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21年9月25日,福建省公安厅党委原委员,福州市人民政府原副市长,市公安局原局长、一级巡视员潘东升因长期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在工作岗位上突发疾病,经抢救无效,不幸因公牺牲,年仅57岁。
潘东升牺牲后,中宣部、中央政法委、公安部、福建省委、福州市委分别追授他“时代楷模”“全国双百政法英模”“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公安楷模”“八闽楷模”“全省优秀共产党员”“全市优秀共产党员”等称号。中央政法委、公安部党委、福建省委、省政法队伍教育整顿办、省委政法委、省公安厅党委、福州市委先后组织开展向他学习的活动。
一段时间以来,《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人民公安报》、《福建日报》、福建广播电视台等各大媒体对潘东升先进事迹的报道持续而密集,可谓铺天盖地又感天动地。据统计,自2021年11月19日晚“时代楷模”潘东升发布仪式在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播出后,一个多月里,有超过36家媒体权威发布,全网有22亿的传播量、15亿的话题阅读量、8500多万的视频播放量,网络视频热搜话题位居各大主流媒体排行榜前列;“不赴饭局的公安局长走了”这个话题全网阅读量近5亿,多次登上热搜排行榜第一名。
我们浏览这些报道时,发现“忠诚”“干净”“担当”等词汇是其共通之处。大部分报道都会提到他用过30年的钱包、用过13年的手提包;还会提到他的很多“金句”,比如:“只有个人的干净,才有做人的底气、干事的硬气、从警的正气”“要牢记人民警察前面是‘人民’二字”“尽量让群众少跑腿,一些能在网上办的事项,尽量让群众在网上办,大家都要解放思想”“如果哪一天民警看到我在哪个饭局上,你过来甩我两个耳光”……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潘东升的事迹为什么能够引起如此广泛、强烈的关注?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有怎样独特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品质?2022年初,笔者带着诸多期待,前往潘东升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采访他的家人、同事、同学。
在福州和三明,笔者采访过的民警们的手机里大多还保留着潘东升的微信。采访期间,不一定什么时候,他们说着说着就会哽咽、流泪。他们用不同的措词,表述着同样的意思:潘局长是一位好领导,他的忠诚、干净、担当怎么形容都不过分,真实的他比所有报道里的他更令人崇敬。我们永远怀念他!
对我来说,写活潘东升很难。相对而言,难的不是写“事”,而是写“人”。潘东升那些可歌可泣的先进事迹,在网上能搜到很多。我要做的,是在详尽呈现他的先进事迹的同时,从他的人生轨迹和精神世界中寻找他行为背后的逻辑合理性和必然性,力求信息的“对称”和“完全”,努力还原一个真实、立体的潘东升。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随着采访的不断深入,潘东升在我心里渐渐“活”了起来,我眼前浮现着他的音容笑貌,耳边回响着他带有福州味的普通话的声调。我感觉渐渐走进了他的精神世界,仿佛他是一个相识多年的可亲可爱可敬的老大哥。此时,如果有人问我怎样评价潘东升,我有底气这样说:我了解他,我懂他。
第一章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大陆距离台湾本岛最近的地方
要走进潘东升的精神世界,有必要了解他不同寻常的成长经历。
