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弈

(长篇小说连载)

文/舒中民



楔子

坠入爱河。

那个还能活五分钟的人,站在水汽迷蒙的浴室里,想到了这个词。其实,她陷入爱情是几个月前的事。

也许这时候想到这个词,有点儿太晚,但这是基于她的各种生物统计,并且搜索了对象的网络数据后,由系统做出的判断,或许更具参考价值。

她设计的这个软件能够监测她跟他在一起时的每次呼吸、每个动作、每次心跳,甚至血糖值的变化,她坚信它对她的认识远高于她自己;软件还读过他发给她的所有电子邮件,听过他们的所有电话录音,从而得出结论:他们的情侣配对成功率达95%以上。

这是个十分惊人的数值——世上没有完全掏心的两个人,那5%跟她的自由意志有关。她是一名虚拟空间技术研究员,不是花痴。她也明白,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总会有人沦陷,即便那个沦陷的人是她自己。但无论如何,这次爱情与她谈过的任何一场恋爱完全不同。她费尽心思对他进行各种挑剔,可他仍然是那么完美。

这是她自己的公寓。晚上九点十分,她驾驶一辆保时捷敞篷汽车带着他回到了这里。进门的时候,安保系统发出警示声。出于习惯,她先解除密码,然后请求对不同的区域进行监视。一切如常。

“这个系统真不错。”他跟在她后面,关上房门。

“信不信由你,这是我的个人设计,能为我的公寓提供全面的安全保障。”

“这么自信?”他说,带着欣赏的语气。

“当然。”她的声音像歌曲一样富有韵律。“我五分钟就好。”说着,她转身走进浴室。

“那我五分钟后进来。”

五分钟,对于激情燃烧的人来说过得很快,也很慢。她很享受这个时间。她感到浑身荷尔蒙涌动。

他轻轻地拉开了浴室门,手里拿着一根绳子。她好奇地盯着绳子。

“你在网上对我进行背景调查?”

她点了点头。她本想解释一下自己的调查软件,但由绳子产生的联想,让她瞬间一阵头晕,几乎无法站稳。快跑,她想。但他堵着浴室门。

“你……你想干什么?”

“哎呀,宝贝儿,你还真是让我吃了一惊。”相比之下,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些许遗憾。他把绳子挂在坚实的门框上,“了解我的人都死了。”

“我……这里到处是监控,你跑不了的!”但浴室里的水声掩盖了她的尖叫。

他冷冷一笑,将绳子的另一端套在她的脖颈上,然后上提,勒紧。她凹凸有致、曲线优美的身体随即离开地面……

第一章 心魔

丁杨提着装备包,向伪装成长途客车的指挥车跑去。

“宅男,你来干吗?”梅阳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肖可语有点儿意外。

“他是自告奋勇过来帮忙的。”此次行动的负责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罗卫解释。

丁杨迅速举起左手跟他击了一掌,转头温柔地望着肖可语:“嗨,可语。”

肖可语只是点点头,对司机说了句什么,指挥车启动。

丁杨是指挥车上的常客,弯腰走到小会议桌边,熟络地扯出数据线和电源插座,连接上便携式电脑。丁杨对面是两个年轻的技术女警,此时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大名鼎鼎的网侦专家,年轻帅气,挺拔匀称,丝毫不像传说中的宅男,要是穿上制服,那就更完美了。

肖可语剜了一眼女警,心里却不由涌起一股自豪。她跟丁杨已经登记结婚,准备择日举行婚礼。“又来赶这种破事,好好待在机房里不行吗?”她板着脸对丁杨说。

“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嘛……”

“少来,你争着去抓捕现场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不是说大数据驱动侦查吗,你不待在机房里,怎么掌握大数据?”

“大数据驱动侦查的理念没错,但大数据毕竟是技术,再高端的技术也离不开人的驾驭,离不开侦查员对现场的判断。”丁杨争辩,“何况……这次可能涉及到5G。”

“你是说那一大波骚扰电话和网络攻击?”罗卫插话。

丁杨耸耸肩:“我也不能确定……不过,跳上前台实施攻击的只是话务员,你抓再多也没用。我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幕后指挥的家伙,他不会出现在前台,但也一定离前台不远,说不定就是勤杂工、保洁员,或者门口的保安。”

屏幕开始有了动静,随着光标的闪烁,丁杨的头脑沉静下来。

他跟罗卫和肖可语是多年的战友了。他参加公安工作后参与的第一起大案就是协助罗卫侦办的。那时罗卫还是梅阳分局的刑警大队长,是他的顶头上司高媛派他去梅阳分局协助办案的,在那里,他认识了肖可语。

