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古琴在此
以一千年为弦
一滴泪染我当时青衫
黄鹤在此
以你指尖为天
拈花时惊动漫天云霞
长江在此
化一地波澜为墨
无边里勾勒楚地幽兰
珞珈在此
山川起伏为衣襟
人间四月绣一树樱花……
有人说,这首《在此》唱出了武汉的浪漫与自信。诚然,武汉是诗意的、豪迈的,但更是英雄汇聚之地。
这里曾打响了武昌起义的第一枪,推翻了清王朝两百多年的统治,结束了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制度;面对北洋军阀的镇压和屠杀,英雄的武汉人民在刚刚成立不久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面对丧心病狂的日本侵略者,英雄的武汉人民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抱着与武汉共存亡的决心和意志“保卫大武汉”……面对长江特大洪水,英雄的武汉人民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严防死守,以“人在堤在”的大无畏精神,与洪水进行生死搏斗;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英雄的武汉人民千万双手紧握在一起,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坚决打赢武汉保卫战,打赢湖北保卫战,打赢中国保卫战!
从“楚中第一繁盛处”的商贸重镇,到洋务运动中的“汉阳造”;从新中国成立后创下多项第一的“武字头”国企,到改革开放时期开风气之先的小商品市场;从中部崛起的战略支点,到建设中的国家中心城市、长江经济带核心城市……“不服周”和“敢为天下先”的基因,一直流淌在武汉人的血液中。
一座大江大湖的城,一群活得“耍拉”的人,一面潮流,一面烟火。正是长江汉水奔腾交汇,在此造就了“龟蛇锁大江,烟雨莽苍苍”的磅礴气势;上百个浩渺灵动的湖泊,如大地的滔滔血脉,滋养着武汉独特的英雄城市气度。
历史的兴衰、战火的洗礼,与敢为人先、追求卓越、改革奋进的荣光相衬托。雄浑沧桑的历史长河中,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回响:英雄,在此。
习近平总书记十年五次考察湖北武汉,留下殷殷嘱托,称赞“武汉不愧为英雄的城市,武汉人民不愧为英雄的人民”。
是啊,武汉从来就不缺英雄,武汉人民从来就不怕牺牲。这座历经沧桑的城市,在磨难中愈发坚强。它孕育了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更见证了无数的英雄壮举。
2024年6月1日凌晨,一则让人痛心的消息响彻这座英雄城市的夜空。武汉市公安局江汉区分局汉兴派出所副所长邱建军带队处置一起持刀滋事警情时,遭歹徒疯狂拒捕。危急时刻,为保护现场群众和战友,邱建军奋不顾身地与持刀歹徒展开殊死搏斗,身中十五刀,忍痛浴血追出二十多米远……
他的鲜血浸透警服,生命永远定格在五十岁。
获悉他牺牲的消息,公安部政治部发来唁电:邱建军同志英勇无畏、冲锋在前,以实际行动践行了“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的总要求,用鲜血和生命诠释了“人民公安为人民”的铮铮誓言。
对于这位在长江边上长大的武汉伢来说,武汉是他的根,也是他的故事开始的地方。从懵懂警校生到办案能手,从刑警到管段户籍警,从普通民警到刑侦副所长,无论是角色的转换,还是岗位的改变,都未曾动摇过他始终向上的决心。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知重负重、知难而上、超越平凡的英雄特质。他比谁都清楚,冲上去就意味着危险、牺牲,但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用生命守护生命,用“小我”成就“大我”。
这是他的答案,也是这座英雄城市的答案。
我相信,他每一个动人的故事,每一个奋斗的身影,每一个灿烂的笑容,都在为这座英雄城市增添着生机与活力。我们今天向他学习,不仅是要学习他关键时刻敢打敢拼,还要学习他深埋功名、敢为孺子牛的精神;不仅要学习他英勇的一瞬,还要学习他的一生。
他的精神犹如一盏明灯,必将照亮我们继续前行。
第一章入门师父
1
七月的一天上午,我在江汉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的一间会议室等到了胡斌。
一进门,他就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看得出来,他是抽空过来接受采访的。
他瘦瘦的,一头花白的短发。
趁他打电话的工夫,我又打开分局政治处的同志发来的微信:胡斌,1996年参加工作,现任分局刑侦大队技术队队长,做现勘工作。刚参加工作时,和邱建军都在老刑警大队二分队。
等他打完电话,我先做了自我介绍,刻意向他透露了我学的是刑事侦查学专业。
“那,那就好办了!”他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说,“但是,我只有一个故事可以讲给您听!”
