,不过,我是不会给你跳车机会的!”
郑楠突然加速,“桑塔纳”飞速向坡下驶去。
“不要……”小丁惊呼起来:“郑书记,我说,我都说……”
郑楠车速不减:“快说。”
“你说得对,是他让我干的!”
“说出他的名字,他是谁?”
“赵汉雄,你知道……”
“你为什么听他的?”
“我……当年,你还没来山阳的时候,我没有工作,跟着他混,后来,就是他把我安排在县委小车队。”
“然后,你就把领导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报告,对吗?” 
“对,可是,我不是情愿的……郑书记,我跟您说实话,昨天的事,赵汉雄说了,最好不让你死,又说,就是死了也没关系……郑书记,我真的不愿意这么干哪!说真的,你来之后,对我不是太有利,因为,给你开车不象跟别的领导,可以钻空子,或者借领导的光,通过修车什么的捞点钱,所以,我开始对你挺有意见,可是,我后来看出来了,你是好人,你真为老百姓办实事,其实,我也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当年,就是因为没有出路才跟着赵汉雄混的,我有些亲属也是普通百姓,他们都说你好话,我爸还以我给你开车为光荣,还告诉我一定保护好你的安全,不能让你出事,所以,赵汉雄让我干这事的时候,我也不想干,可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我就……你知道,我提前叫你跳了车,如果再晚几分钟,那就……其实,我当时完全可以自己跳车,不管你,可是……郑书记……我都说了,我对不起你……郑书记,你快减速,我死了不要紧,你不能死,山阳的老百姓需要你呀……”
小丁呜呜哭了起来。
郑楠的车速减下来,最终停下来:“小丁,别哭了,来,还是你来开车吧!” 
小丁和郑楠换了座位,还在抽泣着。
“开车吧,不过,你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这……我平时和他直接接触不多,可是,我知道,赵汉雄和市委秘书李权挺好,我听他们背后议论过你,说你太坏,对他们不够意思,还说不能让你干长……对了,专案组来山阳以后,有一回,我听李权对赵汉雄说了一句:‘现在要加强团结,一致对外,还说,绝不能让专案组顺顺当当查下去,要让他们摸不清头脑’……郑书记,我就知道这些,这里边到底有些什么内情,你知道吗?你爱人和孩子是不是他们害的呀……还有,前些时候,赵汉雄在江泉差点让人砍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郑楠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我一切都知道,知道得清清楚楚。”
3
破案就这样简单,当你没有线索的时候,就象在黑暗中打转,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一旦取得突破,各种线索就纷至沓来,曙光在前了。
就在李斌良和林荫、秦志剑、邱晓明破解着眼前的迷团的时候,胡学正一个电话打到林荫的手机上。
“林局长,头盔里的毛发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猜是谁的?高大昆!”
林荫一愣:“谁?高大昆,他不是绑架李斌良女儿,后来被杀了那个罪犯吗?”
“对,省厅的DNA检验后认定,头盔中的毛发和南平市公安局还有送检的高大昆的样材是同一个人,这就是说,南平发生的杀人案,袭击赵汉雄案件,还有绑架李局长女儿的案件,都是一个人干的,是高大昆干的。林局长,我们江泉的这个案子可以结了!”
听完林荫的复述之后,李斌良、秦志剑和邱晓明都惊讶不已!
秦志剑纳闷:“这不对头啊?我们已经基本确定,是赵汉雄雇佣高大昆杀害了郑书记的家人,也就是说,高大昆是赵汉雄手上的武器,他怎么会袭击赵汉雄呢?”
邱晓明慢慢地说:“这……高大昆能不能是两面杀手,我是说,不管是谁,只要给他钱,让他杀谁他就杀谁,郑书记知道了赵汉雄杀了自己的亲人,就再指使高大昆袭击的赵汉雄……不,不可能,这么解释太勉强了。”
林荫点点头:“对,这种可能性很小,如果郑楠知道是赵汉雄利用高大昆杀了自己的女儿,一定对他恨之入骨,杀了他还来不及,怎么会用他去杀赵汉雄呢?再说,郑楠这样的人,怎么能和高大昆这样的人结识呢?”
李斌良突然说:“我明白了,林局长,你分析得对,是郑楠杀了他,杀了高大昆。”
几人目光都望向李斌良。
“是这样,苗苗被绑架后,我曾经接到过郑书记一个电话,他听了情况后非常气愤,还骂了句什么,然后安慰我放心,说不会出什么事的。当时,我以为他的女儿也是被人害的,是跟我同病相怜,可是,后来,我女儿非常奇怪地被罪犯放了,还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具体地点,让我去接,再后来,就发现了高大昆的尸体了……所以,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他杀了高大昆,救了苗苗。”
说到这里,李斌良心中生出一种安慰和感激之情:如果真是郑书记救了自己的女儿,就说明,他毕竟不是赵汉雄那样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的心里,又生出深深的遗憾,他真的遗憾,甚至也很痛苦,为郑楠而遗憾和痛苦,而且又怀疑起来,这些事真的是他干的吗?
邱晓明说:“这……不能吧,再怎么说,郑书记也不能去杀人哪,再说了,那天晚上,他就在山阳,怎么能去江泉杀人呢?”
秦志剑提醒:“他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一定有人替他干。”
“那会是谁?小丁……不可能,那个司机还有谋害郑书记的嫌疑呢,怎么会替郑书记去杀人,再说了,就他那个小体格吧,也不象杀人的角色呀!”
“我没说是他,肯定还有别人,另外的人。”
林荫打断了秦志剑和邱晓明的争论:“算了,先不要争了,目前,我们所说的一切还都是推理,现在,我们迫切需要的是事实,是证据,我想,这个案件内幕一定要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复杂,大家研究一下,怎么能揭开这些秘密,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暴露在阳光之下!”
“哎,我倒想出一个途径。”邱晓明四下看了一眼:“哎,苗雨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秦志剑瞪他一眼:“你装什么糊涂,她不是请假了吗,说有事出去一趟。”
邱晓明点点头:“对,她是先打了个电话之后走的,好像去见谁了!”
“别绕了,你不就是想说,利用苗雨和李权的关系摸一摸情况,对不对?”

此时,苗雨正在跟踪李权。
其实,他们俩刚刚分开。当时,是她给他打的电话,先问他在哪里,他说在白山,可是,当她说有重要情况,必须向他当面汇报时,他马上改口说自己就在山阳,然后就约她见面,于是,她就上了他的车。
苗雨一上车,李权就焦急地问有什么事。
苗雨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对我说假话?”
李权一惊:“苗雨,我……”
“你既然来了山阳,为什么偏说在白山,来山阳为什么不找我?”
李权暗暗松了口气:“这……我不是有急事吗,没时间见你,就……”
“有什么急事?”
“这……你真能刨根问底呀。这不是,明天山阳就要开党代会吗?我是市委派来的观察员,有些事得帮他们准备一下,所以很忙!”
“那么,为什么我一说有急事要汇报,你就马上有时间了?”
“你看……苗雨,这你还不理解吗?我是专案组的联络员,再急也不能不管专案组的事。快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急事?”
“我们专案组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下一步要把郑楠作为重点对象进行侦查。”
“这……他们怎么能这样做,何书记不是指示了吗……对了,他们这么做,抓到郑楠什么证据了吗?”
“当然,他们在对赵汉雄盯梢的时候,发现郑楠和他暗中会面。”
李权大吃一惊:“啊……真的……他们还发现什么没有?”
苗雨不出声了。
李权着急地说:“苗雨,你怎么不说话了,快说,他们还发现别的……别的什么没有?”
苗雨仍然不语,李权更为着急:“哎呀苗雨,你急死我了,快说呀,他们还发现别的什么没有?我是说,他们在监视的时候,除了发现郑楠和赵汉雄见面,还发现别的什么人没有?”
苗雨终于慢慢开口:“恐怕,是发现了!”
这回,轮到李权不开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这……他们发现了谁?”
苗雨一边说一边摇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那个人就是你。”
“这……我……苗雨……”
李权的话再也不能连贯了。
苗雨盯着李权:“看来,这是真的了?会上,研究到这个问题时,秦志剑无意间把你的名字漏出来,立刻被林局长和李斌良制止了,我就觉得这里边有问题,后来散会了,我离开后,他们几个仍留在办公室里,我就隔着门听了听,他们几次提到你的名字,好像说你曾经和赵汉雄秘密见面……我以为听错了耳朵,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我错了,你骗了我。”
苗雨盯着李权的眼睛,李权忽然镇静下来,说话也不结巴了,迎着苗雨的目光:“这就是你给我打电话,要汇报的急事吗?”李权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对,这件事确实存在,你怎么看这件事?就是我和赵汉雄见面的事?”
“我想听你的解释。”
李权冷笑着:“我的解释很简单:我确实和赵汉雄见过面,可是,我是为了摸他的底细。因为,最近一个时期,关于郑楠亲人被害的有关议论传到市委领导耳中,认为他有重大嫌疑,所以,我奉领导之命,和他见面,澄清一些问题……这就是我的解释,也是我和赵汉雄见面的原因。”
苗雨把脸转向他:“这……真的?你没骗我?”
李权的冷笑变成了真挚的笑容:“苗雨,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其实,这件事是保密的,本不该让你知道,可是,我不想让你怀疑我,所以,不得不对你说了实话,希望你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苗雨盯着李权片刻,眼睛垂下来:“现在,我也无法辨别真假,可是,我宁愿希望这个解释是真的,我不希望你卷入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中去。不过,我也不隐瞒,最近,我也听到些议论,说你和赵汉雄关系非同寻常。”
“是吗?这个问题我就不解释了。不过,请你放心,无论我和他有什么关系,也绝不会卷入到他那些违法犯罪活动中去,他是他,我是我,明白吗?想不到,专案组成立这么长时间,破案没什么进展,却监视到郑书记身上,监视到我这个联络员身上了,我要向市委领导反映他们的问题,他们这是居心叵测,他们要搞乱白山……对了,苗雨,你还有别的事吗?”
苗雨摇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感谢你向我提供了这些情况,今后,你要继续注意他们,有什么新动向随时通报给我……这……我还有别的事,你出来这么长时间,别引起他们怀疑,先回去吧,咱们换个时间再见面,好吗?”
“你不送我回去?”
“这……让他们看见不好,你自己回去吧!”
苗雨慢慢下车,李权看着她上了一台出租车,这才调头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可是,他没有看到,他刚刚离开,苗雨就从出租车上跳下来,拦住另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跳了上去,对司机说:“快,跟住前面那辆车!”
4
在苗雨的指挥下,出租车不远不近地跟在李权轿车的后边。
她的心情紧张而以激动,同时,也充满了愤恨。
其实,在她和他第二次见面后,林荫就找她谈了话,指出李权的可疑。当时,她受情绪支配,还以为林荫是为了搓和自己同李斌良发展关系而这样做,甚至还和他吵了起来。
可是,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在情绪过去后,她很快就明白林荫说的有道理:是啊,专案组的情况外人是怎么知道的,罪犯为什么总是抢在专案组的前面,肯定有人泄密,而自己确实对他说过一些情况……看来,他骗了自己,他在利用自己。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怒火喷涌,刚才,要不是林局长事前反复嘱托: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能暴露,恐怕她早就暴发了。
如果说,她最初是受他利用的话,那么,按照林局长的安排,她很快就开始利用他了。上次,她就有意向他泄露说,专案组怀疑郑楠和赵汉雄有问题,逼他们行动,结果,发生了李斌良女儿被绑架的事……对,那件事一定与此有关。现在,她又按林局长的指示,故意把他和赵汉雄、郑楠之间的关系点给他,也是为了逼他们做出反应。
他果然有了反应。他这是去哪里呢?
很快,车驶到了城郊,前面,出现一个处所:这是一个大院,一圈高高的围墙将其圈起,院内,耸立起一幢四层楼房,楼房上方有六个金属大字――
汉雄集团公司
对,这就是汉雄集团公司的总部。赵汉雄已经把总部移往白山,山阳的总部就冷落在这里。
苗雨在出租车看到,大门有人把守,李权的车驶到大门外,大门缓缓打开,他的车迅速驶入,铁门又缓缓的关上。
苗雨对司机:“开过去!”
出租车从汉雄集团部门大门外驶出一百多米,苗雨要司机停车,交了车钱跳下去。
出租车司机不解地看了看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里下车。可是,他没有问。这年头,少管闲事为好。他一声不吭地驾车向远处驶去。
苗雨借着路旁青纱帐的掩护,绕向大院的后边。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穿着一身休闲装,脚下是一双合脚的平底运动鞋。她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大墙。
大墙足有一米八十,超过了她的身高。她看了看:应该能爬上去。
还好,这里没有人影,她四下看了看,咬着嘴唇,后退了几步,猛然向上一撺,用手扒住墙头,慢慢把身子攀了上去。
院内很荒凉,看上去,好久没人收拾了,靠墙处,长着高高的蒿草,正好隐蔽起她的身子。
她躲在蒿草中向前观察着。
院子很静,看不到一个人影,眼前是楼的后身,更显得荒凉。
苗雨悄悄向楼房靠近。
来到楼房的外墙,仍然没有什么动静。苗雨大着胆子伸出手,动了动一扇窗子,发现它居然没有在里边插上。
冒险欲望油然生出,她打开窗子,小心地跳进楼去。

