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二胡

(长篇小说)

文/张运涛



爱,是自己长出来的。

——题记

第一章爱情与婚姻

遇到苏仁秀,是在余大志工作的第三年。

余大志比很多人都幸运,考上了大学——其实是师专,但那个年代,只要是能让人吃上商品粮的学校都叫大学。余大志对人生没什么规划,对教学也谈不上喜欢,跟大多数同学一样,“考上”是他的终极目标,只要“考上”,其他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也确实,无论年成好坏,余大志都有一份固定工资了,吃上商品粮了,住进公家的房子了,跟王畈的同龄人比,他就像在天上。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他没想到,或者说他没想到有这么难,就是找女朋友。

按说也不难,余大志要是松了口,漂亮的女人随他挑。可最关键的还是那个“口”——女方也必须是吃商品粮的,要不然,辛辛苦苦“考上”有什么意义?

中午时间宽余,余大志一般都回王畈吃饭,学生食堂没油水。学校在街西头,出了镇街到王畈有两条路,公路宽敞平展,生产路窄,贴着河,只能过架子车,骑自行车的话,就有点儿受罪了。但天气好时,余大志都走生产路,赶上下午没课,他还会在岸边的树林下草丛中坐一会儿。

饭后下起了雨,雨不大,却粘人,一时半会儿像是停不了。父亲出去放水耙田,母亲在地上铺席套被子。出门前母亲跟他说:“前儿个你三婶给你介绍了个隗湾的女孩儿,她爹就是那个卷毛。”

余大志知道卷毛,在镇上放电影。

“我看相片中,赶紧定下来,你也不小了。”

“你看哪个都中,只要是个女的。”余大志本来想提醒她,你儿子好歹也是吃商品粮的人了,要门当户对才行,又觉得太势利,终没说出口。

男老师找吃商品粮的对象难,无权无势,帮不了人家。学校好多男老师的老婆都是农村户口,有镇上的临时工、民办教师,还有做买卖的,但好歹都不在农村做农活儿。余大志至少也得是这个标准。曾经跟一个姓鲁的女孩儿处过一段,对方是镇民政助理的闺女,供销社临时工,已经工作两年,长得白白净净。两个人差点儿就成了。问题出在女孩儿身上,女孩儿说将来不给他父母养老。余大志说不用她,家里还有一个哥。女孩儿又说空口无凭,得签婚前协议。余大志这才认真起来,不行,养不养无所谓,如此态度,将来肯定是个大麻烦。

回到学校,余大志的裤腿湿透了,好在走的是柏油路,骑车不费劲儿。学校不大,两扇钢丝编成的大门,一圈水沟代替了围墙,没有门房。不时有卖麻花卖馍卖油条的进出,拖着嗓子吆喝。

余大志的宿舍是以前的图书室。学校总共八栋房子,全是起脊瓦房,三栋教师宿舍、三栋教室、两栋学生寝室。图书室跟学校大门差不多,也是摆设,里面几张桌椅,一个老式书柜死沉死沉的,没人愿意费劲儿挪走。住了一个多月,余大志没忍住,撬开了书柜。也没什么好书,能看的就一套《鲁迅全集》、一套《安徒生童话》。

学校没有老师办公室,宿办一体。余大志经常往万老师家跑。最初还有点儿忌讳,后来发现学校其实跟王畈差不多,老师之间也没什么隐私。二十几个人,门挨门住着,谁中午来客了,哪里的客,做了几个菜,想不知道都难。

万老师是民师转正,年龄足足比他大了一轮,之前在村小学,转正后调到中学,教学经验和处世经验同样丰富。那几年风气不好,街上的小混子不时来学校找事,不点名地骂老师几句,趁黑砸碎两块玻璃,打学生甚至老师,搞得校园里人心惶惶;学生也不消停,欺负同学的,还有跟老师对打的。万老师说:“不管吧,其他学生也跟着学,管吧,可能会挨打。街西头的陈老三不是爱来咱学校操场打拳吗?我有空就凑他跟前去闲扯几句,学生以为我们关系好,没人敢跟我捣蛋。”