此时,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不在第一批采访名单上了,可能正是因为他的这句开门见山的话吧。
“而且是二十八年前的事情,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讲讲!”他又补充说。
“没关系,我们慢慢聊。”他的欲言又止,让我更加好奇他究竟珍藏着怎样的一段往事。
他朝我点点头,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放在桌上。
“我是1996年8月20日分到大队的,那时还叫刑警大队,邱建军同志是我的入门师父。”
我打开笔记本,快速敲下了第一行文字。
那是1996年夏秋之交的一个早上,两辆边三轮警用摩托车拉响了警笛,从江汉区刑警大队往航空路疾速驶去。
天有些微燥。坐在第一辆摩托车边斗里的年轻人紧皱着眉头,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画着什么。
“邱哥,你说……这会不会是图财啊?”驾驶边三轮的是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的胡斌。他侧了一下头,背着风大声问。
胡斌手心里全是汗,摩托车手把上都能抹出一层水来。也难怪,这是他第一次上命案,一路上不停地问东问西。
边斗里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学长,也是他的师父邱建军。邱建军收起小本子,脑海里闪现着刚刚接报的几个关键信息:黄金饰品专卖店保险柜被撬,值班的保安被杀死在床上,营业款不翼而飞……
“油门轰大一点儿,到了现场就知道了!”他把本子塞进兜里,眼睛躲避着从行道树间射过来的阳光。
“好嘞!”摩托车“呜嗡”两声,又加了一挡。
赶到现场时,队里的那辆老吉普已经停在马路边了。老吉普并不老,配发也没几年,是大队唯一的一辆正儿八经的汽车,只因频频受到“重用”,提前老旧了许多。久而久之,大家就有了个共识,只要现场有老吉普的身影,那这个案子必不简单。
事发商铺是一家经营黄金饰品的专卖店,门头用粗大的烫金字做了一个阔气的招牌,在临街的那一排商铺中格外抢眼。
只是此时,那个曾让同行嫉羡的门口被拉上了警戒线,警戒线的外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哎哟,听说有个保安被砍死了,几惨咯!”
“是黄金被抢了吗?”
“不是不是,保险柜被撬了!”
“那钱肯定不少啊,反正,做黄金生意的老板有的是钱!”
几名在外围维护秩序的派出所民警口干舌燥地劝人们赶紧离开,可劝走一拨又围过来一拨。那时的航空路有着武汉第一座三层立交桥,要说热闹的位置,非它莫属了。从航空路经解放大道,直通当时的商业中心汉正街,西边连接硚口老工业基地,隔江对望汉阳铁厂。去汉阳、武昌要走江汉一桥和长江大桥,这里是必经之路。这条交通大动脉是从来都不缺人车流量的,航空路转盘更是一度成为武汉的“转盘之神”。
“来,让一让,警察办案!”见刑警大队的人过来,派出所的同志劝开一条道来。
出事的地方是商铺保安值班室。卷闸门半掩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儿。进门左手边靠墙是一张单人床。床的主人是一名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保安,在店里干了两三年了,未婚,没谈朋友,没有不良嗜好,平时就喜欢宅在这间值班室里。
他被人抹了脖子,死在床上。
地上都是他的血。一串杂乱的血脚印一直延伸到房间转角处的保险柜,又折蹿出门外,像一个巨大的问号铺呈在房内。
“初步推断案发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前后,大家要重点留意这个时间段,看周边还有哪些店面有人在上班,有没有人听到什么动静、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现在开始分头走访,挨家挨户、一个一个地问,形成材料固定下来!”队长在现场给大家分了工,又叮嘱了几个要点。
但走访的情况并不理想。那个时间段,即便是繁华的航空路也难守住白日里的那份热闹。临街的商铺寸土寸金,都是做“大生意”的。背街小巷才有小商小贩的活路,只要前面的商铺打了烊,这些摊贩也就回家歇息了。
庆幸的是技术人员在现场提取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和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现场勘查结束后,队长立即开了案件碰头会。先由技术队的同志介绍现勘情况,法医报告尸检情况,然后每个侦查员轮流发言,谈自己对案件的看法,对嫌疑人进行画像,分析案件定性和侦查方向。
对于新手胡斌来说,这种场面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会场弥漫的烟雾很浓、很呛,他挨着邱建军“列席”,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邱建军。
他知道邱建军的答案。
走访时,胡斌问过他的看法,邱建军推断是熟人作案。但前面几位发言的同志认为流窜作案的可能性较大。航空路本就地处中心地段,四通八达,加上眼下正换季,来汉正街打货的人特别多,杀人图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轮到邱建军发言了。他吸了一口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捣了捣,不慌不忙地说:“我认为应该排除流窜作案,内部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无疑,邱建军丢了个炸弹。
队长望着他:“理由呢,接着说!”