那是个系列网络诈骗案件,所有浮在面上的犯罪嫌疑人或被抓获或被击毙,但幕后指挥的黑客——达一路藏匿了行踪。两年多来,丁杨一直在找他,每一个跟网络犯罪有关的案件,丁杨都不会轻易放过,希望能在这些案件中找到达一路留下的痕迹,比如眼下。

连线后,丁杨先查了自己的邮箱,没有特别的邮件。他键入一个指令,进入海量的信息库里——不局限于某台网络终端,换句话说,就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搜寻或监视。浏览了一会儿,他开始记笔记。

突然,他停下来,眯起眼睛盯着屏幕。显示器上的字符有点儿模糊,闪烁不定,而且反应滞涩。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幽灵。随即,他加入一个诊断软件。

“发现了什么?”肖可语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突然闯进来的。”丁杨说,“不一定是达一路,但他的活动一定不是好事,也许跟我们目前的任务有关。”

“你每次都说跟任务有关,可两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抓捕对象里。你就不能把精力集中在现在的任务上吗?一个潜逃的达一路,就让你这么魂不守舍?”

“心魔。”他望着窗外。

肖可语无语地转过头,让丁杨觉得无比孤立。也许达一路再也不会出现了,这不但是肖可语和罗卫,也是当初参与那个系列案件的大多数侦查员的想法,只有丁杨还不肯放弃。

“到达指定地点。”司机也是一名刑警,说完便停车熄火。

“坐标正确。”丁杨调出平面图,“距此五百米的写字楼里有集束式信号出现,应该就是诈骗窝点。”

罗卫打开对讲机:“三组四组包围大楼,一组二组迅速勘查地形,摸清楼里的情况。”然后,他对肖可语挥挥手,“你留在车里。”

“我跟你一起过去。”肖可语的话不容争辩,“以前在派出所工作的时候,这一带属于我的辖区,我比你们都熟悉。”

“我也去。”丁杨起身。

“你最好待在这儿,车里才是你的战场。”罗卫瞪了丁杨一眼,又无奈地看了看肖可语。

丁杨嗫嚅着,但没有发出声音。他从座位下面拿出防弹衣,递给肖可语,目光中都是关切。肖可语对丁杨嫣然一笑,将两块铁板似的防弹衣套在身上。

罗卫和肖可语下车之后,丁杨的心就一直吊着。他重新回到网上,再次调出程序,捕捉那个突然出现的网络幽灵。他之所以认为幽灵不一定是达一路,是因为幽灵虔诚地坚持数据主义理念,认为网络有着某种难以言传的超自然特性——达一路可不懂什么数据主义,不过,这个幽灵又跟达一路一样才华横溢,敏感而执拗。

但是,数据主义在当下信息技术界十分盛行,就连支队长季亚明和顶头上司高媛都在谈论,甚至用作批判他的武器。因此,达一路会不会接受这个观念也不一定。这不能不让丁杨心生犹疑。

几个星期前,丁杨就发现了幽灵的踪迹。随着对幽灵嫌疑活动调查的深入,丁杨渐渐认定了一件事:以这个幽灵的技术,几乎可以取代达一路。

这就是他不断追踪它的原因。他破译了对方更多的文件,里面的资料显示,它活动在南都,而且是南都闻名遐迩的高新技术区,同时也是国内信息技术核心终端研发基地。

幽灵会是基地的技术人员吗?基地有保密规定,技术人员不能随便上外网,更不能私自开发黑产软件。此人却根本无视规定,这就让丁杨陷入了两难境地。追踪一个普通网民对他不存在困难,研发基地的技术人员却不行——这里的每个人都像绝密档案一样编了密级,外人不可触碰。

丁杨瞥了屏幕一眼,心又沉了下去。监测的计算机——他的也一样,又崩溃了。十分钟前刚发生过一次。这种崩溃时间不会超过五秒,也不需要重新启动,但就是这一瞬,足以让敏感的黑客意识到什么,对丁杨来说,这是一个严重警告。

手机响了,是支队长季亚明打来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丁杨从后视镜里看到特警押着人往警车走去。搜捕已告一段落,没有响过枪声,小窝点而已,支队长之前就是这么说的。但丁杨并不这样认为,他在追踪诈骗信息时,只找到接收信号,没有发送信号,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向支队长报告了现场情况,季亚明嘲笑他:“没被多卡宝劫持吧?”

“多卡宝”是一种用于发送诈骗信息和拨打诈骗电话的工具,是诈骗团伙建立窝点的必备品,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容易监测。但丁杨偏说这次的多卡宝不这么简单,它可以劫持手机APP和网页通讯,只要接听它的通话,个人隐私将全部暴露在它的监视之下!

