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上砸下个钻石坑
一
从春天开始的故事,总是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就算哀伤,仿佛也镶了道玫瑰色的花边。刺桐市的春天格外妩媚迷人。
盛雪穿着白色的棉麻裙装,轻快地骑着电瓶车,燕子般滑过花的海洋。街道两旁是红色的骑楼式建筑,复古的檐廊上有着各种精美的雕饰。凡海月刊杂志社就位于中山街深处的一幢骑楼里。
《凡海月刊》是凡海房产旗下的企业杂志,上半月刊为企业文化,下半月刊侧重文学,盛雪是下半月刊的编辑。今天是交稿日,她必须把手头的两篇稿子编出来,因此一进办公室就把自己焊进了椅子里,完全罔顾坐在对面的丛小果哀怨的眼神。
盛雪在看一篇题为《危机公关》的短篇小说,故事切入点新,语言简洁凝练,针砭时弊反映社会现实,她很是喜欢。她审稿向来是黑脸包公,绝杀一切平庸线下的文章,果断拿掉了副主编周琳转来的《成功》,换上了这篇《危机公关》。
“唉……”丛小果幽幽的叹息声加了着重号。
为表示“已阅”,盛雪只好象征性地问候了四个字:“又失恋了?”
丛小果是年前进来的,编的稿子不足五篇,恋爱史却可以写两本书了。虽说企业不养闲人,可丛小果的舅舅是凡海的副总,那把戒尺挥到她头上也就成了鸡毛。
见盛雪已然洞察到自己“失恋”了,丛小果的眼神从暗淡的床头灯,瞬间变成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堂:“师傅,传授点儿经验呗,您是怎么钓到六星级林总的?
“拜托,我和林浩楠刚认识三十三天。再说了,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符合我的‘盛氏国标’。”盛雪故作一本正经地纠正。
所谓的“盛氏国标”,是盛雪制定的择偶标准。不知何时,“家中有矿”的男人开始成为众多女子追寻的目标,而“盛世国标”明确规定,“家中有钻石矿”的雄性方能入围,把那些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追求者们气得牙根痒痒,指责盛雪是“拜金女”。对此,她一概无视。
“不是吧……”丛小果瞠目结舌。林浩楠虽然只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外贸公司,可那智慧的大脑——纯属丛小果的想象,帅气的长相,怎么着也是一支潜力股吧,难道也被“盛氏国标”给拍死了?
“小雪你可真厉害,聊天审稿两不误,换我肯定不成。”两个格子间外,副主编周琳的声音传了过来。
盛雪心里的小鼓立刻敲响。但凡周副主编喊她“小雪”,而非“盛雪”,肯定是糖衣炮弹。
果然,周琳声音甜美地为两人上班聊天开出了罚单:“唉,我真是老了,体力和精力不能和你们比。快递小哥今天忙不过来,你下班后跑一趟,把上期的样刊给作者寄去。”
好在只是寄快递,盛雪心里的石头落地。
周琳和盛雪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和盛雪同岁,就读于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以及大学。虽说外貌贫瘠,周琳的嘴巴却十分丰饶。盛雪在周琳的甜言蜜语中浸泡了二十多年,后背挨过无数刀,在新伤摞旧疤中总算长了记性。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难免成为周氏糖衣炮弹的炮灰。
周琳早于盛雪认识林浩楠,对他穷追不舍,林浩南则是退避三舍,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上个月林浩楠手捧玫瑰来杂志社门口接盛雪,周琳才明白他不是不婚,而是不想和自己一起发昏。自然,这笔账要记在盛雪的“罪过本”上。
丛小果冲盛雪吐吐舌头,给她发了条QQ信息:“别理那个高糖嘴,快递的事我帮你搞定。”
盛雪乐了,同样在QQ上回复:“等林六级从非洲回来,让他请你吃饭。”
说曹操,曹操到,盛雪的微信提示音响了,林浩楠发来一张和非洲客户的合影,并留言:“让你了解一下什么叫白马王子!”
盛雪不由莞尔,林浩楠和那黑哥们儿站在一起,果然反差强烈,真有点儿雪炭同框的感觉。
在闽南民间,每月的初二、十六,商人们要祭拜土地公,祈求生意红红火火,叫作“做牙”。二月初二为第一个牙期,称为“头牙”或“早牙”;腊月十六是最后一个“牙”,叫作“尾牙”。早牙刚过,林浩楠就去非洲了,现在刚果金的首都金沙萨,那里比中国要晚七个小时。盛雪看看时间,现在是上午九点,金沙萨此刻应该是凌晨两点,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休息?
盛雪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林浩楠发来了视频通话请求。盛雪环顾四周,见周琳的眼睛双管猎枪般对着自己,只好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视频中的林浩楠眼神迷离:“小雪,我刚和客户从KTV出来……”
盛雪恍然,原来都是酒精作祟。
一截黑香肠般的大嘴突然闯进了镜头,正是照片里和林浩楠合影的那位,他竟然用流利的汉语和盛雪打招呼:“嗨,你好,我叫帕斯卡……”
盛雪礼貌地问候:“你好,我是盛雪。”
林浩楠不允许任何人挡在他和盛雪中间,毫不客气地将帕斯卡推到一旁,切换周围的景致给盛雪看:“小雪,让你感受一下这里的夜色……”
盛雪还没来得及看清金沙萨的夜景,三辆武装分子的卡车闯进了视野,盛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们肩上的枪……盛雪心急如焚:“林浩楠,快跑啊——”
镜头晃悠了一下,突然黑了。盛雪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恐惧像潮水一般从盛雪的脚底涌出,迅速漫过头顶……她紧紧地捏着电话,却不敢马上打给林浩楠,担心此时此刻的通话,会将林浩楠引向危险的深渊。十分钟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拨打林浩楠的电话——关机!
片刻后,盛雪哆嗦着在网上搜索中国驻刚果金大使馆的电话,慌慌张张拨过去,语不成调地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要她先别惊慌,等他们落实情况后和她联系,并安慰她,林浩楠或许没事,只是遇到了巡逻的军人。
阳台的门不知何时悄然拉开一条缝,周琳听到了盛雪和大使馆的通话,也将盛雪的惊慌看进了眼里,幸灾乐祸的烟花在她心里绽放。她得不到的,盛雪也得不到才算公平。就算上天不动手,她也会出手终结盛雪的幸福,一如去年编委会换届改选,她一纸匿名信,就将盛雪踢出了候选人名单,由她替代盛雪出任副主编。
时间变成了无限拉力的橡皮筋,漫长而凄惶,盛雪每隔两个小时就会联系一下大使馆,可始终没有林浩楠的下落。恐惧之草在她心里疯长,她努力控制着不安,编完两篇稿子发给了周琳。
殷主编因事请假,这期的终审由周琳负责。几分钟后,周琳甜腻而高亢的声音传来:“小雪——我建议你拿掉《危机公关》,换上《成功》。”
其他几个编辑很难逃过这魔音穿耳,和盛雪一样皱紧了眉头。周琳经常收作者的礼物发人情稿,盛雪对此很反感,同样高声回复:“《危机公关》写得很棒!”
周琳追问:“你确定要用《危机公关》替换《成功》?”
“很确定。”
周琳没再说什么,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林浩楠的母亲突然打来电话,焦急的声音里夹着哽咽:“小雪啊,天塌了,浩楠在非洲出事了,你叔叔急得进了医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周琳一直在观察盛雪,一副中国好闺蜜的模样:“小雪你怎么了?脸白得这么吓人,有什么急事的话快去吧。”
盛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了声“谢谢”,拿上包匆匆走了。她的心思全被林浩楠牵着,根本没意识到,针对她的陷阱已然挖好。
“谢什么谢啊……”盛雪的身影刚消失,周琳便噼里啪啦地开始写一篇题为“刺桐男青年为拜金女友勇闯非洲在刚果金失踪”的文章,发给了一个以博眼球谋利的自媒体。
盛雪匆匆赶到医院。所幸抢救及时,林爸爸生命无大碍,但左半身有偏瘫症状,行动不便,需要住院治疗。林浩楠是独子,本地也没什么近亲,盛雪只好留在医院帮忙照顾。
第二天,大使馆打来电话告知,据一名交了赎金被释放的刚果金商人帕斯卡说,反政府武装绑架了一个叫林浩楠的中国人、一个叫高英树的马来西亚华裔男子以及包括帕斯卡在内的三个当地人,前往反政府武装营地途中,林浩楠和高英树跳车逃跑。后来帕斯卡听匪徒说,那个高英树一直没找到,林浩楠则被他们开枪击中,掉进了河里……
二
非洲的雨季,刚果河路过中部非洲最大的城市金沙萨时并没沉静下来,继续金戈铁马地向前奔腾。咆啸的河水将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送到了岸边,他双目紧闭,看不出有生命迹象。
几个裹着橘色、粉色等艳丽衣裙,头上顶着叶片包裹的木薯和芒果的土著女子,急匆匆跑过去,放下头上的东西,合力将那个东方男人往路边拖拽。
战乱、贫穷和肆虐的疾病,使得死亡在这里已司空见惯,她们凭着自己的阅历和常识给胸前受伤的林浩楠下了死亡通知书——她们也这样失去过亲人。在芒果、木薯的香气里,女人们哼唱着哀悼之歌,从路旁的树林里扯下一把又一把的叶子,包粽子那样开始包裹林浩楠,准备用当地的仪式将这个异国青年安葬。
一辆皮卡由远而近。车载音响里放着邓紫棋的《喜欢你》,开车的是一袭休闲服饰的吴菲菲,短发下一张清秀的脸,有些男孩子的阳刚调皮。
经过几个女人时,吴菲菲无意间瞥了一眼,林浩楠惨白的脸进入了她的视线。身处局势不稳之国,老爸一直叮嘱她少管闲事,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但那张和自己一样的东方面孔吸引了她,她还是踩下了刹车。
四名善良的土著妇女已经把林浩楠变成一棵倒伏的绿色大树,当她们手捧红色的泥土准备掩埋他的时候,吴菲菲到了。
吴菲菲先后用法语和英语同四个女人交流。法语是刚果金的官方语言,但林加拉语、斯瓦希里语、基刚果语、契卢巴语依然统治着乡村,四张漆黑的面孔面面相觑,根本听不懂吴菲菲在说什么。无奈,吴菲菲走上前去,伸手放在林浩楠的颈动脉处,有微弱的跳动感传来。那是生命的律动。吴菲菲打手势比画着告诉四个土著妇女——他还活着!
