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正的目标
一
2021年8月29日。黄昏。
夕阳的笑脸悬在空中,给大街两侧高低错落的楼房镶上了一圈金边,同时也投下一片片浓重的阴影,使街景显得有些光怪陆离。此时,车流匆匆,行人匆匆,都在奔向不同而又相同的目标——家。
这是一个铭刻在我记忆中无法忘怀的图景,还记得,当时看着这个图景的我,心中洋溢着一种幸福而又充实的感觉,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起大案即将在我眼前发生。
因为在侦破一起大案中的突出表现,刚刚三十岁出头的我,从一个普通刑警,被破格提拔为永安分局刑警大队长,同时也收获了美好的爱情,有了幸福的家庭。此时,我觉得自己正处在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在事业上雄心勃勃,同时还享受着家庭的幸福。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这就是发案前我的心境。不过,这份心境很快就要没有了。
当时,我骑着电动摩托行驶到十字路口,恰好遇到红灯,我停下车,下意识地盯着对面红灯的倒计时。眼看要变灯了,我做好了启动摩托的准备,一个半大男孩儿忽然冲上路面。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孩子被撞飞老远,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过往车辆都停了下来。我把电动车一丢,第一个冲上前。男孩儿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头部有血迹渗出,不知死活。没有专业救护人员在场,我不敢动孩子,拿出手机拨110的同时,让周围的人帮忙打120,然后直奔那辆肇事车。
其实,说肇事车不太准确,肇事的不是这辆车,而是那个半大孩子,他冷不丁儿冲到马路中间,而这辆车则属于正常行驶。紧接着我注意到,这不是一辆普通的轿车,是辆豪车,而且是豪车中的豪车——宾利。
两个男青年从车里下来,都在打电话,听得出,一个在打120,一个在打110。车里还坐着一个戴口罩的男子,也在打电话。我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最近这段时间,这辆宾利在我们江山市很出名。
宾利的主人打完电话也下车了,来到那个男孩儿跟前,俯身查看他的伤情。我正要向他表明身份,身后传来女人的惊呼:“哎呀,他这是怎么了……”
回头一看,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身子歪斜着倚在一个女人身上,渐渐瘫软下去,他的手捂着左胸,手指缝中有鲜血汩汩涌出。
我已经顾不上出车祸的男孩儿了,转身奔向受伤的男子,看到他胸前的伤口,立刻判断出这是枪伤。可问题是,为什么没听到枪声?
来不及想太多,我迅速扫视围观的人群,也许凶手就躲在其中。但围观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戴着口罩,看不出有谁显得特殊。我打开手机的拍摄功能,对围观者录像:“大家注意了,我是警察,都不要走,都不要走……”
不说还好,我这一说,仿佛是给人提了醒,围观者意识到这是是非之地,都开始往后退,并且躲避着我的镜头,大有一哄而散的架势。正在着急,身后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大家不要走,我们是永安公安分局的刑警,他是刑警大队长黎斌,请大家协助我们调查!”
原来是大队新来的内勤江澈。也许是她身上警服的作用吧——我今天穿的是便装——最终,有些围观者留了下来。
我又想起被撞的男孩儿。一回头,看到宾利的主人正要上车,我立刻上前阻止:“对不起,你现在不能走!”
对方说:“我有急事。”
“不行,你的车撞了人,怎么能说走就走?交警马上就到。”
宾利的主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他是想让我看清他是谁——他这张脸,最近在我们江山市很出名。没等我开口,江澈过来了:“不管您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车绝对不能动!”