丁杨没有理会支队长的调侃,将追查到的信息和研判结论传送给省厅。季亚明也没有阻止。争论归争论,他对这个下属发现的每条线索都格外重视,凡是涉及外地或者跨界的,都会上报。因此,市局的网侦情报在部、厅相关简报中的采用率也是最高的。

在两人对话时,担任驾驶员的刑警突然松开手刹,发动引擎。丁杨扫了一眼窗外,指挥车正经过一个休闲广场,五彩的灯光下除了广场舞,还有地摊经济。扩音器里播放着《格桑拉》,这曲子他后来每每听到心里都会难过,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两件事情。

首先是他的笔记本突然黑了屏,他以为像前两次系统崩溃一样,是某种隐藏的程序出了问题。可是,他错了。当电脑恢复运行,他一直追踪的幽灵给他在黑客论坛的账户里留了言——

“我知道你是谁,但你找不到我的……如果你想玩,我会时刻盯死你。看是你的警用大数据厉害,还是我数据主义者强大。”

丁杨迅速用一个伪装身份追踪过去,对方却已下线,只看到对方的个性签名:“人是一张网,家是一张网,城是一张网,世界更是一张网,要沉浸其中,必先游离其外。”

丁杨在寻找对方的IP,这时,车外响起了枪声。

指挥车“嘎”地刹住。丁杨来不及追问司机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不到十米外的路基上倒下了一个女人。是肖可语。他迅速打开车门,纵身一跃靠近肖可语。肖可语没事,她只是做了一个卧倒动作,她手中的对讲机里传来罗卫的指令:“各队准备,十点钟方向,缩小包围圈。行动!”

丁杨拉着肖可语靠向墙壁。一个女人从十点钟方向的巷道里走出来,躲在对面的司机急忙冲他们喊:“趴下,趴下!”接着,又冲女人喊道,“站住!”

女人仍然大踏步走来,把外套敞开给司机看,但外套里冒出了火光。司机倒下之前,手中的枪也响了。女人和司机几乎同时倒地。她背后藏着一个矮子,矮子的枪口对准了肖可语,但他还没来得及开枪,丁杨一个滚地龙加扫堂腿,将他掀翻在地,手枪脱手。

巷道里又有枪声传来,但只有寥落几声,随后,一群特警押着一个面皮青黄的青年走了出来。肖可语跑到司机身边,他还躺在地上呻吟,万幸,子弹打在他的肩胛上,性命无虞。

善后工作有序进行。最大的变数是那个矮子,他带着面皮青黄的青年逃出窝点,躲进巷道里,欲挟持女人逃走,没想到碰上了随后赶来的指挥车。

铐上矮子,丁杨扶起肖可语,感觉到她在颤抖。

入夜的南都依然喧嚣。

将女友送去跟朋友聚会后,达一路像打过鸡血似的坐在电脑前。他终于获取了一项最新技术,利用这项技术编制的软件取得了超出他预想的巨大成功——他竟然发现了5G通讯协议的漏洞!

通过这个漏洞,他的软件可以读取接听过电话的任何手机里的所有内存,进而锁定账户信息实施盗刷。以前的多卡宝像对讲机,要工作就必须发射信号,警方可以通过技术手段锁定位置;而利用这个漏洞发起的攻击,就像是收音机,警方无法通过技术手段确定攻击者的位置和身份。

达一路的手机发出“叮咚”声,与此同时,内存强大的便携式电脑铺开一片蓝色的海面,一个软件图标像珊瑚礁似的渐渐显露出来。他将鼠标叠加在图标上,右手食指轻轻一击。简简单单的一个点击动作,如同一轮黑日破空而出,不仅能够隐藏自身,而且攻击可以覆盖基站范围内的所有网络终端。更关键的是,他可以冒充其他用户身份向外发送数据……

尽管就目前来说,这个范围还是太狭窄了,但他已经深切地感受到算法的力量。

落网的矮子是当地一霸,面皮青黄的青年是一名黑客,诈骗窝点就是他们建立的。那个青年还是南都“诈骗者天堂”的一条漏网之鱼。

“诈骗者天堂”指的是南都远郊的一个小镇,跟高新技术区相邻。那里有人专门提供技术服务、支付通道、网络推广,有人干着“背包客”的生意,有人专门提供四件套(银行卡、身份证、手机卡、盾)供诈骗窝点洗钱。前不久,公安部及该省公安厅在这一地区部署了几次专项打击,但狡兔三窟,该地的诈骗团伙逐渐向内地转移。

青年交代,汉洲窝点是他们发展的“下线”之一。丁杨对“诈骗者天堂”的软件进行了分析,发现幽灵的技术更上一层楼,特别是加装的嗅探软件,可以读取手机短信,再通过短信内容锁定账户信息。他又想起那个侵入他论坛账户的黑客的个人签名:“人是一张网,家是一张网,城是一张网,世界更是一张网,要沉浸其中,必先游离其外。”