潘东升是福建平潭人。平潭在哪里?在我国大陆最东南角。平潭在地理位置、自然风貌、气候条件等方面,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它是福建省东部沿海一个岛县,在福州市区东南方向、台湾海峡西岸,素有“千礁之岛”之称,全县境内有名称的岛屿126个、岩礁702个。如果从飞机上往下看,会感觉那些岛屿和岩礁很“袖珍”,仿佛只是海面上的几块石头。
平潭的主岛叫海坛岛,形状像麒麟,面积324平方公里,是福建省第一大岛、中国第五大岛。在百度地图上测距,海坛岛南北最长处约30公里,东西最宽处约15公里。这里是大陆距离台湾本岛最近的地方,与对岸的新竹相距仅68海里,约126公里,大约相当于从北京市中心到天津市中心的距离。
目前我国有七个经济特区,分别是深圳、珠海、厦门、汕头、海南、喀什、霍尔果斯。而平潭这个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却“比特区还特”。有四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使它越来越“特”——
第一个时间节点是2009年7月,福建省委、省政府根据国务院《关于支持福建省加快建设海峡西岸经济区的若干意见》精神,决定设立“平潭综合实验区”,积极探索开展两岸区域合作,建立两岸更加紧密合作交流的区域平台,努力把平潭建设成为探索两岸合作新模式的示范区和海峡西岸经济区科学发展的先行区。
第二个时间节点是2011年3月,“加快平潭综合实验区开放开发”写入国家“十二五”规划纲要和国务院批准的《海峡西岸经济区发展规划》,平潭的开放开发上升为国家战略。同年11月,国务院正式批复《平潭综合实验区总体发展规划》,赋予平潭七方面28条比经济特区更加特殊、更加优惠的配套政策。
第三个时间节点是2014年11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专程上岛考察,强调平潭综合实验区“是闽台合作的窗口,也是国家对外开放的窗口”,这为平潭发展注入了强大动力。同年底,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二次会议通过平潭列入新一轮自由贸易区建设试点。福建省委、省政府举全省之力,超常规推进平潭的开放开发。
第四个时间节点是2016年8月,国务院发布《国务院关于平潭国际旅游岛建设方案的批复》,平潭“国际旅游岛”建设正式步入正轨。平潭成为继海南岛之后,国内获批的第二个国际旅游岛。一些民间组织和越来越多的“驴友”,不约而同地把平潭称为“中国的马尔代夫”。
可能很多人都不太清楚“平潭综合实验区”和平潭县是什么关系。在行政区域上,二者是完全重合的。但平潭综合实验区党工委、管委会是福建省委、省政府的派出机构,级别是正厅级,在福建省实行计划单列。平潭县归平潭综合实验区管辖,不过,在行政区划上仍是福州市的一个县,其诸多统计数据仍纳入福州市的范畴。
平潭的主岛海坛岛如今很繁华。2019年8月,海坛岛被划分为金井、海坛、君山、苏平四大片区。金井片区高楼林立,仿佛上海、深圳等国际化大都市的一角。海坛片区是老城区,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区,烟火气十足。苏平片区、君山片区则致力于改造美丽乡村,大力发展旅游产业,那里的观光景点、美丽村落、旅游民宿遍地开花。
从福州到平潭,有世界上最长的公铁两用跨海大桥,全长1634公里,2013年11月开建,2020年全面通车,总投资额147亿元人民币。所谓“公铁两用”,顾名思义,是既有公路又有铁路。大桥的上层为设计时速100公里的六车道高速公路,下层为设计时速200公里的双线Ⅰ级铁路。大桥以几个浮出海面的小岛作支撑,如同一个漂亮的“三级跳”。如果从高空俯瞰,大桥在苍茫天地之间、万顷碧波之上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简直是鬼斧神工。