楼内也很静,一个个房间的门都锁着,看得出,这里确实已经荒废了。苗雨小心地一点点向前移动,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在她无声地来到楼梯下的时候,听到了一点声音,是男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在二楼。
她想了想,咬着嘴唇,一点一点向二楼移去。
上了二楼,声音更清楚了,就在旁边不远的房间。苗雨一点一点凑过去,抑制着急促的心跳和呼吸,贴在门旁。
里边的声音传出来:
“如果我当不上县委书记,你们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办!”
是郑楠。
“哎,姓郑的,咱们可有约在先,要服从选举结果,选上你,你就继续当你的书记,选不上那就怪不着我们了!”
是赵汉雄。
郑楠愤怒的声音:“放屁,有约在先?你们遵守约定了吗?你们说过,要支持我的工作,绝不给我捣乱,可是,你们却制造车祸,想干掉我灭口,你们承认不承认?”
赵汉雄说:“这……姓郑的,你别胡说八道,这是为了迷糊专案组的,我要真想杀你,你早完了!”
“可是,那是谁说的,我死了也没关系!”
“这……我……”
“怎么,不承认?是不是让小丁来跟你对质啊?”
“什么,小丁都跟你说了,妈的,这小子,我饶不了他……”
“我警告你,小丁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就找你们算账,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在乎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又一个声音响起:“哎,郑书记,赵大哥,算了算了,别扯远了,还是说这次换届的事吧。郑书记,咱们当初确实有约定,要服从选举结果。”
正是李权的声音。
郑楠说:“可是,你们在影响选举,破坏选举,如果正常选举,我有把握选上,可是,你们这些日子一劲儿地跟我捣乱,先制造砂场的事故,给我抹黑,想把我弄下去,现在,又在背后收买、威胁代表,不让他们投票给我,还向上写诬告信,搬来省纪检委查我,这么下去,我当然选不上!”
赵汉雄冷笑着:“这就只能怪你自己了!别忘了,你是现任县委书记,而且,已经干了三年,如果你真的交下了代表们,我一个黑社会怎么能把他们买动?还不是你不会做人,得罪了他们?”
“我为了干好工作,当然要得罪人……”
“哎,这就对了。你既然明白,还装什么清官?你嘴上挂着的老百姓能给你投票吗?给你投票的是你使用的干部,是我这样的人……对了,我都差点忘了,我是人大代表,如果入了党,也会当上党代表,可你却不识时务,和我这样的人对着干,我们能选你吗?实话跟你说吧,你的官运就掌握在我的手中!我说的是实话。你的命运就掌握在我和李兄弟的手中。我们可以让你上去,也可以让你下来。你要想稳稳当当地坐住宝座,就得听我们的,这样,你才能干长。你不信?假使白山没有我和李兄弟,你这样干下去,也肯定干不长。告诉你吧,这次换届,你肯定得下去,而李兄弟则前程远大,我呢,官是不想当了,可是我要发财,发大财,钱多了,说话也照样好使。别说你,谁也别想阻挡我!”
静默片刻,郑楠冷冷地说:“你们是在逼我破釜沉舟!”
赵汉雄冷笑一声:“破釜沉舟又能怎么样,不就是把我的事抖落出去吗?不就是告我杀了你的老婆闺女吗?可是,你有证据吗?证据在哪儿?”
“你……我跟你拼了!”
郑楠扑向赵汉雄,李权慌忙将他拼命拉住:“郑书记,别这样……赵哥,你把嘴闭上吧!”
赵汉雄哼了声鼻子,不再开口。
郑楠说:“赵汉雄,你别太狂了,你还没有把天全遮住。别忘了,我是县委书记,我的妻子和女儿被杀,已经引起上级足够的重视,专案组那几个人你也看出来了,林荫,李斌良,秦志剑,都不是好惹的。你不是说我没证据吗?那好,我现在就去找专案组,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
郑楠脚步咚咚地向门口走去,李权急忙阻拦:“哎,郑书记,你消消气,别听他胡说,你……”
郑楠理也不理,一把拉开门,向外走去,李权紧跟在后。
郑楠走出门,停下脚步,回头对李权说:“你也不是好东西!”又掉头走去。
李权不得不把声音放大:“郑楠,你可别胡来,这样,首先完蛋的是你,你会身败名裂,会进监狱,你听见了吗?”
郑楠的脚步变得犹豫起来。他当然听见了。
可是,他仍然没有回头,继续向楼下走去。
李权也没有再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发挥了作用,郑楠不会向专案组说的,如果他真这样做,那么,首先完蛋的是他。别说当县委书记,恐怕,连个普通人也当不成。
他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急忙回过头,不由吓了一跳。
他看到了苗雨的脸庞。
可是,苗雨只能看着他,却无法说话。
因为,她的嘴被不干胶封住了,两只手臂也被人扭到背后并被捆绑起来。
扭着她手臂的是大刚子和冯健男。
5
苗雨的心虽然狂跳不止,可是,并不十分害怕,因为李权就在跟前,他不会让他们把她怎么样的,她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表演,看看他们都是什么货色。
正像她判断的那样,赵汉雄绕着她转了两圈,什么也没说,对李权摆摆手,意思是由他发落。
李权走近苗雨,现出痛苦的神情:“苗雨,你在跟踪我?”
苗雨没有说话,因为她不能说话,只能愤怒地呜噜着。
李权这才想起扯下她嘴上的不干胶。
赵汉雄对苗雨提示着:“你放明白点啊,我这个院子,方圆二里之内没有人家,大门外的公路离这里还有一百多米,所以,你愿意喊就喊,可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苗雨没有喊。
李权重新发问:“苗雨,你在跟踪我?”
“对。”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今天。”
“今天?”
“对,今天,你一反常态,向我要完情况,就急着离开,我让你送我你还不送,所以,我……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你去见另一个女人。”
李权一下愣住,赵汉雄却在旁哈哈笑起来:“李老弟,你行啊,搞的女人脑瓜儿可真够快的,撒谎连稿都不用打!”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话,我怀疑你有别的女人。李权,你不要听他的!”
赵汉雄说:“对,李老弟,你不用听我的,这事由你做主,你愿意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对了,你怎么说来着,爱情,她是你的爱情,是吧,我得出去,不能影响你们谈情说爱!”
赵汉雄说着冲大刚子和冯健男一挥手:“都跟我出去!”
室内只剩下苗雨和李权。
苗雨看着李权:“你还看什么,还不快放开我!”
李权痛苦地看着苗雨:“苗雨,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听到。”
“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李权仍然痛苦地盯着苗雨:“苗雨,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要跟踪我,你这是逼我……苗雨,你别怪我,我真的不想……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对不起了!”
李权说完,最后看苗雨一眼,痛苦地一跺脚,向屋外走走去。
苗雨愣了一下:“李权,你干什么去……”她拔腿向外追出,可是,两个人从外边冲进来,一把揪住她,猛地关上门。
他们还是大刚子和冯健男,也就是毫无察觉地出现在她身后,突然将她的嘴捂住,弄进另一个屋子,把她绑上,封上嘴巴的两个人。
苗雨看着二人:“你们要干什么,我是警察!”
二人望着苗雨不说话,片刻,大刚子冷冷地说:“你别怪我们,是赵董要我们这么做的。”
恐惧的感觉突然从天而降,苗雨感到了自己面临的巨大危险,突然开口大叫起来:“李权,李权,你快来……”

李权和赵汉雄已经走到楼下,正在往楼外走去,这时,苗雨的喊声传出来,李权不由停下脚步,转过身。
“李权,你快来救我……”
李权望向赵汉雄:“赵大哥……”
赵汉雄冷冷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放了她?你说话,要是想放,我马上就放。”
李权向楼上望了望,叹息一声:“算了,我听大哥的!”
赵汉雄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听大哥的没错,什么爱情,都是骗人的,凭李老弟你的人才,将来当上省长,副总理,什么女人找不到?”
李权怀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急忙拿出来看了看: “谁呢?”
赵汉雄说:“我猜猜……一定是专案组。接,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李权想了想,把手机放到耳边,语调平静地说:“喂……”
是李斌良的声音:“是李权同志吗,我是专案组的李斌良,请问,苗雨和你在一起吧!”
“没有啊?我们分手好一会儿了,她打出租车回去了,怎么,她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她出去见你之后,一直没回来,刚才给她打电话,她又关机了……”
“怎么会这样?她能不能出事啊,你们一定要找到她,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啊,我还有别的事,再见!”
李权放下手机,担心地看着赵汉雄:“他们知道她来见我了。”
赵汉雄并不担心:“那又能怎么样?证据呢?咱们走!”
李权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向楼上示意了一下:“赵大哥,你打算怎么对待她……”
“这你就不用管了,由他们俩处理吧,反正不能留活口。走吧,别想她了,就当你从来不知道她这个人!”
李权叹息一声,随赵汉雄向外走去。
这时,楼上已经没有了她的声息。

十六
1
李斌良和林荫、秦志剑、邱晓明在疯狂地寻找苗雨。
首先着急的是李斌良,他最先提出给苗雨打电话,可是,拨号后,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的声音。
他以为拨错了号码,又拨了一遍,回音依然如此。
他又连续扭打了三遍,依然如此。
他更加着急,从林荫要了李权的手机号码,又颤抖着手指给他拨了电话。
可是,李权却一推六二五。
再给李权打电话,他同样表现得很焦急,可是,回答却仍然是一无所知。
林荫也坐不住了,专案组四个人兵分两路,上街去寻找,可是,仍然没有她的影子。林荫又找到老曾,要求调动全局各民警行动,寻找苗雨。
可是,直到天黑,还是不见苗雨的影子,也没有她的音讯。
晚饭也吃不下去了,四个人坐在专案组办公室兼宿舍内,个个心急如焚,又想不出好办法。
老曾一脸急迫地走进来:“林局长,着急没用,该吃饭吃饭,下边的弟兄们还在忙着,会找到她的……”
秦志剑不满地说:“会找到的,找到的是什么,是活人,还是尸体?”
李斌良心一紧:秦志剑怎么这么说话?太不吉利了!
林荫说:“这么盲目找不行,咱们得分析一下,她会在哪里?”
秦志剑说:“能在哪里,我看,就冲那位联络员要人,苗雨是见他后失踪的。”
李斌良觉得秦志剑的说法有道理,这个李权确实可疑。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不具操作性,如果没有证据,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可以进一步分析,李权来山阳,跟谁接触过?
李斌良话一出口,大家立刻同时想到两个人。
赵汉雄,郑楠。
林荫想了想,对老曾说:“曾局长,你跟赵董挺不外的,替我们打听一下!”
“这……我跟他,也就一般化,表面上热热乎乎,其实,他也不买我的账……行,这种时候,我不能讲价钱,既然林局长信着我,我就给他打个电话看看。”
老曾拨通赵汉雄的电话,寒喧了好一会儿才扯上正题:“哎,赵董,有个事儿,随便跟您说一下,你知道市局专案组在我们局吧,现在,他们一个女组员没了,怎么也找不着,我这责任可大了,您能不能帮我找找……哪里哪里,我哪能怀疑你,只是随便说说……那就这样吧……好好,改日见!”
老曾放下电话, “你们听见了吧,我算得罪他了,张嘴就骂我不该怀疑他。不过他也说了,让手下的弟兄们注意点,发现苗雨的影子就告诉咱们!”
李斌良不觉得失望,因为,他根本就没抱希望,而且……
而且,他忽然产生一个想法:苗雨能不能落到赵汉雄的手里?
想想吧,苗雨本来去见李权摸情况,可能发现了什么,然而,李权和赵汉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他们也可能发现她发现了什么,于是……
李斌良的心向无底深渊沉去。
他克制着内心的恐惧, “林局长,给郑书记打电话问问吧!”
林荫想了想,拨通了郑楠的手机。
“郑书记,是我……您忙着呢……嗯,有点事,实在没办法,跟您说一下。是这样,我们专案组那位女同志不见了,不知您见过没有?”
李斌良竖起耳朵倾听,郑楠惊讶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谁失踪了,你们专案组的女同志?有这种事……”
完了,他肯定也是一无所知。
不过,郑楠放下电话之前,有一句话给了李斌良以希望:“妈的,这帮坏种……对不起,我是骂那些绑架她的罪犯,这可怎么办,你们抓紧找一找,有什么新情况告诉我一声!”
给李斌良希望的是郑楠的那句骂人话。记得,自己的女儿被绑架后,他给自己打来电话时,也骂了一句类似的话,后来,女儿就转危为安,回到自己的怀抱。
但愿,这回也能发挥那种神奇的力量。

此时,郑楠正在自己的家中。他放下林荫的电话后,立刻在手机上拨了一个号码,对方也很快接了。
郑楠厉声说:“你马上把她放了!”
赵汉雄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呀?”
“你清楚。我再说一遍,你马上把她放了,非让我废话吗?我说的是专案组那位女同志,她肯定在你的手里?”
“这……这是哪儿的话呀,我根本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那你是故意装糊涂。我命令你,马上把她放了!”
“你命令我?你算个屁呀!对,她是在我手里,我就是不放,你能怎么样?”
“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在你们绑架李斌良的女儿时我就说过,现在,我再说一遍同样的话,如果你不放了她,我就把一切都坦白交代,咱们玉石俱焚,一起完蛋!”
“你愿意分就分,我就是不放!郑书记,我告诉你吧,我们谈话时,她就在门外,而且录了音,如果放了她,会是什么结果,你想过吗?”
郑楠愣住了。
“怎么样,你还想让我放她吗?告诉你,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没有办法。这不止是为我,也是为你。她和姓李的那个小崽子不一样,那小崽子还小,也不知道背后都有谁,她也只见过高大昆,没见过别人,就是想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我就答应了你,还替你除去了那个杀死你女儿的凶手,也算替你报了仇。可这回不行,她是个活生生的大人,是专案组的成员,她完全掌握了咱们的情况,放出去会有我们的好吗?那时候,就是你不分,咱们也都得完蛋!”
郑楠再也说不出话,无力地把手机放下。
2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郑楠迟迟没有回音,专案组四人等不及,又出去寻找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再次回到办公室坐等。
片刻后,李斌良实在忍不住焦急,再次拨了手机。
“您好,请问您……”
是郑楠的声音。李斌良急忙自报家门,然后试探着问:“郑书记,您……打听到苗雨的什么情况了吗?”
郑楠沉默片刻:“这……实在对不起,我打听过几个人,可他们都不知道。非常抱歉!”
李斌良不甘心:“郑书记,您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斌良同志,您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并没有见过你们那位女同志,只能帮助打听一下,能有什么好办法呀?”
李斌良低声说:“啊,对不起,我说走嘴了,谢谢您,再见!”
李斌良无力地放下电话,心中生出一个字眼儿:“完了。”
真的完了?苗雨真的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不……
“绝不……”
李斌良下意识地说出声来。
林荫看了他一眼:“斌良,你在说什么?”
李斌良清醒过来,对林荫:“林局长,我们不能这样坐等,绝不能让苗雨……”
他说不下去了。
秦志剑愤怒地使劲一拍桌子:“对,咱们不能坐等……我看,应该找赵汉雄和郑楠,把盖子揭开,这种时候,再捂下去也没意义了!”
林荫摇摇头:“这不行,山阳的党代会明天就召开,郑书记还要做报告!”
邱晓明声音低沉:“对,听说,党代会还要邀请一些党外人士列席参加,赵汉雄就在其中,这种时候,咱们根本没法动他们。不过,现在有很多传闻,说郑楠有可能在这次会议上被选下去,也许,在会议结束时,他就不再是县委书记了。如果那样,就可以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了”
几人听了这话都一怔,思维也暂时从苗雨的事情上转移过来。秦志剑又一拍桌子:“什么,郑书记要选下去?为什么?我记得,党代会是等额选举吧,凭郑楠的威望,怎么能选下去呢?”
邱晓明苦笑一声:“他的威望只在老百姓中间,而选他的是‘代表’,其中有很多是他得罪过的人,所以,选下去也很正常。现在就这样,好的领导干部反而干不长,那些不怎么样的,却能稳稳地坐在宝座上,因为他满足了那些选他的人的利益。不但山阳,整个白山地区各县市都在陆续换届,所以,这些日子很多人都睡不好觉,都在紧着活动啊!”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李斌良的,他急忙抓起来,放到耳边。
传来的是吕康的声音:“李局长吗?我有个重要情况要汇报。我们查到了一个线索,电话里说不清……”
“马上来,我在办公室等你!”
很快,李斌良在窗子看到公安局大楼外驶来一辆出租车,吕康和一个中年男子跳下来,匆匆向楼内奔来。