预备铃响了,万老师的儿子万福要去上夜自习,万嫂的辅导还没结束,跟在正朝外走的儿子后面:“根号12不是可以写成根号3乘4吗?根号4等于2,不就成了2倍根号3吗……”

“你嫂子也当过老师。”万老师解释。

“听说过。”余大志说。

万嫂正好折回来:“大兄弟,都听说过你嫂子啥了,说来听听。”

余大志没法儿讲,都是荤段子,只好转移话题:“前几天刘老师在门口辅导儿子作业,小家伙不开窍,恨得刘老师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

“不打孩子,这是我们的原则。”万老师说,“我挨我爹打的滋味,现在想起来都受不了。”

“还好,我看万福挺听话的,还没叛逆。”

“叛逆不叛逆是咱大人的说法。小孩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再依附大人了,大人就说他叛逆。”

“万老师这观点挺新鲜的。”

“他一个民师,”万嫂撇嘴,“土八路,有啥新鲜的。”

苏仁秀来报到的时候还没开学。那天阴得厉害,雨却老也不下,闷得人在屋里坐不住。四个老师坐在西屋外面打麻将,围观的还能开四五桌。苏仁秀推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轻便车,光脚穿着凉鞋,身上是淡黄色的连衣裙——黄色异常挑剔,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女人穿了显矫情,太小了又撑不起来,穿在苏仁秀身上正好。

“这个女孩子不简单,”有人说,“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

直到苏仁秀和她身上的黄色连衣裙被前面一排房子遮住,余大志才收回目光。

“来报到的,听说今年分来两个新老师。”万老师问他,“喜欢不?”

余大志摇头,脑子里却都是苏仁秀黄色连衣裙上的奶白色花朵在跳跃。他不是不喜欢,是不敢想,女老师都心气高,要找县城里的干部,至少也得是乡政府干部。

“喜欢就追,孤男寡女,正好。”万老师凑近余大志,“再清高的女人,跟你睡过之后就死心塌地了……”

开学第一次例会,余大志特意守在门口。苏仁秀远远走过来,胸前像藏有一碗水,在衣服底下漾过来漾过去。余大志的心也被漾起来,越漾越高。

苏仁秀其实不漂亮,这一点再次印证了万老师的理论——长得漂亮的女生少不了男生骚扰,学生成绩都不好。能考上大学的女生都长得不怎么样,没人骚扰,只能专心学习。但苏仁秀也不难看,身材还好,从背后看像根小电线杆。小电线杆是万老师对女人好身材的评价标杆,身材不好的呢,是“一堆儿”。

苏仁秀教初一英语。她想教语文,在师范一直朝语文努力,但学校急缺英语教师,得有人顶。新人没讨价的权利,又是女老师,不好意思讨价。有一次看到苏仁秀在教室门口批评一个学生,那学生不服气,声音比她还高。余大志有点儿心疼她,上去踢了学生一脚:“立正站好!在家里跟你爸你妈也这样说话?”那学生看看他,没敢再吱声。

余大志决定立即下手,再拖,就被别人瞄上了。他去商店买了盒化妆品,晚自习就站在学校西南角的水塘边,等苏仁秀从屋里出来。他不敢去敲门,两边都是老师,怕人家听见。

苏仁秀住第二排西头第二间,第一节夜自习下课了,屋里还亮着灯。等第二节夜自习上课,屋里的灯却灭了。余大志估计她不会睡这么早,可能刚才下课时去谁家串门了,还没回来。他朝东走几步,离苏仁秀的宿舍近了些——不能太近,太近了,教室的灯光就能照到他,但也要足够近,他得保证苏仁秀进屋前他来得及冲过去。

直到最后一节夜自习下课,余大志才又看到苏仁秀屋里的灯光,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回去的。

第二天早自习他又去等。周一周三周五的早读都是英语,苏仁秀肯定得进班。天刚麻麻亮,人都影影绰绰的,余大志死死盯着苏仁秀宿舍的门,生怕再错过。门终于开了,苏仁秀背对着他锁门。

“大志,”身后万老师叫他,“咋起恁早?”