列车时刻表显示,目前从福州到平潭的高铁和动车每天有11次,其中最快的车次只需34分钟。从福州自驾去平潭,一般只需一个小时多一点儿。在福州汽车北站乘坐长途汽车,到平潭汽车站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一年四季,全国各地去平潭旅游的人络绎不绝。“石厝”是平潭旅游最独特的一个亮点。“厝”字在福建和广东潮汕一带较常用,意即“家”“房子”。笔者查阅大量资料发现,墙体全部采用石头砌成的大片大片的石厝,除了平潭,其他地方还真不多见。岛上的花岗岩遍地都是,平潭人就地取材,建造石厝简单方便;这种花岗岩很坚固,可以抵挡频繁的台风、海潮等各种恶劣天气的侵害。可惜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岛上的很多古村已无人居住,以致杂草丛生、碎石满地,那一座座灰墙灰瓦的石厝也现出了破败模样。
近些年来,一些文创机构看上了那些石厝,经过规划、设计、改造,曾经寂寥多年、年代感十足的古村成了休闲旅游的好去处。经过改造的石厝民宿或在静谧的乡村山野,或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依山傍海而建,高低错落,沧桑朴拙。
平潭岛上有一座占地一千多亩的古城,叫“海坛古城”。不是“真”古,是“仿”古。古城以“闽越海洋文化、海防文化、海上丝绸文化、福文化”为根基,以仿古建筑为载体,以古城演艺、互动娱乐和节庆活动为表现形式,集“吃、住、行、游、购、娱”于一体,打造不一样的旅游文化。那些仿古建筑沿袭了明清官式建筑风格,又融入了闽台建筑风格,金碧辉煌,流光溢彩。有专家认为,放眼整个福建乃至全国,像海坛古城这样兼具文化、自然景观、主题游乐的综合性文旅项目,都是十分稀缺的。2021年1月,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开发银行等七家单位联合公布了“全国文化和旅游投融资项目”遴选结果,全国共320个项目入选,其中就包括海坛古城。
“蓝眼泪”更是平潭的一大特色。这是一种生活在海里的微生物,又名种虾,身长02毫米至2毫米。天气闷热的夜晚,“蓝眼泪”会浮出海面呼吸,被海水托举到浪尖,发出幽蓝的微光,随着海浪“哗”地扑到沙滩上,然后渐次熄灭。“蓝眼泪”发光,是雄性种虾吸引雌性种虾的生物习性。每年4月至6月,是“蓝眼泪”出现最集中的时候,靠近海滩和礁石的海水呈或深或浅的蓝色,不停地闪烁着幽幽蓝光,整个海岸线犹如浩瀚的银河,让人仿佛置身奇幻世界。
平潭岛的北部海边有一个叫“长江澳”的地方,去平潭旅游的摄影爱好者一般都不会错过。那里有福建省最大的风力发电田,几百座风车错落有致地“栽”在沙滩上,细长的叶片不停转动着。从远处看,那些风车像玩具,走近了才知道是需要仰视、令人生畏的大家伙,旋转的叶片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无垠的大海、金色的沙滩、翻滚的浪花、强劲的海风、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碧绿的田野,还有那一排排高耸的风车,举起相机随手一拍,都是一张无需修饰的美图。
除了令人目不暇接的美景,平潭美食也让“吃货”们乐不思蜀。平潭人最爱吃的菜粿,混合笋、咸菜、紫菜、虾、海蛎为馅,包在地瓜粉皮内,美其名曰“时来运转”。由地瓜粉加菜丁、肉丁、虾仁丁、胡萝卜丁和花生等混合后再煎得焦脆的八珍炒糕,被称为“平潭比萨”。还有一道著名的甜品,形状像煎饺,外皮是地瓜粉,内馅是豆沙,平潭人称其为“天长地久”。
近年来,集综合实验区、对台窗口、自贸区、国际旅游岛、离岛免税五大政策于一身的平潭,已经成为中国最具投资价值的区域之一,越来越多的台资、外资企业都瞄准了这片投资兴业的热土。尤其是近两年来,在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经济带来极大冲击的大背景下,平潭却逆势而上。疫情发生后的大半年里,实验区新增台资企业147户,注册资本2525亿元,分别同比增长1308%、4107%;截至2020年9月底,全区共有台资企业1156家,在平潭创业、就业、生活的台胞达2300多人,比2017年增长35倍。
