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罘”字乍一看可能会让人感到眼生，可“芝罘”自秦朝便闻名于世。《史记》有载，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曾三次东巡，三次登芝罘。公元前219年东巡，“过黄（今龙口市）、腄（今烟台市福山区），穷成山（荣成市成山头），登之罘”；公元前218年东巡，“时在中春，阳和方起”、“巡登之罘，临照于海”；公元前210年再东巡，“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
这个读作“fú”的“罘”字，据说是古代一种捕捉鸟兽的网，也有说是一种屏风，引申为屏障之意。
芝罘最早是岛名，它横亘于烟台市区北部的黄海之中，岛上有山也同此名。其主峰高二百九十八米，三面环海，一径南延与陆地相连，形若一棵巨型灵芝。它是我国最大的，也是最典型的陆连岛。
其岛、其山，正是因为有灵芝之形、有屏障之意、有护卫之势，自然成了烟台港湾的一道天然防波堤。加之当地人数千年来口口相传，这也就成为“芝罘”由来的主流说法。
芝罘岛原是一个孤岛。五百多年前这个区域也是黄河的入海口，据说黄海之名也因黄河而得。经过河流的不断冲积，在明代逐渐形成了陆连岛，也便有了芝罘湾，这个天然的港湾呈U形向东和东南方向敞开。
芝罘湾一带早在七千多年前就有了先人的足迹，可以说是烟台人的根脉。1861年8月22日(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清政府在此开关征税，即开埠。这是当时中国北方三个对外开放口岸之一，也是山东省最早对外开放的口岸。新中国成立之初所设的烟台市管辖的大约就是现在芝罘区的地界，它作为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发展的中心区，户籍人口为烟台所辖各区市之最，目前为7777万人。
辖治才有平安，和谐才能更好地发展。守护辖区百姓，护航经济社会发展，烟台市公安局芝罘分局以“有为”争“有位”，守护着芝罘湾畔的安宁，是“全国优秀县级公安局”。特别是下设的经济犯罪侦查大队，更是拥有多个“国字号”荣誉，不仅被公安部记集体一等功，还先后被公安部授予“全国优秀基层单位”、“全国县级公安机关一级经侦大队”荣誉称号，并被国务院反假货币工作联席会议通报表彰。
经济犯罪侦查，这个警种的职责自然与钱关系密切，但核心是跟“数据”打交道，从研究“数变”，掌握其所谓高智商犯罪的“变数”。犯罪团伙所极力隐藏的，正是公安机关要挖掘查实的，这是解码“数据”的较量，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数战。
一、“特悔”旅游
2022年的春上，辖区的几位居民急匆匆来到芝罘公安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值班的民警小张急忙迎了上来：“大叔、大姨，您老几位这是遇到啥事了？快进来坐下说。”
“听说你们是保护老百姓钱袋子的警察，就一路问着赶过来了。”一位两鬓斑白的大爷开了口。
一位大姨高嗓快语，抢过话茬儿：“警察同志，我投的三十多万啊，没回来几个钱，得想办法给我找回来，要不真过不下去了！”
“我是到烟台短途旅游的，一下车就见有人发传单，说是正在推广一个旅游特惠项目，小投入就能全国游，如果到期未能旅游，可以原价退款，甚至公司分期付款高价回收，最高可以多返还两成。我觉得很划算，先是买了两千块钱，很快就给返了四百块钱，后来我又投了六万多，共返了一万多。”
小张认真听着、记录着，间或还给几位老人的杯子里续水。
“我这里自带水杯，你就别忙活了。”这位戴着鸭舌帽的大爷喝了口水，顾不上把喝到嘴里的一瓣茶叶吐回杯子里，就接着说，“急得不行啊！这些钱可都是我们一分一厘积攒的养老钱，也不敢给儿女们说，怕他们埋怨，现在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心里真是憋屈！”