余大志只得回头招呼。等万老师走了,苏仁秀也进班了。

下午第二节课,余大志猫在会议室翻报纸,心思当然全都不在报纸上。没想到,苏仁秀竟主动来找他了。“余老师,我临时有个事儿,你能帮我看着学生不?一(2)班的课,余老师,麻烦您了。”

苏仁秀肯定是有急事,她教初一,余大志教初三年级,两个人根本就没法儿调课。余大志下意识摸兜,空的,化妆品放屋里了。

“好”声未落,苏仁秀已经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苏仁秀上门道谢。余大志这次准备充分:“我送你一个小礼物。”

苏仁秀说:“余老师帮了我,我应该送您礼物的。”

说话间,余大志已从兜里掏出了化妆品。苏仁秀可能意识到什么,说太贵重,坚决不收。余大志没敢推让,怕邻居听到。苏仁秀走后,他左思右想,难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憋了两天,终是不甘,寄了封匿名信给她,说你知道我是谁,我喜欢你,你要是有了男朋友,就把这封信退还给我。

熬了一个星期,没接到退回来的信,心里想了各种可能。一天晚上,赶上学校停电,学生只能点蜡烛自习。余大志去找苏仁秀,黑灯瞎火的,苏仁秀无事可做,正闷在屋里发呆。她给他倒水,余大志想想万老师的话,横下一条心,顺势捉住了她的手……

隔天再将化妆品送过去,苏仁秀问他爱她什么,余大志沉吟半晌:“爱你这个人……”

这话也不假,苏仁秀吃商品粮,有正式工作,是那个年代婚姻的最重砝码。

元旦学校放假,余大志领苏仁秀回王畈。

天好,他们沿着河走。余大志特别喜欢这条路,清静。他家在王畈西头,走大路得穿过整个村子,一路上要不停地招呼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嫂子。最怕遇到那些嫂子们,真真假假地开他的玩笑,都是荤段子。

河边的路紧贴着河,西边就是陡峭的河坡,对面是大片的沙滩地。河面上突然窜出一只小船,两头尖翘着,几只鱼鹰哨兵一样立在船帮上。冬天太阳起得晚,此时正好映在河水里,小船划过河面,太阳碎了,波光粼粼。

“好美,”苏仁秀赞叹,“要是住河边多好。”

“也不好,王畈以前就在河边,老辈人讲,1968年河水漫了,浸倒了好多房子。怕再发水,河边的村子都搬到离河远的地方去了。”说着,余大志两手做喇叭状,向着河面喊了一声,“庆河叔!”

“大志回来了?”庆河叔向他挥了挥手,脚下的船好像也随之晃了晃。

“在我家后面住,”余大志对苏仁秀说,“跟我爹同年。”接着又大声跟船上的人告别,“庆河叔,我们走了啊。”

“那个是我儿媳妇吧?”船上的人喊。

“明年就是了。”余大志骑上车。

苏仁秀在后面揪了他一下:“谁说明年了?”

“今年赶不上了啊,”余大志笑,“马上就过年了。”

路边地里都是菜,萝卜、蒜苗、菠菜、上海青、小白菜。

“王畈是菜园。”苏仁秀说,“以后不愁没菜吃了。”

时间还早,他们在河边林下草地上坐了会儿。

“我妈腿不好,有点儿颠。”余大志说,“不太明显,不注意看不出来。以前她脾气不好,一生气就冲我们大声嚷嚷。其实她是跟我爸生气,生了气谁也不理谁,搞得我们也提心吊胆的。可小孩儿又没记性,玩着玩着忘了,我妈就嚷我们。”

“你爸呢?”苏仁秀问。

“我爸……”余大志想了想,“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人家没见面都先说好的,你咋尽拣不好的说?”