邱建军伸出三根手指头,说:“理由有三点。其一,卷闸门没有撬痕,门锁完好,说明门是从里面被打开的。可以大胆推测是值班的保安开了门,让嫌疑人进到了现场;其二,被害人躺在床上被人割了喉,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撕扯痕迹,没有搬动尸体,房内的摆设也基本和平时一样。说明被害人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害的,嫌疑人和被害人多半打过交道,至少是认识;其三,案件恰好发生在营业款最多,而且是近几个月以来最多的时候,这个‘巧合’很反常。
“商铺的店长反映,平时营业款都存放在保险柜,隔几天才会安排人把钱存到银行。平时保险柜就由被害人看管。房间内没有其他明显的翻动痕迹,嫌疑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存放在保险柜里的营业款。我们假设一下,嫌疑人要完成进门、杀人、撬保险柜这一系列行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认识受害人,且很清楚保险柜里有大量营业款未被送存银行。我建议对内部员工以及与商铺有业务往来的人员进行排查,看谁具备作案时间,有无平时缺钱、有赌博嫖娼等前科的特殊人员……”
邱建军的这个推断首先得到了队长的肯定,随后大家各抒己见。几经讨论,一致赞成他提出的案件定性和侦查方向。
队长给大家分了组。各组对照店长拿来的员工花名册,挨个对员工进行询问调查,同时采集指纹和脚印。
排查一直进行到第二天晚上八九点钟。当问完最后一名在册员工后,大家傻了眼。两天的排查,几十号员工每个人都能找到旁证,证明在家或者跟谁在一起,均没有作案时间。
凶手会是谁呢?难道判断有误?
更糟糕的是技术队也传来消息,痕检比对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案件再度陷入僵局。
晚上排查收工后,大家都没回家。
那时队里条件差,没有专门的民警寝室。刑警大队有十一个分队,每个分队七八个人,两间办公室。每间办公室有一张木沙发,四
上警校时的邱建军
张办公桌。刚下队时,胡斌还不知道办公桌另有妙用。后来才知道,这办公桌白天是办公用的,晚上两张桌子一拼就是床了。
见邱建军在收拾桌上的资料,胡斌已经熟练地从柜子里抱出垫絮、凉席。
“邱哥,这人万一不是他们内部人,咱下一步咋办啊?”胡斌边铺垫絮边问。
“那你先说说,我们的现场分析有没有道理?”邱建军反问了一句。
“分析肯定没错,可是……”胡斌有些不好意思当面说出疑惑,但心中不由暗忖。
邱建军当然知道胡斌心中所想。是啊,这人都排查了一遍,为何不见嫌疑人现身呢?如果方向没错,那是哪里出了岔子?
走廊对面是另一间办公室,“床铺”也铺好了。两间办公室门对着门,隔着一条不宽的走廊。
面对案子当前的摸排情况,有疑问的不止胡斌一人。刚躺下,对面办公室就递过来了同样的疑问。
“伙计,这指纹、足迹一个都冇比对上,是么板眼呢?我觉得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了!”
“不是熟人,那门是么样打开的呢?”
“开门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
“很简单,要是有人敲门,哄保安把门打开的呢?”
“即便开了门,保安一看不认识,深更半夜的,他一点儿防备之心都没有?”