“不光是返钱，还时不时发一些福利，羽绒被、米面呀，我光冲锋衣就领了三件。可投进去的四十多万，只返回来六万多！”
“一开始觉得这个事很实惠，我便以俺老头儿和儿郎的身份一共投了六十多万，只返给了八万多。还特惠旅游哩，我是特别后悔啊！”
“警察同志，你得给我们做主，把我们投的钱给找回来！”
几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有位大姨抹起眼泪，一位大爷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场面有点儿失控，小张有点儿束手无策……
大队长肖文不失时机地走了进来，几位老人觉得他应该是位大领导，便又一拥而上，急着将自己的遭遇再一次倾诉。
肖文安抚大家先坐下来。“刚才您几位说的我也听了个大概，这事搁谁身上都得着急，恨不得将这些骗子抓过来掴几巴掌才解恨。”肖文看老人们的情绪有所平复，顿了顿接着说，“大家反映的情况特别重要，我们马上会一个个去查。不过还得劳驾大家配合，你们先回家休息休息，事出了，钱也一下子收不回来，如果因为这个事再气出病来，就更不划算了。大家回去后也好好想一想，仔细找找证据，比如交钱的收据、小票，通话的电话号码，参加活动的照片等等，只要与这个事有关的都可以。不光是咱们这老几位哈，投了钱的亲朋好友都可以提供证据……”
“对，我记得还留着交钱的小票呢。”
“我应该也有，赶紧回家找找……”
几位老人念叨着，起身出门，肖文与小张等人将老人们一一送出大门外，挥手道别。刚刚对这阵仗有点儿招架不住的小张暗自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人是安抚走了，可老百姓的事必须解决。对于渴望得到回报的每一位投资人来说，特别是连亲朋好友都押上了的，拿不回钱就是天大的事。
肖文望着几位老人远去的背影，扭头对小张说：“通知大队领导和几位中队长，让他们把手上的活儿先放一放，马上到会议室。”
二、从钱开始
肖文是位老刑警，中等个头儿，说话干脆利索，眼神里带着威严。虽早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但那股子冲劲儿仍不减当年。三十多年来，他一直在基层派出所和业务大队摸爬滚打，经受过出生入死的考验，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体恤百姓之盼之痛，深谙办案之法之要，是“全省优秀派出所长”。在芝罘分局经侦大队的这几年更是干得风生水起，“全国优秀公安基层单位”的金字招牌是最有力的证明。
碰头会上，他一反常态，有些不淡定：“从几位老人介绍的情况不难看出，这是一起以老年人为主要目标的诈骗案件。我在想，这种事怎么就能悄悄搞起来，我们为什么没能更早一些掌握线索？归根结底还是大家觉得自己经手的案子多了，一些蛛丝马迹没能引起警觉，这个现象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反思。很明显，就是我们的工作还没做到更实、更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骗的可是老百姓的养老钱，老百姓着急，我们压力山大啊。我看就从钱开始查起，把交易的方式、资金的流向等问题尽快弄明白。当然，要同步追踪涉案人员，尽快突破这个案子。”
说归说，急归急，肖文最清楚这个只有二十几名办案民警的队伍所承受的压力。2022年元旦期间，民警庾岗在网上巡查时发现一条制作假币的线索。在对这一线索的认定中，大队自主研发的“反假币模型”发挥出重要作用，庾岗开始了对这一线索的跟踪研判。2022年3月初，根据国家外汇管理局烟台市中心支局移交的线索，大队又发现相关企业涉嫌骗取出口退税，这才刚刚立案侦查，由情报中队长田春宏负责。另外，大队同时还有几十起案子正在侦查中，真是一个人顶几个用。可再难，有案子也得接住，办好了！