三
这天上班后,盛雪发现大家都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坐到座位上,对面的丛小果悄悄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刺桐男青年为拜金女友勇闯非洲在刚果金失踪”的标题赫然入目,文中言辞激烈地抨击“《凡海月刊》女编辑盛某,她打着‘盛氏国标’的旗号,向男友索要巨额陪嫁,逼得男友前往非洲淘金,遭到绑架生死未卜,其父母不堪打击双双住院”,点击量都十万加了。
办公室内的十几双眼睛,像十几双小探照灯,绕过电脑和格子间的隔挡,聚在盛雪身上——她平日里有多傲,就有人希望她摔得有多惨。尤其是周琳。
“小雪啊,别在意网上那些胡说八道的,我们了解你、支持你,回头咱们再写篇文章怼回去……”周琳走过来,拍拍盛雪的肩。
周琳满是亲昵的一拍,让盛雪打了个激灵。这个桥段好像在哪里见过……盛雪想起来了,当初竞聘副主编的时候,也是这个公众号指责自己作品抄袭。
林浩楠仍然没消息,但那篇十万加文章的威力已经显现出来了。
下班后,盛雪买了鲜花水果去医院探望,一向慈眉善目的林妈妈突然变了脸,说儿子是为了给她挖钻石矿才去非洲的,指责盛雪的拜金害死了林浩楠。
盛雪无奈地解释:“叔叔阿姨,请你们相信我,那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盛氏国标’不是你说的吗?别装了,浩楠临走的时候都和我们说了!”林妈妈气得胸前起伏。
这时候继续辩解可能适得其反,盛雪黯然转身向外走去,却被林妈妈拦住了。
“浩楠是因为你才出的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什么样的交代?”
“接替浩楠的工作,接下昌和!”
盛雪瞠目结舌。她是被母亲逼着和林浩楠相亲的,两个人认识才三十多天,林妈妈怎么放心让自己接昌和呢?再说了,为争夺财产打得头破血流的狗血剧比比皆是,逼迫别人接受财产的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阿姨,我对经商完全外行啊,我觉得……把公司交给黄文祥打理,是不是更好呢?”盛雪听林浩楠讲过,黄文祥是他的发小,能说会道,外语也好,拥有不少工厂资源,占了公司40%的股份。
“这不是跟你商量。”林妈妈脸色阴沉,把手机递到盛雪面前,上面正是那篇十万加的文章,“浩楠是为了你才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现在出事了,你就撒手不管了?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如果你不答应,我们老两口不会善罢甘休,哪怕闹到法庭上,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盛雪顿时石化。她母亲心脏搭桥手术出院没多久,那篇十万加的文章已经让她千夫所指了,如果再被告上法庭,她不敢想象母亲知道后会是什么后果……
盛雪期盼日子像无限延伸的弹簧,随意一拉就能长出来好多,好让她考虑的脚步走上几光年,但两天时间却“嗖”地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大限将至,盛雪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杂志社的例会上,盛雪无精打采,不料,一向视她为得力干将的殷主编突然发飙:“盛雪,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拿掉甘总的《成功》,换了一篇不知道谁写的《危机公关》!”
《成功》的作者竟然是集团老大甘总,盛雪顿时目瞪口呆:“我……要不……下期发怎么样?”
“算了……”殷主编摆摆手,语气也变得艰涩起来,“由于你个人的原因,给集团带来很不好的影响,所以……董事会建议杂志社编委会,要你……辞职。”
“我个人的原因?”
“那篇拜金女害男朋友的文章闹得满城风雨,甘总很生气……”
谁都知道,这很可能是甘总借题发挥,但谁都不敢点破。
“要不,让我舅舅去跟甘总说说情……”丛小果嗫嚅着说。
殷主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你舅舅,我们也没这么大麻烦。他已经跳槽去别的房企了。甘总看了那篇《危机公关》,觉得是在曝我们凡海的家丑,怀疑是你舅舅用笔名写的,骂他反骨仔……”
丛小果傻眼了,舅舅辞职的事她一无所知。她只好把脸躲在文件夹后面,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挡住主编的腾腾杀气。
“我真的不知道《成功》是甘总写的啊……”盛雪的辩白听起来虚弱无力。
“小雪啊,这事……大家可以作证,当时我再三强调要你用《成功》的,可你非要用《危机公关》……”周琳适时地补了一刀。
盛雪掉进了周琳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里,百口莫辩。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林浩楠的母亲走了进来:“盛雪,你打算躲一辈子是吗?可怜我家浩楠……你们领导在哪儿?我要见你们领导!”
盛雪顿觉天雷滚滚,一时僵在原地,无处躲藏。
殷主编大概猜到了对方是谁,有些尴尬地站起身:“这位大姐,您……”
话没说完,盛雪的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嫂子胡小美。这几天母亲一直是哥嫂在照顾,盛雪担心母亲出什么状况,尽管现在接电话有些不合时宜,但也顾不得许多了,马上按下接听键。胡小美焦急的声音传来:“小雪啊,咱妈听说林浩楠的妈妈去你们单位闹了,一着急,吓得心口又疼了……”
盛雪知道,这事拖不过去了。她和林妈妈四目相望,两双眼睛里逐渐漫起了雾气。
“阿姨,我答应您……”
四
Ma Campagne是金沙萨的富人区,连片红顶白墙、独门独院的别墅,保持着殖民时期的风格。如今,很多来此经商的中国人在这里安家。吴菲菲家就在其中一幢别墅里。
林浩楠像一具会呼吸的木乃伊,静静地躺在吴菲菲卧室隔壁的房间里。
那天吴菲菲发现他还有一口气,直接把他送进了医院。他身上所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皆无,没人知道他是谁,来自何方,遭遇了什么。为了救吴浩楠的性命,吴菲菲只好谎称他是自己的男朋友。
幸运的是,子弹穿胸而过,没有伤及心脏,倒是头部遭到猛烈撞击——估计是被河水卷走后撞到了石头上,颅脑损伤比较严重,一直没能醒来。一周后,医生建议吴菲菲将他带回家看护。
一时冲动救人容易,可将一具会呼吸的木乃伊带回家长期照顾,从老爸吴老板到哥嫂,一律反对。一个女孩子这样照顾一个陌生男人,吴老板觉得小女儿是中邪了。吴菲菲却坚持说自己是在做善事,是为吴家积阴德。
吴老板笃信佛祖,想想小女儿救人毕竟是善举,也就默许了林浩楠的存在,但擦洗身体之类男女授受不亲的活儿,一律交给雇佣的当地仆人打理。
五
林爸爸出院的第二天,在林妈妈的搀扶下,来到昌和开股东会。林浩楠的父母提出,要把林浩楠的股份全部转让给盛雪,本以为黄文祥会反对,不料他竟然很痛快地答应了,出乎两位老人的意料,同时也让他们松了口气。
两位老人趁热打铁,约了盛雪和黄文祥,到工商局办理了股权转让手续,公司的法定代表也变更成了盛雪的名字。林妈妈提醒盛雪,接手昌和后,留意一下刚果布的大客户玛瑞迪。
两个月前,刚果布的大客户玛瑞迪在下单前突然取消了同昌和的合作。外贸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林浩楠很快就从别处了解到,玛瑞迪同一家神秘的公司签了单。玛瑞迪是林浩楠开发的客户,长期保持良好的关系,对方突然更弦易辙,让他很是奇怪,而且对方来华一事只有他和合伙人黄文祥知道,半道儿杀出来的那家神秘公司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林浩楠觉得事情蹊跷,借着地推,想过去探一下对方的口风,遭到了黄文祥的激烈反对,说他这是拿着公司的钱做无用功。
昌和的大客户被抢一事,林浩楠的父母也略有耳闻,所以,林妈妈才要提醒盛雪。
昌和外贸在写字楼的七楼。赶上上班高峰,电梯里满满都是人,七楼到了,盛雪没能挤出来,只好到十楼后顺着步梯往下走。楼梯间的灯坏了,她刚进来,眼睛不适应,在黑咕隆咚中摸索着没走几步,一脚踩空,不但崴了脚,细细的鞋跟也断了。
盛雪成为昌和外贸的大股东后,嫂子胡小美想尽一切办法巴结她,跑到商场想买双鞋子送给盛雪,又嫌太贵,转战街头小店买了双廉价的,结果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盛雪万分尴尬地坐在台阶上,今天可是上班第一天,打死也不能如此狼狈。她想到附近的商场买双鞋子,咬牙扶墙站起身,可脚疼得根本无法动弹。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盛雪扭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从上面拾级而下。这种场合,盛雪更愿意遇上个女性,否则太尴尬了。转眼间,年轻男子已经来到了跟前。
