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相接

(长篇小说连载)

文/刘广雄



客舱乘务员通过机上广播告知乘客:“由北京飞往绿洲市的航班,经历三小时十分的空中旅程,开始下降,即将着陆。请您收起小桌板,关闭所有电子设备……”

这是一个晴朗的黄昏。波音747在浩瀚明净的天空中机身微侧,调整航向,对准跑道。金属机翼反射着夕阳黄金般的光芒,如同一串串流光溢彩的音符,穿过我的瞳孔,在我的脑海中交织成一曲熟悉的交响乐。我微闭双眼,聆听来自脑海深处的旋律。

《女武神》……瓦格纳……

第一次听到这段音乐时,高远和我都为之一振。那时我俩在公安大学念大一,住一个宿舍,高远就是那个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高远是个认真的人,他用网易云音乐的“听歌识曲”功能找出了这段旋律的名称、作者,继而上网查询相关背景资料。高远发现在获得奥斯卡多项奖项的电影《现代启示录》中,美军直升机正是在《女武神》的音乐背景下向越南平民射击,就给《女武神》打上了嗜血和屠杀的标记。

“这是一首坏音乐。”高远断言。

我嗤之以鼻。音乐本身哪有好坏之分?但我不跟他争,高远这兄弟,自尊心特强。

飞机的右翼更高地扬起,波音747似乎要在空中作180度转向,从另一个方向对准跑道。有一瞬间,巨大的波音747在我的脑海里幻化为灵巧的阿古斯塔AW139警用直升机……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中,直升机已经接近地面,绳梯已经放下,战友们持枪警戒,全副武装的我即将缘绳而下……

这不是想象,也不是幻觉。

三年前,我从绿洲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突然被借调到公安部F局,进行了三个月的实战特训,接着作为协调员又被派回绿洲市,参与打击一个特大跨国武装贩毒集团——勐巴撒贩毒集团的行动。那一次,绿洲市公安局出动了公安特警的精英部队——大象突击队,武警的猛虎特战队也派出精干人员参与。那是我第一次搭乘警用直升机参加实战,也是公安大学毕业后,第一次与高远并肩参加这样重大的行动。

那一次,我认识了女特警李鲤。

那次行动后,我一直协助F局对各地公安机关的特警队伍进行指导,也代表公安部参加过不少和我国有警务协作关系的国家的交流活动。近期,公安部禁毒部门破获了一起特大武装贩毒案,情报显示,这批毒品又是来自我们的老对手——盘踞境外的勐巴撒武装贩毒集团。我在公安部的借调也就此结束,得以返回绿洲市公安局特警支队。当然,还带着一项F局交办的特殊任务——对大象突击队进行实战特训,以配合不久后对勐巴撒武装贩毒集团的打击行动。

我得承认,三年来,无论是在位于天安门广场东侧那幢巨大灰色建筑的办公室里处理公文,还是在全国各地协助当地警方打击贩毒团伙;无论是把克里姆林宫前的积雪踏得吱吱作响,还是在帕米尔高原零下30度的雪峰之上仰望星空,我都默默地思念着他们——我在绿洲市的战友们。

我又回来了!

我的特警兄弟高远,还有……那位英姿飒爽的特警姑娘李鲤。

三年前,配合禁毒部门打击勐巴撒运毒武装,特警支队的领导根本没考虑让我参加战斗。我想,他们是担心我这个从公安部F局派回来的“特殊成员”出点儿什么意外,谁都不好交代吧。在公安部集训三个月,时间不长,也不算短。回到绿洲市,回到支队,感觉既熟悉,又有点儿陌生。人还是那些人,可上到支队领导,下到身边的战友,他们对我的态度都有那么点儿微妙。而我一直把自己当成绿洲市公安局的兵——那时我还不知道,此次行动后,F局将对我另有任用。