吕康把中年男子介绍给四人:“这位是薛师傅,开出租车的,我们在走访时碰到他,他提供了一些情况……薛师傅,您说说吧!”
这位薛师傅正是把苗雨拉到城郊的出租车司机,他迅速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李斌良振奋起来:“你是说,苗雨……我是说你拉的那位女同志,她在汉雄集团公司总部附近下了车?”
“是啊,当时我还有点纳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这里下车干什么……只是不知她是不是你们找的人?”
“是,一定是,太谢谢你了!”
吕康和出租车司机刚一离开,李斌良就转向林荫:“林局长,我建议立刻集中警力,对汉雄集团公司总部进行搜查!”
林荫也很激动,不停在地下踱步,可是,却不能做出决定。
李斌良催促:“林局长,还犹豫什么哪,救苗雨要紧!”
“可是,我们要搜查的是汉雄集团,需要办法律手续不说,如果搜不出什么,弄不好会引火烧身!”
“那也顾不上了,苗雨肯定去了那里,被他们抓了起来!”
“可是,他们还能继续把她藏在哪里吗?如果贸然行动,走漏了风声,不但救了不了苗雨,反而会害了她!”
这话一下提醒了李斌良:是啊,如果真是他们绑架了她,那就一定是豁出去了,如果惊动他们,他们为了保密,极可能马上动手杀害她……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等吗?
林荫说:“这样吧,晓明,我马上向谷局长汇报,你和老曾联系,办理搜查证,随时准备行动,但是,消息不能扩散,一定要注意保密!”
“是!”邱晓明匆匆走出办公室,林荫则把手机放到耳边。
这时,李斌良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还是吕康打来的,他急忙放到耳边:“吕康,又有什么事?”
“李局长,我想,这事肯定和赵汉雄有关,我的同学冯健男给他当保镖,我刚才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虽然说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他的口气有点不对头,我要和他见面,被他拒绝了。我觉得他们很可疑,希望你们尽快采取行动。”
怎么行动?现在就在行动,可是,是不是太慢了,太晚了……
李斌良不敢再想下去,也无法坐等下去,他在地上转了一圈,忽地向外走去。
秦志剑问:“斌良,你干什么去?”
“我出去走走!”
2
李斌良驾着“桑塔纳”很快来到城郊,来到这个曾经来过的地方。望着前面那黑乎乎的处所,他产生一种作梦般的感觉。
他望着前面的汉雄集团公司总部,那里一片黑暗,隐约的一圈围墙,拔起一幢高高的楼房,一片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李斌良潜入了路旁的田地,隐蔽着向前移动,并很快来到围墙下。他欠起耳朵听了听,没有动静,即双手扒住墙顶,纵身攀上去。
眼前是黑乎乎的大院和黑乎乎的楼房,依然没有一点动静,也感不到人的气息。
李斌良小心地溜下墙去,并迅速隐蔽着潜到大楼的后墙。
还是没有动静。
他轻轻地动了动窗子,奇怪,窗子居然没有划死,居然打开了。
李斌良小心地从窗子潜入楼内。
李斌良完全没有想到,此时,他的行动路线,他的动作和此前苗雨的行动和动作完全相同。

因为晚上曾经出去寻找过几次,所以,他的怀中揣着手电。现在,他把它拿了出来,但是,没有打亮,而是潜伏着身子向前慢慢移动,并凝神倾听着。
没有一点动静。
他又拔出手枪,轻轻地打开保险,继续摸索前行,摸过一个个紧锁着的房门,摸索到一个楼梯跟前。他想了想,小心地向上摸去,摸上了二楼。
还是没有动静,他顺着走廊向前摸索,小心地试着经过的每一个屋门。
一个屋门经他的手一推,突然开了。
他急忙闪身在门旁,把枪口对准了屋门,好不容易才把要脱口而出的“不许动,警察”憋住。
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
他猛地冲进门,一手端枪,一手打亮手电。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可是,他看出,这里曾经有人呆过,室内有沙发,有茶几,还有硕大的写字台,上边都没有灰尘。瞧,茶几上还有一支半截蜡烛。
手电光柱一尺一尺、一寸一寸地移动,他目光如电,仔细地巡视着眼前的每件物品,每一寸空间,每一缕空气。
终于,他在地上发现了什么……
那是几个暗色的点滴,不,它是血滴。
谁的血滴,苗雨的……
李斌良更加仔细的巡视,终于,又在靠门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血滴,虽然光线不强,但可以分辨出,血滴形成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这是谁的血?
苗雨……莫非她已经……
李斌良忽然一阵浑身无力。
他用力挺住,坚强地站稳,努力冷静地分析着:不,不能,如果她已经被杀死,不能只有这点血。
那么,她此时在哪里?是活着,还是被人转移到别处杀害了……
手机突然在黑暗中大叫起来,李斌良吓了一跳,急忙隐蔽在门旁,把枪口对着门外。
手机还在响着,原来是自己的。
他吁了口长气,拿出手机,先看号码,屏幕上显示出“可疑号码”四个字。
这是他在接到那个举报马强开车撞了袁志发的电话后,存入时输入的代名称,现在,它第二次打来了。
这回,它传来的又是什么消息?
他猛地把手机放到耳边,里边传来的还是那个压着喉咙的怪声:“是李局长吧……我告诉你,你们的人在东大泡子,快来救她,要快,慢一点就完了!”
手机突然关了。
李斌良的心狂跳起来。
虽然他压着嗓子,可是,李斌良听出,他和举报马强撞袁志发的电话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和举报赵汉雄手下参与杀害马强也是同一个声音,和女儿被救前接到那个告之去哪里找她也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苗雨在哪儿……
没时间想这些了,救苗雨要紧,他说了,慢一点就完了,必须找到东大泡子……
东大泡子在哪儿?
李斌良手指颤抖着拨了林荫的电话,把情况报告给他,并让他询问邱晓明东大泡子在哪里。片刻,邱晓明的声音传过来:“东大泡子就在城郊,在汉雄集团总部往东走啊,大约有四里多路吧……哎,秦志剑找到你没有……”
后边的话,李斌良没有听到,他已经没有时间听了。

东大泡子是一个方圆几百米的大水泡,岸边长满了蒿草灌木,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大刚子揪着苗雨等候在水边,望着走过来的冯健男的身影:“怎么样,找到没有?”
冯健男匆匆走过来:“没有,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一块能用的石头,怎么办,你等一会儿,我再找找……”
“不用了,大哥还等着咱们回去呢,就这么往水里一按,浸死她得了!”
“那不行吧,没有石头坠着,她死了会漂上来,会很快被人发现的!”
“发现能怎么样?没有证据,还能找到咱们身上,来,动手,把她扔到深处去!”
大刚子说着,拎起了苗雨。
此时,苗雨手脚被捆着,嘴被封着,动不了也叫不出,只能恐惧地看着眼前闪着幽光的水面。
她知道,悲惨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那深幽冰凉的水底,就是自己的葬身处。
冯健男走过来,有些迟疑:“可是,那件事我还没办呢!”
“你这小子,真要干哪,一个要死的人了,有啥意思,明天我领你去打小姐,把她灭了算了!”
“我说过,我嫌小姐们脏,我就喜欢她这样的!”
“不行,那得多长时间?快动手,不能等了,大哥还等着咱们呢!”
“这……那这样吧,让我跟她亲个嘴,这行吧!”
“你……你可真是走火入魔了,行吧……哎,不行,你咋亲?要是把封条撕下来,她喊咋办?”
“我能让她喊出来吗?再说了,就是喊上几声,这荒郊野外的,谁能听到?”
“小冯子,你可真是,快点,快!”
冯健男从大刚子手中接过苗雨,搂在怀中,把她转向自己,望着她。
苗雨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恐惧、绝望和愤恨的光,定定地盯着冯健男。
冯健男说:“警察小姐,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吧,如果你不识抬举,乱嚷乱叫,可别怪我让你不得好死。对了,听说,你还没搞对象,一定还没跟男人亲过嘴儿吧,而我也没跟女人亲过嘴,咱们俩可是完全平等,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呀……”
大刚子在一边催促:“小冯子,你罗嗦什么,快点!”
“这就来!”冯健男开始扯掉苗雨嘴上的不干胶:“听话,不许出声……要让你死前享受一点温柔!”
冯健男撕掉苗雨嘴上的不干胶,把自己的嘴凑上去,可是,苗雨却猛然把头挣向一边,拼命呼叫起来:“救命啊,来人哪……”
冯健男骂道:“妈的,不识抬举,我……”
大刚子也奔过来:“我怎么说来着,快,弄死她,把她扔到水里去……”
“可是,我还没亲上……”冯健男还要强力和苗雨亲嘴,可是,他却注定要失败。因为,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住手――警察……”
冯健男一惊,回身望去。
大刚子惊慌起来:“快,快,把她扔水里去!”
二人抬起苗雨,向水中走去,苗雨仍然拼命挣扎:“救命啊……”
李斌良的吼声在逼近:“住手――”
一声枪响,子弹向这边飞来。
冯健男说:“不好,快扔!”
二人手忙脚乱地把苗雨身水中扔去,然后扭身上岸,向另一边逃去。
苗雨她捆绑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水中沉去,可是,她不想这样死去,不想在即将得救的时候死去,她拼命抬起头:“李斌良……”
李斌良冲过来,他看到两个人影分别向两个方向,其中一人,身形矫健,速度极快……
这个背影使他一下想起,那天夜里去袁志发藏身的那幢楼房时碰到的那个逃跑的背影。对,他们是一个人。
可是,他不能追赶,因为,水中传来苗雨的呼救声:“李斌良,救我……”
于是,他只能向逃跑者的背影开了一枪,然后身子一跃,扑入水中,嘴里不停地叫着:“宁静,你要挺住,我来了,我马上就到……”
呼叫中,泪水完全是下意识地流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宁静,宁静,我再不能让你在我眼前死去……”
苗雨看到李斌良的身影向自己扑来,可是,她已经坚持不住,身子深入水中,头颅也沉入水中,她努力屏住呼吸,等待着李斌良的到来,可是,她渐渐屏不住了,刚一张口,冰凉的水就不可阻挡地灌入口中,一口接着一口,就在这时,她觉得头发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猛地将她提出水面。
于是,她又可以呼吸在天光下,又看到了黑暗天空中稀疏的星光。
他把她抱在怀里:“宁静,不要怕,你得救了!”
她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水在脸上不停地流下,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胸膛,呜呜地痛哭起来,含糊地说着:“李斌良,我爱你,我不是内奸,不是……”
李斌良的身心都在颤抖:“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3
苗雨亲耳听到的一切证明,赵汉雄、李权和郑楠之间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关系,郑楠也确实知道赵汉雄派人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可是,因为他们利害相关,所以,他没有向公安机关举报,而是同他们达成了一笔交易。
这笔交易就是,他不向公安机关举报他们的罪行,而且,还要保护他们,而他们的回报是,让他放手当他的县委书记,还要保证他连任。不过,这个连任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只能保证郑楠为县委书记的候选人,最终结果却要由选举决定。
这是一个妥协,可以判断,赵汉雄和李权是不愿意郑楠继续连任的,可是,他们畏惧郑楠的玉石俱焚,只好答应他,可是,另一方面,却在暗中败坏他的声誉,破坏他的根基,包括制造砂场事故、散布流言、写诬告信等。
由此,李斌良也就明白了和李权初次见面的密谈的真实意义,他是想通过威胁利诱的手段,让自己昧着良心,把人为破坏说成生产事故,以追究郑楠的责任,导致他下台。
明白了这些,其它的稍一联想,也就都明白了。
尽管他们既互相勾结,又不共戴天,可是,努力掩盖案件真相,阻挠警方侦破,则是他们共同的选择。于是,就演出了一场又一场精妙设计的戏剧:
郑楠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他不向警方提供,每当警方怀疑到赵汉雄时,他还出来为他们打掩护,声明他们之间并没有太深的仇恨。
郑楠还几次对警方说,不能因为他是县委书记搞特殊化,案子破不了也没关系。表面上,是给破案人员减压,实际上,是在让你松劲儿。
还有,他们想方设法制造一些事端,分散警方的注意力,转移侦察视线。
首先,在听到专案组即将成立时,赵汉雄在江泉自导自演了一场被袭击的闹剧,他雇佣了杀害过郑楠家人的凶手高大昆来袭击自己,并由保镖替他挨了一刀。这样做,既吸引警方的注意力,又把自己扮成了一个受害人,减轻在山阳案件上对他的怀疑。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想以此把李斌良留在江泉,因为,他们知道李斌良的名声,他们害怕重蹈当年那个黑社会铁昆和腐败分子魏民的复辙。
后来,他们又通过李权在苗雨之处,获得了有目击者的信息,很快确定其人是袁志发,又马上制造了车撞人的案件。接着,他们又掌握专案组全力追捕马强的动向,害怕他暴露,就又把马强灭口了。再接着,听说专案组已经掌握了赵汉雄、李权和郑楠三人之间关系的蛛丝蚂迹,心中发慌,就又生一毒计,绑架了李斌良的女儿,想把专案组的注意力吸引到江泉,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又放了孩子。
这个原因就是,郑楠发挥了作用,或许,他是良知未泯,或许,他尝到了亲人被害的痛苦,从而逼迫他们放了孩子,瘩除掉了他们的杀人工具高大昆。
苗雨在床上挣扎着说:“我第三次向李权通风报信,是林局长的指示,他说这样可以惊动他们,逼迫他们行动,从而暴露自己。其实,从第二次,我就有点怀疑他了,可是,还拿不准……”
李斌良安慰着她:“苗雨,你别解释了,大家都知道了!”
秦志剑说:“现在看,郑楠拿出的那封威胁信,一定是他伪造的,他知道袁志发写信的特点,就模仿他制作了那样一封信,想把我们的视线引到袁志发身上,把他当成真正的罪犯。当然,这肯定是他们共同商量的计策。”
没人出声,但是,大家心里都在说着:对,是这样。
秦志剑继续说:“现在,事情已经明朗。我想,郑楠既然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绝不不甘心成为他们的玩具,他一定会进行反击!”
李斌良说:“对,明天就要开会了,今天夜里,可能是他们双方最后的较量!”
不能再等待了,证据已经有了,可以采取行动了。
别的不说,仅从苗雨的讲述看,赵汉雄就构成故意杀人,而李权是共同犯罪,当然还有赵汉雄的两个保镖。
可是,采取什么行动呢?
当然,应该马上抓人,抓捕赵汉雄和他的两个手下,还有李权。
可是,说到这里,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难色。
李权是什么人?你敢随便抓吗?抓捕市委秘书,不向领导报告行吗?何况,他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秘书,他的背后可能还有比市委领导大得多的领导;
抓捕赵汉雄?也不行。他是市县两级人大代表,要抓捕他,必须先报人大批准。
那就报告吧。
可是,他们仍然迟疑,因为,他们不知道报告的结果是什么。倒不是不相信领导,可是,就凭这两个人在白山的影响和上层领导的关系,就很难相信他们会保密,何况,无数事实已经证明,再大的案子,哪怕到了更高的层次,都会跑风漏气。而一旦跑风漏气,等到报批后再行动,恐怕他们早已逃到了国外。
秦志剑气得骂了起来:“他妈的,抓几个罪大恶极的坏蛋怎么这么难啊?要是个普通老百姓,一百个都进去了!”
经过研究,林荫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先实施监控,把他们严密地控制在视野之内,然后再报告,待批准后再实施抓捕。
监控需要马上实施。
可是,他们在哪儿?
林荫转向老曾:“曾局长,明天不是开党代会吗?你说过,赵汉雄要列席会议是吧!”
老曾脸上冒着油汗:“这……对,对,他一定在山阳,对了,外地来开会的都住在县宾馆。还有李权,他是会议的观察员,一定也在那里……”
没等老曾说完,林荫就一挥手:“走……对了,斌良,你陪着苗雨,其他人跟我走!”