这样一组数据,是平潭不断激发两岸融合发展新活力的生动体现。其中,位于金井新城的台胞社区是全国首个“由台湾规划单位设计、台湾营造企业施工、台湾建设标准验收、台湾同胞入住、台式物业管理”全链条体现台湾元素的项目。台湾工程建设企业能顺利在平潭承揽项目,是平潭在扩大两岸交流合作新机制上持续探索的一项重要成果。
如今的平潭,崭新的柏油公路四通八达,大片大片的高楼错落起伏,密集的防风林一片连着一片,电子信息、装备制造、新材料、新能源、现代物流、商贸服务、文化创意、技术及商务服务等十余种产业风生水起。这个形似麒麟的岛屿,创造出了著名的“平潭速度”,在腾飞,在巨变,宜居宜业宜游的滨海新城正在快速崛起。
只长石头不长草
平潭走向繁荣和发展,也并非一蹴而就。曾几何时,平潭是个极其贫穷的地方。一是自然条件恶劣;二是距离台湾本岛太近,基于战备形势的需要,长期没有进行基本建设。于是,这个福建省第一大岛、全国第五大岛,长期以来处于一种“冬眠”状态。
曾有句歌谣这样形容平潭恶劣的自然条件:“平潭好,平潭好,只长石头不长草,风沙满地跑。”福建省的地势总体上西北高东南低,横断面略呈马鞍形。台湾岛为我国东部最高山岳分布区,全岛山系纵贯南北。海风从宽阔的东海或南海涌入狭窄的台湾海峡,无论向哪儿刮,首先被“洗劫”的就是孤悬大陆之外、与外界隔绝的平潭。
平潭的风特别大,每年有一百多天,全是七级以上大风,平均风速每秒69米,海边更强劲,“狂风过处风沙起,一夜沙埋十八村”。据《平潭县志》载:“相传清初,浦尾十八村,一夕风起沙拥,田庐尽墟,附近各村患之。”“海沙随潮拥上,近海乡村悉遭压废。”这就是“一夜沙埋十八村”的由来。那时的平潭几乎寸草不生,更没有树木可以抵挡风沙。因风太大,树会被风吹倒;又因没有树,风更加肆无忌惮,以至于连草都长不住。山上都是石头,光秃秃的。
平潭的风能大到什么程度呢?毫不夸张地说,体重八十斤以下的人,刮大风的日子在室外活动,根本就站不住。渔村石厝的房顶,每块瓦片上都要压石头,就是为了防止被风刮走。
“要想风沙住,就要多栽树。”防风固沙的有效办法就是植树造林、设置防护林带,以减弱风速、阻滞风沙的侵蚀。但在平潭,植树造林很不容易。自然环境对树种要求苛刻:既要耐干旱,也要耐潮湿,还要耐贫瘠、抗盐渍,并且必须根系深,生长迅速。白杨、松柏在这里都难以成活;那些名贵的树种如紫檀、花梨等,更和这里无缘。最适宜在这里成活的树种是“木麻黄”。这是一种常绿乔木,原产澳大利亚和太平洋诸岛,根系有根瘤菌,可在瘦瘠的沙土里速生,插条而活,见风就长。1954年起,木麻黄开始在平潭种植。
黄沙地里那一排排的木麻黄,让平潭的风稍微温柔了一些,但人们的生产和生活并没发生多大改变。
长期以来,平潭人主要以种地或打渔为生,生活很苦。种地比打渔更苦,因为岛上的泥土被大风刮走了,土地非常少;仅有的黄土地也非常贫瘠,大部分农作物都种不活,主要种地瓜。
打渔这个行当,在当地叫“摇缯”。“摇”,指的是摇着木船出海;“缯”,指的是渔网,“放缯”即“下网”。以往的平潭人摇缯,通常由大小两只木船围网捕鱼,动力系统是简单的木橹和风帆。大船长十余米,宽两米多;小船长四米多,宽近两米。大船上一般有船老大(老郎)、摇橹的主把手(橹头)、摇橹的副把手(倒扁)等七个渔民。小船上一般有三个渔民,一个把持主橹,一个把持边橹,一个负责捞起渔网浮标并系好绳索。
每逢夏季来临,每天下午四点左右,渔民们早早地吃过“摇缯馒”(晚饭),手里提一个装点心的竹筒、一个装饮水的罐子,就出海捕鱼去了。在航程中,如果遇上合适的风向会架起风帆,一前一后行进。到了准备放缯的海域,渔民们加快速度摇橹。船老大根据风向、潮水流向和海面情况,选定最佳放缯区域,大小两只木船各拉起渔网一边的绳索,尽可能地将渔网展开。当拉网的距离达到千米左右,两只船向网中间靠拢,这叫起网。
为了能捕到更多的鱼,渔民们通常整夜整夜地在海上寻找鱼群,忍饥挨饿是司空见惯的事,大家都舍不得把竹筒里的点心一下子吃完。不仅如此,还要抗飓风斗恶浪,经历生死考验。出海的时候也许风平浪静,但海上的天气千变万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场风暴袭来,如果船老大经验不足,很容易发生船翻人亡的事故。回港后,“归厝呷碗热汤”,成了劫后余生的渔民们最幸福的事情。