一散会，根据报案人提供的情况，经侦大队副大队长戚建就带人赶到设在芝罘区的这家公司，立即将负责人辛荣控制。他当场交代：“老板叫王晓田，这里只是个分公司，总部设在青岛，我从没去过。”说完，指了指公司的营业执照，在法人栏里，“王晓田”三个字十分清晰。“公司日常运营主要是收现金，有的也通过POS机转款，然后再统一提取现金，当天就由王总取走。”
郝梦（右二）在“论剑2018”大比武现场
2022年3月29日，芝罘分局将此案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立案侦查。肖文提出“以情报中队主研、侦查中队主战、辖区派出所负责取证和安抚受害群众”的办案思路，要求各司其职、尽快推进。
“情报主研”是突破案件的钥匙，是这场战斗的作战图，决定着侦办方向甚至是成败。对此案进行主研判的任务落在了情报中队副中队长郝梦身上，这是个听过一次就不容易忘记的名字。好梦，毕竟人人都会向往。
记得几年前，在全国经侦系统“论剑2018”大比武中，郝梦是烟台研创团队成员之一，也是主讲人，从初赛、复赛到决赛，她所在的团队一路过关斩将，一举夺冠，足见其过硬的综合素质。这之后的三四年间，她仍然做着情报分析和研判工作，其能力水平自是再上一层楼。
郝梦接到任务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她立刻从两个方面对案件展开了研判：一方面追查资金去向，将报案人提供的交易单据等各类证据，通过相应的系统进行数据筛查和分析；另一方面通过烟台公司员工提供的情况，对王晓田的身份进行查实。当晚就发现了规律性线索，除烟台外，大量的资金流向济南、青岛、淄博、潍坊等地。
她一夜无眠，更无梦可言，有的只是执着——在数据的海洋中网住那些与案件关联的信息。
随后的几天，像顺着树干触摸不断衍生出的枝丫一样，她在各方面数据汇聚剧增的过程中不断扩线，建立起数据信息的逻辑导图。与此同时，大队组织警力成立取证队伍，辗转四省七地，十天内共取证一千余份证据笔录，这个犯罪团伙渐渐浮出了水面。
芝罘分局还协调十几个派出所主动与辖区的受损群众取得联系，展开调查取证和信息登记，并依照辖区的划分建立了受损群众微信群，及时通报案情进展情况，最大限度消除因信息不对称而引发的安全隐患。这个办法很奏效，受损群众的急躁情绪得到了一定程度缓解。
三、“二王”非王
烟台，古称“转附”，称“之罘”始于秦汉，明代演变为“芝罘”。1398年(明洪武三十一年)，为防倭寇袭扰，明王朝在奇山北麓建奇山守御千户所城的同时，在北山设狼烟墩台，亦称烽火台，北山也就改为了“烟台山”。“烟台”最早出现在官方文件里，是在清咸丰年间，烟台开埠之后。
烟台有着六百多年的城市文明、一百六十二年的开埠历史，是全国经济强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拥有“联合国人居奖”等众多城市名片。烟台的海光山色交相辉映，是各地游客旅游观光的理想境地，其旅游服务行业也如火如荼。
2021年3月，时急时缓的疫情把美丽的春天摧残得支离破碎，却没能阻挡住一家旅游公司的诞生。这家“JZ旅游服务（烟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JZ旅游”）在烟台市芝罘区注册，他们的“神操作”也就从此拉开了序幕。
作为旅游服务企业，公司一成立便推出多种旅游特惠项目，从数百元到几千元再到几万元，根据旅游线路的不同价格不等。该公司采取摆摊设点、发放传单、发放礼品等形式推介自己的产品，吸引群众低价购买旅游消费金。消费金设三个月、六个月、十二个月期限，承诺若购买人到期未出游，则分期或一次性溢价回收。因其热情周到的服务和丰厚诱人的回报，吸引了一大批当地居民和一些前来烟台游玩的游客。
“如果到期未能出游，购买的旅游消费金将会定期或一次性高息返还”，这份承诺太具诱惑力。高息之高可达十几个点，甚至是二十个点。口口相传，亲朋好友相约而来，有的安排旅游路线，有的商定旅游事宜，有的办理退费，有的发放纪念品，公司门店人满为患。于是烟台莱山，以及济南、淄博、潍坊等所谓的六个分公司应运而生，一时火出了圈。