“不对不对,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怎么说?再有,保安明知道保险柜里有钱,这点儿警惕性都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案子来,邱建军却没吱声。他在想,有没有可能店长的员工花名册漏了什么人呢?有没有曾经在店铺干过一段时间、后来离职的人?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一闪而过。他愈发坚信就是熟人作案,而且这个熟人来自内部。
“邱,你是么样想的撒?”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还是那个观点,事情不可能有那么巧!这个人能把门叫开,然后保安轻易把人放进来,又在保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动手抹了他脖子。如果这些都不算巧,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啪!邱建军伸手拍死了一只蚊子,“这个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保险柜里的营业款来的,他是如何知道商家送存营业款规律的?还专门挑营业款最多的这几天下手。我们再反过来设想一下,如果这个人不知道这个情况,他会轻易下死手?把人杀了,保险柜撬了,结果里面没多少钱,甚至没有钱,他肯定是不愿意白冒这种风险的!”
邱建军的回答又让大家陷入了沉思。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我们把人都排查了一遍,连个影子都冇看到,那人呢?”
“鬼晓得!”
“睡了睡了,再讨论就睡不着了!”
邱建军并没有说出先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新推测,他需要时间去验证。
他隐约觉得,那个人就快出现了。
天,也快亮了。
2
胡斌永远记得那个热血沸腾、通宵达旦讨论案情的夜晚。天,虽然有转秋的迹象,但还是让人感觉闷热、烦躁。
第二天,大家依旧起了个大早。胡斌看到邱建军满眼血丝,知道他昨晚肯定没怎么睡。
事实也正如他猜想的那样,大家的讨论结束后,邱建军像过电影一样,把细枝末节的地方又过了一遍。
鉴于当前各组汇总的情况,队长不得不考虑进一步扩大摸排范围,一队人马往中山公园、汉正街方向走访,另一队人马继续跟进商铺调查情况。
邱建军带着胡斌继续去店里问情况。因为一晚上没睡好,胡斌感觉双腿有点儿打飘。但邱建军却像打了鸡血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脚下都要带出风来了。
胡斌有些跟不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心想,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店长,这名单上的人都在这儿了吗?”邱建军拿着花名册,开门见山地问道。
“都在这儿,放心,绝对一个都没漏!”店长信誓旦旦地回答。
这时,店铺的人事主管跑过来打断了邱建军他们的对话:“店长,前进路那个店子有个保安请了两天假,那边倒班有些转不开了,怎么办?”
“请什么假要两天时间?哪有拿钱不上班的道理?叫他来!”
有人请假?保安?邱建军一愣,眼前突然一亮:“等一下,你刚说你们前进路还有个店子?”
“是啊,我们本来就有两个门面!”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邱建军急得要跳脚。
“我们这个店子出的事,关那个店子什么事呢?”店长一脸无辜地看着邱建军。
“不不不,我给你说,现在肯定是有关了!”他又问人事主管,“你说的那个保安是什么时候请的假?”
“前两天吧……对,就是你们第一天来的那天!”人事主管说。
头一天出事,第二天就请假!这个巧合有点儿反常!
“赶紧把这个保安的相关信息给我!他住哪里?你们两家店的人员是不是打通的?这个保安有没有在这边上过班?”邱建军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昨夜在他脑海里闪现的猜想终于有了眉目。
“销售人员的话,可能会打通用,这边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抽人过来帮忙;保安的话,偶尔吧!”
人事主管的话虽然不那么确定,但至少出现了一条新线索。
“走,我们去跟队长汇报!”邱建军喊上胡斌,“那个请假的保安说不定有问题!”
请假的保安叫魏伟,未婚,二十六岁,家住硚口区古田三路。拿到基本信息后,邱建军立即报告给队长。队长认同他的推断,让他们先去摸一摸情况,以免有错漏。
邱建军和胡斌骑上边三轮立刻动身,决定去会一会魏伟。
此时已经是中午,魏伟的妈妈刚收拾完碗筷,家里的门铃响了。
魏伟的妈妈开了门,一听是派出所的同志来了解情况,就把邱建军二人让了进来。
“警察同志,你们想了解什么情况?”魏伟似乎对邱建军二人的到来并不惊讶,主动问起邱建军来。
“哦,我们是江汉区分局刑警大队的。”邱建军亮明了身份,并没有急着询问。
“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魏伟警惕地问。
邱建军环视了一眼房间,是个小两室一厅的房子:“没什么事,例行公事,对你们店里的所有人我们都要做个笔录。听说你请假了,我们就上门来问问,省得你跑来跑去的。”
“哦,好的。”
“那,我们坐这儿聊聊?”