已经是后半夜三点了,再有两个多小时天就亮了。
这是人们睡得最香的时候,可是,林荫他们抵达宾馆后,刚敲了两下门,值班的警卫就走过来,一边开门一边揉着眼睛:“都后半夜了,怎么出来进去的没完了,你们……”
老曾上前:“你认识我吧!”
“啊……认识,您是公安局曾局长。您找谁……”
这时,负责会议保卫的两个警察闻声走出值班室,看到林荫和老曾,急忙敬礼。
老曾不动声色:“怎么样,发现什么异常没有?代表们都安全吧!”
“报告局长,一切正常,大部分代表早已入睡!”
“大部分,这么说,还有没入睡的?”
“有!”民警放低声音:“报告局长,有少数聚在一起搓麻将的,还有的刚刚出去……”
秦志剑一惊:“刚刚出去,谁?”
“是汉雄集团的赵董……”
“他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当时问了他一句,他就说有事出去一趟。我还要他注意安全,他说没事,有两个手下跟他在一起。”
几人面面相觑。
莫非察觉了什么,跑了……
对了,李斌良在东大泡子看到了两个身影,那一定是他的两个保镖,他一定是从他们的口中知道苗雨被救了,从而逃离了山阳。
林荫说:“曾局长,快,立刻调集警力,封锁所有出城路口,拦截赵汉雄和两个手下,同时,对城内各条道路进行搜索,绝不能让赵汉雄跑了!”

专案组的人多虑了。其实,赵汉雄此时并没有逃跑,他也不知道苗雨已经被救,自己和两个保镖已经暴露。他是接到一个电话后,不情愿地离开房间,离开宾馆的。
大刚子在开车,赵汉雄坐在副驾位置上,冯健男坐在后排。此时,赵汉雄正在不满地低声打一个电话:“……他非要我一个人去,你说,这种时候,他找我干什么呢?能不能有什么鬼呀?我有点不放心,真不想去见他!”
电话的另一方是李权,他说:“不,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他决定放弃山阳了,可是,在下去之前,想和你唠一唠!”
“这么说,他是认输了?”
李权说:“是这样,看起来,他还是明智的。可是,在这种时候咱们不能逼他,你还是去见他,他越有鬼越要见他,咱们要随时掌握他的去向,以便心中有数……对了,你最好别再激他,他要真和咱们破釜沉舟,也是个麻烦!”
赵汉雄哼声鼻子:“我尽量吧,差一不二我就让着他,可是他要太过分了,我也不惯着他!”
赵汉雄放下手机,手往前面一指,对开车的大刚子说:“到前边停下,你们把车停到远一点的地方,然后再回来!”
轿车停下来。
这是城郊的一片居民区,一条僻静的便道,一片低矮的平房区,一幢普通的民居外边。民居的窗子遮着窗帘,隐隐透出灯光。
赵汉雄从车中走出来,大刚子和冯健男也随之走出来。
赵汉雄比划一下:“就是这儿,你们远点找个地方把车藏好,回来就守在大门口……不,就藏到院子里,听着屋里的动静,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就冲进去,听见了吗?”
二人异口同声:“听见了。”
“那就这样吧……哎,对了,那个女的处理得利索吧!”
二人互视一眼,冯健男急忙说:“利索,干净利索,大哥你放心吧!”
大刚子紧跟着:“对,对,我们把她扔水里了!”
冯健男补充:“身上还绑了块石头!”
赵汉雄没有再问,拔腿走向院门,院门未锁,他轻轻一拉就开了,向窗子望了望,昂然向里边走去。
4
郑楠听到了外边的脚步声,心中对自己说:他来了!
他的目光再一次从室内缓缓巡视了一遍,心中充满了一种别样的痛苦和惜别之情:这是他的家,他曾经的家,在这里,他曾经度过很多甜蜜的日子,那时,有亲爱的妻子,亲爱的女儿,有她们的笑脸,有她们的笑声,而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在了,永远地不在了,因此,也就不能称为家了。家对于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可是,他又重新走进了这个过去的家,并把它细心地打扫了一遍,还把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端端正正地重新挂回原来的位置。照片上,她们还活着,还那么鲜活的、幸福的笑着,依偎着那时的他,看着现在的他。
他木然地看着她们,喃喃自语着:
“一切,应该结束了!”
就在这个夜里、不,在这个凌晨。
脚步声已经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推开门,走进来。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里,等着他。
他已经作好了安排,在他的前面,是一张不大的桌子,那是女儿用他来写作业用的,现在,他把它挪了个地方,放到了地中间。桌子的另一面,也是一把椅子。桌子上放了两上茶杯,里边已经放好了茶叶。
他走进来,站到门口,向屋子巡视了一下:“郑书记,我来了,有什么话,请说吧!”
郑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一个人来的?”
赵汉雄坐下:“当然!”
“你确实有胆量,难道,你就不怕我害了你?给我的妻子和女儿报仇?”
赵汉雄干笑一声:“你……害我?我赵汉雄闯荡江湖,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怕你?就凭你,真要一对一,恐怕你不是我的对手吧!”
“可是,杀人不一定非得用蛮力,也可以用智慧,譬如……”他给他面前的茶杯倒水:“我可能在这茶水中投放了毒药,你喝下去,就完了!请――”
赵汉雄望着茶水,愣住了。
“怎么样,你不是说不怕吗?现在我就看你到底是不是真英雄,看你敢不敢把这杯茶喝下去!”
郑楠说着,给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倒上了水,端到了嘴边。
赵汉雄突然一把夺过郑楠的茶杯,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推给他:“现在,我要看你敢不敢把它喝下去!”
郑楠把茶杯拿到手中:“赵董,你太多心了,我要真想害你,还会告诉你吗?”
郑楠把茶杯端起,喝了一口。
赵汉雄狐疑地看了郑楠片刻,也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水。
气氛平静下来。
赵汉雄说:“郑书记,说话吧,想通了,是吗?”
郑楠喝了口茶水:“对,想通了。请坐,咱们说说心里话。从现在开始,你们也别绞尽脑汁整我了,我已经决定,在大会做完报告之后,就宣布不参加书记选举,放弃候选人提名。怎么样,你们满意了吧!”
赵汉雄掩饰不住地露出高兴的笑容:“满意,确实满意。看来,你还是明白人。如果你真这么干,我赵汉雄吐口吐沫就是钉,说过的话保证算数。你要经商,我可以资助你一笔资金,办个企业或者商店,工商税务什么的都不用你操心,我完全包下来,税费可以不交或者少交。别的不说,你算算,办企业不交税,这一年就干赚多少钱……如果你还想从政,我们可以再帮你活动一个职位……对了,听说市计量局老局长要退了,你可以接他的班。你可别小瞧计量局,名声不大,实权不小,你要是当上局长,说哪家企业的产品质量不合格就不合格,他要不给你上贡,你就让他关门儿。你想想,如今的企业有几家产品是完全合格的,告诉你吧,这个职位也有不少人活动呢,真要当上局长,外快不比县委书记少多少,当然,关键是看你会用不会用权了……老弟,既然咱们已经唠到这个份上,我就跟你说说心窝子的话吧:我知道对不起你,你肯定恨死我了,恨不得杀了我。可是,我得劝你,人活在世上得找乐和,不能老在这种事里转圈子。说过分点,你还得感谢我。没听说吗?领导的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男人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跟谁不能生孩子……对不对?做人吗,就要想开点,郑老弟,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信不信可由你了!”
赵汉雄说得口干舌燥,使劲喝了一口茶水,眼睛盯着郑楠,好像还在问他,自己说得对不对,他信不信。
郑楠也喝了一口茶水:“赵董,你别说了,我信,你说得对。可是,既然你说到这份上,那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他们都是你派人害的?对不对?”
“这……老弟,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你还问什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当然,你给我打过电话,可是,我还想听你再说一遍。你放心,我没有录音,不信你可以在屋子里翻一遍!”
赵汉雄得意地一笑:“你就是录音我也不怕,我就不信你敢把它端出去,如果那样,我完了,你也好不了……对,我承认,你老婆孩子是我雇人杀的。怎么,你非得知道细节吗?那不好听,怪难受的,就别听了,行吧?”
他轻率地、满不在乎地说出了这个血腥残忍的罪恶,说完还看着郑楠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又生出疯狂的仇恨: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到底服输了吧,妈的,社会就是你们这样的人搞坏的,总是装,什么国家,人民,你他妈的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好呢,还想管国家的事?瞧你住这小破屋吧,真他妈的给县委书记丢脸,老子摆弄你这样的,就是个玩……他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读到一些什么:痛苦、仇恨和无奈,那样,他将更加开心。
可是,他没有读到,郑楠很平静,只是垂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抬起来,继续问:“后来呢?我想知道一切。”
“后来什么,后来我就打电话告诉你了……啊,你不是问这个,是问后来的事是吧,这就是你的毛病,啥事都想弄个清清楚楚。对,后来你也应该知道啊,后来,警察就开始破案了,找过我,也找过你,可是,他们找不到我任何作案的证据,也找不出你的毛病,只好打退堂鼓,这时候,专案组又上来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还非得我说出来吗?郑楠,我虽然杀了你的老婆孩子,可是,说起来,我也为你报了仇,亲手杀人的是高大昆,可是,他已经被我干掉了,也就等于替你报了仇,现在,咱们也算扯平了,对不对?”
郑楠看着赵汉雄:“你不说我还忘问了,这件事是谁干的,身手不错啊,我应该谢谢他!”
“那就不必了。他是我的手下,警察学校毕业的,还练过武,身手能错吗?现在,他既然有了人命,只能乖乖听我的了,今后,我要好好陪养他,他将成为我最好的武器,谁敢和我作对,就让他对付他!”
郑楠说:“你又害了一个人。”
“你说错了,我在帮他。没有我,他能大把大把的拿钱吗?他现在感谢我还来不及,我要辞退他他还不干呢!”
“可是,他不会有好结局。赵汉雄,你干的坏事太多了,他年纪轻轻,就成了你的杀手,而你却躲在幕后,让他们去干那种血腥和勾当,你还是人吗?”
赵汉雄满不在乎:“这很正常,有钱的永远是大爷,没钱的就得听喝。跟你说吧,开始,我还真不太相信他,可是,他两次救了我,在他亲手杀了高大昆之后,我就完全相信他了。说实在的,我要让他杀你,他绝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信不信……行了,郑书记,天快亮了,咱们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还有什么要问吗,不然,我得走了,别忘了,天亮了我们还要开会,你还要做报告呢!”
“别忙,来得及,我再问你一件事,你到现在,一共杀过多少人?”
赵汉雄一愣:“怎么,这你也要问?想揭发检举吗?好,我就告诉你……嗯,怎么说呢,也没杀几个,也就三五个吧,还得算上她们娘俩……其实,我并不愿意杀人,他们要是不把我逼到一定份上,我是不会杀人的,现在,打打杀杀的事我已经不愿干了,凭我赵汉雄的名声,还用动手吗?几句话就把他们吓住了。告诉你,往后我更不用动手了,我是合法的企业家,是人大代表,我不是黑社会……怎么样,瞧你的表情,又生气了吧。别这样,你再生气也没有办法,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恨我,说我是坏人,可就我这样的坏人才活得好,你觉得你是好人,可你看看自己的下场。郑老弟,行了,你就认了吧!”
郑楠努力控制着自己:“那么,你想过没有,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到头?”
“到头?哪儿有头啊?这年头多好啊,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没有头儿。我要发更大的财,还要掌更大的权。对了,别看我没当官,可是,你不能不承认,我照样有权,甚至比你的权力还大,好多大大小小的官都要巴结我,我决定他们的命运……当然了,目前,我的影响只在白山地区,这太小,搁不下我,我要发展,现在,我已经在省里建立了关系,将来,我还要打入北京,掌握更大的权力。老弟,你和我作对,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现在怎么样,认输了吧。说起来,一切都怪你自己,我又花钱又找人,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帮你活动到这个位置上,可是,你却把我一脚踢开,有你这么干的吗?这叫忘恩负义,是丧良心,我能饶了你吗?所以说,这一切都不怪我,只能怪你,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依你的逻辑,我只有不顾全县百姓的死活,满足你一个,让你随便为害山阳,为害百姓,才是够意思,对吗?”
赵汉雄又笑了:“你听听,你听听,又幼稚起来。郑楠,我怎么就不理解你,你自己升官发财就行了,还想那么多干啥?”
“因为,我的良心没有你们那么黑。我看出来了,咱们的国家都是你和李权以及背后支持你们的人搞坏的。”
赵汉雄麻搭一下眼睛:“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你天亮就不是县委书记了,可惜你一片忠心,只落得这个下场。郑楠,我最后再说一遍,完全是为你好,你如果还这样走下去,将来更不好过,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是不改的话,将来,恐怕连活路都没有!”
二人都沉默下来,屋里一片寂静。
片刻,赵汉雄欲站起来:“怎么样,没话了吧,我该走了……”
郑楠急忙把手一按:“等一等,我还有话要问。”停了停,看着赵汉雄:“你为我的事到底花了多少钱,都送给谁了?”
赵汉雄一愣:“你问这些干啥?钱,不算多,二百来万,送给谁了,你说能送给谁,当然是管你的人?”
“是何大宾吗?”
“我想,这你就不用管了吧,反正,你当上了书记,这不明摆着吗?”
“你是不是把钱给了李权,又通过他……”
“这还用问吗?要不,你为什么找他?那算找对了,别看他只是个秘书,可是,说话比组织部长都好使,他一句话就顶几十万元,明白吗?我也可以告诉你,这回你不干了,你能猜到,谁会来接你的班吗?”
“这不用猜,是李权。对吧!”
“对。不过,一个小小的县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志向远大着呢,不信你就看吧,用不了几年,就能当上副省级,再往后,那就不可限量了!”
郑楠盯着赵汉雄,再也掩饰不住眼中仇恨的光芒:“你好像想得太完美了,可是,世事难料,你敢担保你们会永远春风得意吗?别忘了,这几年,抓起来的、枪毙的腐败分子和黑社会也不少啊……”
赵汉雄嘿嘿一笑:“那都是倒霉的,根儿不硬的,我们没事,谁也不能把我们怎样,这天下就是我们的!”
“可是,人的命运可不完全是自己说了算的。就说你吧,虽然现在好好的,可是,谁能知道,过一会儿就成了死尸呢?”
赵汉雄一愣,猛地站起,手指郑楠:“你……你说什么?”
“你应该能想到,哎,你还没说,茶水的滋味怎么样?”
“这……”赵汉雄手捂肚子,现出惊慌之色:“你……你下了毒?妈的,你太阴了……”
“这是跟你们学的。我早就料到,你不会喝我给你茶杯中的水,要和我交换,可是,你却没有想到,恰恰是你换过这杯让我做了手脚,告诉你吧,我放的是慢性毒药,一开始觉不出来,可是,效用一点一点就显示出来的,现在,它已经发挥了作用,不信你可以试一试,是不是浑身有点不舒服,出虚汗,那就对了!”
赵汉雄突然放出哭声:“姓郑的,你他妈的太毒了,你……我跟你拼了……”
赵汉雄挣扎着要跟郑楠动手,郑楠一把打开他的手:“你还敢动手?这种药就怕活动,越活动发作得越快……告诉你吧,我还不止这一手,还有预备手段,你回头看看,身后是谁?”
赵汉雄颤抖着回头看去。
后边什么人也没有,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根细细的、坚韧的、曾经夺去过不止一条生命的绳索套在他的脖颈上。
绳索的两端是特制的把手,此刻,把手就抓在郑楠的手中。早就作了精心准备的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当机会来临后,他非常准确地抓住了它。当绳索套住赵汉雄的脖颈后,他立刻全力拉紧,赵汉雄力不能敌,猛地翻仰在二人中间的桌子上,郑楠借势双手向下,勒紧绳索,同时,双眼恰好看清了赵汉雄垂死挣扎的脸,而赵汉雄的眼睛除了看到郑楠,还看到了墙上那对母女的笑脸。
赵汉雄当然不甘心死亡,他拼命挣扎着,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无法挣脱的。
郑楠一边勒紧绳索,一边叫出声来:“青青,文慧,你们看见了吗,我在给你们报仇,在给你们报仇,你们看着吧,杀害你们的凶手就在我的手中,我要用同样的手段杀死他!”一口吐沫吐在赵汉雄的脸上:“赵汉雄,你也有今天,你尝到这种滋味了吧,你就是这么害死她们的,现在,我也要这样杀死你……”
赵汉雄还没有死去,还在手舞足蹈地挣扎,支撑他的,除了对生命的留恋,还有残存的一点希望:他的两个得力手下就在屋子外边,他们一定听到了,应该闯进来救他了……听,他们闯进来了……