年轻男子叫高英树。高英树是马来西亚华侨,前些日子,他去刚果金推销高氏“素食皮”,被反政府武装绑架,在林浩楠的掩护下才得以脱身。回到金沙萨,他找到中国大使馆,得知了林浩楠的详情,于是飞到刺桐看望林浩楠的父母,接着,还想看看林浩楠生前工作的地方。不料黄文祥却说他找错地方了,几句话把他打发走了。
从昌和出来,高英树在这幢写字楼里随意逛了逛,在十二层发现了几家鞋业公司的办事处,小有惊喜。他此次来华有两个目的,除了看望林浩楠的家人,还想向中国市场推广高氏“素食皮”。今天,他特意带了几双用“素食皮”制作的鞋子样品。
“素食皮”是个新领域,厂家对此不甚了解,高英树将样品鞋无偿送给办事处的几个姑娘,请她们金足试穿。最后还剩下一双39号大码的女鞋无人问津,他便扔掉盒子,将鞋子塞进了双肩包,沿步梯从十二楼往下走,不料在此遇到了身陷窘境的盛雪。
走到盛雪身边时,那个瞎掉的灯泡突然大放光明,让他把盛雪的尴尬看了个一清二楚。从地上捡起断掉跟的鞋看了看尺码,他从双肩包里取出那双39码的女鞋递给盛雪:“试试……”
盛雪的嘴巴胶合了,眼睛里飞着“What”和“Why”。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哎呦”一声又坐下了,吸溜着牙花子揉着脚踝。
高英树恍然明白了什么,弯腰抓住了盛雪的脚。盛雪惊恐地瞪着眼睛:“你想干什么!我刚才已经打了110,警察都在路上了……”
“哦,还真是,警察来了……”高英树看了看楼下的方向。
盛雪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的时候,他抓住她的脚猛地一拉一送。盛雪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要干吗!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高英树直起身:“别紧张,我家祖传中医正骨,一会儿你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盛雪这才反应过来,果然,脚上的痛感竟然减轻了许多。高英树将那双39码的鞋子塞进她手里,顺手又塞了一张名片:“免费试穿,感觉好的话联系我……”
说罢,继续下楼。
盛雪知道自己误会人家了,赶忙冲他的背影喊:“先生等等啊,多少钱您说下……”
回答她的只有远去的脚步声。
第二章 天各一方的流星雨
一
这双鞋子似乎有魔法,盛雪穿着它,各种尴尬一扫而空,中气十足地走进昌和外贸。
接待她的女子妆容精致,但留着板寸头,衣着中性,自我介绍是管人事的Joan黄。后来盛雪才知道,Joan黄是黄文祥的亲妹妹。Joan黄指着一个格子间:“以后你就在那里办公。”
盛雪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怎么说,她也是这家公司的法人兼大股东,怎么能和普通员工一样在格子间里办公,为什么自己不能用林浩南的办公室?而且,这位Joan黄好歹得称她一声“盛总”吧?
“林总的办公室呢?”盛雪直截了当地问。
“哦,林总不在了,周姐搬了进去,麻烦您暂时委屈一下。”
“周姐是谁?”
“黄总的未婚妻。”提到“周姐”二字的时候,Joan黄一直缺少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其实,我也觉得她在那里不合适,要不把她请出来?”
“不必了。”黄文祥的未婚妻占据了林浩楠的办公室,盛雪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鸠占鹊巢”四个字。
办公室里的其他五位对着电脑忙碌着,没一个人和盛雪打招呼,完全当她是空气。这种迎接新老总的方式,可以看出黄文祥对自己的态度。盛雪初来乍到,暂时不想因为这点儿小事和黄文祥发生冲突,还是静观其变吧。
黄文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通过监视器,将盛雪的表现看了个一清二楚:“呵,挺倔的,和林浩楠还真是天生一对。”
一袭大红裙子的周琳凑过来看了一眼,旋即向门外走去。
“干什么去?”黄文祥问。
“开会,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周琳使了个一石二鸟之计,拔掉了盛雪和丛小果两个眼中钉,还没得意几天,却收到了公司总部的通知,要她立马走人。丛小果的舅舅人虽离开了,但影响还在,凡海的许多骨干都是他带起来的,见丛小果被她挤走,小施伎俩,也让周琳下课了。
从小到大,周琳凡事都爱和盛雪比较,盛雪有的她一定要有,盛雪没有的,她也会想办法弄来。她本打算把林浩南从盛雪身边抢过来,不料遭遇滑铁卢,就迅速瞄上了林浩楠的搭档黄文祥。周琳的“编辑”身份,让黄文祥这个假文青一时迷糊,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被杂志社除名后,周琳抢先一步进入昌和,占据了林浩楠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Joan黄通知大家到会议室开会。
林浩楠不在的时候,公司一直由黄文祥和他妹妹Joan黄把持,上上下下几乎都是他们的人。现在盛雪上任,无疑面临被架空的局面。
“这是咱们公司新上任的盛总,大家欢迎。”黄文祥一本正经地向大家介绍,并带头鼓掌。
“小雪,欢迎加入我们。”周琳故作亲昵,她将“我们”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像是在宣示着某种主权。
盛雪看到她,不由一愣。做梦也没想到,周琳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小雪,看来我们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哦,前同事变成现同事……”周琳说着,挽住黄文祥的胳膊秀恩爱,“不用我介绍了吧?这是我打令……”
员工们机械地鼓掌,但没有一个人看盛雪,让她觉得自己像午夜街头的一则冷笑话,孤独地在播放器里巡回播出,没有听众。
客气完之后,黄文祥开始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最终派给盛雪的是打扫卫生和整理样品间。盛雪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我以后就做这些?”
周琳假意为盛雪抱不平:“黄总,别这样嘛,小雪是我发小,找客户、报价、接单、跟单……看她会哪样,另外给她安排嘛。”
“报价、跟单”这些陌生的词汇,把盛雪听得一愣一愣的,菜鸟本质暴露无遗。
“我就是从头开始学,也不用从清洁工……”盛雪突然刹住话头。对方此举,明显是想把自己逼走。跟他们吵起来,不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了吗,还容易给他们落下话柄,说自己不懂专业,还对工作挑三拣四。她想起了林妈妈说的刚果布的大客户玛瑞迪,想了解公司的真实情况,不如从“扫地僧”做起。她随即换上一副认输的口吻,“打扫卫生就打扫卫生吧……”
在场的十多张僵尸脸上,油花一样浮起了嘲讽、轻视、鄙夷等诸般表情。
片刻之后,盛雪拎着水桶,拿着抹布,把样品展示柜里那些树脂制作的动物、山水盆景、城市雕塑等擦拭干净,重新排列整齐,并一一登记,做了编号。
打扫结束已是中午,大家三两相约出去吃饭,却无人理会盛雪这位“老总”。她也毫不在意,从包中取出保温饭盒和一本《外贸菜鸟指南》,边吃边看。作为外贸公司的法人,盛雪明白,自己唯有从最基础学起,方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盛总”。
二
说好明天上午到的美国客户,突然在傍晚时提前来到昌和,令黄文祥措手不及。他洋溢着两百倍的热情,将汤姆森叔侄请进会客室,并喊盛雪过来服务。
盛雪进去送茶时,黄文祥正用英语口若悬河地向客户介绍着公司的树脂产品。眼看着窗外天色暗下来了,汤姆森叔侄还没有走的意思,黄文祥担心要破财,不由得用汉语骂了一句:“死老外,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踩着饭点儿来,还想让我请你们吃海鲜啊……”
盛雪吓了一跳。随着中国对外开放的进一步扩大,学汉语、懂汉语的外国人越来越多,她生怕这对叔侄就在其中。盛雪把茶杯摆在那对叔侄面前,试图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好在那对叔侄好像并不懂汉语,对黄文祥的恶言恶语毫无反应,接过茶,笑着对盛雪说:“Thanks。”
盛雪同样报以微笑,同时提醒黄文祥:“现在懂汉语的外国人很多,小心他们能听懂……”
“他们懂个屁!”
话音未落,小汤姆森突然笑眯眯地用英语说:“黄先生,听说刺桐的海鲜很好吃。”
黄文祥吓了一跳,以为对方真的懂汉语,下意识地用汉语问:“您说什么?”
小汤姆森愣了片刻,满头雾水地耸肩摊手:“黄先生,麻烦你说英语好吗?”
黄文祥长长舒了口气:“吓了我一跳……”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老汤姆森突然表示,他们要下的单大概五十万美元,若是第一单合作愉快,以后的订单会越来越多。
黄文祥闻言,眼睛直接从绿跳红,连连说:“Great,great……”
接着,黄文祥请汤姆森叔侄去著名的鼎荟食府吃海鲜大餐。小汤姆森突然扭头对盛雪说:“这位美丽的女士,能与我们共进晚餐吗?”