上世纪60年代,出现了机帆船外海捕捞,虽然机器马力不大,但摆脱了人力摇橹,用起网机起缯网,还有收音机,能听到天气预报。到了上世纪70年代,出现了一二百马力的机帆船,有些船上配备了鱼探仪。捕捞技术越来越先进,但基本上还是小木船“摇缯”的延伸和改进,打渔谋生依然辛苦。
岛上农民的主食是地瓜。地瓜切片后淘洗,沉淀出来的淀粉要拿去卖钱。淘洗后的地瓜片蒸熟,黑乎乎的,一点儿甜味都没有。三片地瓜一碗汤,就是一顿饭,连基本的营养都不够。七斤地瓜片换一斤大米,逢年过节,才舍得吃顿大米饭。好在渔民出海打回来的鱼价钱不贵,一般人家都买得起。最常见的是冰糖炖黄花鱼。之所以用冰糖炖,是因为其他的调味品都买不起。
平潭之所以贫穷,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交通不便。说到平潭的交通,平潭人都会想起一个地方——娘宫。娘宫是平潭县北厝镇的一个村子,位于平潭岛的西南角,对岸是福州的福清市。2010年之前的将近60年里,娘宫码头是平潭唯一的进出岛通道。
娘宫码头开港于上世纪50年代初。几十年来,客运渡口几经更迭,运载工具也逐代变化。最初是木帆船,经不起风浪,很不安全。上世纪60年代初,有了机动船和轮驳船。上世纪80年代,有了汽轮船和客轮,速度越来越快,运载量也越来越大。上世纪90年代初期,又有了登陆艇,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铁甲船”,汽车可以开上去,人和车可以不分离。虽然交通工具的进步让居民们进出岛比以前便捷了,但排队等轮渡仍是很多平潭人痛苦的回忆。
苍茫天地之间,万顷碧波之上的平潭海峡公铁两用大桥
出岛去福州,很早就要起床,坐汽车急匆匆赶到娘宫码头等轮渡。等轮渡的长龙往往一排就是一百多米,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甚至大半天;每逢节假日,往往要排上六七公里的长队。轮渡班次有限,总有人因此耽误了飞机、火车。凌晨5点从家里出来,到达福州已是深夜。在福州工作的平潭人回老家过年的时候,从福州城里一程一程搭车,到了福清码头还要排队等轮渡。一旦遇到台风,就只好在码头过夜。人已经到了家边上,却只能看着对岸灯火点点的平潭岛,过一个人的春节。那种滋味,真是难以言喻。
一代又一代的平潭人,都盼着建一座连接外界的大桥。1993年,也就是平潭建县80周年,坊间有了要建跨海大桥的传闻。有人说台湾商人要来投资在平潭建桥,也有人说香港商人来考察了,一时间,有无数个关于建桥的版本。人们等啊盼啊,直到十几年后的2007年,终于等来了“平潭海峡大桥”打桩的好消息。
2010年11月30日,平潭海峡大桥建成通车,岛上居民从此告别了出行完全依靠轮渡的历史。平潭海峡大桥是福建省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跨海大桥,起点于福清市瀚镇小山东,跨越海坛海峡,经北青屿,终点至平潭娘宫,全线长4976米,其中桥梁长3510米,桥面和接线公路宽度同为17米,项目总投资约11亿元人民币。新华社报道称:“平潭海峡大桥的建成通车,将给岛上近40万居民的出行带来极大的便利,同时对改善平潭的投资环境,加快平潭综合实验区的开放开发、推进海峡西岸经济区的建设将发挥重要作用。”
又过了10年,2020年12月26日,我国首座跨海公铁两用桥、世界最长跨海峡公铁两用桥——平潭海峡公铁两用大桥全面通车。行驶在大桥之上可以看到,无论是公路还是铁路,两侧都安装有高高的风屏障,以保障汽车和火车安全行驶。大桥所在地是与百慕大、好望角齐名的世界三大风口海域之一,在非台风情况下,阵风都有可能达到10级以上。风屏障能有效削减风力,6级风通过时,在桥面上一般就只有3级风的强度了。
随着大桥通车和福平铁路的同步开通,平潭岛结束了不通铁路的历史,与周边城市的时空距离大大缩短,与福州形成了半小时“生活圈”和“经济圈”。这对完善闽东北区域铁路交通网络,发挥福州中心枢纽作用,带动闽东北区域整体开放开发具有重要意义。
品学兼优的“学霸”
作为一个平潭人,潘东升自幼受过很多苦。