余大志也搞不懂,嘴里说:“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不过我妈见了你肯定开心得合不拢嘴。”

“丈母娘见女婿合不拢嘴,你妈可是见丑媳妇。”苏仁秀笑。

“你不丑。再说了,我妈老怕我找不到媳妇呢。”

两个人准备第二年五一旅游结婚。余大志这边没阻力,苏仁秀却迟迟不敢跟自己父母说。拖到寒假,苏仁秀说:“你跟我爸妈见面说吧。”

寒假第一天,余大志跟苏仁秀一块儿回苏庄。还没进院子,余大志腿就发软。院墙足有两米高,红砖到顶。两扇黑漆大铁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苏仁秀在前面推门进去,一条大狗疯跑出来,绕过苏仁秀,直扑余大志,被苏仁秀喝止,一个急停,身子的重量集中到两条后腿上,两只前腿凌空晃着,对余大志狂叫。

红砖红瓦的房子,正屋三间,东边一间厨房,西边两间偏房,廊檐下挂着一条一条的猪肉、鱼、羊腿。苏仁秀的父亲苏天义是村支书,余大志早知道,但没想到家里居然这么气派。

屋里很快有人出来,披着军大衣的男人应该是主人,也就是苏仁秀的爹。来啦?别走了?喝两杯……都是疑问句,客气的虚话。苏天义旁边一个年轻人,中分头,余大志猜应该是苏家的老小苏仁顺——老大苏仁伟是复员军人,在村里单过,可能还不知道他们过来了;老二苏仁强在城里上班,工厂还没放假。苏母不用猜,在场的除了苏仁秀,就她一个女的。苏母没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顾自取下廊檐上的一块肉。

苏天义问:“放假了?”

余大志脸上堆着笑:“是,今天正式放假。”心里嘀咕,他们还是知道自己的。既然知道,却不让苏仁秀带他来,明显不同意嘛。

苏仁顺沏好茶递过来:“中学现在多少人?”

“学生四百多,老师三十多个。”

苏仁顺很惊讶:“有恁多?我那会儿才五个班。”

余大志知道那惊讶是装出来的,他能没问过苏仁秀?“哦”了一声,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仁顺问他爹:“我去叫大哥?”

苏天义点头。

午饭很丰盛,酒是大红的纸盒包装。苏天义坐上首,余大志东向,对面是老大苏仁伟,还留着当兵的平头,左耳上别着支烟,一直也没见他抽。老小苏仁顺坐南面北,掌酒瓶,倒酒。苏母和苏仁秀都不入座。

酒斟好,苏天义看看余大志:“咱先喝一杯?”

余大志说“好”,举杯一饮而尽。第二次举杯时,只抿了一小口。准女婿第一次上门不能多喝,但礼节还是要有的。

苏仁伟、苏仁顺敬完酒,余大志回敬。第一个自然是苏天义,他叫叔。然后是两个儿子……没有第二轮敬酒,也没有人邀请余大志猜拳。

有点儿冷场。苏仁伟没话找话,问苏仁顺咋不去接媳妇回来,马上就过年了。苏仁顺说不急,住够了她自己知道回来。苏天义说马上家里客就多了,你妈一个人哪忙得过来……余大志插不上嘴。

苏仁秀过来上汤。苏天义问:“余老师教啥课啊?”

苏仁秀替他答:“语文。”

“最好教的学科,”余大志抓住话头,“也是领导最喜欢指导的学科。”

苏仁秀回厨房了,没人再接他的话。

吃罢饭,苏天义和苏仁顺都不见了。苏仁伟还好,过来跟余大志告别,说是得回去照护孩子,他妈感冒了。

余大志一个人坐在堂屋,面前是残羹冷炙。旁边供桌上贴的是毛主席像,宗堂也有,很小一个相框,斜靠在墙上。

熬到该告别的时候,苏母又露面了,将他提来的酒和点心原封不动挂到车把上,也不多话。余大志满脸通红,好在有酒掩护。

苏仁秀眼角鼓出一泡泪:“他们不稀罕,你就拿回去吧。”

“我没事。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子好?好不容易成了公家人,还是工作稳定的教师,他们当然希望女儿嫁个体面人。”余大志吸溜下鼻子,骗腿上车。

出苏庄不远,余大志停下来,看着车把上的酒和点心,赌气想扔进路边的水沟里。水浅,还结了冰。不好,浮在冰上明显是给苏家找难堪。等一个大点儿的水塘吧,塘要是也结冰,还有河,淮河啥时候结过冰?