黄文祥虽不情愿,也不得不让盛雪一起去。
席间,汤姆森叔侄兴致盎然地和盛雪讨论刺桐古城的历史传承、文化底蕴、民间传说,他们对这座古老的城市充满了好奇。黄文祥不想让盛雪抢了风头,又苦于插不上话,不由得用汉语骂骂咧咧:“死老外,要不是为赚你们兜里的Dollar,我才不会下狠手割自己的肉!”
盛雪听得清清楚楚,只有继续打马虎眼,一边为汤姆森叔侄服务,一边跟他们聊天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汤姆森叔侄吃得很开心,对盛雪的周到服务也很满意,连连向她道谢,跟她越聊越投机。只是,周琳和黄文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汤姆森起身四处张望,盛雪猜测他可能想去洗手间,便起身引导。黄文祥终于抓住机会,端起杯子和老汤姆森碰了下,告诉他盛雪是公司打杂的,手脚不干净,人品有问题,他考虑下个月就要她走人。
老汤姆森满脸错愕,继而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小汤姆森从洗手间出来,突然对墙上的匾额产生了兴趣,那是当代书法家书写的唐代陈陶的《刺桐花咏兼呈赵使君》:“仿佛三株植世间,风光满地赤城闲……”
盛雪不由得心里一动,问小汤姆森是不是对墙上的唐诗感兴趣。汤姆森恍然点头:“原来这就是唐诗啊,我只是觉得这几个字好看……美丽的女士,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这老外居然还用微信!盛雪更加吃惊,心里也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上午,汤姆森叔侄如约来到昌和时,盛雪正挥汗如雨地打扫卫生。见到他们,她微笑着打了招呼。小汤姆森见到盛雪似乎特别开心,叽里呱啦地和她聊着。黄文祥生怕盛雪和他们过多接触,急忙把客人引进会客室,毕恭毕敬地递上了资料。
叔侄俩看过后说,他们大概每种款式会要两百五十个试单。外贸中所谓的“试单”,就是客户第一次和供应商打交道,不知道对方的产品在本国市场销售情况如何,就先订小量的货做个试销,如果试销情况令人满意,就可以下大单了;若是不好,买方最多就亏这一批小量的货。因此,试单的量都不会大。
黄文祥觉得昨晚鼎荟那顿肉包子应该不会白扔,光每款二百五十个的试单就可以捞回来,于是很开心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他们离开的时候,又和盛雪在走廊里碰了面。小汤姆森用英语对她说:“再见,美丽的盛小姐。”
盛雪觉得对方的语气有点儿意味深长,但也只能说:“See you。”
此后,黄文祥天天盼着汤姆森叔侄的回音,他们却如泥牛入海,再没跟黄文祥联系。不久后,Joan黄从别处得知,那对叔侄拿着昌和的样品和报价,和别的公司签下了比他们的报价低两个点的大单。
全体会议上,黄文祥的脸像被人泼了硫酸:“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把汤姆森叔侄带到别的公司了?”
大家像是集体得了软骨病,脖子软塌塌地低垂着,眼睛看着鼻子,没人和黄文祥对视。周琳的眼睛像刀子,在每个人身上剜来剜去,似乎想剜出是谁包藏祸心。她的目光落在盛雪身上:“盛总,那天小汤姆森怎么和你聊得这么投机?”
听语气,周琳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丛小果忍不住了:“别随便冤枉人好不好?为什么生意谈不成,你们心里没点儿数吗?”
丛小果昨天刚来昌和,这也是盛雪和林浩楠的父母谈妥的条件。昌和内部暗潮涌动,有个帮手她才不至于孤军作战。虽然丛小果的到来令周琳不爽,但这是之前转让股权时林妈妈提出来的,黄文祥不好拒绝。
“丛小果!你什么意思!”周琳当即就炸了。
“出了问题,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盛雪拿出手机,打开她和小汤姆森的微信聊天。
“美丽的盛小姐,再见了。”这最后一条消息,小汤姆森是用汉语发给盛雪的,时间是他们拿到报价和样品资料,黄文祥和周琳送他们下楼后。“如果你是客户,对方一边想赚你口袋里的钱,一边还骂你‘死老外’,你会把订单给他吗?”
黄文祥没想到小汤姆森竟然懂汉语,顿时瞠目结舌。大家面面相觑,周琳也没说辞了。其实,即便是盛雪收到这条微信时也相当震惊,没想到看似单纯的小汤姆森城府竟然这么深。但当时她仍心存幻想,希望那对叔侄大人大量,原谅黄文祥的臭嘴。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盛总啊,你怎么会有小汤姆森的微信呢?看你俩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合谋偷摘公司的瓜啊?”周琳的声音拉得长长的,甩锅嫁祸玩得挺溜。
盛雪回击:“准黄太太,麻烦你说话放尊重点儿。那天人家主动要求加我微信,你们都在场,客户是上帝,我能得罪上帝吗?再说,我是昌和的法人和大股东,出卖公司利益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琳不肯善罢甘休,还想再说什么,黄文祥担心她弄巧成拙,丑越出越大,赶紧宣布散会,拉着周琳离开会场。
丛小果偷偷冲盛雪伸出大拇指:“师傅威武!”
这一局,盛雪稍占上风。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盛雪不打算把精力消耗在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上。为尽快熟悉业务,每天完成清洁工作后,她便尝试着跑工厂、跟单,下了班还要恶补外贸专业知识,同时加强商业英语及一些常用语种的学习,百忙中还一定会挤时间到林家看望。她把自己逼成上了发条的钟表,滴滴答答地循环奔跑在二十四小时的刻度里,无暇和黄文祥周琳纠缠。汤姆森叔侄的事情过后,倒也相安无事。
三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漫过了刺桐的天空,转瞬就是两个月,季节从粉嫩的春到碧绿的初夏,完美地完成了更迭。
外贸行业中,为拿下订单,一般都会给客户发宣传册。这种寻常路走得踏实,却也拥挤,不容易胜出。而盛雪发过去的都是工厂的宣传视频,这样更直观,也能令对方信服。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欧洲客户通过视频,看上了几款树脂玩具,前来询盘。盛雪核算后,小心翼翼地报了个价格过去,对方爽快接受。虽说只是十几万的小单,但这是盛雪作为一个外贸小白拿下的第一笔订单,格外珍惜,决定亲自跟单,安排生产。来到当地工厂后她才发现,根本不是视频里的生产商,QC(质检员)告诉她,黄文祥嫌打样的工厂价格高,另外找了这家便宜的工厂。
业务会上,盛雪终于发飙:“我重申,最后到客户手里的,一定要和样品一模一样,否则这个单宁可不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这不也是为了公司好吗?”黄文祥一副无赖相。
“请问黄总,”丛小果插话,“前几天发往南美那批树脂雕花的检测报告单,PS得也有点儿太明显了吧?这也是为了公司好?”
盛雪大吃一惊:“什么?你们还PS检测报告?这是害人害己啊!”
“南美又不是欧洲,检测没那么严格。”黄文祥不以为然。
在这个问题上,盛雪寸步不让:“这事没的商量。第一,欧洲客户的那批玩具,必须由打样的工厂出货;第二,南美客户的这批货,马上取样送检。要是不合格,坦诚地和客户讲清楚,该赔偿赔偿。”
黄文祥没想到盛雪这么轴,这件事自己明显不占理,闹大了不好收场,只得敷衍说:“好,我答应你,你那个小订单,还从原来的工厂拿货,行了吧?”
“南美那批货呢?”
黄文祥双手一摊:“那批货现在已经在公海上了,想召回也来不及了。”
“如果不做检测,我会考虑把实情告诉客户!”盛雪毫不妥协。
“你……你竟然威胁我!”黄文祥勃然大怒。
这时,盛雪的电话响了,在机场海关工作的同学告诉她,林浩楠的爸妈已经上了去非洲的航班!
林浩楠的父母对黄文祥的人品颇有看法,怕公司毁在黄文祥手上,才想到让盛雪接下昌和,怕她不答应,便忍痛上演了那场逼宫戏。盛雪答应接手公司,老两口也算放了心,就着手做去非洲的准备——他们一直无法接受儿子死去的事实。而高英树的造访,更坚定了他们到非洲找儿子的决心。就算找不到儿子,能见见那个最后和儿子在一起的非洲小伙子帕斯卡也好。
盛雪担心老两口身体吃不消,竭力劝阻。林家父母嘴里答应,盛雪本以为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他们玩了这么一出,让她措手不及。无奈,别的事情都得暂时放下,她打电话托人订了加急票。
对此,黄文祥当然是非常支持,心中连连大念“阿弥陀佛”,感谢林浩楠父母的这趟非洲行。他一再向盛雪保证,欧洲和南美的两个单,都按照盛雪的意思办。盛雪虽不相信他会立地成佛,但此情此景,也别无他法。临行前,盛雪暗中叮嘱丛小果,一定要多多留意。
丛小果拍胸脯保证:“师傅你就放心去吧,万事有我丛大侠!”