家里能待客的地方,恐怕只有餐桌这块地儿了。邱建军示意魏伟坐在对面,胡斌麻利地掏出笔纸,开始做询问笔录。
“前天晚上,你下班后去了哪儿?”
“晚上是在家吃的饭吗?然后呢?”
……
不管问什么,魏伟都能对答如流,一时难辨真假。
这时,邱建军把公文袋里装着的印泥和指纹卡拿了出来,摆在桌上。
“我们需要采一下你的指纹!”
“啊?采指纹干吗?”魏伟扭了一下身子,问道。
“我们只是做一个常规的排查,所有员工都采了,请你配合一下!”
“是……按这里吗?”魏伟迟疑了一下,把手伸了过来,手指微微颤抖。
邱建军看了胡斌一眼,胡斌心领神会,这个反常的反应他也捕捉到了。
“你手莫抖撒!你抖了,我们捺印不好又得搞半天,耽误你的时间!”邱建军故意拔高了一点儿音量。
“是是是,我冇抖啊!”魏伟的脸色明显和刚刚不一样了。
邱建军又给胡斌递了个眼色,示意胡斌继续采指纹,自己则起身朝门口摆放着的几双鞋走去。
胡斌当然知道邱建军要干什么,故意起身假装指导魏伟捺印,挡住他的视线。
邱建军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又转身走进了紧挨着餐厅的一间卧室。房间很乱。邱建军扫视了一圈,蹲下来,目光停留在床铺下面的几双鞋上。
邱建军伸手拿出来第一双鞋,看了看鞋面,又翻过来查看鞋底的纹路。
是点状花纹。他放了回去,又拿出第二双。
网状花纹。他的眉头皱得快要拧出水来了。
难道是我先入为主了?破案最忌先入为主了,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吗?
此时,第三双鞋已经在他手上了。
等等!直线花纹,中间还有一个四十二码的压纹!这些特征和在现场提取到的那个血脚印很像!
这一刻的欣喜是无法言喻的,也是必须要隐藏好的。邱建军又把鞋仔细看了看,放回了原处。
邱建军的这些动作胡斌尽收眼底,他猜测邱建军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心怦怦直跳。
“采完了吧?”邱建军一脸平静地走出来问胡斌。
“嗯,搞完了!”胡斌说。
“那行,我们今天就只是问你这些情况,做个材料,后面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再来找你了解。你们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邱建军跟魏伟妈妈打完招呼,出门前还特意跟魏伟握了下手。魏伟手劲儿很大,握得邱建军有些手疼。
一出门,胡斌就忍不住问:“你刚才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十有八九就是他,有双鞋子的花纹和现场的鞋印十分像!”
“那这个家伙肯定说了谎!”
“只要比对上了,不怕他说谎!”
“那现在怎么办?”
“别急,别把人搞惊了,我们赶紧先回去!”
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把情况报告给队长,并把采集到的指纹交给了技术队。
案发现场提取到的指纹条件不是很好,准确地说,那只是半枚残缺的指纹。就眼下的条件,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比对上。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技术队还没有回话。胡斌看着邱建军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两人又把所有的细节拼了一遍。
不觉间,外面的天色渐暗,街上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突然,有人用力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比中了,比中了!”技术队队长兴冲冲地大声嚷嚷。
“真的吗?真的比中了?”
“我老人家亲自看的,眼睛都要看瞎了,你们赶紧去抓人!”
队长立即召集所有人,当场布置抓捕计划。邱建军反映,嫌疑人魏伟是个大块头,身高有一米八左右,一身横肉,手有劲儿。以防他家中藏有凶器,稳妥起见,队长安排了六人抓捕小组;还问其他队借了一台边三轮,方便相互接应;再加上其他单位在外围配合,应该周全了。
临出发前,队长拍了拍邱建军的肩膀,说:“你的直觉很准的嘛,注意安全,等你们的好消息!”
“请您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邱建军发动摩托,抓捕小组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3
“目标住在一楼,四周是一排平房,再往后是一大片菜地。待会儿我们两人一组,分散接近,在房门前集合!”