老实说,他对这段话很在意,甚至超过那些挑衅的留言。他感觉这段话是黑客有意写给他看的,让他如鲠在喉。

那起几乎改变了他人生的网络诈骗案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就是在那个案件里,他碰到了达一路,上演了一场网络加现实的追逐大戏,侦破了一起系列杀人案,追回上亿诈骗资金,也让他一战成名。但达一路还是逃脱了追捕,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甚至因此拖延了他跟肖可语的婚期……

丁杨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电梯楼层数字的跳动,直到数字熄灭,电梯停止时的下挫力把他带回现实。丁杨穿梭在迷宫似的走廊里,这个楼层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座最前沿技术的宝库:电子情报拦截、卫星定位技术、通讯产品中的高端芯片追踪,以及侦查网络、Y库系统和技术支撑实验室。

丁杨在这里做的是网络情报分析员的工作。这些情报不仅关系到汉洲一地,更是牵涉到全国一盘棋。他每天从网络上搜集情报,追踪发生源头,进行仔细筛选,判断哪些情况与违法犯罪有关,然后编写报告,发送给本级领导及上级主管部门。丁杨对这一工作兢兢业业,用支队长季亚明的话说,丁杨提供的情报总是让汉州公安露脸。

丁杨到达支队长办公室时,季亚明正在打电话,听口气,显然是在跟北京的某个人讨价还价。挂了电话,季亚明招手让丁杨进来。“小丁,公安部的网络侦查专员到了省城,一个钟头前打电话给我,想让你连夜过去。”

“连夜?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你以前提供的情报引起了侦查专员的注意……我刚才跟上级沟通过,没人知道专员此行的目的。”

丁杨有点儿不安:“是不是我捅了马蜂窝?”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毕竟网络安全十分敏感……”这是典型的季亚明式答复。支队长对侦查活动的理解总是上升到政治层面,季亚明经常说,不懂得全球政治风云,不理解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也没法儿干好网络安全工作。也许,这就是丁杨眼下面临的考验。

“他会不会要我停止对南都那个未知黑客的追踪?”

“那样的话,只需要一个指令就够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丁杨隐约感到一丝凉意:“或者是我不小心搅进了某个不可告人的阴谋里,上级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要我闭嘴?”

“侦查专员要求我对你最近呈报的全部情报进行封存,纸质档则由你以密件的形式带过去。我也觉得有些蹊跷,那些情报我都看过,当然有价值——否则也不会上报,可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有什么重大机密的样子。”季亚明的语气变得郑重了,“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和侦查专员意见相左,服从命令永远是第一位的。”

“一定。”丁杨勉强笑了笑,“我是不是这就出发?”

“车已经安排好了。”季亚明指了指门口,大队长高媛推门走了进来。

对达一路来说,汉洲这事不算好消息,但也不算坏消息。达一路看着视频里地上躺着的矮子——那只不过是个抛出去的工具。还有胸口鲜血飞溅的女人,肯定够警方喝一壶的,无论是因为什么,一旦有无辜群众伤亡,警方都难辞其咎。网络如此发达,幕后推手会将这些消息添油加醋,不出几分钟就能上热搜,某些国际媒体甚至会给它披上“人权”的羊皮。

他懒洋洋地将女人的照片点击生成原图,拖动鼠标,移进一个对话窗口。一个小时前他发送的挑衅信息还没回复,但他相信对方一定会回复的,特别是看到这张图片之后。

果然,那个对话窗口有了回应:“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答案需要你自己去追寻。”他敲着键盘,“这张图片算我送你的一份大礼。”

“你想干什么?”

“我不喜欢回答问题,我喜欢自己解决问题的人。”

没有回复。达一路相信对方一定在追踪他的IP,但通讯协议漏洞是他手里的王牌,黑客论坛的显示只是一种嫁接——这也是他挑战对方的内容之一,如果对方能找到它的发送地,说明他的软件还有待改进。

“无聊!”对方直接放弃。

“我不觉得。”达一路回复,“如果你不应战,还会死更多的人。”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应战?”

“请原谅,我高估你的智商了,你等着收尸吧。”这句话发送出去,达一路关闭了电脑。

警车尖啸着冲入清晨的省城,丁杨从睡梦中醒来,看着路边忽闪而过的路标,意识到警车正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驶行。“嗨,”他问坐在前排的高媛,“你下错路口了吧?这不是去省公安厅的路。”

他的顶头上司摇了摇头:“放心,不会错的。”

丁杨努力回想当时季亚明是否特别提到省公安厅,难道是他自己在想当然?可侦查专员不在省公安厅,又会在哪儿呢?