大刚子和冯健男真的闯进来了。
他们一直在窗下谛听,并且听到了二人的只言片语,大刚子先觉得不妙,要闯进来,可冯健男说再听听,二人就又忍了一会儿。等听到室内发生激烈的搏斗声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怠慢,猛地踹开门闯进屋子。
赵汉雄看到了两个忠实的手下,垂死的眼睛闪起希望的光芒。
大刚子大骂一声:“妈的,你……”向郑楠冲上来。
一身蛮劲却又非常愚顽的大刚子冲上来就要扭郑楠的手臂。他觉得,对付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对手实在是太容易了,可是,他万没想到,他的手臂刚伸出半截,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已经不由自主地被扭到了背后。
扭他的人是冯健男。
大刚子大惊:“小冯子,你要干什么?”
冯健男并不回答,手上继续用劲儿,大刚子拼命扭回身,用另一只手臂击向冯健男。冯健男敏捷地闪开,一拳击中他的肩窝穴位处,大刚子“哎哟”一声,一只手臂不能动了。冯健男脚下又一勾,大刚子“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二人在地上滚成一团。
郑楠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在看到二人闯进来时,他吃了一惊,可是,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绳索,即使是二人都冲上来搬他的手臂,恐怕也无法搬动,巨大的仇恨给他的双臂注入了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接着,他又看到冯健男突然对大刚子出手,虽然奇怪,可知道事出有因,对自己有利,因此,眼睛盯着赵汉雄丑恶的面孔,双手更加用劲儿。
赵汉雄也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尽管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他知道,没人能救自己了。他的心里闪过“完了”二字。
随之,他眼中希望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死亡……
一股恶臭突然在室内弥漫开来。
赵汉雄四肢一挺,继而软耷耷放松下来。
地下,冯健男已经将大刚子制服,将他的双手扭到了身后:“郑书记,赵汉雄死了,放开他,找跟绳子,帮我把他捆上!”
郑楠又使劲勒了一下,手臂才慢慢放松,然后把绳索扔给冯健男,冯健男灵巧地打了一个捕俘绳结,将大刚子的双臂紧紧地捆了起来,接着,郑楠又找来绳索,帮助冯健男把大刚子的双脚也绑好,把他的嘴堵上。大刚子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冯健男瞅着大刚子的眼睛:“对不起,你既然这么忠于赵汉雄,就先在这里陪着他吧,到一定时候,会有人发现你的!”
冯健男说完,又走到赵汉雄的尸体跟前,看着他丑恶的死相,一口吐沫吐到他的脸上:“活该!姓赵的,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把我父亲害得好苦哇……怎么样,你明白我是谁了吗?你还想让我给你当武器,让我替你去杀人,如果真这样的话,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郑楠有些吃惊:“你是……”
冯健男转向郑楠:“郑书记,我是谁你会知道的,不过,我必须说明,我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敌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赵汉雄……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谢谢你郑书记!”
“不,应该谢谢你。这么说,高大昆是你除掉的?”
“是。其实,我当时并不想杀人,我是奉赵汉雄之命去找他,让他放了李局长的女儿,他却说那孩子见过他,不能放,非要杀了她不可,我不得不动手……这也算是报仇吧!”
“可是,你的背后还有人,是吗?”
“郑书记,你不必知道那么多,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我看,你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吧!”
“不,现在,你的生命比我更有意义,你大概听到我们的话了,我马上就不是县委书记了,或许,也从来就不是县委书记……我听明白了,你除了杀死了罪有应得的高大昆,并没有别的人命,这里的一切都有我负责,你快走吧!”
冯健男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这……”
“你走吧,一切我自有安排。不过,你暂时也不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任何人说,等一切都过去后,我自己会坦白的,可以吗?”
“这……可以,郑书记,那我走了。对了,我再替吕康他们那些警校同学对你说声谢谢吧,没有你,他们恐怕永远也不能分配……”
郑楠挥挥手:“不要说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快走吧!”
冯健男离去。
郑楠生环顾着室内的一切,充满温情地再次对着妻子和女儿的照片说:“文慧,青青,你们都看到了吧,我为你们报仇了!”
然后,他从一个柜门里拿出一个档案袋,向外走去。
档案袋里,是他要在大会上作的报告,他最后的报告。
郑楠走出屋门,走出院子,停下脚步,回头静静地看了看自己曾经的家片刻,向远处走去。
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红色。
天,就要亮了。