当时,特警支队的训练场上,我正跑到第十一圈。每天一个十公里,这是我给自己的体能训练“加餐”。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从空中传来,那是我熟悉的阿古斯塔AW139警用直升机。我放慢脚步,抬头望着停机坪的方向,果然看见白底蓝条纹的直升机正缓缓降低高度。我立即意识到,有任务,而且是大任务!我拔腿就朝着停机坪一路狂奔。

直升机降落到停机坪上,没有停转的螺旋桨掀起巨大的气浪,将停机坪上的长草吹压得匍匐在地。一小队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正鱼贯进入机舱,根据他们的人数和装备判断,这是一个在战斗中担负空中观察及火力支援任务的小组。就在所有队员都已登机,飞机即将离地的一瞬间,我冲到直升机右侧,一个鱼跃蹿上直升机的右起落架。

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大象突击队唯一的女特警李鲤。她戴着耳麦语气沉稳地请示指挥中心:“K1小组登机完毕,猎鹰一号请求升空……”指挥中心尚未答复,她猝然回头,发现了上半身已探进机舱的我,“等等……”

对讲机里传来特警支队长张金泉略带恼怒的声音:“猎鹰一号,什么情况?”

李鲤迟疑着说:“这里……飞机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中,我尽量放大音量:“让我上去!让我上去!”同时扬起下巴,示意这位漂亮的特警妹妹给我耳麦,我要与指挥中心通话。

直升机里的特警我大多认识,他们也知道我的“来头儿”,驾驶员压住操纵杆,让直升机保持离地两米左右的悬停状态,微笑着示意李鲤照我的话做。李鲤不情愿地将耳麦递给我,我接过耳麦,对着送话器呼叫:“指挥中心,指挥中心,我是杨威!支队长,我请求参加行动!”

机舱对讲机里传来支队长一声断喝:“杨威,你不要胡闹!马上给我下来!”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支队长,我是这次行动的协调员,如果行动时把我甩到一边,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重大失职,我没法向部里交代。”

我特意强调了“失职”两个字,而且,我说的是“我的重大失职”,我可不敢说支队长失职,嘿嘿,老警察,他懂的。

果然,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对讲机里再次响起支队长的声音:“情况紧急,让他参战,机上人装结合。猎鹰一号,立即升空!”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将耳麦还给李鲤。

她气鼓鼓地一把抢过去,那表情仿佛在说:“牛什么牛啊……”

驾驶员拉起操纵杆,直升机拔地而起。我笑嘻嘻地跟李鲤套近乎:“哎,警花,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她没有回答,大大地翻了我一个白眼。后来我才知道,李鲤就是在我去公安部集训的那三个月里调来的,调来之前还参加了省公安厅举办的心理咨询师培训班。

“人装结合”是突击队员与作战装备结合的警用术语。直升机上备有全套特警作战装备:“88”式58毫米狙击步枪、“95-1”式58毫米自动步枪、“92”式9毫米手枪、多功能战术避弹背心、具备视音频实时无线传输功能的单兵多功能作战头盔……一名特警队员协助我穿戴装具时,我看到驾驶员侧身倾向李鲤,他俩大概是使用机组成员内部通话系统交谈了几句,随后,李鲤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不屑。我赶紧冲她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机舱内红色警示灯亮起,蜂鸣提示音“嘟嘟”作响。“接近作战区域,所有人员就位,全体戒备!全体戒备!”