前一场雪还没化,雪与泥搅在一起,自行车跑不起来。路两边清一色的白杨树,树枝被结成冰的雪压着,像有气无力的老人。余大志觉得不像来时的路了。王畈在镇街南边,苏庄在北边,北边的路他极少走,不熟悉。凛冽的冷意也是他不熟悉的。

有人从对面过来,犹豫着下了车,叫他余老师。寒暄,让烟。这家孩子也在三年级,万老师那班。

“走亲戚?”对方问。

余大志指了一下车把上的礼物:“回家,托朋友从城里买了点儿烟酒。”

许雯雯给他写信是在年后。信里夹了朵桃花,信纸的中间被花的水分浸过,字迹有些模糊。余大志能想象得到,许雯雯整个假期肯定都在思忖这件事,就像他一直忐忑不安地想象苏仁秀的假期一样。

夜自习,余大志把许雯雯叫出来。他们站在学校西南角的水塘边,那是教室的灯光能照到的边界。许雯雯指着脚下的水面:“桃花落了也好看。”

桃树在塘南岸,两棵,夜里漆黑两团,看不清。余大志无心桃花:“雯雯,你还小……”

许雯雯挺挺身板:“再过两个月我就十六了。”

“十六也是小孩儿。”余大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先怯了,不敢看她。

“你跟我爸一样,找不到理了,就说我们还是小孩儿。”

余大志想起杂志上的老生常谈:“你还不知道啥是爱……”

许雯雯打断他:“那你说啥是爱?”

余大志被问住了,总不能说爱是有前提有条件的,比如他和苏仁秀。“你那是崇拜,是对老师知识的崇拜,不叫爱。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嘁,长到多大算大?”许雯雯不屑,“燕妮跟马克思好的时候还没我大呢。”

余大志没能说服她,说服她的应该是苏仁秀的母亲,他猜。

余大志去上课,老远见苏仁秀宿舍门前一堆人。万老师拉住余大志:“别跟她一般见识……”

余大志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叫骂:“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是苏母,余大志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在院子里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的女人。苏母是在跟苏仁秀嚷嚷,但说的是自己。往下的字眼儿更粗俗,余大志涨红了脸。

“狗,他就是条狗!”

余大志浑身发抖。他从小就怕母亲骂人,那尖细的嗓音就像恐怖电影的伴音,尽管他没看过让他真正感觉恐怖的电影。母亲只是严厉,苏母则是污辱,肆无忌惮。

“泼妇!典型的农村泼妇!”万老师推搡着余大志往回走,“人家是狗,你闺女算啥……你先回去吧,我替你上课,别嫌我讲得不好啊。”

哪还顾得上课,要是地上有条缝,余大志非钻进去不可。

那天晚上,苏仁秀一反常态,主动来了余大志的宿舍。余大志扔了手里的杂志从床上坐起来:“要不,算了吧,你爹妈都不乐意,你夹在中间……”

余大志是认真的,他想了一下午,反正他又没损失什么,还白睡了一个黄花闺女。但那晚后来的事证明,万老师的话又对了,女人跟你睡了,真的会死心塌地。

许雯雯没有参加当年的中考。她去跟余大志告别,说是准备跟着小姨去南方打工。苏仁秀正好也在,劝她考完试再走:“试一试也好啊,万一考上高中了呢?”

许雯雯到底没忍住,出门的时候眼睛红了。

苏仁秀看着她的背影,语气不咸不淡:“也像根小电线杆。”

余大志佯装不明白:“谁?”

“还能有谁。”

“不要乱说,人家小孩儿。”

苏仁秀冷笑:“小孩儿你也下得了手?”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