邱建军又给每个人细化了分工,具体到谁敲门、谁控制、谁上铐。担心魏伟听见摩托车声,邱建军他们提前下了车,摸黑向房子合围。
叮咚叮咚,邱建军按响了门铃。胡斌在他身后,手心里冒出了一层细汗。
“谁呀?”是魏伟的妈妈。
“阿姨,我们是中午来的那两个警察,我们有个东西掉您屋里了!”
门开了,抓捕小组快速冲了进去。
魏伟躺在床上,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控制住了。
“这是我们的证件!”邱建军把证件递到他面前,又掏出传唤证说,“中午我们给你做了材料,有些情况需要再问你一下。这是对你的传唤证,你看一下!”
魏伟瞟了一眼,耷拉着头,坐在床沿上不吭声。
“上铐带走!”邱建军厉声说。
魏伟吓得身子一抖,犹豫了一下,伸出双手。
等其他同志把魏伟押送出门,邱建军把那双可疑的鞋子装进了物证袋。
人顺顺利利、安安全全地带回来了,队长安排邱建军主审。魏伟坐在讯问椅里,眼睛盯着天花板,强装镇定。邱建军倒也不急,把烟、打火机一样一样摆在桌上后,开始和他谈心,问他多大年纪了,在这里当保安当了多久,平时有哪些爱好,谈朋友了没有等等。这些看似漫无目的的“家常话”,其实是邱建军试探魏伟的烟雾弹。
魏伟一一回答,目光偶尔也会跟邱建军接触一下。
见他有所放松,邱建军冷不丁地抛出一个问题:“那你跟那个被害的保安认不认识,关系怎么样啊?”
魏伟的脸抽搐了一下,他左右摇晃了一下身子,说:“认识,关系还可以。我们是一起到公司来的,入职培训的时候认识的。后来我分到江汉路店上班,他在航空路店。平时我们关系挺好的,以前一起吃过饭。”
“你们最近有没有吃过饭?”
“没有,平时都很忙,没去找过他。”
“那你知不知道保险柜被撬了?”
“知道,我听别人说的。”
“你这几天为什么没有来上班?”
“我打篮球脚崴了,请假休息了。”
邱建军又问他案发当天都做了什么。他的说法跟先前一模一样,甚至用词都一样。胡斌看着手上中午的询问笔录,心想,这家伙在背稿子吗?
邱建军和胡斌心知肚明魏伟在撒谎、遮掩,并没有急着戳穿他。就这样,邱建军跟他聊到很晚,魏伟还是面不改色,以为自己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邱建军正在静待一个一击致命的时机。
邱建军起身出去了一下,然后进来,一直盯着魏伟看。魏伟一开始也和他对视,后来就把头慢慢扭到一边去了。
“保险柜上为什么有你的指纹?”
魏伟的脸色瞬间一变,但马上又恢复了镇定:“我……我以前,晚上值班的时候去他那里找他玩过,是不是以前碰了一下保险柜?我记得保险柜就在他床边上不远……”
魏伟反复强调“以前”,问他是多久以前,他又含糊其辞。邱建军对此早有预料。
差不多快到凌晨两点钟的时候,队长推开了讯问室的门,朝邱建军点了一下头。邱建军知道,他要的结果应该是出来了。
“刚才技术队的同志过来告诉了个好消息,从魏伟家里搜出来的那双鞋子,花纹的样本和现场足迹比对一致!”
“好!太好了!”
邱建军再次折返讯问室的时候,依然不露声色:“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有多久没去找他了?”
“有,有一两个月了吧?”
邱建军朝魏伟冷笑一声,说:“你确定?”
显然,魏伟被邱建军这突然的一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迟疑了半晌,才回答说:“确定。”
邱建军说:“除了保险柜上的指纹,我们在现场还提取到了其他痕迹物证。”
听到这句话,魏伟顿时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这……不可能吧?”
“你床下那双运动鞋的花纹样本,跟现场的血足迹一模一样!你还敢说最近没去过吗?”
魏伟不作声,不自觉地开始抖腿。
“我再给你稍稍普及一下,我们在现场提取到的是血足迹,血足迹就是你在实施了犯罪之后才会在现场留下的足迹。你说你一两个月没去过了,怎么可能?你这谎扯得也太低级了!”