不到五分钟,丁杨看到一栋跟省公安厅刑事技术楼差不多模样的建筑,他意识到这是哪里——省国家安全局。

高媛拿出一张纸递进传达室里。铁闸门开了,一个工作人员将丁杨单独带了进去。不过,他没有被带到执法办案区域,而是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办公室,一张红木会议桌,周围是皮座红木椅,角落的红木小吧台上摆放着茶具,烧好的开水正冒着热汽。

“请坐,别太拘束。”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丁杨回过身,面前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体格单薄,戴着一副双光眼镜,头发稀疏并显斑白。不过,毫不起眼的外表跟他身上蕴含的气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那份智慧、坚定和自信,是骨子里的。

“我叫张超,公安部网络侦查专员,感谢你能及时赶来。”那人说着,伸出手跟丁杨握了握,他的手温暖又有力。“请坐吧,我来为你泡一包国安局的好茶。”

张超手法娴熟地拿起茶具,整整齐齐地一字儿摆开。丁杨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整天待在网络上、工作十分忙碌的人来说,他显得过分闲适、过分放松了。丁杨试探着问:“我们这是要长谈吗?”

“当然,让你辛苦半夜赶过来,几句话可不敢劳驾你。”张超粲然一笑,“实际上,和我一起来的人已经回北京了,我这是专门等你。”

似乎一切都印证了丁杨的担心。“我……做错什么了吗?”

“恰好相反。部里对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视,专题研究后,让我向你表达谢意。当然,这只是一方面……”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刚才带丁杨进来的黑西装工作人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机票封。按照专员的吩咐,他把机票放在茶桌上,又安安静静出去了。

张超端起一杯茶递到丁杨手里。“我想季亚明肯定告诫过你,如果仅仅是开展侦查或者停止侦查方面的事情,我没必要这么急着把你召来,打个电话就行了。”

“这几乎是他的原话。”

张超笑出了声:“你的领导太精明了。叫你过来,是因为有些话我不能在电话里说,甚至这时也不能跟你说,但我的确有任务给你。”

不待丁杨开口,张超递过来一份卷宗,卷首印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密”字。

案件源自南都。这座城市处于科技前沿,经济发达,同时也是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重灾区。近年来,该市郊区某小镇各类电信诈骗,包括信用卡盗用、售药联盟、僵尸网络、色情网站等活动频繁,超百万受害者因此损失钱财或被盗私密信息,许多公司遭到勒索。该镇邻近高新技术区,网络人才扎堆,黑灰产业繁荣,故被称为“诈骗者天堂”。

南都警方多次进行专案打击,抓获黑客及话务员等诈骗犯罪嫌疑人数百名,摧毁了专为诈骗犯罪提供域名的服务器,十几家注册域名从网上删除,但无论如何打击就是无法断根。没有本地域名,境外域名同样在境内设立服务器,警方甚至怀疑,网络诈骗嫌疑人不再依赖服务器,而是通过某种软件攻击并控制受害人的电脑或手机。这种控制只是让网络运行慢了十秒钟而已,显示出顶级黑客的潜质。

丁杨说:“这个项级黑客既然发起了攻击,就没有留下痕迹?”

专员耸了耸肩:“你说中了。他不仅来无踪,去无影,还在地下论坛里发出挑衅,扬言要招募百名同行黑客,攻击南都所有公司的财务数据,然后实施勒索。南都警方将这个情况报到国家反电诈中心,我们进行了专题研究,结合你最近提供的情报,决定派你过去协助侦查。”

丁杨看了看桌上的那张机票。“要派我去南都?不过,我的发现是基于对5G技术存在通讯协议漏洞的怀疑,可目前5G还未普及,我的发现是否准确也难以印证。”

“不,你有关通讯协议漏洞的情报我看了,正符合当前的形势。不仅是5G,对于正在研发的6G,这个漏洞依然存在。但我要跟你说的不仅仅是通讯协议漏洞。”张超端起茶杯,“目前网络犯罪已经国际化,而且目的不仅在于侵财,这也是我在这里见你的原因。你知道有个重大国产替代工程坐落在南都吧?”

丁杨点点头:“蓝晶科技园。”

“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张超一口将茶喝干,“最近发生的系列涉网案件都在科技园附近,可能有人在打科技园的主意。”

“园区应该能处理好自身的安全问题,况且还有南都市公安局。眼下我手里还有……”

丁杨还想说说那个挑战者,却被张超打断:“我知道,你手里有案子。但这事很重要,南都警方根本没有察觉,我也不想让他们先入为主,打草惊蛇。所以,让你代表公安部前去指导督办电信网络犯罪案件,顺便利用你的技术优势摸摸底。”

丁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正确理解专员的话。如果他的理解正确,他的任务可能不仅是“摸底”而已。“有目标吗?”