从后来1200余名投资者的报案情况看，他们年龄普遍较大，老年人居多。据统计，年龄在55岁以上的占9325%，在60岁以上的占8433%，在70岁以上的占3041%。老年人为主要受害群体，导致这个案子更为敏感。
随着我国老龄化进程加快，养老保障问题引起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关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正是窥觑到老年人的这种心理，伸出了黑手，以提供养老服务、投资养老项目、销售养老产品、宣称“以房养老”、代办养老保险、开展养老帮扶等名堂，侵害老年人财产权益，给老年人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威胁和困扰，甚至影响生命安全。
公安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至2021年年初，全国公安机关共破获养老诈骗案件450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1万余名。虽然没有公布发案数，但我们可以想象其数字之巨，受害人众多，对社会的影响不言而喻。
王晓田，的确真实存在。从他的照片看，身居高位却其貌不扬；从个人履历及行为特征看，他只有三十一岁，学历不高，也没有固定工作。侦查经验丰富的民警便怀疑，王晓田可能不是公司实际控制人，至于“人不可貌相”的老话，在他身上看似也不可能应验。
公司注册在烟台市芝罘区，总部却设在了青岛。难道因为他是青岛平度人？
一个个问号需要尽快拉直，燃眉之急就是见到这位王总。然而，当民警查找王总的行踪时，却发现他出现在了贵阳。
随即，民警一路追踪，在各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王晓田最终在云南落网，同时缴获了其随身携带的三万元现金。
通过大量的信息梳理分析，民警发现，“王总”不只是王晓田，还有其他人。再加上与他接触过的受害人的描述和辨认，专案组很快确定了又一嫌疑人王伍。4月8日，这位王总在其老家平度被抓获，当时他正在情人家中幽会，所谓的山东区域总经理就是他。
顺利抓获“二王”，办案民警总算松了口气。推进案件的速度还算快，可讯问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不是他们不交代问题，而是二位那唬人的身份没有一点儿“含金量”……
民警通过对两名嫌疑人的讯问发现，两位所谓的王总并非什么大鱼，而是小虾，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他们只是干了收费员的活儿。
有证据显示，这个幕后的操控者应该是“秦总”。
四、神秘“钱途”
“二王”在公司最多算是个中层，为了便于收费，“秦总”为二人各配发了价值不菲的三部手机，就连手机号和微信号都一应俱全。不过，“秦总”严令，这三部手机分别用于生活联络、上下级联络、财务联络，不准混用，更不准他用，哪怕是上网、玩游戏也绝不允许。如有违反，立即辞退。
“二王”言听计从，不敢违背。他们按照“秦总”的指令，负责定期到各分公司门店取走现金。这些钱，除了按照约定的比例留作经费，其余的要送到青岛指定地点全部交给“秦总”。
这种交现金的方式持续到2022年1月。之后，“秦总”不再出面，取而代之的是“罗总”，收钱的方式也随之变换了新花样。
严冬的一个黄昏，在平度乡间的一条小路上，一辆看不清牌照的黑色轿车慢慢停在了“二王”的身边，他俩各自提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分量的黑色提包。这时车窗玻璃缓缓降下来，他俩顺势将提包扔进车里，几乎是同时，车窗玻璃缓缓上升，一直没有熄火的轿车加速驶离。在这当口，他们隐约看到司机戴着个黑色口罩，只露出了眼睛。
而在城区的现金交接，他们一般选在地下车库。要求“二王”中的一人开车到达车库的指定位置，将车熄火，但不要锁车。然后，人离开车库，半个小时后再回来将车开走。王晓田说：“每次回来时，车上的钱就没有了，也不知道钱是被谁取走了，还是被人偷了。”