十七
1
天亮了。
可是,还是没有赵汉雄的影子,哪里也找不到他,问宾馆值班的同志,他们说,他一直没有回去。
那么,他会去哪里呢? 
林荫、秦志剑、邱晓明无奈之下,只好赶回医院,和李斌良苗雨会合。
走到病房门口,还没等敲门,门就自己开了,李斌良一脸倦色地从里边迎出来,询问的目光看着三人。
林荫摇摇头:“没找到赵汉雄……苗雨怎么样?”
李斌良说:“挺好的,睡着一会儿了。林局长,下步怎么办?”
“我们商量过了,等一会儿党代会就要召开,赵汉雄是特邀列席的人士,到时,看他能不能露面吧!”
“这是个办法……时候不早了,该去了!”
林荫看了看手机:“这样吧,我们三个去会场,你就陪着苗雨吧!”
李斌良迟疑了一下:“这……”
秦志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暂时我们还不能抓他,只是控制他。即使抓,有我和邱晓明也跑不了他,再说,会场还有很多负责警卫的弟兄!”
李斌良心里真想跟着去,可是,想到苗雨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放心不下,想了想只好说:“那就这样吧,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一声!”
林荫、秦志剑和邱晓明匆匆向医院外走去。
李斌良回到病房,回到苗雨身边,继续凝视着她安睡的面容。
她闭着眼睛在酣睡,表情安静,恬然,昨夜的波折和惊吓都已经消逝了,只是脸色还苍白一些,和平日英风飒爽的她相比,显得柔弱了很多……这时,他越发觉得她象宁静……或者说,宁静的面庞已经模糊,化成了眼前这个人。此时,他暗暗对自己说,再也不能让她离去,再也不能了,他凝视着她,守在她身旁,真想永远的这样守下去……
可是,她身子忽然动了一下,突然叫出一声:“抓住他……”
她睁开眼睛。
她醒来了,被惊吓的梦惊醒了。李斌良急忙趋前发问:“苗雨,你怎么了,做梦了……”
她看到了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梦到赵汉雄和李权了,他们在逃跑,我在追他们。”向旁边望去,又回过眼睛问他:“他们呢?我问林局长他们……赵汉雄和李权抓住没有?”
李斌良摇摇头,把大致情况向她介绍了一下。她一听顿时躺不住了,挣扎着下床:“既然这样,咱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走,我们去会场!”
李斌良急忙阻拦:“不行,你的身体……”
“我没事,挺得住,快走吧……你先出去,我穿上衣服!”
没办法,他只好随着她向外走去,走出医院,走到街道上,举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可是,就在他们要上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二人急忙扭头,看见一个青年的背影飞速向医院内奔去……
这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昨天夜里,在东大泡见过他,那天夜里,在袁志发藏身的烂尾楼附近见过他……对,还有,在江泉,赵汉雄被袭击时见过他,是他,肩头中刀后,依然飞速地追赶着逃跑的摩托车。
对,就是他――赵汉雄的保镖冯健男,也是他,参与了对苗雨的谋杀,通过他,可以找到赵汉雄,必须抓住他……
苗雨也认出了他:“李斌良,快……”
二人跳下出租车,尾随着冯健男的身影,返身向医院里追去。
很快,他们随着他跑进一道走廊,跑到袁志发病房外。守在病房门口的吕康看到了冯健男,急忙上前阻拦:“哎,冯健男,你要干什么……”
吕康揪住冯健男,不让他进病房。
冯健男哽咽着:“吕康,你放开我,让我进去……”
“不行。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干什么……”
“你管不着,闪开!”冯健男突然使了个招式,一下把吕康的手臂扭到身后,推到一旁,冲进袁治穷的病房。
吕康随后冲进去,李斌良和苗雨也一前一后冲进去。
2
病房内,冯健男正拥抱着袁治穷放声大哭:“爸爸,爸爸……”
袁治穷也痛哭失声,并突然说出话来:“儿子,我的儿子……”
李斌良、苗雨和吕康愣住了。
片刻,吕康慢慢上前:“健男,这是怎么回事啊?”
冯健男不理三人,继续与父亲相拥大恸。
李斌良也非常震惊,可是,此时顾不上这些,他上前一步,大声地:“冯健男,先不要哭,我有事要问你,赵汉雄在哪里,你知道吗?”
冯健男哭声稍止,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我不知道……”
“你是他的保镖,怎么会不知道?昨天夜里,不是你们两个陪他出去的吗?”
冯健男却只是摇头:“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李斌良还要追问,苗雨走上来,一把揪住冯健男胸脯:“你还认得我吗?”
冯健男抬起泪眼,点着头:“你还好,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你忘了,你是怎么侮辱我了吗?是你抓住了,把我绑了起来,是你凶狠地对待我,把我的鼻子撞破,是你和你的同伙要杀我灭口,把我扔进水中,还是你,在害死我之前,还要污辱我,你……”
冯健男哽咽着急忙辩解:“你别误会,我把你鼻子撞出血,是想在那儿留下点痕迹,我对你……对你那样,是为了拖时间,等他们来救你,事前,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他转头对李斌良说:“李局长,那个电话就是我打的……”
苗雨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没有解释,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冯健男说的是真的,同时,也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这么说,我女儿被救前,也是你给我打的电话了?”
“对,你女儿管我叫好坏蛋。当时,我接到赵汉雄的命令,放了你女儿,除掉高大昆。我本来不想杀他,可是,高大昆非要杀了你女儿不可,没办法,我只好……”
“你用他的绳子勒死了他!”
“对,他罪有应得,我愿意为此负任何责任。”
“还有呢?你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这……我也记不清了,我爸爸被撞后给你打了一个,事情发生后,我知道是赵汉雄派人干的,非常痛恨他,可是,又没有证据,后来,我听到他跟马强通电话,知道他藏在南平,就猜测是他干的,给您打了电话。还有,马强被杀的时候,大刚子正好出门儿了,我知道是赵汉雄派他干的,就给你打了电话,为了不暴露自己,我故意把自己扯进去!”
“你还干了些什么?”
“这……我父亲当年被赵汉雄他们陷害入狱后,担心我和母亲继续受到迫害,就和我母亲离了婚,并要求我们离开山阳,去了外地,我还改成母姓,也改了名字。那时,我虽然刚刚十多岁,可是,已经明白事了,等长大了,就考了警校,想着将来能当警察,有为父亲和全家申冤的一天,可是,想不到,毕业后因为没有人,一直不能分配,我既要生活下去,还想报仇,就离开母亲,到处转悠,一方面想挣钱,另一方面,也想法接近赵汉雄,有一次真的让我碰到了,他在外出时受到别人的袭击,我正好赶上,就冲上去解救,还受了点伤。他看我身手不错,就让我给他当了保镖……”
李斌良听着,心思暗动:这倒有点象发生在江泉的那件事。
冯健男继续讲着:“一开始,他并不太信任我,可是,那回在江泉,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个人骑着摩托车突然撞他砍他,我又冲了上去,救了他。从那以后,他就逐渐信任了我……”
“你等一等!”李斌良打断冯健男的话:“江泉那件事,是不是赵汉雄自导自演的?”
冯健男点头:“是。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考验我才那么干的,可是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是想在江泉制造自己被袭击的事件,吸引你们警方的注意力,尤其是要把你留在山阳,不能参加专案组。因为你当年破了一个什么案件,他对你有些害怕……”
果然如此,想不到,自己在赵汉雄眼中还是挺有份量的。
“还有,他派高大昆绑架你的女儿,都是为了干扰你们继续侦查下去!”
“你跟赵汉雄到底怎么个关系,就是在他身边当个卧底吗?”
“是,我想靠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搜集他的犯罪证据,有机会好替我父亲报仇。”
“那么,你都发现了什么?”
冯健男犹豫了一下:“我发现,他和一个叫李权的人来往密切,有不可告人的事,那个李权是市委的秘书,他们俩共同策划杀害了郑书记的妻子和女儿!”
这已经不是秘密。
吕康挤上来指了指冯健男,又指了指床上的袁志发:“冯健男,你……他是你父亲?”
冯健男转向袁志发:“对,他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生身父亲……”突然又抽泣起来,“爸爸,我们已经报仇了,已经报仇了……”
袁志发艰难地说:“你……你妈呢?”
冯健男泪水更多了:“你,我妈已经……不在了,这些年,她连累带愁,身体全完了,好容易挺到我警校毕业,就……爸爸,你也受苦了,儿子不孝啊……”
冯健男拥抱着父亲,再次放声大恸,袁志发也呜咽出声。
李斌良觉得自己的嗓子紧紧的,吕康眼里也有了泪花,苗雨则擦起了眼睛。
一切都明白了。
冯健男哭泣了片刻,又掉过头,泪眼朦胧地对李斌良:“李局长,我在江泉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后来,又听说过破过什么大案子,还把一个县长挖了出来,就特别信任你,就把这些情况秘密地告诉了我父亲,还把他发现的情况写了一封信,寄给了你……”
明白了……不用说,袁志发近一个时期发出的所有信笺,都是由冯健男寄出的,或者说,那些信,是他们父子合作的产物。
冯健男继续说着:“我父亲被撞后,我找到他藏身的地方,正在寻找他留下的东西,你们就去了,我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就逃跑了!”
吕康突然明白了什么:“健男,那天,你来医院,是来……”
李斌良心念闪动,想到袁志发最初醒过来那天晚上,自己赶到医院,碰到冯健男的情形……
“对,他是我的父亲,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惦念,恰好,赵汉雄要我来侦查一下,看有没有机会害死他,我也就想借机看他一眼……”
一切都明白了……不,还是有些不明白,难道,背后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就是他们父子吗?不,只有他们两个,恐怕办不到这些事。
李斌良问:“冯健男,你既然说了实话,那就都说出来,你的背后还有人,他是谁?”
冯健男欲言又止:“他……”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几人急忙转过脸。
孙铁刚。
冯健男叫了声:“孙叔,你……”
孙铁刚不说话,脚步沉重地走向袁志发的病床,抓起他的双手:“袁大哥,怎么样,你还好吧!”
李斌良明白了,在冯健男和袁志发的身后,还有这样一个人。是的,他们的背后,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支持,因为,他们生存需要物质保证,还有冯健男的成长,上学,仅靠他的母亲是难以做到的。
孙铁刚抬起脸,看向李斌良:“李局长,你都明白了吧,我说过,对付赵汉雄这样的东西,靠正路不行,必须像他那样,玩邪的!”
李斌良问:“那天晚上,你们是给我演戏,是吗?”
心照不宣。孙铁刚说:“不止是给你演戏,也是给赵汉雄看。”
苗雨不解:“你们说什么呀?”
李斌良把那天晚上,孙铁刚和赵汉雄顶牛,冯健男向孙铁刚动手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苗雨指着孙铁刚和冯健男:“这……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孙铁刚说:“不,应该说是被逼的。当年,也就是我袁大哥入狱之前,我们俩因为投脾气,关系就挺好,后来,眼睁睁看着他被赵汉雄陷害入狱,我又怕又恨,可是,又不敢出头为他申冤,后来,赵汉雄又开始对付我,我见势不妙,就离开了山阳,一直暗中资助健男他们母子,包括他上学,都是我供的。可是,仇恨我一直没忘,一直在寻找报仇机会,等郑楠来到山阳当书记,我觉得机会来了,就打回山阳,同时让健男打入赵汉雄身边,搜集他的犯罪证据。”
“那么,你都搜集到了什么证据?”
孙铁刚叹息一声:“让我说什么好呢,万没想到会这样。你们一定也知道了……我不是说郑书记的昏过去之前骂了谁一句吗?其实,我听清了,他骂的就是赵汉雄,可是,等他醒来后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却说什么也不承认,还不让我对警方说,后来……后来,健男又发现他居然暗中和赵汉雄来往,真让我无法相信……”
冯健男接过话头:“是这样,我发现这个情况后,也不敢相信,郑书记怎么会跟赵汉雄他们有这样的关系呢?不过,现在我全明白了……”
孙铁刚又抢过冯健男的话头:“对了,健男,你在电话里说,赵汉雄死了,是真的吗?”
3
会议即将开始,可是,赵汉雄还是没有出现。
林荫、秦志剑和邱晓明在门厅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几个负责警卫的年轻警察偷偷地打量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一个男子从门口走进来,向会场内走去。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和其他代表不一样的标牌,上边写着“观察员”三个字。
他是李权,秦志剑身子一动,欲拦住他,可是,林荫制止了他。
李权看着林荫和秦志剑、邱晓明,疑惑地问:“你们……”
林荫说:“我们有点事,李权同志,您可有点来晚了,会议已经开始了!”
“啊……我也有点事,来晚了一步,好在不是代表,只是个观察员。”李权向会场内走去,就要推门时,突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哎,林局长,你们看到汉雄集团的赵董了吗?”
“这……我们没注意呀,你给他打手机呀?”
“这……打了,没人接!”
“也许,他进会场了吧!”
“啊……那我进去看看!”李权走进会场,留给林荫和秦志剑、邱晓明的,是一个不安的背影。

会议正在进行。
会场进行了精心布置,一道宽大的横幅高高悬在主席台上空,写着“中共山阳县某届全体代表会议”字样。主席台的两侧是鼓舞人心的红色口号,背景则是绣有镰刀斧头的党旗。主席台的台沿上,摆着一溜色彩缤纷却不知真假的盛开怒放的花篮。会议大厅两侧的墙壁上,悬挂着白山市委和本区各县市区党委送来的贺幛。
主席台上就座的,是一些领导模样的代表和一些特殊身份的人物。台下,与会人员个个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听着郑楠代表本届县委做的报告。此时,他的报告刚刚开头:
“……下面,我讲两个问题。一、关于近三年来全县工作的回顾……”
李权无心细听郑楠的报告,他躬下身,尽量不引人注目地一排排寻找着,从后排找到前排,再一个个过滤了主席台上的人物,都没有赵汉雄的影子。
他非常不安地在后排找了一个角落的空座坐下来,心里还是想着一件事――
赵汉雄哪儿去了呢……

赵汉雄躺在郑楠家的地上,当然,他已经成了死尸。
当李斌良、苗雨、吕康在冯健男的带领下,来到郑楠家房门外时,房门正发出颤抖的撞击声。
他们打开门走进去,发现被绑得五马栓蹄的大块头躺在门口,就是他在用脚踢门。
他们走进里屋,看到了赵汉雄的尸体,还有墙上那张全家合影照,看到了那对母女微笑的面容。
完全清楚了。
李斌良拿起手机要向林局长报告,可是,手机的铃声却先响了起来,正是林局长打来的:“斌良,你们快来会场,要出事……”
4
郑楠的报告分两个大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三年来工作的回顾,第二个问题是对新一届县委下步工作的建议。但是,他在念完第一个问题之后,突然放下报告,微笑地看着台下,不再讲话。
与会者都怔住了,静静地望着台上,望着郑楠。
这时,林荫、秦志剑、邱晓明都在会场上,看到了这个场面,他们也都愣住了,就是此时,林荫预感到要出事。
郑楠立在讲台后,微笑地看着台下的人,他显得轻松,镇定,身上再没有了那种凛然之气,代之的,则是一种超然的表情,此时,他好像没有站在讲台上,没有在主席台上,甚至没有在会场上,没有在人间,而是站在云中,站在另一个空间里,看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
片刻,他拿起手中的报告,向大家抖了抖:“大家可能奇怪,报告上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突然不讲了。那好,我就告诉大家,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会场上一阵骚乱,但,马上又安静下来。
郑楠微笑着:“为什么没有必要呢?因为,这个建议其实多是我个人的意见,是我继续担任县委书记的工作思路,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担任山阳县委书记,所以,再讲它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会场又是一阵骚乱,但仍然马上安静下来,因为大家看出,郑楠还有话要讲,有很多话要讲,有重要的话要讲。
郑楠继续微笑着:“怎么样,听了这个消息,你们都是什么感受,想来,在座的一定有人高兴吧。我知道,你们曾经在背后不止一次地说过,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上县委书记,是啊,在你们的眼中,县委书记不该是我这个样子,不该像我这样生活和工作,不该像我这样做人,是吗?”
没人回答,连骚乱也没有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郑楠。
郑楠继续说:“那好,现在,我就把怎样当上的县委书记,向大家公开……”
会场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林荫给李斌良打了电话。可是,在打过电话后,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定定地盯着台上的郑楠。
“是的,你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按照一般规律,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当上县委书记的,可是,我却上来了。那么,我是怎么上来的呢?”
郑楠又停下来,脸上现出几分痛苦的表情。片刻,继续讲下去:
“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不是好道上来的,为了当上这个县委书记,我曾把人格抛在脑后,低三下四,乞求于他人,并受尽了耻辱,那一幕,真能撕裂人的灵魂……”
郑楠的表情更加痛苦,可是,他咬了咬牙,继续讲下去:
“大家知道,我曾经在市委调研室工作多年,发表过很多论文,后来又到市委办工作,当了多年的秘书,后来又升为副主任。当然,如果我安于那个岗位,完全可以安然地干到退休,可是,我不甘心那样。因为,我亲眼看到,很多不如我的、素质很差的人都提拔起来,权倾一方,而我,却只能替人捉刀,写那些连自己都不相信、都不愿意看的官样文章。我也是个男子汉,我也有自己的抱负,我也要体现自己的生命价值。而且,我相信自己的品行和才能要比他们强得多,如果给我一方土地,我能做出一番事业……正是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我走上了岐途。我想,一定有很多人都知道,在我们白山地区,要想提拔重用,有一个非常简捷的地下通道,那就是两个人。一是赵汉雄,另一个是我的同事、现在的白山市委办公室秘书李权。他现在可能就在会场内。李权,你在吗?”
没有回答,会场上的人都四下转了转头,寻找这个人,可是,他们没有找到,李权已经在会场内消失了。