“线索仅来自你的情报,接下来怎么做都要看你的。”张超从卷宗里抽出一张函件,“这是抽调函,一份我已经发给汉洲,这份你带去南都。听说你正在热恋中,家里还有其他困难吗?”

困难倒没什么,放下面对的挑战、放弃追踪达一路才是真正的问题。丁杨看着张超,专员没有回应他的注视,目光转向窗外,那里,粉色和黄色的桂花竟相绽放。丁杨将案卷抓在手里,沉甸甸的,压得他手都抬不起来。

“这是我们的机票。”张超说,“那我们这就去机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丁杨点点头。机票都早订好了,说明此次任务责任重大。季亚明说过,服从命令永远是第一位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专员提起行李。“走吧,今天是中秋,有人在机场等着跟你赏月呢。”

这是中秋前一天的夜晚,邓敏对这次聚会充满期待。

等不及下班,她便化好妆,给男友回复了一条信息。对了,她的这份期待也跟男友有关。自几个月前认识了现任男友,她像云霞一样,飘到了天上。心思高了,姿态便显得低调。因此,她早早地驾着男友送的保时捷敞篷汽车,来到临海的怡莎餐厅。

顾杏和乔曼儿是一块儿来的,同乘乔曼儿的奥迪A3。邓敏感觉A3就像只丑小鸭,空间狭窄,线条笨拙,虽说是专为女性设计,但对个头超过一米七的她们来说,伸腿挺腰都有些不便。

看着她俩一起进了餐厅,邓敏的心情很复杂。她与男友同居和买车的事对她们是保密的,所以才独自驾车先到,而她们结伴而来,则意味着她俩似乎有意在疏远她,意味着她们已经分享过信息,甚至意味着在回去的路上对她的议论。

她们是一类人,却不是因为互相欣赏才成为闺蜜。就像绽放在同一棵大树上的不同花朵,她们毕业于北方同一所著名大学的信息技术学院,又一道“南漂”来到这里。

顾杏容貌秀丽,有着乌黑闪亮的眼眸、天真无邪的笑颜,最喜欢浓烈轻佻的玩意儿,是男人心尖尖上的尤物;乔曼儿身材高挑,天生丽质,貌似火辣,却对一切的极端有着本能的抵触,她中性、冷静,绝不抛弃自我,仿佛生来就自带智能芯片一样;邓敏却是绝对的上瘾体质,无论对物,还是对人,她都容易过分沉迷,接着便是迅速抛弃。她的生活不是流线型的,而是一个又一个清晰的断面。现任男友能在她的公寓里住上几个月,连她自己都感觉是个奇迹。

屈指数来,三人相识十年了。她们在南都举目无亲,花季一年年错过,身边的优秀男人像财富一样稀缺又不断远离,自己却慢慢成了剩女。她们总是在一场又一场短暂的恋爱后相聚在一起,三人抱团的时间比她们分别恋爱的时间更长。

顾杏和乔曼儿一起出现,打破了原来的模式,让邓敏感觉到被孤立。她真后悔没有答应男友一起赏月的请求。

“我在这儿呢!”邓敏热情地迎过去。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等!”顾杏的话刺进了邓敏心里,字字见血。

“岂敢不提前恭候。”邓敏忍痛说,“我可是扔下手头的工作,罔顾主管的谩骂来陪两位女王的。”

顾杏一阵埋怨:“你最近怎么啦?连曼儿的信息都不回。”

博得赞赏的心思落空,而且坐实了她们在路上议论她的猜想,邓敏终于明白,无论如何,两位朋友都不会认可她,她只能暗地里侥幸,自己已经在男女关系方面超过了她们。不过她也知道,她们根本不会相信她有一个同居几个月的男友,更不会相信餐厅门口那辆价值两辆奥迪Q3的保时捷会是她的。对此,她既恼火,又轻蔑。

好在,她现在对她们的看法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在意了。她歉意地说:“最近确实忙晕了!”

“敏敏也有忙晕的时候?”顾杏说,“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把南都的男人挑了扔、扔了挑啊?”

邓敏明白顾杏话里的意思,但她觉得没必要针锋相对。“你俩一定完成大事了吧?”

顾杏狡黠地看了一眼乔曼儿。“我认为,第一个完成大事的人非曼儿莫属。”

邓敏举起茶杯:“祝贺升职!”

不论谁说什么,都会引起满堂的笑声,连她们自己都被这种虚妄的愉悦气氛感动了

乔曼儿疑惑地盯着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不过,也没什么,只是忙了些而已。朱总工你见过的,典型的工作狂,如果他不是去参加什么人工智能大会去了,这顿饭都跟你们吃不了。顾杏可比我强多了,听说她当了钻石王老五的董秘。”

“嗯,新来的总裁可能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过对我太严厉,我还在考虑。”

顾杏的梦想总是停留在对方的“意思”里。邓敏知道,如果她进一步追问细节,只要愿意听,她一定能编造出更多的“意思”来。接着,乔曼儿把话题转移到邓敏身上:“你呢?还在当研究员?”