这种花式交接把戏他们玩过六回，直到2022年2月底，“秦总”再次现身。
时隔快两个月“秦总”突然露面，“二王”有些诧异，急忙说：“秦总好！”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开口便说：“给你们俩配发的手机都先交给我。”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威严，不容置疑。两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乖乖照办了。
然后，“秦总”将王晓田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关上门，低声说：“这段时间情况有些特殊，总公司考虑到你的安全，安排你去外面躲一躲，这里先给你准备了八十万，还有两个老乡开专车送你。云南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在外面好好休息几天，钱不够了你就和我联系，我安排人给你送。”
涉世未深的王晓田哪里知道这是圈套，千恩万谢之后随即启程。而“秦总”对王伍的安排却是让他先回老家，“什么都不要做，随时听候调遣。”
王晓田乘坐专车辗转来到云南，在接应者的安排下准备偷越边境，但他打起了退堂鼓。因为这几天他反复在网上搜寻有关偷渡人员的报道，很多被摘掉器官、鞭打摧残的画面呈现眼前。当见到边防警察的那一刻，他像是见到了亲人，大呼：“警察大哥，我是偷渡的！我是偷渡的！快把我抓走……”
江湖凶险，回头是岸。不然，王晓田的小命真是有点儿悬。八十万哪是给他的生活费，分明是催命符。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如果偷越国境得逞，还会有语言障碍，有谁敢保证他的平安呢？
从消失到再出现，“秦总”意识到了危险，才有了对“二王”的处置。然而，这一次“秦总”的算盘落了空。
五、真假“秦总”
“秦总”真是秦总？看似明知故问，可答案还真不敢肯定。
“二王”当然没有这个胆子细打听。好在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也有过频繁的电话联系。警方将来自各方面的信息进行关联，通过分析梳理，指向目标人的线索越来越集中。还是那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个时机出现在了2022年1月底，青岛警方侦破一起诈骗案件，一名叫林小凡的犯罪嫌疑人伙同他人将史某的车辆非法买卖，被刑事拘留。后其因身体原因，一个多月后被取保候审。
这个林小凡，就是所谓的“秦总”！
这是专案组经过缜密研判得出的结论。在青岛警方协助下，烟台警方调取了林小凡取保候审时所留的相关信息，很快确定，他经常驾驶一辆辽K号牌黑色路虎。2022年4月15日下午3点，林小凡在青岛市奥帆中心被抓获。当时，他正陪着几名来青岛旅游的外地女网友闲逛，眉飞色舞地炫耀着身为“坐地户”的神通和“生意人”的阔绰，完全看不出已经涉嫌犯罪的不安。
经查，林小凡在青岛从事二手车交易，也是平度人，四十岁。这辆路虎，包括他常开的其他几辆车都不在其名下。林小凡借做二手车交易打掩护，肆无忌惮捞金。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可躲过了一时，终被抓获。
林小凡到案后，他的供述同样没有给警方带来惊喜。因为他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他只是“罗总”、“袁总”与“二王”之间的传话员。
“罗总”、“袁总”才是真正的大鱼？林小凡也不确定。他能确定的是“罗总”叫闵仁，当过山东区域总经理，后来由王伍接替了这个角色。
专案组很快落实了闵仁的身份。他是内蒙古兴安人，三十九岁。