李权双腿发软地走出会场,向外边走去。心里对自己说:坏了,坏了……
至于去哪里,他还不清楚,不过,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会场。
可是,他刚走出会场的大门,就被两个走来的人拦住了去路。
他们是熟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李权最会说好听的话的嘴和舌头动了动,可是,居然干涩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苗雨盯着他:“你要去哪里?去找赵汉雄吗?他已经死了!”
李权终于说出话来:“这……我……”
苗雨亮出手铐:“把双手伸出来,快点!”
李权明白伸出双手意味着什么,他不想伸,可是,手臂却不听命令地自己抬了起来。
手铐“咔”的一声,严严地扣在李权的手腕上。
李斌良扭头对几个负责警卫的警察:“我们是专案组的,此人涉嫌重大犯罪,你们一定看住他!”
几个年轻警察把李权围在中间。
李权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向下瘫去,同时,水一样的物质从裤脚流出来。
苗雨轻蔑地看了李权一眼,一拉李斌良:“走,咱们进会场!”
5
会场内,郑楠继续讲着:
“……当时,利令智昏的我在别人的怂恿下,也找到了他们。开始,他们并不理我,尤其是李权,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后来,我又找到赵汉雄……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切……”
郑楠又停下来。
会场上,静得掉下根针都能听到,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盯着郑楠,一动不动。
“想不到,赵汉雄居然答应帮我的忙。”郑楠重新开口:“我还记得,那是个夜间,我应约来到山阳,在他的总部办公室里和他见面。他问我,如果帮我的忙,我的达到了目的,将怎么报答他。当时,我已经昏了头,一口答应,一旦自己真的获得了权力,一定永远不会忘记他,会终生报答他。他听完后满意地笑了,说,‘有你这话就行,好了,你回去等着吧’,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马上又告诉他,自己没有钱活动,一切都要靠他。他说,一切都不用我操心,钱由他出,让我等着好消息吧。当时,我还是有点将信将疑,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能量吗?可是,事实是最好的证明,后来,我真的如愿以偿……当然,有些细节我就不讲了,大家可以想见。后来,赵汉雄告诉我,他是通过李权帮助活动成功的,于是,我也欠了李权一份人情。”
会场依然寂静如故,人们都静静地听着。
“后来的事情,大家一定都有所知了。我到山阳就任后,为了报答他们,就把安居工程承包给赵汉雄,不过,我担心质量出问题,也曾再三嘱咐他们,可是,结果大家是知道的,那片小区现在仍然空在那里,成了插在我心头的一把利刃。
“我毕竟不是赵汉雄,我和他们毕竟不是一种人,我来山阳是为了干一番事业来的,不是给他们当捞钱的工具来的。为了那个工程,我和他们发生了冲突,可是,因为有那样一种特殊的关系,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让他们经手山阳的任何工程。赵汉雄曾经跟我说过,为了我的事,花了二百来万,可是,那个工程,他最少要赚上七八百万,我觉得,欠他的,我已经还了,没有必要再受他们制约了,我要按着自己内心的驱使和山阳的实际情况来施政了……对了,你们也知道,在我来山阳前,赵汉雄几乎控制了山阳的经济命脉,他经营着所有有利可图的行业,不许别人竞争,并采取黑社会手段威胁恐吓,这些是我不能容忍的,于是,我就采取措施,和他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最终,他在山阳再也不能立足,不得不把总部迁往白山,而我和他们的矛盾也达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最终,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们……他们杀害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
郑楠突然哽咽一声,停下来,与会人员的心都随着他的哽咽而颤抖了一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继续讲下去。
郑楠的喉结清晰地动了一下, “我低估了他们,低估了他们的残忍,低估了他们的恶毒。其实,在和他们闹翻后,赵汉雄曾经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小心,他要报复我,我没有放在心上,我想过,我毕竟是县委书记,他不敢轻易把我怎么样,可是,我万没想到,他却把侵害目标对准了她们,对准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他又停下来,他说不下去了。与会者依然一片安静,静静地等待着。对这位县委书记的悲剧,在座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里边还深藏着这样可怕的内幕。此时,他们最想知道的是真相,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们的目光都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的脸和嘴巴,急迫地盼望着他讲下去。
郑楠的喉结又动了一下开口了:“赵汉雄为了得到报复的快感,为了泄愤,在杀死她们之后,居然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去目击她们被害的惨状……我真的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惨景刻在了我的心里,永远也不会抹去,不会淡忘,永远也不会,当时,我昏了过去,有人说我当时骂了谁一句,我已经记不得了,如果真的骂过,那一定是骂的他们……事情发生后,我首先想的是报仇,可是,我却一时觉得难以实施,因为,要报仇,就要向公安机关告发,那样做的结果,必然把我们的交易抖落出来,我自己也会身败名裂,而我在山阳的事业刚刚开始,还有很多计划没有实现,我已经和山阳的百姓,和山阳的一草一木结下了感情,我无法把这一切撒手抛开,而且,我也缺乏有力的直接证据,即使真的揭发检举,恐怕也难以把他们绳之以法……但是,这样的血海深仇是谁也无法忍受的,我必须报复,只要我不死,就必然会报复他们,而且,手段一定要向他们那样残忍,超出他们的残忍。但是,一定要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在精心策划之后。于是,我把仇恨深藏在心中,咬着牙忍下来,用极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什么也不说,也不向警方提供任何线索。我这样做的结果使李权和赵汉雄害怕了,李权首先出面,当我的面大骂赵汉雄,然后说给我们调解……总之,经过几次谈判,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我答应,永远不向警方举报他们,他们也再不跟我捣乱,赵汉雄的势力从山阳彻底撤出,而且,他们俩还要想办法保住我这书记的宝座,对了,我还要求他们,必须保证我在本届连任。可是,这一条他们不答应,因为,他们还在盼着我早一天下去,赵汉雄再杀回山阳称霸,可是,他们又怕我做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就双方各退一步,答应我做下一届山阳县委书记的候选人,至于能否连任,由选举结果决定,也就是说,由这次大会决定,由你们决定……对了,你们是怎么想的,会选我吗?”
郑楠停下来,望着台下的与会人员。
与会人员也望着他,可是,没人回答。
郑楠凄惨地笑了一下:“怎么不回答,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心里话的?你们放心,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也无法报复你们了……好,我知道,你们已经习惯了恐惧,习惯了说假话,那么,你们就问一问自己的良心,我这个县委书记到底当的怎么样?够格不够格,我做的事可能伤害到你们的一些利益,可是,你们再想一想,这些事对山阳的长远利益,对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也包括你们的子孙怎么样,是有利还是有害……好,我不让你们马上回答,只希望你们将来能时时地想一想我的话。好,我继续往下讲……妻子和女儿被害,使我承受了深重的痛苦,可是,也给我带来了一点好处,那就是,从此,我再无牵挂,也就更无私心杂念,更加无所畏惧,更可以一无反顾地开展工作,原来的那些阻力也一下都消失了,从人们的眼中,我看出了他们的敬畏,当然,也不乏同情,这样,也就使我干成了很多好事和实事,这,也是我唯一感到安慰之处,可是,这是用我妻子和女儿生命的代价换来的。”
郑楠再次停下来,看看场下的与会者,苦笑一声:“可是,这一切都到头了。说真的,尽管我做了那么多的工作,百姓们也拥护我,可是,如果我争取连任,真不知能不能当选,因为选我的不是那些我服务的百姓,而是你们,是我得罪过的你们。我也知道,此前,李权、赵汉雄他们已经在你们中间做了大量不利于我的工作,包括省里来的调查组也在查我的问题。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让山阳的老百姓来选举的话,我保证能够当选,而且,我愿意和任何人站出来公开竞争。可惜,他们没有权力来选我,选举的权力在你们手中。想到这些,我就心灰意冷,所以,我决定告别这个舞台,现在,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讲话。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要告诫你们、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干部,千万不要走我的路,这是一条绝路,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凭自己的能力和政绩,一步步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当然,现实是残酷的,在基层,有几个人能凭着能力和政绩提拔上去,掌握实权呢?相反,那些素质很差的人,通过各种不正当的手段却可以飞黄腾达,甚至包括一些流氓地痞,而一些德才兼备的干部却倍受排挤压抑,难以生存。这样一种现实,荒废了多少人材,毁掉了多少人材呀?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改变这种现状啊?”
郑楠望着台下,悲情地大声询问着,可是,仍然没人回答,也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每个人的心都起了波澜,开始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郑楠摇了摇头, “我不希望你们回答,你们也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可是,我希望这种局面尽快改变,希望那些忧国忧民、抱负远大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的命运能好一些,希望我们国家政治文明建设的步伐更快些,希望真正公平竞争的时代快一些来临,希望再也没人重蹈我的复辙。我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青少年时代,我和我那贫穷的父母兄弟受尽了苦难。为了改变命运,让自己、也帮助生养我的父母过上富裕、体面的生活,曾经是我最初的奋斗目标和人生愿望,可是,通过学习和教育,使我的思想意识变得更开阔了,人生的意义也发生了改变,我不仅希望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也希望为社会和他人做更多的贡献,可是,我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对不起,我又说回来了,现在,我最后还想问大家一句,你们认为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6
郑楠大睁着眼睛,用渴望的目光望着台下,可是,台下依然一片寂静,没人回答。
郑楠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悲伤和失望:“你们还是不回答,不敢说出心中的话。那好,我自己说吧,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不是坏人,我从小就想当好人,恨坏人,可是,我现在已经闹不清楚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曾扪心自问,自参加工作以来,除了在山阳这一段时间,我干了多少好事呢?没有多少,前些年,我一直在写材料,多数是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空话,废话。当然,那些材料里也不乏有价值的想法,可是,它只是讲一讲,没人去实践。只有在山阳这段时间里,我才有限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真正地做了些实事,好事。可是,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开始走上犯罪道路……我通过和黑恶势力勾结,达成罪恶的协议,掌握了权力,又把安居小区建设承包给他们,使群众蒙受了重大损失,后来,我的女儿、妻子被害,我明明知道是谁,却不能站出来揭发,复仇,再后来,我又亲手杀了人,尽管他是坏人……对了,李斌良同志来没有,我是说,专案组的李斌良同志……”
一声响亮的回答:“来了。”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李斌良。
李斌良和苗雨已经站在台下好一会儿了,他们也同样像所有人一样,被施了魔法一般动也不动地听下去。他知道,他面前这个在台上讲话的人已经构成了杀人罪,应该抓住他,应该憎恨他,可是,他的内心对他却充满了同情,甚至还有些敬佩之情,而且,还饥渴地想听他继续讲下去。
郑楠望向李斌良:“现在,我唯一满意的事,是救了你的女儿。当我知道你女儿的事情之后,立刻就意识到是他们干的,我深深地知道一个父亲失去女儿意味着什么,我已经被这毁掉了,我不想你被毁掉,不想让你经历我的痛苦。”
这件事,李斌良已经知道了。
郑楠继续着:“他们所以这样干,是因为知道了你们已经摸到了我和他们之间来往的线索,就想在江泉制造出事端,吸引你们的注意力,转移你们的视线,不让你们在山阳顺利破案,这虽然也在保护我,可是,我还是制止他们这么干下去,保护了你的女儿,这是我最满意的……不过,也有一件事我失败了,那就是你们专案组的那位女同志,我知道她落到他们的手中,我要求他们放掉她,可是,如果放了她,他们和我都会暴露,所以……我向他们妥协了,在这件事上,我有不可推卸的罪责,可能,她现在已经遇害。”
李斌良大声说:“不,她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苗雨也大声说:“对,我就在这里!”
郑楠轻笑了一声:“是吗?太好了!这么说,我的罪责减轻了一分。李斌良同志,非常对不起,我给你们添了太多的麻烦,很对不起你们……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也替我转达吧,转达给那个装疯的袁志发,接到他的信之后,我暗中做了调查,知道他确实是冤案,可是,我权力有限,确实无法帮助他,请他原谅我吧!”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目光离开李斌良,再次望向整个会场:“对,还有一个人的名字我一直没有提及,现在,我必须把他说出来,他平时冠冕堂皇,高高在上,一贯正确,总是以市委自居,其实,赵汉雄、李权的运作,最终都是通过他发挥作用,他甚至也非常清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及一切内幕,只不过故意不点破,为自己留有后路。我也知道,他讨厌我这样的下属,因为,把山阳交给我这样的人,他个人很难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可是,他却不敢动我,表面上,还要保护我,他害怕我玉石俱焚,把他也牵进去。可是,我心里清楚,他才是白山的罪恶之源,他不会有好下场!”
郑楠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换成平静和微笑,望着台下的人:
“好,现在,我该讲的已经都讲清了,我不推卸责任,真的,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自己的责任。我本想多干几年,为老百姓办点实事来赎罪,可是,我做不到了。即使没有他们的破坏,我也不想继续干下去了,因为,我最亲爱的人已经离我而去,她们是那样残忍、痛苦地被人杀害,每想到这件事,我就痛不欲生,我常常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忍受着痛苦对心灵的煎熬,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要摆脱这一切,永远地摆脱这一切。不过,我也希望我的继任人能比我有更好一点的命运,我也恳求您,把我已经开始却没有进行完的一些有益于山阳的事业搞完,也请您千万不要把山阳的百姓当成你个人出政绩向上爬的工具而折腾他们……好,我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谢谢大家,永别了!”
郑楠说完,手向台下坚定的一挥,转身向台侧的边幕走去,身影迅速消失。
大家一时都怔住,望着郑楠消失的方向,动也不动。
李斌良首先清醒过来,他大叫一声:“不好!”跳上主席台,向台侧追去。
台侧是一道门,李斌良冲出去,看到一道楼梯通向上方。
李斌良向飞步向楼梯上方追去,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喊着“郑书记”,可是,没有回应。