四
东区是金沙萨的商业区,吴菲菲将车停在一个街口。这里类似于国内搞批发的集贸市场,街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在此做生意的来自世界各地,其中有不少中国人。穿行在大街上,林浩楠那张刚毅帅气的脸不时在她眼前晃动。从医院出来两个月了,林浩楠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其间老爸多次劝她将林浩楠送到国际救援组织那里,她却执意由自己来照顾。
下车后,吴菲菲朝一片服饰鞋帽店走去。不远处的另一个街口,林浩楠的父母相互搀扶着下了车。
吴菲菲进了一家内衣店,要店员拿出他们家最好的男式内裤。当对方问她尺码的时候,她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虽然每天都照顾林浩楠,但她从没关注过尺码的问题。她的目光在店里扫视一圈,指着一个塑料模特,说就按这个尺码来一打。
在相邻的一条街道上,林浩楠的父母走在熙攘的人群里,步态蹒跚,两张东方面孔格外显眼。在大使馆的帮助下,他们得知和儿子一起遭绑架的帕斯卡是一位做建材的生意人。他们一路寻找,好在有手机翻译软件,在当地一家贸易公司的店铺里,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帕斯卡。
帕斯卡曾在中国留学四年,很有语言天赋,说得一口麻溜的普通话。他万分难过地告诉老人,自己亲眼目睹林浩楠胸部中枪,掉进了刚果河,被湍急的河水卷走了。老两口老泪纵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浩楠会不会被河水冲到岸上呢?”
帕斯卡连连摇头。他告诉二老,刚果河的鳄鱼闻名世界,但还有一种生物世人鲜闻,那就是比鳄鱼更凶猛的巨型水虎鱼,最恐怖的是,这种鱼竟是以鳄鱼为食。林浩楠就算躲过了子弹,也难逃鳄鱼和水虎鱼的饕餮大口……
帕斯卡用流利的汉语为林浩楠的命运下了判决。两位老人只觉得天昏地暗,浑浑噩噩离开帕斯卡的店铺,不知不觉迷了路,走到了另一条街道上。
一只手伸进了林妈妈的包,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老人却毫无察觉。刚从店铺里出来的吴菲菲看到这一幕,上前一把抓住那只手,用法语(当地的官方语言)要求对方把包放回去。突然,四五个人迅速将吴菲菲围住,一左一右两把匕首抵住了她的腰。吴菲菲毫不示弱,瞬间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枪顶住了面前的小偷。
眼前的情况让两位老人大吃一惊,只有在影视剧里才有的场景,竟然在异国他乡的街头上演了。他们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被偷的包里除了钱和银行卡,还有护照,若是丢失,那就麻烦大了。
“把东西还给他们!”吴菲菲晃晃手中的枪。
但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并没半点儿退缩的意思。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林妈妈见吴菲菲一个女孩子,担心她有危险,于是劝道:“姑娘,东西我们不要了,你别……”
突然,几名警察挥舞着电警棍朝这里跑来,小偷见状一哄而散。原来,两位老人走后,帕斯卡担心他们语言不通遇到麻烦,就跟出门一路尾随,想亲眼看到他们上车离开,结果发现他们被小偷瞄上了。帕斯卡在这里开店,不敢得罪地头蛇,就悄悄报了警。
在金沙萨,这种案子每天数不胜数,如果事主不是中国人,警察都懒得管。既然没什么严重后果,警察也不打算继续追究,示意吴菲菲和两位老人可以走了。
见他们没事了,帕斯卡才回了自己的店里,发现店里有个东方女子——正是盛雪。盛雪紧随两位老人的脚步来到了刚果金,大使馆工作人员告诉她,两位老人去找帕斯卡了。帕斯卡再次带着盛雪赶到事发现场,好在两位老人和吴菲菲都还没离开。都是中国人,而且吴菲菲一口闽南乡音,让两位老人倍感亲切。
“谢谢你救了我叔叔阿姨。”盛雪向吴菲菲连声道谢。
吴菲菲大大咧咧地说:“客气什么,都是中国人。我叫吴菲菲,开餐馆的。你们是要去大使馆吗?干脆我送你们过去吧。”
路上,吴菲菲问他们来刚果金干吗。盛雪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林妈妈说:“来找个亲戚,可他没打招呼就搬走了。”
盛雪心里猛抽了一下,那个不告而别的“亲戚”,带给他们太多的伤痛。
“你这个亲戚叫什么,用不用我帮你们打听一下?”
盛雪黯然摇头,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一个女孩子竟然带着枪,不害怕吗?”
“怎么说呢……其实这事,我爸都不知道啦。”
“这里的治安这么差,为什么你还要在这里做生意?”
“其实金沙萨市区一般情况下也还好啦,从政府、警察到市民,对我们中国人都挺友善的——不仅刚果金,非洲很多地方的建设都离不开中国援助。就说埃塞俄比亚到吉布提的铁路吧,都是我们中国援建的,全部采用中国标准,甚至高姐都是我们培训的。再瞅瞅那车票,除了文字和我们不一样,规格、纸张,都跟国内的火车票一样一样的。”
“在金沙萨的中国人多吗?”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嘛,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我们中国人。我补充一句,有中国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我们福建人!这地方看似有点儿乱,却是一只潜力股,有巨大的市场。这里具体有多少中国人我不太清楚,但上次福建同乡会聚会,据商会估算,大概有六千福建人在这里……”
林浩楠也曾给盛雪科普过,中国企业走出去闯荡天下,逐渐形成了不同的投资带和产业集群,不仅有利于自身发展,还能造福沿途国家。中国政府提出的“一带一路”,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
吴菲菲将盛雪一行送到中国大使馆门口,递给她一张用天然树叶做的“晋江乡味”的名片:“有机会到我们的餐馆喝茶。”
福建人喜欢以“茶”待客,即便是请人吃饭,也经常说成请喝茶。
这晚,盛雪在酒店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手里捏着那张“晋江乡味”的名片,对着灯光细细打量。透过这枚树叶,她仿佛看到了在全世界打拼的福建同乡,其中自然也包括林浩楠。怀念一个人,就帮他把想做的做好吧……
第三章 馅饼果然是陷阱
一
第二天,盛雪将林浩楠的父母送上回国的飞机后,便上了去东部商业区的出租车,前往帕斯卡的店铺。
帕斯卡的店铺其实就是一座四层高的住宅楼,一层是商铺。这种结构,国内也常见。盛雪到的时候,帕斯卡正忙着接待客户。帕斯卡对中国的历史很熟悉,说一个叫郑和的中国人最先把丝绸带到这里,现在,郑和的后人又把这些工艺品带来了。“郑和的后人”这个说法让盛雪忍俊不禁,但细想想,古丝绸之路和新丝绸之路,不就是这样衔接起来的吗?
等帕斯卡闲下来,盛雪才将做好的PPT给他看。
对于林浩楠的死,帕斯卡始终心存愧疚,觉得自己没能保护好这个中国朋友,但在讨价还价时却一点儿不客气。他拿出一张其他公司的报价单给盛雪看,然后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总之就是你们的价格太高。盛雪并没有急于反驳。这是盛雪跟着网课学外贸时学到的一招——不要试图争赢客户,争赢客户却输了订单有什么用?再说,自己本来也不是来拿订单的,只是顺便学习一下而已,拿下订单当然好,拿不下,就当是长点儿见识,积累点儿经验。
等帕斯卡说得差不多了,盛雪才开始耐心给他科普。有些人做生意,生怕客户“懂”,怕他们懂了之后挑肥拣瘦;盛雪却反其道而行之,她想把客户教会,让他们懂得辨别质量好坏,才能选择性价比更高的产品。幸好她进入昌和后恶补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这会儿都派上了用场。
盛雪的判断果然正确,帕斯卡最终表示,如果样品和盛雪说的一样,他会下三个柜的订单。
三个柜?!盛雪吓了一跳。相比之下,之前她从欧洲拿到的那笔订单,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盛雪马上订了返程的航班,好尽快给帕斯卡准备样品。见她做事这么利索,帕斯卡执意要请她吃饭。
令盛雪意外的是,帕斯卡选的餐馆竟然是吴家的“晋江乡味”,可见这个餐馆在当地的知名度。吴菲菲见到他们格外开心,特地安排后厨,免费送了他们一道安海土笋冻。
帕斯卡已预订了位置。吴菲菲引领他们来到座位前时,已然有一位铁塔般的黑大汉坐在那里。帕斯卡热情地为盛雪介绍,说这是玛瑞迪。这个名字盛雪有点儿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何方神圣,连忙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玛瑞迪笑眯眯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脸色突变,抬头盯着盛雪,用英语问:“你是昌和公司的?”
盛雪点点头:“是啊。”
玛瑞迪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怒气冲冲用法语对帕斯卡说了一通,尔后将名片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拂袖而去。盛雪莫名其妙,初次见面,自己怎么就把这个人给得罪了?
一直谈笑风生的帕斯卡叹了口气:“对不起,盛,三个柜的生意取消了,这顿晚餐我也不能再请你。”
“帕斯卡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盛雪瞠目。
“我本来想介绍刚果布的大经销商玛瑞迪给你认识,没想到他是你们的老顾客,但你们公司上一个订单以次充好,害得他赔了一大笔,他目前正在向你们索赔……鉴于你们的声誉,我只能遗憾地中止我们的合作计划。”说罢,帕斯卡也起身离去。
盛雪这才想起来,玛瑞迪就是林妈妈跟她提起过的那个人,可是,马瑞迪不是和其他公司签单了吗,怎么又和昌和扯上了关系?