而所谓的“袁总”，据林小凡交代，其人自称袁远方，十分神秘。林小凡从自己的手机相册里找出一张四十多人的合影，其中就有此人，但照片像素很低，面部特别模糊，无法进行识别。之后又让已到案的其他犯罪嫌疑人进行辨认，其身份仍然不能确定。无奈之下，民警决定先从闵仁这里寻找突破口。
然而，关于闵仁的信息也不多，所能查到的几个电话号码在半年前就已不再使用，出行的相关信息也停留在几个月前……
一边讯问，一边研判，层层突破，但总在案件渐渐明朗之时，线索突然就断了，专案组有些泄气，肖文鼓励大家：“一定会有那么一个点，等着我们去发现。”
终于，这个“点”出现了，是目标人的一次消费。由此所生发出的一个逻辑线延展开来，目标直指成都市武侯区的一个小区，并锁定5号楼1202室。
民警还推断，闵仁有车。那么，他所用的这台车会是“鲁牌”吗？
六、梦在远方
芝罘分局的副局长高晨明分管经侦工作，也曾任经侦大队大队长。当年，他力排众议率先组建全省公安经侦系统第一个情报中队，用一个个战果证明了“情报导侦、科技赋能”的强大威力，被公安部授予集体一等功。基于这些经历，高晨明对经侦工作的感情不言而喻。
当得知闵仁有了着落，高晨明连声说：“好！好！”
一旁的肖文接过话：“整天在办公室里坐着有啥意思？跟我们一起去吧，也为你即将结束的警察生涯画上个圆满的句号！”高晨明是个闲不住的人，请他出山，肖文有自己的打算。
当天，奔赴成都的人员很快定了下来。高晨明、肖文，以及副大队长戚建，民警张海宁、张绪伟、于航、林英豪，当然也少不了郝梦。
“自己研判的结果，自己再亲手将嫌疑人抓住，多有成就感啊！”这算是郝梦的“好梦”吧。
此行，志在必得。考虑到可能要带回车辆，他们就直接坐了飞机。抓捕小组仅用三个多小时就到了两千多公里外的远方，落地后他们顾不上休息，到宾馆放下行李就开始推演抓捕方案。
首先是分组对目标小区进行摸排。林小凡从事二手车交易，他自己驾驶的就是辽宁牌照的车。因此，闵仁驾驶的车辆的牌照归属地就得打个问号。基于种种考虑，他们决定在这个小区重点关注四川以外省份的牌照。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闵仁住所的地下车库，抓捕小组竟然发现了一辆鲁B牌照的黑色别克商务车。郝梦这样描述当时的心情：“激动得差点儿没叫出来，这也太幸运了吧。”
是幸运还是必然，要经过研判来确定。
负责后方研判的是田春宏，郝梦说他是“神一样的存在”。虽然她学的是经济侦查专业，可跟田春宏比起来，自知能力远远不及。就是在那次全国经侦系统大比武中，田春宏提出搭建侦破假币案件模型的方案，从理论到实战，历时三个多月，以精准高效的战法和过硬的打击战果，摘取桂冠。不仅如此，他与郝梦等人组队参加全国经侦系统“论剑2019”反假币领域比武斩获全国第二名，并在全国经侦系统“论剑2020”金融领域比武中再次夺魁。
田春宏正在进行研判
“要说我哪方面比田哥强，我觉得只有语言表达能力了。”说这话时郝梦带着自豪，不知是因为田春宏，还是因为自己，也许兼而有之。
也就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在后方的田春宏就传来了研判结果。黑色别克商务车的主人叫汪晴，女，二十九岁，也是山东平度人。曾于3月中旬从成都飞往青岛。
田春宏不愧是“大神”，口子越撕越大。因为汪晴此前并没有进入警方视线，她的出现给案件增添了多种可能。田春宏只好放一放正在苦心研究的外汇管理部门移交的线索，集中精力连夜对这起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子的前期资金、人员关系等各方面信息进行汇聚碰撞，展开系统分析。
“责任所系，我得为前方战友当好千里眼。”很快，他发现汪晴与青岛公司总会计有过交集，她也是这个团伙关系人的事实已无可争辩。
田春宏的续报进一步证实，这辆黑色别克商务车就是闵仁使用的车辆，车主是汪晴，在她的名下还有一辆别克商务车，目前不确定所处的位置，也不确定是谁在使用。另外，田春宏再次确认了闵仁在成都的住址：5号楼1202室。
是该收网了。