潘东升的老家在北厝镇湖东村。村子东边,就是当地有名的三十六脚湖。三十六脚湖是福建省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总面积210万平方米,最大水深16米,是平潭县城生活和工业用水的重要水源。湖岸曲折,峰峦叠翠,湖光山色,极尽秀美之韵,被称为“海岛明珠”。村子东南方向约四公里,就是海坛古城。
潘东升的发小林文融告诉笔者,潘东升家是书香门第,他的爷爷虽然是个农民,但受过较好的传统文化教育,写一手好字,尤其是对《易经》有很深入的研究。潘东升父辈的五兄弟,也都读过书。但因为耕地少,这个大家庭生活一直很不容易。
潘东升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1970年,也就是潘东升六岁那年,为生活得好一点儿,他的父亲到福建北部的顺昌县某林场当了伐木工人,后来把一家五口都带了过去,生活算是安定下来了。
潘东升的弟弟潘东曦在一篇回忆文章里说,儿时的那段生活“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过得悠然快乐”。不过,林场里有一样不好:只有小学,没有初中。而且小学很远,要坐小火车去。1975年初,也就是潘东升十周岁那年,父母把他送回老家平潭,由爷爷奶奶照顾。父母没有提前把这一决定告诉他。一家六口匆匆忙忙回了趟平潭,只待了一天,直到离开的时候,潘东升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哭喊着追了出去,被爷爷抓着胳膊拉回了家。
那时的湖东村只有十八户人家、一百多口人。潘东升爷爷奶奶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用石头垒起来的老房子位于山坡上,非常简陋。不通电,照明点煤油灯。常年吃地瓜片,偶尔改善伙食,出去买一块豆腐就得步行三四个小时。
奶奶的腿摔过,需要照顾,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太灵便。无论春夏秋冬,潘东升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烧火做饭。他和爷爷睡在一起,家里没有钟表,爷爷只能通过看天色判断时间,天亮了就踢他一下,叫他起床。潘东升边煮饭边在煤油灯下读书。有时他煮好了早饭,读书读了很久天也没亮。待爷爷醒来,才知道他把时间估计错了,潘东升被叫醒的时候才凌晨两三点。吃过早饭,再给爷爷奶奶盛好饭,潘东升才去上学。好在小学要比住林场那会儿近多了,就在邻村,翻过一座山头,步行十几分钟就到。
想念父母的时候,潘东升经常偷偷地用被子蒙着头哭。弟弟潘东曦也很想念哥哥,哥哥在平潭老家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是从潘东升的来信中知道的。升学、入校、取得佳绩、学校的新鲜事,潘东升总是第一时间写信告诉远在闽北的父母。他寄信的邮票钱,都是他考试取得好成绩,爷爷一分一分奖励他的。吃苦、懂事、勤奋,这是潘东曦经常从父母口中听到的对哥哥的描述。有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潘东曦洗完了脚不肯擦干,两脚不停地对碰。妈妈说,脚底碰脚底,兄弟会打架。从那以后,潘东曦洗脚时再也没有两脚对碰过一次。
潘东升的爷爷对后辈的管教十分严格,他认为只有读书才有出路,不管男孩儿女孩儿,要求他们都要读书。在湖东村,多少年来,只有潘家有考上大学的。潘东升喜欢读书,不用爷爷督促。放学后他不能闲着,上山耙草、挑水,农忙季节帮忙耕地,走几里路去北厝公社买生活日用品,等等。但只要有一点儿空闲时间,他就用来读书。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山上放羊的时候,那些小伙伴都在玩,他却是一边放羊一边读书。
天资聪颖,加上勤奋刻苦,小学毕业后,潘东升进入北厝中学。初中毕业时,他的中考分数超过了福州一中的录取线,但因为家里穷,只好到平潭一中念高中。从14岁到16岁,他在平潭一中度过了艰辛、紧张又充实的两年(那时候初中、高中学制均为两年)。