吴菲菲把安海土笋冻端上来,没想到桌边只剩下盛雪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了这是?”
盛雪摇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盛雪回到昌和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股东大会,也就是她和黄文祥两个人的会,但周琳还是不请自到。
“我们和刚果布的玛瑞迪是怎么回事?我这次在金沙萨见到他了,说什么我们以次充好,欺骗了他。我们公司和他的那单生意不是被别人抢走了吗,他怎么会拿昌和说事?”
“盛总,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讲,怕你有压力,现在看来不说是不行了……你来看看吧!”黄文祥在键盘上按了几下,点开一封邮件,将显示器转向盛雪。
发件方言辞激烈,指责昌和发过去的货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要求他们全部召回,并赔偿百分之二百的损失,约合八十万美元。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玛瑞迪。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刚果布的大客户玛瑞迪的订单被一个神秘人物抢走了,现在看来,这个神秘人物一度就在我们公司……”黄文祥似笑非笑地盯着盛雪。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一切靠证据说话!”说着,黄文祥将一份文件递给盛雪,正是和玛瑞迪签订的合同,上面白纸黑字用英文签着——Lin Haonan,并盖有大红的公司章。
“这怎么可能?”盛雪惊得瞪大了眼睛。
黄文祥拿起电话:“莺莺,你进来一下。”
片刻后,Joan黄走了进来。问及此事,Joan黄说:“合同是我帮周姐搬进林总办公室时,在他柜子里发现的。”
“公章不是你保管吗?”
“公章平时由我保管,但林总出去办手续偶尔会带上公章,这事大家都知道……”
黄文祥猛地拍了下桌子:“公章应该怎么使用,你心里没数吗?现在把天都捅了个窟窿,八十万美金,折合人民币五百六十多万,这损失你承担得了吗!”
“对不起啊黄总,我知道自己有错,可林总要公章,我不敢不给他啊……”Joan黄拿手绢捂着半拉脸,弄不清是哭是笑。
剧情反转,就像一部狗血电视剧,让盛雪这个捉贼的反倒被贼捉了,她呆愣在那里,大脑一时短路,劈里啪啦冒起了火星。按照当初签的协议,她接受林浩楠股份的同时,也接受了他在公司的一切权利和义务。若真按照Joan黄说的,林浩楠是私接客户的话,就意味着这五百六十万都要由盛雪来背着!
黄文祥用遗憾的口气说:“盛总,既然你在非洲也见到玛瑞迪了,应该知道索赔的事不是我杜撰的。这是浩楠私人的单子,这个锅公司不能背。如果你不能在对方要求的期限内进行赔偿,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
二
职场的各种消息都是长翅膀的,盛雪和黄文祥在办公室里的谈话,很快被公司里的人获悉。盛雪脸色苍白地走出黄文祥的办公室,丛小果赶忙迎上去:“师傅,你没事吧?”
盛雪摇摇头:“没事,我去工厂看看。”
虽然和林浩楠交往时间不长,但盛雪不相信他是贪利忘义之徒,她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可是,按照Joan黄提供的地址赶到那个为玛瑞迪提供货源的厂家时,却已是人去楼空,大门上还贴着封条,看日期是在一周前。
无奈,她找到工商局。工作人员告诉她,那个厂家因涉嫌质量问题被查封了。盛雪向他们打探具体涉及哪些客户,对方却说为保护受害者隐私,他们无权透露。
盛雪精疲力竭地从工商局出来,大脑仿佛被林浩楠塞满了,无法运转。太阳的毒牙一下又一下地噬咬着她,她想坐到路旁的石凳子上休息片刻,不料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高英树有些沮丧地从一家箱包厂出来。再次被拒,他的心情比这闷热的天气还要沉闷。高氏“素食皮”无论环保还是品质,都要比真皮好得多,却难以推广。高英树连着跑了几家箱包厂,效果都不理想。
像盛雪一样,他一时间也觉得无比失落,不知前路在何方。一抬眼,发现了摇摇晃晃几欲摔倒的盛雪,赶紧紧走几步扶住她。根据自己那点儿中医知识,他判断盛雪可能是中暑了。在手机上搜索到附近有饮品店,他搀着盛雪迅速朝那里走去。
盛雪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额头上冰袋的清凉,接着,一个男人的面孔映入眼帘。高英树将一杯冰柠檬汁推到她面前。
盛雪啜了一口,顿觉舒服多了,思维也恢复了,意识到是这个男子帮助了自己,仔细端详,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儿面熟。正寻思在哪儿见过,高英树已经起身去吧台结账。这个挺拔的背影唤起了盛雪的记忆,这不正是送自己鞋子的人吗?
这时,高英树已经把账结了,也不招呼盛雪,转身朝外走去。
“哎,等等……”盛雪喊。
两次相见,高英树满脑子都是怎么推广“素食皮”,并没太留意盛雪的长相,虽然听见了盛雪的呼喊,但他以为对方是要感谢自己,便冲她微微笑了笑,示意不必,随即推门出去了。
等盛雪追出门,已经不见了人影。
三
这晚,盛雪在床上烙了一夜大饼,她拿眼睛和天花板搏斗,恨不得瞪出个大窟窿,好掉下个林浩楠来扛起这一堆破事。可天花板纹丝不动,她只好溃不成军地思考着如何面对黄文祥。
第二天,盛雪顶着两只熊猫眼刚来到公司,黄文祥就把她请进办公室。
“盛总,调查清楚了吧?”黄文祥显然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我没去……”盛雪摇摇头说。
“哪里?”黄文祥一个激灵。
“呵呵,那么紧张干吗,这么大的事,我总得给浩楠的爸妈汇报一下吧。”
“玛瑞迪催得很紧,如果不按期如数赔偿,他不光会告我们,还会让我们上中信保的黑名单。这是浩楠造成的,所以这一切你要负责。”黄文祥终于露出了獠牙,“玛瑞迪索赔八十万美金,你抓紧时间凑钱吧。否则,要是昌和真的上了中信保黑名单,我也会起诉你,到时候你要赔偿的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盛雪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这个数字,她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
“我知道这笔钱你一时半会儿凑不出来。这样吧,我让黄莺算一下公司的盈利,减去债务,按持股比例分配,你分得的部分用来还债,怎么样?”
事已至此,即便心里明知这是黄文祥给自己挖的坑,盛雪也只能跳进去了。
昌和是家小型公司,Joan黄人事财务一肩挑。几分钟后,Joan黄抱着账本走了进来,劈里啪啦算了一阵,得出结论:“盛总,您分得的利润是一百八十万,需要再拿出三百八十万才够马瑞迪的赔偿款。”
三百八十万也是天文数字啊,盛雪艰涩地摇摇头:“我没有……”
“就把我那百十万也用来帮盛总补窟窿吧,谁让我和浩楠是兄弟呢。”仿佛是事先编好的剧本,黄文祥扭头看看Joan黄,“莺莺,你来算算,还差多少?”
Joan黄早就算清楚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百零五万!”