“哗啦”一声,我将“95-1”式自动步枪的子弹推进枪膛,打开保险。快拔枪套绑在右大腿外侧,我摁动机簧,“92”式手枪“啪”的一声弹出枪套。我握枪在手,退出弹匣,仔细检查击发和复进装置,再干净利落地推入弹匣,打开手枪保险,却没有将子弹推进枪膛。这样,步枪开保险即可射击,手枪呢,左手上膛和右手击发的动作可以同时完成。每个人用枪都有自己的习惯,这是我的习惯。

我将手枪插回枪套,持步枪成警戒姿态。这一套动作,从我上公大那天开始,这些年来不知做了几千遍,行云流水,无懈可击。同机的几名老特警队员露出嘉许的目光,可惜李鲤背对着我,看不见我有多帅。

紧急出动空中支援,是因为这伙武装贩毒分子比寻常毒贩更为凶残更为狡猾。勐巴撒集团在M国和L国之间,沿MG河两岸,在热带雨林中四处流窜,建立了数个种植、加工毒品的基地,控制着沿MG河顺流而下直达T国的运毒水路,同时秘密建立了数条穿越我国边境的陆路贩毒通道。勐巴撒这次派出的运毒小组由十多名枪手组成,分乘三台汽车,沿丛林小道潜入我国国境后,计划专走早已废弃的县乡、乡村公路,跋山涉水,穿越密林,护送上百公斤毒品通过边境地区。

侦查发现,这伙武装贩毒分子入境后立即兵分两路。其中一路驾驶一台江铃越野车、一台丰田皮卡车,前后相距约一公里,继续向内地前进。丰田皮卡车的敞篷货厢里装有不明货物,用草绿色雨毡盖得严严实实;另一路乘坐一辆福特猛禽大型皮卡车,入境之后,却在距离国境线不足五公里的一片密林中停了下来。福特猛禽的敞篷货厢里同样装有货物,同样被遮得严严实实。

这样一来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大宗毒品藏在边境密林中的福特猛禽上,江铃和丰田都是探路车,与福特猛禽保持通讯,一旦遭遇中国警方伏击,福特猛禽立即逃窜境外,确保毒品安全;另一种可能,大宗毒品就在探路的江铃或丰田车上,福特猛禽里坐着内地接货人的代理商,只要江铃或丰田安全将毒品送到指定地点,代理商就会得到授权,付款给勐巴撒……那么,毒品究竟在哪辆车上?兵分两路的毒贩,其人员、火力如何分配,等等,都存在极大的变数。

为确保一击必中,指挥部决定:对三台运毒车辆同时下手!从大象突击队抽调精干力量,伺机围剿已经进入内地的江铃和丰田;由武警部队猛虎特战队派出一个特战小组,配合边境某州公安局禁毒支队,与大象突击队同时行动,突袭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福特猛禽。

围剿江铃和丰田的数个特警战斗小组,在一处U形路段进入伏击位置。待先行的江铃通过U形弯道底部,进入U形道路西侧,后面的丰田尚未入弯,处于U形道路东侧时,埋伏特警同时行动,堵住U形道路的两头。

高远是第一行动小组的狙击手,任务是占据制高点,必要时实施精准打击,确保我方火力优势,控制抓捕场面。他怀抱国产“CS/LR4”型762毫米高精度狙击步枪,与观察手彭健很快选定了理想的狙击位置。

涂装成丛林迷彩色的警用无人侦察机宛若无声无息翱翔着的猎隼,居高临下,将方圆数公里的地表情况实时回传至后方指挥中心、现场指挥部以及每一名特警队员的单兵作战终端……

嫌疑车辆逼近伏击圈。打头的江铃减速通过U形弯道底部,加速出弯,进入U形道路西侧,后面的丰田也已逼近U形弯道底部。现场总指挥一声令下,通体漆黑的特警PTU冲锋车发出怒吼,猛然从路边的长草中跃出,挡住江铃的去路。与此同时,由重型厢式货车改装的路障车咆哮着冲出树林,横在U形道路的东侧入口处,封住丰田的退路。

惊慌失措的江铃一个急停,疯狂倒车,试图退回U形弯道底部;对前方情况一无所知的丰田转过弯道后刚刚加速,迎头撞上了正在倒车的江铃。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和身穿便衣的缉毒警察向两台运毒车猛扑过去。特警队员使用破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开江铃的车窗,驾驶员和副座上的毒贩还没来得及掏枪,就被特警队员拖出汽车,摁翻在地,当场控制。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丰田货厢里的草绿色雨毡突然被掀开,一名隐藏在雨毡下的毒贩猛地起身,端着一把“AK-47”突击步枪,迎着已经扑到车旁的警察,眼看就要扣动扳机!