平潭县城在建筑风格、道路绿化等方面,和闽东南的那些县城大同小异。要说不同,土黄色的老旧石头房子似乎多了一些,房顶的瓦片上压着石块,看上去结实朴拙。那些骑楼,两层的居多,廊柱和墙壁上,绿色的苔藓斑驳陆离。楼与楼之间,架空的电线蛛网般密密麻麻、纵横交错。老城区的街道普遍逼仄拥挤,双向六车道的万宝路,就是较宽的街道了。而那些小巷道,石板路光溜溜的,曲里拐弯,就像迷宫一样。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居民出行开汽车的较少,骑电动车的较多。道路两旁绿树掩映,不一定在什么地方就会看见一棵遒劲、沧桑的古榕,可以说是处处有景,移步异景,景趣横生,漫步其中,犹如走进了一幅绿色风景画。
如今的平潭一中设施完备,教学主楼、综合实验楼、塑胶田径场等应有尽有。但在潘东升的中学时代,“石厝房、黄土地、泥娃子”,是平潭一中最真实的写照。
潘东升在平潭一中上学的那两年,县城的楼房还较少,大多三四层。校园里是黄土地,平日里尘土飞扬,一到下雨天就坑坑洼洼,一脚踩下去,鞋底带起的黄泥比秤砣还重。教室多是石头房,为遮挡尘土,天花板用塑料布罩着。课桌破旧,黑板是水泥上面刷漆。宿舍楼只有一座,每个房间里放四张木头双人床。
家在农村的同学都寄宿,一天三顿吃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地瓜片,用铝制饭盒盛着,拿到锅炉房的大笼屉里蒸。咸菜有的是从家里带来的,有的是去街上的副食商店买来的,五分钱的咸菜就能吃三四天。喝的水是锅炉蒸饭用过的,有点儿咸。水也不是自来水,而是从食堂边的一口井里打上来的。至于肉和青菜,属于奢侈品,根本见不到。
那时候的潘东升身材瘦小,脑袋就显得格外大,有同学背地里叫他“大头”,不过,大部分同学都叫他“阿潘”。他的性格可以用“安静”和“斯文”来形容,平时话不多,而且绝不说没用的话。如果是和要好的同学在一起,他也会变得很健谈。他的口头表达能力很好,有着超出同龄人的逻辑性。潘东升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数学老师让他收作业,有的同学做作业很磨蹭,他就耐心等着他们做完,哪怕等到晚上熄灯,也要把最后一个同学的作业收上来。
上高中期间,潘东升是平潭一中的“名人”。那一届一共十个班,学习最好的几十个同学被编到一个重点班,班里三个学习最好的学生被誉为“三大金刚”,潘东升是“三大金刚”之首。
那时候,林文融和潘东升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林文融的家也在北厝镇,周六下午,他和潘东升一起步行回家。从县城到潘东升家,要走八公里的沙土路,到林文融家是十六公里的山路。
林文融坦言,那时自己读书不是太好,非常羡慕潘东升。潘东升读书总是能抓住重点,让同学们非常佩服。他的数学成绩在班级里更是遥遥领先。有一次,潘东升解一道数学题,不用课本里教的解法,而是自己琢磨出了一种解法,同样得到了正确答案,大大出乎老师的意料。
“他非常聪明,脑子太厉害了,思辨能力非常强,这是大部分同学都不具备的。他是我见过的学习能力最强的人。”林文融说。
弟弟潘东曦从闽北的顺昌回到老家,在平潭一中上初中。其间,兄弟二人曾在县工商局家属院的大伯家里住过一段时间。高潘东升一级的黄峥也住在那个家属院里。
黄峥在一篇回忆潘东升的文章里说:“每天天刚蒙蒙亮,潘东升就起来读书,还把亲弟弟和堂弟也拉起来读书。我父母常说:‘你看,小潘多自觉,多争气。’小潘很懂事,对同学很热情,谁有不会做的题目,他都会热心帮忙解答。”
在平潭一中,潘东升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学霸”。根据往年的高考录取情况,他考上清华、北大是很有希望的。可惜,高考时他发挥不太好,尽管如此,他还是以优异的成绩被福州大学计算机科学系软件专业录取。
1980年9月,16岁的潘东升离开了海岛平潭,在福州开始了长达39年的学习、工作和生活。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