盛雪曾经向律师咨询过,如果拿不出有力证据证明这笔赔偿款是莫须有的话,按法律她是必须要对此负责的。换言之,就算黄文祥、玛瑞迪、工厂合伙做局害她,她也只能咽下这枚苦果。“我还要和浩楠的父母商量一下……”
炎炎盛夏,盛雪却冷得直哆嗦,仿佛赤身被压在了冰山下。
第四章 野百合也有春天
一
“小雪啊,都怪我们太自私。昌和是浩楠的心血,我们怕它毁在黄文祥手里,才逼着你接下了它,谁知道却害了你,对不起啊……”林妈妈抓住盛雪的手,哽咽着。
“叔叔,阿姨,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盛雪的眼圈也红了。
林妈妈闻言,更是泪如泉涌:“是我家浩楠没福气……”
“这事因浩楠而起,我们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帮你还这笔债。”林爸爸真诚地说。
“叔叔阿姨,我把这事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是公司真正的出资人,而不是想要你们帮我还债。”盛雪婉拒了两位老人家的好意。她知道林家并不宽裕,林爸爸生病时又花掉了一大笔钱,前些时为了让浩楠去非洲,还借了外债。
盛雪遭遇困境,周琳自然要落井下石,“拜金女不仅害得男友丧命非洲,自己也背上百万巨债”的消息不胫而走。
盛雪的母亲陈艾芸开胸手术后在家休息了几个月,刚上班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吓得差点儿再次住进医院。她不敢直接问女儿,悄然找林浩楠的父母询问。得知真情,陈艾芸拿出房本要去抵押贷款,被盛雪的哥哥盛强和嫂子胡小美拦下——大难临头,哥嫂想的不是帮忙,而是自己的利益。无奈,陈艾芸只好悄悄卖掉了仅有的一点儿基金和股票,勉强凑了十四万。
林家居住的是自建房,没有产权,无法抵押。为了帮盛雪,林爸爸卖掉了一块珍藏的手表,林妈妈当掉了陪嫁的首饰,凑了十六万。
三十万打到盛雪的账上,盛雪感觉自己捧着的是三颗热乎乎的心。她含泪给林浩楠的父母和自己的母亲回复了一个热泪盈眶和拥抱的表情。
摁下发送键后,盛雪转过身,看到了一身粉色衣裙的丛小果。丛小果将一张银行卡塞进盛雪手里:“拿去吧,可惜只有五万。你知道我是个地道的败家子儿,攒不下钱。读大学到现在,从老爸老妈那里搜刮的零花钱,加上工资,就剩下这点儿……”
盛雪捏着这张银行卡,眼泪夺眶而出。
“好啦师傅,别整得生离死别似的。本来想跟着你共进退,从昌和辞职一起打天下,又怕成为你的累赘,所以决定留下来继续祸害黄世仁。”“黄世仁”是公司员工背地里给黄文祥起的绰号。
盛雪紧紧地抱住丛小果,哽咽着:“小果,谢谢你……”
丛小果满脸嫌弃地推开了她:“眼泪鼻涕一大堆,你也不嫌脏……”
盛雪办妥所有的手续,又给黄文祥打了七十万的欠条,才离开了公司。从此,昌和就跟她无关了。七十万像七座大山压在盛雪的头上,就算再找份工作,猴年马月才能还上啊……而黄文祥给她的期限只有一年。
刺桐是古丝绸之路的起源地,又是新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市。盛雪思来想去,毕业后除了外贸,她也没接触过其他领域,为了尽快还债,只能从外贸做起。可眼下自己身无分文,既租不起办公室,更没有注册成立公司的实力,只觉得前路渺茫。
杂志社的殷主编突然打来电话,说自己上个月刚刚退休,正收拾行李,准备去意大利带孙子,问她闲暇之余,能否帮忙看管一下旧巢。若她嫌麻烦,也可以租出去,租金归她。盛雪心中一动,问可不可以自己借住?殷主编说只要她不嫌弃,随时都能搬进去,没有任何条件。
“谢谢您,谢谢……”盛雪的眼泪突然间涨了潮。在杂志社期间,殷主编向来像老母鸡一样护着她,只是这次,上边的压力实在是顶不住。盛雪知道,为了自己的事,殷主编一定已经尽力了。
刚挂断,丛小果的电话又打进来了:“师傅,告诉你个解气的事。报应不爽啊,你刚走,周琳就把黄世仁和一个发廊妹捉奸在床,两个人掐得正起劲儿呢。”
“经营情况呢?”盛雪对那些花边新闻没兴趣。
“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乱子,不过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对了师傅,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现在只是寄居在昌和,将来还是你的小跟班。”
“我想做个SOHO,挂靠在朋友的公司继续做外贸。可目前还没起步,我怕养不起你,等有点儿起色了,你再过来帮我,好不好?”
“SOHO?那是个什么东西?”丛小果一头雾水。
“就是Small office and Home office,是一种新经济概念,不受时间、地点、空间制约,大部分工作可以在家中独立完成,或在网上与他人协同完成。”这也是盛雪刚刚冒出来的想法。虽然SOHO可以在家里办公,但她和母亲居住的地方太小,加上哥嫂两口子时不时光临,很难安心工作。现在殷主编雪中送炭,SOHO才有了可行性。
“不错哎……”丛小果觉得这是一种自由、弹性而新颖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我支持你的选择。说好了,等一切走上正轨,我就辞职跟你混。”
二
殷主编一家前往意大利后,盛雪随即进住,正式开始了SOHO生涯。
网络时代,保密好像成了奢望,盛雪还没有开发到一个客户,瘟神却找上了门。门铃声骤然响起,盛雪以为是送快递的,开门后却发现是黄文祥。他嘴角还有一块淤青,看来是周琳捉奸留下的纪念。
盛雪挡在门口,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冷冷地问:“有事?”
对于这种防备的姿态,黄文祥也不觉得尴尬:“那行,我就敞开说了。听说你开始做外贸了,昌和的经营范围你很清楚,所以不准你再经销同样的产品。”
“法律有规定吗?”
“没有。但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七十万……”
“你也别忘了,那张条子上标注一年内还清,还有三百三十天呢!在没有违法的前提下,我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盛雪“嘭”的一声使劲关上了门。
在昌和的几个月里,盛雪虽然只拿到一个订单,但和几个客户都保持着紧密联系。开始做SOHO后,她尝试着去接触那些老客户,不料,平时聊得很好的客户,居然没一个回她邮件的。盛雪心中不解,自己哪里得罪他们了?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仍没能开发到一个客户。盛雪感觉压力山大,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觉得必须出去走走,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心烦意乱中,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只是想暂时逃开烦躁的情绪。
车里的广播提示洛阳桥站到了,她机械地跟着乘客下了车。走到桥上,盛雪脱掉鞋子,任凹凸不平的桥面硌着脚板。历史的沧桑感自带一种力量,可以让人从凌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
“刺桐花开了多少个春天,东西塔对望究竟多少年,多少人走过了洛阳桥,多少船驶出了泉州湾,现在轮到我走上桥来,从桥头的古榕步向北岸,从蔡公祠步向蔡公石像……”身边突然有人吟诵诗人余光中的《洛阳桥》。
这首诗盛雪也是极喜欢的,循声望去,帕斯卡那张黑得发亮的大脸进入了视线。
盛雪一时感慨万千,想过去打招呼,可想想在金沙萨时他拂袖而去的情景,又不无尴尬地站住了。
风云变幻就在瞬间,帕斯卡突然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接着开始满地打滚。天气炎热,游客本来就不多,围过来看热闹的也没人敢上前帮忙。盛雪赶紧跑过去,将帕斯卡搀扶到路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拨打“120”。
帕斯卡认出了盛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盛,我肚子疼得厉害,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族长的位子还等我继承呢!”
盛雪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安慰他:“镇定点儿,没事的,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半小时后,帕斯卡被抬上了救护车。
经医院检查,帕斯卡得的是急性肾结石,必须住院碎石排石。尽管医生解释说碎石不是拿锤砸,帕斯卡还是吓得不行:“盛,我好害怕,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不管……”
盛雪无奈,只好留下来照顾他。
两天后,帕斯卡的结石完全排出,盛雪把医嘱交代一遍,准备告辞走人。帕斯卡拉住了盛雪:“盛,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如果是想说感谢的话,就免了。”白皙的小手被熊掌般的大手包裹着,说不出的怪异,盛雪快速把手抽了出来。
“不不不,在说‘谢谢’的同时,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盛,我喜欢你……”帕斯卡的大嗓门突然低了下来,神情居然有点儿羞涩,要不是脸太黑,估计是应该泛出红晕的。
盛雪吓得差点儿跳起来,现在很流行以身相许报恩吗?再说了,帕斯卡那里可是一夫多妻制,想想就恐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不会再娶别人!”帕斯卡说得异常认真。
“别别,我只是碰巧救了你,别多想啊……”盛雪转身就往外走。
“盛,等等,我真的有话和你说,你是不是从昌和离职了?”
盛雪停了下来,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黄文祥给我发了邮件,说你品质有问题,被公司炒了鱿鱼……”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老客户集体无视自己!“谢谢你告诉我,他居然这样败坏我的名誉,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盛,等等,冲动是魔鬼——”帕斯卡再次叫住了盛雪。他坦然承认,在金沙萨时,由于玛瑞迪的话,他曾经怀疑过盛雪的人品。但这次盛雪不计前嫌救了自己,他终于明白盛雪是个善良的人,而且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他这次来华已经寻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但可以介绍做校服的客户给盛雪。说完,他就给肯尼亚的客户打了电话。
叽里呱啦聊了一通,帕斯卡冲盛雪笑笑:“搞定了,你可以写邮件和基普桑沟通,我马上把他的邮箱发你。”
天雷滚滚中,又传来梵音袅袅。帕斯卡的真诚感动了盛雪。但是,帕斯卡接下来的话又让盛雪提心吊胆:“盛,如果你跟我回非洲,欠的债我替你还了。”
为拿下肯尼亚的客户,盛雪先是以业务员的名义发邮件给对方,介绍“公司”和所经销产品的情况。有了帕斯卡的推荐,对方回复很快,表示出极大的合作诚意。
“吃饭了!”丛小果拎着饭进了门。
“稍等,我的业务经理正在和他们谈……”盛雪头也不回,继续在电脑前忙碌。
“业务经理?”丛小果一头雾水,“师傅,您癔症了吧?一个人的SOHO,怎么还冒出个业务经理?”