千钧一发的关头,“啪”!一声清脆的枪响。手持“AK-47”的毒贩右手手腕中弹,鲜血直流,步枪脱手。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枪响,毒贩双膝分别中弹,一头栽倒在货厢里。

开枪的是高远。

高远没有选择将持枪毒贩一枪爆头,因为就算击中毒贩的头部,毒贩已经搭上扳机的手指依然可能本能地扣下扳机,火力强大的“AK-47”一通乱射,很可能造成我方不必要的伤亡。他选择打断毒贩的右手腕骨,确保毒贩失去击发能力;继而打断毒贩双膝,一方面彻底解除毒贩的战斗力,另一方面留下活口,这无论是对案件的继续侦办还是将来审判时固定证据,都具有重大意义。

事实上,这三声枪响,也就是瞬间发生的事情。然而,这一意想不到的变故导致战场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丰田货厢里的毒贩手持“AK-47”突然跃起时,所有特警都依照战术要求就地卧倒,这就给了毒贩片刻的喘息之机。丰田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驾驶员和后排一名毒贩夺路而逃。

无人侦察机回传的画面显示,这两名毒贩挥舞着手枪,其中一人背着一个军绿色双肩包,两人一头钻进密林,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这样的情况早已列入警方的处置预案。山地围剿行动立即转换为丛林围捕行动,“猎鹰一号”搭载特警小队,进行空中观察和火力支援。

不错,那个坐在直升机右侧机舱,两条腿悬于机舱之外,身体经由安全带与飞机机身固定在一起,平端“95-1”式自动步枪的特警,就是我。

引擎轰鸣,四辆雅马哈全地形越野摩托车从大型路障车的货厢内接连跃出,风驰电掣般冲入丛林。每辆摩托车搭载两名特警突击队员,第一辆摩托车的驾驶员是高远,后座上是他的助手彭健——高远不仅是一号预案中的狙击手,也是二号预案中的机动追捕小组组长。另有若干小组的特警队员,依照搜捕队形散开,从多个方向进入丛林,追捕在逃的两名毒贩。

此时,“猎鹰一号”已飞临搜捕区域上空。驾驶员的技术相当过硬,直升机时而拉起,让我们得以观察战场全貌;时而几乎贴着树梢飞行,让我们近距离侦察丛林中的动静。直升机低飞时,我的战靴几乎要擦到树梢;猝然拉升时,超重感把我紧紧地压迫到机舱地面,让我产生机舱即将解体的错觉。我在心中感叹,无论在训练场上做多少次模拟训练,都不如真枪实弹体验一回。

直升机飞过一片林中空地时,我一眼看到正在奔逃的两名毒贩,立即示意李鲤。李鲤显然也发现了目标:“猎鹰呼叫指挥中心,发现目标,发现目标!”

指挥中心命令:“喊话!”

直升机搭载的高音喇叭先是发出两声低沉的“嗡嗡”声,继而传出李鲤冷峻而清越的喊话:“立即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放下武器,就地投降!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宛若黑鹰的直升机投下巨大的阴影,引擎的咆哮声以及威严的喊话声让两名毒贩不知所措,他们不约而同地一头匍匐在地。就在我以为他们要扔掉手枪束手就擒时,一名头戴“NBA勇士队”灰色球帽的毒贩惊魂稍定,一跃而起,举起“五四”式手枪,枪口对准直升机。

驾驶员急忙拉升,就在这时,枪响了。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子弹从我耳畔掠过的尖啸声,我并未感到恐惧,只是肾上腺素加速分泌,那种全身每一个细胞刹那间处于充血状态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另一名毒贩也一下子跳起来,举起手枪,朝着直升机胡乱射出几发子弹。直升机迅速脱离毒贩的手枪射程。指挥中心下令:“警示射击!”