男子瞪着我俩,我俩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正僵持间,警车和救护车相继赶到,这才中断了我们的对峙。看着男孩儿和中枪的男子被抬上担架,我给刑警大队的弟兄们打电话,让他们到队里集合。
这里是我们分局的辖区,案子自然由我们管辖。
几位现场目击者、宾利的主人以及他的两个部下都被带到了分局。
宾利的主人叫刘景龙,是外地来我市投资的著名企业家。对他的询问很简短,因为我当时在场,看到了一切。他的车虽然撞了孩子,但那是交通事故,跟中枪男子无关,我只是问了下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情况,让他们在笔录上签字,就把他们交给交警了。
对其他目击者的询问就详细多了,诸如他们当时处于什么位置,看到了什么,问得最细的是中枪者身边的几个人。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被交通事故吸引了,没人留意受害人是怎么中枪的。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那个女人说:“当时只顾看热闹了,那个人使劲往我身上靠,起初我还以为他耍流氓呢……”
问了一圈,一无所获。我把手机上的视频资料转发到大队的微信群里,让大伙儿都行动起来,想办法找到这些人逐一询问。麻烦的是,在场围观的人都是路过,谁也不认识谁,加之都戴着口罩——疫情闹的,一一找到并非易事。所以,我向宁局长汇报了情况,请他联系市电视台播放通告,请现场目击者主动提供情况。其实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效果如何,我并没抱多大希望。
布置完毕,我前往医院。急救室门外,除了警方的人员,还有几个焦急不安的男女,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在低声呜咽:“这是咋回事啊,他也没得罪过啥人啊……”
她是受害人的妻子。受害人是市教育局的一名中层干部,每天下班都走那条路,路过那个十字路口,至于为何中枪,他的妻子一无所知。在她看来,丈夫是个老好人,不可能得罪谁到这种开枪杀了他的程度。
急救室外边等候的人里边,就有市教育局的干部,他们证实了受害人妻子的说法。
等了一个多小时,医生出来了,交给刑侦技术人员一颗带血的弹头。他告诉我们,受害人还在抢救中,子弹打中了左胸,万幸偏了一点儿,距离心脏仅两厘米,人应该能救活。
听了这话,我松了口气。
回到队里,我看到走廊两边办公室的门都开着,每个房间都有弟兄在询问现场目击者。副大队长富强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主动来的,问得差不多了,但还没什么头绪。我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今晚只能到这儿了。不仅是刑警疲惫,那些被问话的人,耐心也是有限的。
手机响了,是江澈:“黎大,孩子醒过来了,医生说,他受伤不算严重,只是一过性昏迷,应该没什么大事,你看……”
我顿时醒悟,忙晕了。刚才去医院,我让江澈去看看那个被撞的孩子怎么样了,之后就把这茬儿忘了个一干二净。“你现在还在医院?”
“我想通知他家人,可孩子说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卧病在床,根本下不了地,我只好留下了。”
二
脑袋上缠着绷带的男孩儿坐在病床上,一只手上吊着输液瓶,另一只手拿着大半个馒头,面前还摆着个快餐盒。他身材瘦小,看上去也就十岁出头,脸色苍白,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营养不良所致。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孩子命真大,被刘景龙的座驾撞飞了,居然没什么严重后果,大概他这个年纪,身体柔韧性好吧。
江澈说孩子之前一直昏迷着,身边没人照应不行,她就留下来了。后来我才知道,孩子的治疗费用也是她垫付的。这丫头,心地不错。
男孩儿狼吞虎咽,很快就把两个馒头和一盒菜解决了,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从发案到现在,五个多小时过去了,如果他是中午吃的饭,到现在已经十多个小时了。看样子,他真是饿坏了。
江澈递给他一张餐巾纸,告诉他我是刑警大队长,有话要问他,让他好好回答。孩子点点头,看着我。于是,我就开始了询问。
孩子的姓名挺有趣的,我一下就记住了——邵幸福。问他年龄,他说周岁十三,虚岁十四。这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他的外貌跟实际年龄的差距可不小。问他在哪个学校上学,他迟疑了一下,说是永安区第一小学六年级一班,然后又低声补充:“我不念了。”
“为什么不念了?”
“啥也不为,就是不想念了……”
看他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其实我大致猜到了原因。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怎么就冲到马路中间去了,你知道多危险吗?”
他低下头:“当时就是着急过去,看红灯差不多了,我就……”
男孩儿都性子急,爱冲动,我小时候也这么冒失过。不过,作为一个刑警的直觉提醒我,不能完全相信这个孩子的话。
我转了话题,问他家住哪里。他说在湾道街北居宅社区,希望巷18号。那个地方我知道,靠近北郊,多是陈旧的平房,属于市里少数没有改造过的老旧住宅区。孩子既然来自那里,家里肯定不富裕。再问他家里都有什么人,他沉默半晌,只回答了两个字:“奶奶……”
细问才知道,他父亲出去打工,死在外面,妈妈跑了。说着说着,孩子的眼眶里已经有了泪光。我不忍心再问下去,而且时间太晚了,我让江澈回去休息,我留在病房陪孩子一宿。江澈却坚持自己留下,让我回家陪伴怀孕的妻子。
没想到她刚进刑警队没几天,对我的家庭居然这么了解。
涉枪案件,上级领导高度重视,而且还伤了人,必然引起社会各界的瞩目。第二天早上,我第一个来到队里,其他事都不管,先看案发十字路口的监控资料。
首先是案发中心现场的俯拍,枪击发生之前,我正站在倒地男孩儿的身边,一边俯身查看孩子的情况,一边打手机报警。这时候刘景龙也走过来,向孩子躬下身。紧接着,我突然扭头看向画面的左侧,枪击就是这个瞬间发生的。
另一段视频是受害者正对面的方向,枪手大致就是在这个角度开的枪。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受害者、刘景龙似乎都处于子弹的射击方向上。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骑上电动摩托直奔案发现场。
万幸,路口的封锁还在,我很快确认了我和刘景龙躬身观察孩子的位置,我之前的猜测基本靠谱。难道枪手的真正目标是刘景龙?只是因为射击的瞬间,刘景龙正好弯腰查看孩子的情况,子弹打空,击中了对面那个男子?