“差不多,不过换管机要了,把公司之间的文件和工程师们的研究资料传来递去,让高层签上名字,然后归档。”

“敏敏,你怎么摊上这种事?那都是无知小女生干的。”

“可我当不了董秘,也没有跟着总工做事的机会。没办法,我要付房租……”说到这儿,邓敏笑了,“不过,最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现在还算过得去。”

顾杏和乔曼儿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说:“你会好起来的。”

邓敏看得出来,她们已经不再把她放在同一层次看待了,只是表现得不那么明显而已。其实,她所在的技术公司,机要员就相当于董秘,比普通研究员高出两个档次,工资相当于公司的高级工程师。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蜻蜓点水地掠过各种话题。顾杏谈起她甩掉的一个个男人,其中有几个其实挺让她后悔。她后悔的是失去了一座靠山,失去了一个可以任由她为所欲为,而且不会带来任何后果的世界。乔曼儿则杜撰了一个男人如何自私、如何见异思迁的故事。很显然,她们都是不到一个月就让男人失去了兴趣。

邓敏不知道这些故事是否真的发生过。自她们相识以来,类似的故事,她听过不知道多少个版本。她甚至有点儿恶毒地想,那种事总在发生,但也许从来不会发生在她们身上,编吧,编得更圆满些。

侍应生端上热烘烘的盘子时,三人都松了口气。剩下的时间就变得容易一些了,她们评论着可口的食物,用频繁的碰杯来掩饰冷场的尴尬,不论谁说什么,都会引起满堂的笑声,连她们自己都被这种虚妄的愉悦气氛感动了。

邓敏抢先付了账单。顾杏和乔曼儿对她的这个举动先是露出假惺惺的不满,继而变成缺乏热情的感谢。

邓敏这么做是因为她从她们的闲话里捕捉到一个信息,三人的聚会到此结束了,而且以后不会再有。“老板太严厉,我总是脱不开身。”这意味着乔曼儿不会再践约;而顾杏的“一边当秘书,一边抓紧时间学习”,也是同样的意思。

邓敏已经不在乎两个谎话连篇的朋友,也不再为她们的托辞心生不快。结识新男友后,邓敏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加上升职后的忙碌,让她感觉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接下来的时间,她得为自己的资产——光滑的皮肤、浓密的黑发、苗条的身材努力。这样才不至于在男友面前贬值。

三人走出餐厅。头顶的霓虹和海上明月相映生辉,洁净的沙滩上赏月的人群越来越多。她们原来约好餐后在沙滩上席地而坐,借月长谈。邓敏在开车来的路上想象过她们或行或坐在沙滩上的视觉冲击力——三个精致优雅、美艳不可方物的年轻女人形成的风景线,应当远胜月亮的吸引力。

但是,谁都没再提在沙滩上走走或坐坐的话题。她们像往常一样拥抱告别,顾杏甚至给了邓敏一个轻吻。

肯德基烤箱嗡嗡作响的声音被嘈杂的人声掩盖,候机厅的这家店里挤满了人,丁杨和肖可语不得不放大音量,才能听清对方的话。

“不就是出几天差嘛,你知道我心里时刻都在想着你。”丁杨很少说得这么肉麻,“你是我生活的动力。”

“哼,学会油嘴了。”肖可语不冷不热,“我当初在派出所的时候调解过很多家庭矛盾,每个男人都跟我说,他正在为欺骗妻子感到愧疚呢。”

肖可语说得有些夸张,但丁杨无法回避的一个事实是:男人只要有了事业心,便无法旁顾;而女人的心,不说有七窍吧,至少也有三瓣,一瓣事业,一瓣家庭,还有一瓣在丈夫身上。一个再有事业心的女人对丈夫也是看得很紧的。

丁杨只能说:“能告诉你的高媛一定跟你说过了,我可从来不会欺骗你。”

“可是,天才黑客以及他们背后的机器人大军比我重要。”

“怎么我觉得你的语气有点儿酸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你昨天的工作方式,危险比哪个都大!”

“以后不会了。”

“知道你这是第几次逃婚吗,丁杨同志?我觉得,你真的很喜欢活在虚拟世界里。”

丁杨还想解释什么,肖可语摆了摆手:“几点的飞机?你是在汉洲订的机票吗?”