我早就盼着开枪的命令啦!我和坐在直升机另一侧舱门的特警队员同时举起“95-1”式自动步枪,“啪啪啪啪……”打出一串串漂亮的点射,打得两名毒贩身前身后黄尘滚滚,树枝折断,石头冒出火星。

如果指挥中心下达击毙的命令,我们顷刻之间就可以将两名毒贩打成马蜂窝。然而,指挥中心要留活口,我们必须小心射击,既要震慑住目标,还不能把目标打死。置身于高速飞行、起伏不定的直升机上,仅仅击伤目标而不伤及性命,我没有把握,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两名毒贩在我们的空中火力压制下,慌不择路,冲到了一道悬崖边。正当我庆幸毒贩已经无路可逃时,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打算以性命相搏还是跑晕了头刹不住脚,两人竟然一抱脑袋,连滚带爬地跳下了悬崖。

“猎鹰一号”立即将两名毒贩跳崖处的坐标发送到指挥中心。我们在悬崖上空盘旋不到两分钟,高远率领的摩托车机动抓捕小组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直升机越过悬崖上空,继续搜寻两名毒贩的踪迹。有那么一瞬间,丛林静谧,蓝天辽阔,直升机螺旋桨单调而沉闷的“嗡嗡”声仿佛都消失了。我坐在机舱口,两脚悬空,气流轻盈地掠过我的耳畔,让我顿生某种梦境般的恍惚。

不过,那种宁静的恍惚只维持了片刻,我发现两名毒贩一瘸一拐地窜出悬崖底部的灌木丛,相互搀扶着继续奔逃。李鲤清脆的声音响起:“猎鹰发现目标,猎鹰发现目标!”

“锁定目标,机动小组立即实施绳降!”现场指挥长下达命令。

我看到高远和他的战友们迅速拿出攀登绳,绳子的一端固定于悬崖上方,高远等数名特警队员敏捷地缘绳而下,不到十秒钟,他们已安全降落到悬崖底部。摘掉安全扣环,他们立即朝毒贩逃跑的方向追去。而这时,两名毒贩又钻进了一片树林,再次从“猎鹰一号”的视线中消失。

我大声请示指挥部:“指挥长,我是杨威,请求机降,请求机降!”

“同意机降。”

直升机很快找到一块林间空地,驾驶员沉稳地控制飞机接近地面。十米、八米、六米、四米……我反手解开安全扣。直升机机降训练,我起码做过几十次,小菜一碟。

驾驶员不停地报告高度:“三米……两米……”

我大喊一声“跳”,纵身一跃,双脚触及坚实的地面,依照战术规范,为缓冲撞击力,我双膝微弯,就势下沉,随即一个前滚翻,成跪姿持枪警戒。这时,我回头看向直升机上的李鲤,她也正望向我。我冲她做了个“OK”的手势。

另外两名特警队员几乎与我同时跃出机舱。我们三个人成三角阵形,分别持枪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警戒。直升机迅速拉起。判明方位之后,我们三人成纵三角队形进入树林。我走在最前方,负责前方和左侧警戒,一名队员在我右后方约五米开外,负责右侧警戒,第三名队员拖后十米左右,负责后方警戒。

猝然,我觉察到十点钟方向有动静,立即使用战术手语,示意两名队友停止前进,就地掩护。我压低身形,保持抵近射击的姿态,悄然朝十点钟方向移动。完全出于直觉,我举枪对准目标——几乎就在同一瞬,我发现对方黑洞洞的枪口同样直指我的脑门。

是高远……虚惊一场。

因为我是“强行”登机参加战斗,没往脸上涂迷彩伪装油,高远一眼就认出了我。他垂下枪口,一脸迷惑,仿佛在问:“嘿!你小子打哪儿钻出来的?”