我又调出昨天用手机拍摄的围观者的视频,男女老少一片人,里三层外三层,个个翘首张望,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又可疑又无辜的样子。
返回队里,兄弟们都来了,我立刻召集几个中队长开会,要求他们立即行动,把所有围观者都找到,逐一审查。即使昨天主动来的,也要重新审查,重点询问当时他们挨着的人是谁,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有没有人在枪击案发生后迅速离开。
我知道这样的调查相当于大海捞针,仅仅靠刑警队是不行的。分派完任务,我又去了分局长宁春明的办公室。
宁局今年五十出头,但面相看上去也就四十五六,中等身材,戴着眼镜,一副儒警形象。我向他汇报了目前的进展,他立即向市局领导请示,把全市的基层派出所都发动起来寻找目击者。
派出所民警对自己辖区的居民总归是比较熟悉,加上居委会的协助,那些围观群众陆续被找到,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撞的小孩儿身上,没留意身边的人有什么异常举动。
一天很快过去,调查没有任何进展。
没办法,我只好再次研究昨天用手机拍摄的那段围观者的视频。一一核对了一遍,我发现尚有九个人没有到位,估计是外地人的可能性较大,也许在事发后就离开了江山市。这就麻烦了,该去哪里找他们呢?而且,枪手是不是在这九个人之中呢?
我把这段视频拷贝到电脑上,放大画面,反复审视,终于发现其中一个人有些可疑。这个人和中枪者以及刘景龙正好处于一条直线上,不过,在视频中,这个人正好站在两个围观者身后,不但面部被口罩遮挡,大部分身体也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连性别特征都难以分辨。第一感觉应该是男的,却穿了一件暗红色的上衣;身材也不高,头顶和左边男人的肩膀齐平,和右边较矮的男人相比,也要低半个头。
所以,是男是女,无法定论。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是这个人开的枪,至少他(她)能够熟练使用枪支,而且有得到或者自制枪支的条件。
想找到这个人,还需要搜集案发现场更多的视频。这需要时间。而现在,又一天即将过去了。
三
次日上班后,我先布置重案中队和交警联系,进一步搜集发案现场周边的监控视频。之后,我再次去了宁局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我的判断:枪手的真正目标是刘景龙。
宁局吓了一跳:“真要是刘景龙的话,事情就大了。”
我当然知道,不止是事情大了,压力也大了。而且对刘景龙进行调查,哪怕是简单的询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宁局都没资格拍这个板。谁有资格拍板呢?“我得请示李局……”宁局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跟李局汇报过没有?”
这话让我心里来气。当然,宁局这么说是有缘故的。他说的“李局”,副市长、市公安局长李斌良,是我的岳父。
我一直认为我干我的工作,跟我的岳父是谁完全无关。但是,很多人不这么想,包括眼前的宁局也不能免俗。我以人格担保,我认识苗苗——也就是我妻子的时候,压根儿不知道她老爸是哪路神仙。我之所以能当上分局的刑警大队长,完全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可是,谁在意我是怎么想的呢?但凡提及这层关系,人人都是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也正是因此,一旦发生大案要案,我比谁都玩命,我需要用我的战绩证明,我不是靠裙带关系当上这个大队长的。
现在宁局问我有没有跟李局汇报过,让我有点儿恼火。组织原则我还是懂的,宁局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怎么能越级汇报呢?在这里稍稍解释一下,宁局本是我们永安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正职局长不久前退休了,他代理局长职务,主持全局工作,刑警队的事也照常管着。所以,案子上的事,我还是像以往一样,直接找他汇报。
宁局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黎斌,你别多心,我就是说顺嘴了。走,咱俩一起去市局汇报!”