李斌良一直向上追去,不知跑了多少节楼梯,最后,他的眼前出现一道不长的木梯,向上伸去。
上边,是一个天窗,可以看见阳光从上边照下来。
那是楼顶。
李斌良抬头看了看,手攀着木梯,迅速向上爬去,打开天窗,把头探出,看到的是蓝天丽日。
李斌良翻上楼顶,四下寻找着,一眼看到了郑楠的身影,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郑楠已经走到了楼顶的边缘,正在举目向前望着。
李斌良小心地,一步步向郑楠凑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郑楠听到了李斌良的脚步声,然而,眼睛仍然向前看着,他看到眼睛下边的县委大院,那是他亲手改造过的大院,是他工作、战斗过三年的地方,他看到了自己生活工作过三年的城市,他也看到了蓝色的天空……他回过头,看一眼蹑手蹑脚走过来的李斌良,对他真诚地一笑,轻轻地说了声:“斌良,你是好样的,祝你幸福,永别了!”然后,掉过头,冲着前面大叫一声:“文慧,青青,我来了!”随之双臂张开,向拥抱亲人一样,向着前面的蓝天扑去。这时,他看到,过去四十二年的生命在纷纷向自己走来,他看到了牵着母亲呀呀学语的自己,看到了背着书包蹒跚地走进小学校门的自己,看到了胸前戴着红领巾和团徽的自己,看着戴着大学校徽的自己,看到了伏案疾书的自己……最后,他看到妻子和女儿还有逝去的父母流着眼泪,带着笑容,展臂向他迎上来。他也同样流着眼泪,笑着向她们扑上去……
当李斌良跑回楼下,看到死在血泊中的郑楠时,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那凝固的幸福笑容。
结局:报应
1
恶有恶报。这一点在赵汉雄死身上得到了完全的体现,其实,他喝的那杯茶水中,并没有什么毒药,那是郑楠的心理战术,可是,残忍的人往往最怕死,他害怕了,吓坏了,相信了,崩溃了,最后,恶有恶报地死在郑楠手上。他一死,也就树倒猢狲散,所有的恶行都暴露出来,他手下的一大批爪牙被抓被捕被判,有的,因参与杀人、抢劫、强奸、殴打他人、威胁恐吓、欺行霸市等犯罪被刻以重刑。大刚子因为除了参与上述罪行,还直接参与了对马强的谋杀,所以被处以极刑。
应该说,李权也得到了报应,只是和他的罪行相比,这种报应显得轻了一些,他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因为,他没有直接杀人,赵汉雄和郑楠都死了,无法证明他和赵汉雄的杀人案有关,也再无人站出来揭发他操纵白山政局大捞钱财的内幕,虽然苗雨指证他充当了赵汉雄绑架杀害她的帮凶,可他毕竟不是他指挥或参与作案,只能构成包庇罪。而且,当他从最初的恐慌中惊醒过来时,立刻表现出“政治上的成熟”,在公安机关和法庭上都是软磨硬抗,能不认罪就不认罪,总之,态度很不好,公检法机关一时拿他也没有办法。好在有一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那就是,在他家中搜出了大量的存款单和现金,总计八百多万,远远超出他的工资收入,他无法说清这些钱财的来源。因此,他被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处重刑。
不过,令人吃惊的不是这些,办案人员在调查中发现,原来他早就在外地结婚生子,而且,还未办理离婚手续,只是用可观的金钱稳定了前妻,使他在白山得以潇洒,和苗雨谈起了恋爱。不过,这还不足以起白山人民的关注,他们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办案人员在深入调查中发现,他的干部籍、学历、党员居然都是假的,至于他这样一个“三假人员”是怎样进入白山市委,成为左右一方政局的人物,就谁也说不清楚了。据说,有关方面正在调查他的假学历、干部籍和党籍都是怎么来的,声言要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不过,后来就没了下文。
说到李权就不能不说市委书记何大宾。郑楠在死前的控诉中点了他的名字,从李权、赵汉雄的犯罪行为中,也能感到这位大人物买官卖官的蛛丝蚂迹,但是,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在省纪检委调查组调查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举证。而他对郑楠担任山阳市委书记一事的解释是:“我承认在这个问题上有失误,可是,在任用他的时候,确实是严格按照任用干部的标准和程序进行的,他确实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同志,完全胜任县委书记的角色。事实上也证明了这一点。至于他后来出事,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不能因此把一个人全盘否定。”在追问他如何解释郑楠对他的指控时,他说:“那是他误解了,我从没收过赵汉雄和李权送来的钱,一定是李权假借我的名义,在外边招摇撞骗。这个人实在太坏了,我承认,我被他蒙骗过,在他身上,我犯有识人不明的错误。”在询问他是否知道赵汉雄杀害郑楠妻子女儿之事时,他更是矢口否认。办案人员一时拿不到他的证据,眼看就要放过他,上边也有让他安然退休之意,可不幸的是,这时候,办案人员发现了赵汉雄的一本“武林秘籍”,里边记载着他帮助活动过的所有白山地区的干部名单,其中科级四十二人,副处级、处级二十三人,甚至还有两位副市长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名字,则是何大宾,原来,赵汉雄也在帮助他在上边活动,以使他在退下来之前再提半格。而且,这本“武林秘籍”中,还详细地记载了赵汉雄的哪些企业中,有何大宾多少股份,每年分红多少等等。当这本“秘籍”亮在何大宾面前时,他再也撑不下去,最后,不但再升半格的愿望落空,移居国外与子女团聚、安享天年也成了梦想,去某企业当董事长的事更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他得到的,只是深牢大狱。据说,他涉案总值达七千多万,极有可能被处以极刑。
2
事件过后,老曾也退居了二线,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不能再担任基层公安局长重担,把位置让给更加年纪的干部,他的申请很快得到批准。市公安局本来安排他当在市局当调研员,可是,他却以身体不佳为由,再不上班,后来,也不见了他的影子。有人说,他在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办了个企业,搞得红红火火,还买了幢别墅。当然,无论是企业还是别墅,执照和房照上写的都是别人的名字。
再说冯健男。经公安机关查证,他确实是为了搜集赵汉雄的犯罪证据而打入他身边的,也确实为破案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他对杀死高大昆之事也供认不讳。可是,无论是公检法机关还是法律专家,都很难认定他的罪行该归入哪类:他杀死了高大昆,应该是杀人罪,可是,高大昆是负有多条人命的残忍罪犯,当时,如果他不杀掉高大昆,高大昆就会杀害李斌良的女儿。从这个意义上说,他非但无罪,甚至还有功。而且,李斌良出于感激之情,还为他聘请了律师,做了强有力的辩护。最终,法庭只判了他缓刑。
说到冯健男,就不能不提孙铁刚。他在公安机关调查时,承认是自己策划冯健男打入赵汉雄身边的,除此而外,他没有任何犯罪行为,因此无罪释放。不过,他在接到无罪宣判的当天晚上,就到酒馆喝了个大醉,然后就放声大哭郑书记,还迁怒于专案组,说本来希望他们破案,想不到案子破了是这样一种结果,把他最敬爱的郑书记逼死了,因此,他本答应的送给专案组一台4700的事也就告吹了。不过,他说,虽然郑楠已经死了,他也要对得起他,要继续留到山阳,把已经开始的事业搞完。新的县委领导对他还很重视,也做出种种许诺,鼓励他继续在山阳干下去,可是,他还是经常思念郑楠。
对了,还必须说一说“疯子”袁志发。他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冤案也终于得到了平反,经重新调查,那确实是赵汉雄和何大宾联手造下的冤狱。赵汉雄的目的是夺取袁志发的基业,而何大宾则在他的交代材料中写道:“袁志发在山阳发财,却不听我县委书记的招呼,我当然不能容忍”。不过,这只是他迫害袁志发动机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经济原因了,赵汉雄夺得袁志发的企业后,每年都要给他分相当数额的红利,而他用这些钱已经在南方办起另一家企业,准备退休后去当董事长。当然,企业暂时挂的别人的名字。
袁志发平反了,可是赔偿却进行得十分艰难。因为,这里不止是他多年的冤狱需要赔偿,更多的是他被夺走的产业,保守估计也在两千万左右。山阳的一些党政领导私下盘算,如果真的给他赔偿,将会给本来就困难的地方财政带来巨大的压力,所以,他们希望审判机关能从山阳的经济大局出发,维持原判。反正袁志发已经服过刑,平反也不能把那十年找回来,却使全县蒙受巨大经济损失,何不牺牲他一人,幸福千万家呢?当然,这个想法不可能难得到公开的支持,袁志发该平反还是平反了,可赔偿的资金却很难及时得到。不过,有一点令人担心的事不能不讲,尽管身体在恢复,他的精神却出现了问题,常常无端的泪如泉涌或者狂笑不止,他还向县里提出一个荒唐可笑的条件:如果能让郑楠继续当书记,他就不要赔偿了。因此,很多人都认为他可能真的要变成疯子。
上述几人,都是很难确定为好人还是坏人的人,因此,在这里我们必须还提及另一个人。
他就是郑楠。
他已经死了,可是,余波并未平息,甚至,暗流还在涌动。
郑楠是自尽身亡的,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举行什么遗体告别仪式或者追悼会之类活动的。可是,明主任还是带着几个秘书和司机小丁给他操持了后事,孙铁刚也带着一些民工赶来,冯健男也用轮椅推着袁志发相随而来,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出去的,火化当天,无数山阳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到火化厂,好多人公然放声大哭,嘴里不停地叫着“郑书记”,有两个年纪大的老太太居然哭晕了过去,小丁更是跪在地上,一边给郑楠的遗像磕头,一边哭叫着“郑书记”,至于他何以如此悲伤,大家都认为是给郑楠开车三年建立的深厚感情,至于他受赵汉雄之命,曾经谋害过郑楠并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又救了郑楠的事,就谁也不知道了。更不可思议的是,火化之后,郑楠的骨灰盒居然成了宝贝,好多人争着要保存,最后不知被谁拿走了。后来听人说,在那道郑楠说要埋骨的青色山岭上,一圈嫩绿的松树中,立起了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六个字:“怀念你,感谢你”,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可是,每逢年节表明及各种祭日,总是香火不断,鲜花环绕。
3
最后,应该说说专案组的成员们了,在本案中,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好人。
好人应该得到好报。这是人们的期盼,是读者的渴望,可是……
怎么说呢?案件破获后,当然惊动了新闻媒体和上级领导机关,可是,在相当一个时期,不知是谁、通过什么途径颁布了一条不成文的禁令,白山地区任何知情人不得向新闻媒体透露案情。当然,后来,白山市委也进行了改组,遗憾的是,新任市委书记不是关市长,因为,作为市委领导班子主要成员之一,他对白山发生的这些事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他被调离白山,省委另外选派了他人来白山任市委书记和市长。
因为案件的侦破牵扯到方方面面,造成了白山的政局动荡,所以,也有人暗地里说什么专案组破坏了白山的稳定大局,有人甚至说:“这案子还不如不破”。
这种情况,不能不对专案组成员的命运产生影响。
当然,总的说,他们的命运还是不错的:谷局长被调离白山,提了半格,到省厅任厅长助理去了。按常规,这是一个拟提拔的岗位,可是,谷局长已经年过五旬,他前面的副厅长最大的才四十八岁,最小的则三十八岁,他还有提拔的希望吗?所以有人说,这是省厅对他的保护和安慰。至于为什么要保护和安慰他,其中的玄机就不得而知了。
谷局长调走了,林荫代理局长,主持全局工作,至于能不能扶正,什么时候扶正,还是一个未知数。
应该说,收获最大的是秦志剑和邱晓明。
秦志剑终于提拔为副科级。之所以达到这个目的,据说还是因为清水市委班子换届后,新一任班子提出了破格提拔人材的口号所致。不过,他虽然被提拔,却附有一个条件:清水的公安工作需要他,他不能调往市局刑侦支队。既然领导这样信任自己,他也就慨然应诺了。
小心谨慎的邱晓明倒是顺利地接替老曾当上了山阳县的公安局长。不过,他当上局长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还有人说,他家中的墙壁上还粘贴了一条横幅,上边写有“难得糊涂”四个字,也不知是真是候。
吕康立了三等功,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着,干得非常有劲儿。
最后,该说说李斌良和苗雨了。
4
专案组解散后,因为江泉出了一个疑难案件,李斌良第一个离开山阳返回。
离开的时候是上午,下着蒙蒙细雨,林荫,秦志剑、邱晓明和吕康一直把他送上车,向他招手,直到公共汽车远去,不见了踪影。
可是,李斌良并没有即将归家的欢欣,相反,他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十分的郁闷和茫然。
因为,送他上路的人中少了一个身影。
苗雨。
他和苗雨的关系没有再发展,或者说,陷于一种僵持状态。因为,除了在水中救起她的一刹那,她叫着他的名字,说出了“我爱你”三个字之后,再也没有说过同样的话,后来,还总是躲避着他,每看到他,就会把眼睛垂下,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难道,当时她只是因为被救而一时冲动说出了那句话?难道,她在冲动后又冷静下来,经过深思熟虑后,否认了当时的感情?
是啊,冲动是一时的,而生活是长远的。这不能责怪她。
本来,他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可是,看到她那种回避自己的姿态和眼神,就心灰意冷了。是啊,自己确实配不上她,即使真的和她一起生活,恐怕也难以保证带给她幸福……算了,一切,就当作一场梦吧!
可是,他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还是非常的忧郁。
这种忧郁伴着他上了长途公共汽车,踏上了归程。
他默默地坐在车中,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等回到江泉,时间久了,你慢慢会忘掉她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真的吗?一切都恢复从前的样子……住办公室,吃食堂,每周见一次女儿,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度过?
不。
此时,他忽然觉得,那种生活是那样的难以忍受,他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李斌良忽然一点也不想回江泉了。
司机是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老录音带,车厢里一直在演唱着八十年代流行的一些歌曲,一会儿是费翔的《故乡的云》,一会儿是崔健的《一无所有》。
现在,是费翔在演唱: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费翔好不容易离开了,崔健又来了: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歌好像都是唱给他听的,他觉得,那空旷的风正在刮过他空旷的心房,那桥下的水把他的心流淌得更加凄凉。
忽然,公共汽车减速了,继而停下来。李斌良木然地抬头看向司机,见他正把头探出窗外:“哎,上车吗……找谁?李斌良……哎,哪位叫李斌良,车下有人找!”
李斌良心猛地一跳:有人找我,是谁?
他急忙走到车门,跳下车,这时他才发现,客车已经驶出山阳县城,停在一个路口,而且,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车外,碧空如洗,天光灿烂,一个人就站在蓝天之下,大地之上,站在公共汽车旁边,在微笑地望着自己。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有看错,是她,真的是她……
他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嗓子也哽咽了。
“苗……雨。”
苗雨走上前,明亮的双眼迎接着他的目光:“谢谢你,没有叫错我的名字。”
“这……今后,我不会再叫错了……你……”
“我想跟你走,可是,我不知能否被接受。我是一个曾经和另外一个男人厮混过的女人。”
“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不理我?”
苗雨点头,眼中闪出担忧甚至恐惧的光。
李斌良的呼吸更加急促:“你……苗雨,你想错了,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爱你,我愿意和你生活在一起!”
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泪水。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走近了一步。
车上的司机声音传下来:“我说你们二位,到底是上车走,还是留下来呀?”
苗雨急忙擦了一下眼睛,现出明丽的笑容,对着车上:“走,马上就走!”
她把手伸给了他。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用自己的全部生命紧紧地抓住。
他明白了,这是他的回报,是他生命的回报。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拉着她上了公共汽车,蹬上了归家的路程。
公共汽车上,崔健还在唱着:
“……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莫非你正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