“这可冤枉我了,送专员来机场的时候我才知道其中还有一张机票是我的。”

显然,昨天晚上被蒙在鼓里的并不只是她一个,应该加上季亚明、高媛还有丁杨自己。侦查专员非常认真地对待保密问题,不过还没失却人情味,知道这是中秋节,提前让人将肖可语接来送机。

肖可语毫不怀疑,丁杨今天的计划上级早就定下来了。不管他或她喜不喜欢,这次南都之旅势在必行,唯一的问题是时间有多长……

代驾员将那辆光洁可鉴的敞篷跑车开了过来,邓敏抚摸了一下车身,庆幸她们没有见到她的车。因为她们是顾杏和乔曼儿,她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她应该低她们一等。

接近居住的小区时,邓敏将代驾赶下了车。她拿起手机查看微信,从铺天盖地的祝福和晒欢乐团圆的视频里,找到了男友的留言:“少喝酒多吃菜,留出胃口还给爱。”

真是温柔体贴,只是似乎耐心不足。不过,她既然已经回来,不妨马上告诉他。信息刚发出去,男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自己正在门口的书店里。

绕个小圈,刚停下车,一个男人,仿佛洞穴被人侵犯潜逃出来的鼹鼠,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车里。邓敏早就习惯了,回头看他一眼,他则很惬意地招呼一声:“嗨。”

停好车,乘电梯来到自家门前,邓敏解除了安全警报,让男友先进去。他亲热地搂着她的腰,笑容很灿烂,充满孩子气,似乎毫无戒备之心。就是这样的神态让她着迷,像火一样吸引着她这只飞蛾。邓敏扔掉手包,扑在他身上。

“你不洗洗吗?”

邓敏脸上升起一朵红云。“你等着啊。”

他松开手,将她推进浴室,等了一会儿,返身取出一根胶绳,挽了个圈,将两头打成死结,用力扯了扯。他轻轻地推门走进浴室,邓敏已经洗漱完毕,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

“闭上眼睛,”他轻声说,“转过身。”

他一定新买了项链,要送给她一个惊喜。她心里荡漾起幸福和甜蜜,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脖子。

他将胶绳挽在钢管上,锁住她的脖子,迅速绞拉上去。邓敏被男人紧抱着,失去了反抗的机会,又增加了重量,“咯”的一声,胶绳很快勒进脖子……

接着,男人开始做清洁工作。

他跟这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用的是化名,并确信自己没有在小区监控里留下真实面目。他在这里伪装的面具以后不会再用了。但是,他得确保不留下指纹、毛发和衣物纤维。他会清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下水道,甚至存水弯,把管道里堵塞的异物清除干净。

两年前,他跟父亲编制了一个虚拟外汇交易平台,遭到警方清剿,父亲在围捕中死亡。此后,他格外注意每到一地都不留任何痕迹。一年前,他寄居在舅父家里,尽管步步小心,还是露了马脚。那是他第二次败走麦城。他碰上的依旧是老对手丁杨。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情况越来越糟糕,他想逃往缅北,但在那里他只能沦为诈骗团伙赚钱的工具。后来,他父亲的朋友陆铁骑联系上他,说南都的一个大客户看中了他,只要他按大客户的要求做,就可以移居海外。

于是,他跟陆铁骑见了一面,摇身一变,成了数据主义者。按照大客户的说法,网络技术就是要维护信息自由分享的权利,这一权利高于一切。他接受了这个说法,一边受大客户的指挥,一边向小黑客无偿地传授网络黑产技术,幕后指挥他们从事犯罪活动。三个月前,多家公司遭到关停,软件遭到清剿。两个月前,警方围剿了他隐藏的服务器,幸好他当时不在那里,否则一切都结束了。

大客户并不打算收手,指示他进一步开发新型诈骗软件,进行更大规模的破坏活动。不过,他已经不再惧怕警方的打击,因为他找到了很好的隐身办法,还有前景光明的退路。

想着这些,他继续用吸尘器清洁地板和家具,把冰箱里剩余的食物倒进垃圾袋里,洗了床单、枕套和脚垫。在他离开时,邓敏的房间又还原成一个独身女人居住的样子。只是,在一些关键的角落或缝隙里会留下几丝别人的毛发或纤维——警察一定会发现它们,那是他从咖啡馆、马路或电梯口收集来的,总之不会有他的DNA。

临走时,他简单地化了装。回头看了一眼邓敏,真悲惨,这不是她应得的。她非常善良,还那么美丽,跟她做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她也很聪明,很勤奋,在一个尖端网络技术公司做到了机要职位。这一点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如果她听他的话,将是一个双赢的结局。

可惜,她太珍惜自己的羽毛。他刚想将她家光缆连通的数据释放出来,她就觉察了,而且对他进行搜索,调查他的身份。这样可不行。

驶上绕城高速,他加快了车速,一路向北。经过两省间的收费站,他下了高速,驶过一条小路,再转入机耕道。前面不远有一座水库,他将从公寓里带出来的垃圾袋扔了进去,与邓敏的一切做最后的告别。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