往下的讲述,可能会有些称谓上的混乱。见到李斌良的时候,我在工作场合要叫他李局或李市长,在私下又要管他叫爹,反正不管怎么叫,最别扭的那个人肯定是我。
李局听了我们的汇报,给出的回复是:“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如此模棱两可的回复,让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对此,宁局的解读是:“看样子,李局也做不了主,恐怕还要请示樊市长和许书记。”想了想,他又叮嘱我,“黎斌呀,这案子恐怕非同小可,今后你有什么想法,采取什么行动,随时跟我通气,还有,不该让外人知道的,千万不能透露出去。”
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要随时掌握我的想法和行动,而且要特别注意保密。
我觉得他的提醒有些多余,这不是常识吗?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有什么想法和行动,当然要向他报告,更别谈保密了。
回分局的路上,宁局的手机响了。接电话之前,他特意把手机屏幕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是“李局”。李局在电话里说,可以启动对刘景龙的调查,但一定要注意分寸,还特别强调:“老宁,你和黎斌一起去跟刘景龙谈谈。”
四
跟宁局一起去见刘景龙,不能太寒酸了,大队里的徐晓聪家里有辆二手奔驰,这回派上了用场。
徐晓聪开车,我和宁局坐后排,一路无语。我估计,宁局的心情和我差不多。
我拿出手机,在百度的搜索栏输入“刘景龙”三个字,和他以及他的企业相关的内容就排满了好几页,足见他的实力和影响。而且,他是由市领导千方百计请来投资江山市新城建设的。面对这样的角色,我们不能不慎重。万一把他惹恼了,不在我们这儿投资了,这后果谁担得起?
尽管李局(也可能是其他市领导)事前跟他进行了沟通,他同意和我们见面,但他真的会配合调查吗?我吃不准。
凯丽大酒店是整个江山市最高档的酒店,刘景龙和他的团队暂时驻扎在这里,把十八层出电梯往右的一溜客房都包下了,还挂上了“腾龙集团”的标牌。
在电梯口迎接我们的那个身材健硕、衣装笔挺的男青年有点儿眼熟,应该就是案发时从宾利上下来的两个小伙子之中的一个,估计是刘景龙的保安人员。仔细看了我们的证件,他才客气地把我们引向右侧走廊深处。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们是警察,而且一个是公安局长,一个是刑警大队长,却要接受一个民营企业保安的审查。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刘景龙住在走廊尽头的总统套里。百度上说他是1955年生人,算来今年应该六十五岁了,不过,人看上去充满活力,说话中气十足,握手也很有力道。尽管在案发现场我们打过交道,但他并没流露出曾经见过我的一丝一毫迹象。可能这种人都这样吧。
例行的寒暄过后,该进入正题了,徐晓聪打开手机录音,拿出笔录用纸,拉开了架势。
刘景龙坐到他的老板台后:“说实在的,我很忙,要不是市委许书记跟我说,我真的没时间接待你们。哦,黎大队长,其实那天你已经问过我了。说吧,还有什么要问的?”
原来,他还是记得我的。尽管语气算不上尊重,但人家的钱太厚了,我也就不计较了。我说:“刘董事长,这次来找您,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常规询问,而这次,经过现场勘查和对现场视频的分析,我们怀疑,枪击可能不是针对那个受害人的,而是……”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他的反应。刘景龙自然听出了我的话外音:“啊?难道……是对着我来的?”
这时宁局把话接了过去:“是啊,刘董,否则我们也不会贸然打扰。”
“这怎么可能?”刘景龙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什么有人要向我开枪?”他把目光转向我们,“我明白了,你们是想让我提供嫌疑人,谁跟我有仇,谁可能杀我,是不是?”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省事。我和宁局同时点头。
“要说仇人,我觉得没有。我是生意人,结仇这种事,不划算。要说恨我的人,那倒是保不齐,生意场上的竞争嘛,伤了和气也是难免的。不过,不至于恨我恨到这种程度吧。再说了,我以前打败的竞争对手多了去了,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我还真想不出谁会派枪手来杀我。”
我顺着这个话茬儿说:“那就请刘董把这些伤了和气的对手跟我们说说吧,其实,也不局限于商场竞争,也许是其他原因呢?”