4月26日下午5点半，两位“大白”轻轻敲响了1202室的门。“请问家里有人吗？我们是区疾控中心的，接到紧急通知，这个小区有人确诊感染新冠病毒，小区已经临时封闭，我们要对小区所有居民上门进行核酸检测，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轻柔的女声略带点儿沙哑。
不一会儿，门上的猫眼透出了光亮，随即门开了条缝。就在那一瞬间，门外四五个汉子一拥而上，对方还没有回过神便被按倒在地，戴上了手铐。
这是抓捕小组精心部署的抓捕行动。那位敲门的“大白”是郝梦，沙哑的嗓音与辛苦一天的“大白”身份倒也很匹配。
郝梦，梦圆！
七、外汇疑云
记得是去年春天，一天上午，田春宏刚从国家外汇管理局烟台市支局随访回单位。他高高的个头儿，偏瘦，走路时有点儿摇摆，似是右脚有疾，但双目里透着真诚，爱笑，微笑时右侧的嘴角会明显上挑，露出泛黄的牙齿。是不是传说中的“大神”不好说，可以确定的是他烟瘾不小。
当时，他正在调查前文提到的那个涉及大量外汇的线索，对境外账户向烟台一家果蔬出口企业汇入大量外汇存疑。
关于这类案件，他并不陌生。之前历经七八个月的煎熬才拿下的2021年“701”骗取出口退税案，涉案资金过百亿，是他三十年来侦办的一千五百余起案件中涉案金额最高的。为了此案，他专门搭建了“涉案资金链路挖掘模型”，专案组通过顺线研判、逆线打击的思路，还总结出“偏离主线打击法”。有了之前“701”案的经验打底，面对这个新的案子，他很有信心。
其实田春宏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乐于接受新事物，更有着超强的学习能力，这似乎与他早过不惑之年的年龄有些不相符，可他骨子里就是有这种拼劲儿，年轻时就是如此。
十九年前，他血气方刚，赤手空拳与五个歹徒对决，被砍刀砍伤多处，却仍死死抓住其中一名歹徒不放，直到增援的战友赶到。之后他的右脚先后进行三次手术，仍未能恢复正常，落下终身残疾。
评残后，他本可以长期休息。可他不想当一个废人，还用着拐的时候就闹着上班。领导实在没有办法，当时正好成立网络安全大队，他便成了其中的一员。
一家果蔬企业，却有远远超出其出口能力的外汇进账，明显存在问题。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何况还是“洋馅饼”。这其中肯定有一个利益链条存在。
理论上是如此，可要厘清这个利益链条需要大费周折。因为从一个点到一条线，提起来是一串，查下去就成了一张网，涉及的数据是以几何量级增长的。然后，还要从这张网中捋出一条证据线，牵出一个个藏匿的点，那就是大海捞针。
这几年，受全球新冠疫情影响，国际贸易面临严峻挑战。对此，国家税务部门采取积极措施着力在退税服务上做“加法”，在退税流程上做“减法”，以缓解国内出口企业退税业务之急，最快的甚至一天之内，退税款就能回流到企业账户。
田春宏说：“在国际贸易业务中申报出口的货物，要退还已缴纳的国内税费。这一国际通行做法可有效避免国际国内双重征税的问题。退税多发生在税务机关对各项税款进行汇算清缴的时候，发现有纳税人多缴纳了相关税费，按照规定，税务机关要退还多缴纳的税费给到纳税人或单位。”
但个别企业伙同地下钱庄和货代公司，利用国家出口优惠政策钻漏洞，虚开进项发票，伪造报关单、外汇收入、销售合同等，来骗取出口货物退税款（简称出口退税），扰乱了正常外贸经济秩序，导致国家税款流失，破坏了市场公平环境。
骗取出口退税的行为，涉及非法经营外汇犯罪和骗税类犯罪。犯罪成本低，说白了主要是走走账，但获取的利益却十分可观。
据田春宏介绍，出口退税的税点不是固定的，因商品的不同退税率也不一样。目前果蔬类产品的退税率为9%。
骗取出口退税通常有“买单配资”和“虚报出口价格”等方式。以操作相对复杂的“买单配资”为例，骗税企业在退税款到账后，一般会按照行规进行分配，这其中，货代公司相当于中介的角色，整个链条的事务及购买报关单等开支由他们负责，他们要拿走骗取退税部分的八成以上，而地下钱庄和企业是坐收渔利，拿余下部分。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刺激了不少企业和个人以身试法。