邱建军起身靠在桌子上,抱着双臂,逼视着他。魏伟的脸色煞白,低着头不说话。
沉默了二十多分钟,他终于抬起头:“给我支烟抽吧!”
邱建军给他点燃烟,看他一顿猛吸,知道他这是要交代了。
“人是我杀的!”魏伟把最后一口烟吸进胸腔,又喷吐出来。他盯着眼前那道长长的烟雾,淡淡地说,“不久前,我谈了个朋友。像我这种条件,我知道有点儿高攀,就尽可能地在物质上让她感到满意。我家里不富裕,自己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多,还经常扣这扣那的。不给她买东西,或者买差了,她就和我闹别扭。我怕她跟我分手,四处问朋友借钱。我也知道靠借不是长久之计,但是又能怎么办呢?”魏伟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有一次,我到航空路店去他那里玩,他向我抱怨,说公司让他看保险柜,害得他离不开身。我笑他说守着金库还不爽。他就很生气地对我说,你完全搞不清楚!公司都是隔几天才把钱送到银行存起来,你说,保险柜里放那么多钱,让我一个人睡在这里,也不安心撒!我觉得他是在显摆,也把他的话记到心里去了。后来,我套他的话,问他公司一般什么时候进账,什么时候存银行。我们都是保安,他也就没把我当外人,有啥说啥……”
听到这里,邱建军已然明了了魏伟的作案动机。魏伟不断膨胀的贪欲,把他一步一步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你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那天白天我过来找他,他说最近店里生意火爆,连续几天都没安排人去银行,肯定是出不来了。我回去想了好久,晚上十一点多来敲他的门,说在附近吃宵夜,给他带了吃的。他一听是我,骂骂咧咧地开门让我进去了……”
一名辅警画的邱建军穿警礼服的肖像
魏伟供述到这里,所有的细节都浮出了水面,完全符合邱建军先前的推断。
天亮了,带魏伟指认完犯罪现场后,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水带着丝丝凉意,迅速给这座城市降温。
很快,案件告破的消息不胫而走,航空路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在案件分析总结大会上,队长对邱建军提出了表扬:“从一开始侦查方向就是对的,而且坚信这个判断。侦查意识也很强,善于捕捉细节,上门摸排询问时还在嫌疑人家的床底下发现了关键证据。作为一名侦查员,这些能力都是非常宝贵的。”
会场上,胡斌崇拜地看着邱建军,心里暗暗下决心也要破一个这样的大案。
掌声四起,胡斌脑海里又浮现出第一次来队里报到的情景。
胡斌比邱建军小一岁,晚两届毕业,来队里报到的那天有些怯生。等做完自我介绍,队长朝他指了一个人,说:“邱建军,你学长,以后你就跟着他了!”
透过弥漫的烟雾,胡斌这才看清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正朝他点头。
邱建军喊他坐下,问他都学过哪些、会些什么。胡斌一时有点儿答不上来。
邱建军就接过话茬,向他介绍说:“没事,来刑警队就对了。整个分局,一年差不多要发三四十起命案。我们二分队对接管辖万松所、中山公园派出所和北湖所,这三个所的辖区发了命案,我们都得去。你会很快上手的!”
胡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答说:“那,不懂的地方还请师父多多指教!”
邱建军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年龄相仿,就别喊我师父了。师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呢!”
“好嘞,邱哥!”
“行,有不懂的就问我!”
那一年,胡斌二十一岁,邱建军二十二岁。
从头到尾的全程参与,让胡斌对这起案子的记忆格外深刻:“我总记得他瘦瘦的,看上去比我成熟很多。虽然他不让我喊他师父,但他在我眼里就是一辈子的师父……”
胡斌讲述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湿湿的。
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长舒一口气:“他天生是一名警察,敏锐、细心、有正义感,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分子。跟着他,我学到了很多。那个案子结案不久,我就调任技术队当技术员了,一直在刑侦大队干到现在。但我和他工作上有很多联系,就在他牺牲的前一天,他还在问我一个入室盗窃案的现场勘查情况。我让他放心,有比对结果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胡斌翻出微信聊天记录,递给我看。
“抱歉,我能告诉您的可能就这么多了。”
“谢谢!”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