刘景龙微微皱起眉头,我意识到,是不是刚才的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了。正寻思着,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相貌出众,气质不凡,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完全是白领丽人的形象。她把文件夹放到刘景龙面前:“这份文件需要马上处理,您看看。”
“知道了。”刘景龙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女人瞟了我们一眼,飘然而去。望着女人的背影,我隐约明白刚才到底是哪句话触动了刘景龙的神经。这个女人跟董事长汇报工作,连门都不敲,连个尊称都没有,可以想见他们的关系。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刘景龙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说的其他原因,我确实想不出来。宁局长,黎大队长,我真的很忙……”
说着,他看了看桌上的那个文件夹,意思很明显,这是下逐客令了。
再问下去,恐怕效果不好,我和宁局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徐晓聪也收起手机和笔录纸。就在要出门的时候,我停住脚步:“刘董,您说您过去得罪的都是商场上的竞争对手,那么,您来江山市之后,有没有这方面的对手?”
刘景龙自负地笑了:“我觉得应该没有,至于有没有不自量力的,那就不好说了。”
五
离开凯丽大酒店,我有点儿灰头土脸的感觉,说不客气点儿,我们是被轰出来的。宁局倒是宠辱不惊,还对我刚才的表现评价了一番:“总体还行,就是稍微有点儿冲,年轻人,锋芒外露是正常的,不过,还是要逐渐成熟起来,不然会吃亏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调到永安分局前,我没有和宁局打过交道,只是听说,他也是从基层刑警干起来的,侦查破案方面有一套。不过,我现在领教的却是他做人的圆滑世故。我成为他的部下之后,他对我的工作倒还是很支持的,对我本人也很关心,说起话来就像个兄长。只是我无法确定,这里头我那个副市长、公安局长的岳父占多大分量。
“刘景龙不是一般人,跟他打交道,咱们处处都得小心哪!”
宁局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江山市的新城建设仅靠地方财政是无法承担的,市里千方百计四处招商,以土地换投资的方式,开展新城建设项目招投标活动。刘景龙看中了一项投资最大、利润也最丰厚的项目,志在必得。据说,他是市委书记许致远通过各种关系请来的。如果我们引起他的反感,就等于引起市委书记的反感,这就是宁局的担心。
问题是,刘景龙摆明了是在敷衍我们。目前,这个案子已经惊动了市委领导,到时候破不了案,他这个分局长也没法儿交代。
案子肯定是要继续办下去的,宁局对我说:“有什么想法,我们随时沟通。工作上还是要尽量放开手脚,放心,我全力支持你。”
回到队里,我了解了一下各中队的进展,那九个人依然没有找到。他们极可能是外地人,已经离开了江山。尽管失望,但也在预料之中。
再次研究当时的视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按说,既然是开枪射击,总该把枪口伸出来指向前面吧。可案发时是黄昏时分,视频中的光照部分和阴影部分形成巨大反差,再加上前面人的遮挡,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看来,只能请省厅的专家进行清晰化处理了。
这条路暂时走不通,那就换个角度。如果枪手是冲着刘景龙去的,他一定要提前埋伏在路口,换句话说,他知道刘景龙的出行路线。仅仅知道还不够,只有刘景龙的座驾停下来,刘景龙下了车,他才有下手的机会。
枪手怎么知道刘景龙要下车?刘景龙当时为什么会下车?因为……
我招呼隔壁大案中队的徐晓聪,让他再跟我跑一趟。
徐晓聪今年二十四岁,刚到刑警大队不久,几乎成了我的专用司机。他有一辆二手奔驰,以他的收入当然买不起,他父母也不富裕,不过,为了儿子,老两口舍得,咬咬牙拿出十几万积蓄,让儿子出门能光光鲜鲜的,以后也好娶媳妇不是?
这辆二手奔驰总是被徐晓聪收拾得铮明瓦亮,而且绝大多数里程,都贡献给刑警队了。大队里的其他兄弟们也是这样。每个中队有一辆车,办案专用。如果周转不开,就要自己想办法,有车的开私家车,没车的开电动摩托,比如我。而徐晓聪呢,不管是否办案,只要我需要,就开着他的奔驰为我“服务”。坐他的车坐习惯了,有时候我都发愁,万一哪天他调走了或者另谋高就了,我会不适应的。
去医院的路上,江澈来电话了。她说昨天垫付的医药费花完了,医生说邵幸福没什么大碍,也没必要继续住院了,她就办了出院手续。我一听就急了:“你让那孩子走了?”
“没呢,孩子出院就嚷嚷肚子饿,我带他去吃点儿东西。”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