商品不出口，就不会产生外汇税费，企业与地下钱庄和货代公司勾结，制造假出口，就是为了钻退税的空子，骗取这部分钱。
经过对线索的初步研判，芝罘分局经侦大队认为该公司具有出口退税资质，有骗取出口退税的重大嫌疑。按照烟台市公安局指定管辖，芝罘分局于2022年3月17日立案侦查。
八、超级数据
出口退税与外汇收入是一对因果。外汇收入是必要条件，有外汇收入才可能办理出口退税。要想骗取出口退税，必须伪造外汇货款，制造虚假资金流，以假乱真逃避外汇管理部门监管，这是他们的惯用把戏。而这个假资金流就是地下钱庄要做的事情。
这些并不复杂的套路，查实却很有难度。因为骗取出口退税犯罪，主要是资金的流转和数据的修改与生成，隐蔽性强，行业日常监管系统很难发现。
从刑事侦查角度看，传统的侦查方式多为正面突破，之于此类案件，第一关就是对超级数据的清洗，这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也容易打草惊蛇，使取证的环节复杂化，给后续的移诉增加困难。
而涉案企业一般都有日常经营的正常业务，真假贸易混杂交织，外人难以辨识，警方一旦因不正确的判断而采取行动，难免出现执法的过失，甚至有可能引起国家赔偿。
当然，问题还远不止这些，比如这类案件的涉案范围没有地域限制，一个点上的案子，上下游关联非法经营犯罪、虚开发票犯罪的人或企业，可能会涉及国内任意一地，甚至是境外，侦办难度可想而知。
田春宏先是围绕涉案企业账户、外汇来源、报关单信息等进行分析，之前开发的那个数据挖掘模型自然就派上了用场，但处理速度让他不满意，他希望能更快些。
田春宏坦言，自己用Excel处理数据，同步最多也就是三百万条。他多次试着编程来进一步提高数据处理的量，但效果都不理想，直到王健旭的出现。
王健旭从事软件开发近十年，却一心向往警营生活，考入公安辅警队伍后，大队便将他挖了过来。他虽然是一名初入警队的辅警，可英雄不问出身，志同不分长幼。一个有想法，一个会手艺，数据处理很快实现了百万级到亿级的跨越。于是，他们不仅快速发现了这个企业资金流动过程中的问题，同时发现其他关联企业同样存在类似问题。
几个规模并不算太大的果蔬企业，动辄就是千万级的资金流动，并且这些资金都涉及第三方。凭着田春宏他们的经验，这个第三方最大的可能就是地下钱庄。
地下钱庄是民间说法，它是指未经国家主管部门批准，擅自从事跨境汇款、资金支付结算等业务的组织。地下钱庄自然是非法的，其操控者冒违法犯罪之险，只为一个利字。
田春宏对大量数据进行整理分析发现，相关联的企业正是利用了地下钱庄可以进行融资的便利，制作虚假的资金流，以此充当果蔬出口量。通俗说法就是只见账上有，货物不会有出口。他们这一系列操作，最终目的就是骗取出口退税。
增值税专用发票、报关单及结汇单是办理出口退税必须要有的“一票两单”。因此，若企业要骗取出口退税，必然要有虚假的报关单。经查，最先发现问题的那一家公司在结汇、退税后，有部分资金流入李某、杨某等货运代理公司人员的账户上。
因农户无法提供交易发票，国家为了方便企业收购农产品，税务部门规定企业可以自开自抵。在分析税务的进项和销项数据时发现，果蔬公司以农户名义大量开具农产品收购发票，却没有付款记录。利用国家政策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也同样有嫌疑。之后，办案民警对一些农户进行了走访调查，证实了农户并未向该公司出售发票上所记载的水果。
情况越查越明，涉案公司对外出口货物数量多、金额大，出口货物目的地国家与实际收款来源地国家也不一样……
非法买卖外汇和骗取出口退税所形成的犯罪链条愈加清晰。肖文与田春宏、陈磊等民警在数据分析的基础上，通过类案数据碰撞，数据交叉和关联分析，决定先行打击非法经营外汇的地下钱庄，再顺线追踪，牵出骗税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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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