盛雪发完邮件,才接过丛小果递来的饭盒:“我现在是集老板、设计等N个头衔于一体。”
对方的积极响应激发了盛雪的斗志,为拿下订单,她注册了N个邮箱,虚拟了N个身份,一个人扮演业务经理、跟单员、单证员、老板、设计、采购主管、财务经理。总之一个公司里应该有的角色,她全都兼了。
“厉害啊盛总!”丛小果夸张地感叹,“您先吃饭,我帮您盯着电脑,他们回话了我马上告诉你。”
话音没落,“嘀嘀嗒”的提示音响起,丛小果连忙点开对话框,对方发来了一句:“你们的专业感动了我,我想把一万套校服交给你们做。”
丛小果开心地跳了起来:“师傅师傅,来了来了……”
盛雪凑到电脑前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果,我不是做梦吧,要不你掐掐我的脸……”
三
八月的刚果金已进入旱季,虽说天空中常有乌云翻滚,却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到处笼罩在粉红色的尘沙中。
林浩楠仍是一具会呼吸的木乃伊。林家餐馆的雇工嫌照顾林浩楠麻烦,昨天再次提出加薪。这是他两个月之内第三次要求涨工资了,前两次都满足了他,这次吴菲菲有点儿恼了,直接给撵了。新找的雇工下午才到,吴菲菲只好亲自给林浩楠洗脸。
她拧干毛巾轻柔地在林浩楠脸上擦拭着,从浓黑的眉毛,到睫毛长长的眼睛、笔挺的鼻子、刚毅的嘴巴……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四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个年轻男子俨然成了她日常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奇迹总在不经意间发生。蓦然间,林浩楠的眼睛像刚刚探出地平线的太阳,又如蝴蝶翅膀般微微翕动着,先是一条狭小的缝隙,继而越来越大,直到完全张开。吴菲菲的面孔完全出现在林浩楠的视线中,那眼神好似带着清晨的一缕雾气,迷茫地与她对视着。
“这……是哪里?”久未开口,林浩楠的声音仿佛是从深潭里传出来的,喑哑得几乎无法听清。
但吴菲菲还是听清了,而且听出了他的闽南口音。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是谁?”林浩楠再次问道。
吴菲菲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叫吴菲菲。”
“吴菲菲?可……我是谁?”
这个问题吴菲菲没法儿回答。她突然想起了医生的话,林浩楠就算醒过来,可能也会因脑部受损失去记忆。
“这是哪里?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林浩楠不停地喃喃自语,神色焦灼。
吴菲菲知道,此时此刻必须给他一个答案,哪怕编一个也行,不然,这种困扰可能会让他发疯。“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里是刚果金的首都金沙萨,你是陈大力啊,我喜欢叫你大力,你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脱口而出,吴菲菲也有点儿吃惊,脸蓦地红了。
或许这几个月里每天都会听到吴菲菲的声音,嗅到吴菲菲的气息,听吴菲菲这样说,林浩楠竟然没有太多的质疑:“真的?”
吴菲菲继续把故事编下去:“四个多月前,你去城里办事,遇到了反政府武装,受伤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吓死我了。”
亲切的乡音让林浩楠对吴菲菲的话更加深信不疑。听闻她不离不弃照顾了自己四个多月,他格外感动:“谢谢你啊……菲菲。”
这声“菲菲”,让吴菲菲觉得这四个多月的辛苦劳累值了。“知道这四个多月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每天都是在担惊受怕里度过的,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吴菲菲的啜泣飘出窗外,湿润了旱季的金沙萨,却弄哭了雨季的刺桐。
四
八月的刺桐,老天总是毫无征兆就会痛哭一场。盛雪泡在老天的泪水中,奔跑了N个校服加工厂。
国外客户对于校服生产商要求很高,不仅需要指定标准的验厂报告、资质证书,还要通过环境、质量等检测才行,而拥有这些证书的大多为大型工厂,盛雪这一万套订单还是分几个不同的款式凑的单,大厂看不上她这点儿小活儿,小厂的打样检测又很难过关。
盛雪为了打样一事四处奔走,每天回来,累得就像一摊泥,丛小果专门为她准备的营养晚餐都没劲儿吃。丛小果给她打气,说她帕斯卡那样的皇位继承人不要,偏要背着林浩楠的债务吃苦受累,肯定能感天动地。
还真让丛小果说准了,第二天,盛雪终于联系到一家靠谱的工厂。盛雪去实地看了,虽然规模不算大,但是从办公区域到车间,都错落有致,秩序井然。盛雪看了他们的样品,感觉很满意。厂长曾老板是个厚道人,听了盛雪的报价,坦言现在形势不是太好,这个单的利润虽然不高,但还是可以做的,答应尽快出样品。
盛雪拿到样品后,第一时间寄往非洲,并和工厂约好,外商那里一旦表示没问题了,就和曾厂长签合同。
一切进展顺利,盛雪松了口气。不料好事多磨,肯尼亚的基普桑发来邮件,说他收到了样品,很满意。但他们是第一次合作,想过来看看工厂,而且已经订好了机票。盛雪为了拿到这个订单,冒充业务员、经理等多个身份和基普桑交流。如今他要来华,这不是要穿帮吗?
听到这个消息,丛小果目瞪口呆:“师傅,要不然,你还是嫁给帕斯卡得了……”
“呸!你有点儿正经的没有?”
“正经的有啊,去找群众演员。就是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么些人,业务经理、跟单员、单证员、老板、设计、采购主管、财务经理……”丛小果一边说一边掰着指头。
听上去是个馊主意,但盛雪病急乱投医,觉得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她连夜写了个简单的剧本,哥哥盛强、嫂子胡小美,母亲陈艾芸、林浩楠的父母,甚至动员了邻居阿姨的女儿齐上阵,总算凑齐了角色。当然,最重要的“业务经理”是要留给学表演的丛小果的。丛小果总算是专业对口了一回,除了业务经理,还客串总导演,指导大家排练。
五天后,基普桑来到了刺桐。丛小果开了曾老板的车,和盛雪一起去机场接驾。一切按剧本进行得有条不紊,并未露出马脚,盛雪终于松了口气。
基普桑看过原材料和生产线后,非常满意,开始商讨交货时间等一系列细节。丛小果暗中向盛雪比了个胜利的剪刀手。
不料,黄文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先生,这家工厂的营业执照您看过吗?”
原来盛雪离开昌和后,黄文祥之所以容许丛小果留下,就是想通过她打探盛雪的情况。今天丛小果请假,黄文祥就猜到有情况,暗中跟踪,发现了基普桑来华一事。黄文祥立刻意识到,自己捏住了盛雪的七寸。
黄文祥的话让基普桑十分诧异,扭头看着盛雪,希望她能有个解释。黄文祥说:“这家工厂不是她的,你看到的这些所谓的业务经理、跟单员、单证员,都是她找的群众演员,盛雪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一个SOHO!”
“盛,这是怎么回事?”基普桑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盛雪一时无言以对。学表演的丛小果第一次没有了表演的空间,像被点穴般站在那里。沉默半晌,盛雪对丛小果说:“让我哥我妈他们都先走吧。”
事到如今,丛小果这个导演也无法掌控整部戏的走向了,只好按盛雪的吩咐办。
“盛,你是帕斯卡介绍的,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骗我?”盛雪的表现,已经告诉了基普桑答案,他的眼里写满了失望。
“对不起,基普桑先生,我的确骗了您。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不对的,真的很对不起。”盛雪向基普桑深深鞠躬,“那些人的确是我找来的演员。但是,我想跟您合作的心意是真实的,您看到的样品是真实的,就是这家工厂的产品,我向您展示的验厂报告、测试报告和各项认证的材料也都是真实的。基普桑先生,虽然我只是一个SOHO,但我向您保证,我会按时、按质、按量完成这个订单。”
基普桑沉默不语。
“像这种骗子,您可不能把订单交给她!”黄文祥有些急赤白脸。
“基普桑先生,您的订单给不给我都没关系,曾厂长——”盛雪冲外面喊,曾厂长应声而入,盛雪介绍,“这位就是这家工厂的老板,如果您对我不放心,可以直接把订单下给他们。我不希望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让您错过了这么好的校服供应商。”
外贸公司最怕的就是客户绕过他们,直接和工厂对接。盛雪此举无疑是自断财路,黄文祥觉得自己听错了,基普桑更是震惊。
“这……这不太合适,你那么辛苦找来的客户……”曾厂长有些手足无措。
盛雪却冲他摆摆手,一副失之我命得之我幸的云淡风轻。
接下来,让人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基普桑脸上的表情从怀疑、愤怒渐渐转变成理解、欣慰甚至欣赏,冲盛雪伸出熊掌般的大黑手:“盛,合作愉快!”
其实,这是一场黄文祥和盛雪的心理较量。黄文祥赌的是人性的恶,而盛雪赌的却是人性的善,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算自己失去,能帮上曾厂长,也是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这个戏剧性的反转让丛小果激动不已:“师傅,你是最棒的!”
黄文祥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丛小果:“你不用再回昌和上班了!”
“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呀!”丛小果吐吐舌头。
盛雪微微一笑:“丛经理,明天记得来我这儿报到。”
盛雪和基普桑的定单进展得非常顺利。对方很快打来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为了让工厂放心生产,盛雪将全部定金直接转给了工厂。
曾厂长见盛雪这么实在,非常感动,让工人加班加点,开足马力生产,对质量的把控更是严格。盛雪和曾厂长一样,一天到晚泡在工厂里,将车间的生产情况拍成视频,每天定时发给基普桑,要他随时掌握生产进度。
二十天后,这批校服按质按量全部完工,基普桑痛痛快快地结清了所有货款。曾厂长由衷地说:“盛雪啊,在我所有的合作者中,你是最讲诚信的一个。我相信你会越走越远的。”
经过核算,这笔订单盛雪赢利三十万元。她留下十万作为流动资金,剩下的二十万用来还黄文祥。
盛雪撕毁旧欠条,重新打了个五十万的欠条给黄文祥时,揶揄他一句:“黄总,有句话非常适合你——损人不利己。如果当初基普桑甩手走人了,这二十万你也拿不到。”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