我对他做了一个关闭送话器的手势,我可不想让我们哥儿俩的对话被指挥部的领导和其他战友听了去。高远立即领会了我的意图。我俩运用一模一样的战术动作迅速靠近,形成背靠背战术支撑。没办法,谁让我俩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又在同一个屋顶下打了四年呼噜呢?

高远低声问我:“不是没你的事吗?哎,我可是替你争取了啊!”

我撇嘴:“你一个小组长,人微言轻。我是谁?我看见飞机过来,直接就跳上去了。”

高远用肩头拱拱我的后背,不无讥讽地说:“御前带刀侍卫嘛!你牛……”

我得意了:“中南海保镖,说的就是我……”

这时,作战头盔的耳麦里传来无人侦察机再次锁定目标的呼叫。我俩对视一眼,立即使用交替掩护战术,朝目标所在位置快速搜索前进。这样的配合,从我俩上公大的那天开始,不知道演练过几百次,轻车熟路。有一瞬间,我感觉这简直不像实战,而是稀松平常的一次常规训练。嗯,也对,教官不是常说吗?像打仗一样训练,像训练一样打仗。

骤然,枪声大作。看来,另一个搜索小组已经发现了毒贩。

在警方的火力压制下,包围圈不断缩小。两名毒贩不得不窜出树林,被警方的火力驱逐到一块巨大的岩石附近。他们以巨石为掩体,继续顽抗。

我和高远已抵近至距离毒贩不超过五十米的另一块岩石后方。我俩都注意到,至少还有两个特警小组占据了有利地形,对毒贩的合围之势已经形成,接下来就是瓮中捉鳖啦。高远对我露齿一笑,他举枪瞄准,问我:“打哪儿?肩膀?耳朵?”

我连忙说:“别别!打伤了还得治,麻烦。”

“那就让他们跳个舞。”话音未落,高远手中的“95-1”式自动步枪已经喷吐出火舌,子弹准确地击中毒贩隐身的岩石。他像是早就判断出毒贩要往右侧躲避,“啪啪”,一串点射打到毒贩右方;毒贩慌忙向左侧闪避,“啪啪”,他立即将一串子弹打到毒贩左侧。毒贩连蹦带跳、手忙脚乱,看上去真的像是在跳舞。

高远再次对我露齿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我轻“哼”一声:“浪费子弹!”

我想,我得在老同学面前露一手,否则怎么对得起在公安部F局三个月的集训?说来也奇怪,两名毒贩中戴着“NBA勇士队”球帽的那个,连滚带爬奔逃了这么长的距离,又是钻林子,又是跳悬崖,帽子居然依旧好端端地戴在他的头上。

“看我的!”我瞅准这家伙稍稍露头的时机,稳稳地扣动扳机。“啪”,一声枪响,他那顶“NBA勇士队”球帽像是被人凌空一把摘了去。帽子被子弹击飞的同时,那家伙头一仰,一头栽倒在地。

高远扭头看我,点了点头。依高远的眼力,他当然知道毒贩其实毫发无损。

但我这一枪彻底摧毁了另一名毒贩的心理防线,他扔掉手枪,双膝跪地,高举双手:“别打了!我投降!我投降!”

“猎鹰一号”呼啸着掠过毒贩的头顶。各搜捕小组交替掩护,火速冲到跪地投降和匍匐倒地的两名毒贩跟前,跪地的毒贩被摁翻,搜身上铐。那个“NBA勇士”一直脸冲下趴在地上,队友们给他翻了个身,果然,这家伙的脑袋上没受一点儿伤,他被我那一枪吓晕了。

当然,事后高远不承认那个毒贩是被我神乎其技的一枪给吓晕的,他说,那是毒贩奔逃的时间太长,生理和心理都接近崩溃,又被他用点射逼着“跳舞”,最后因为脱力晕倒了。

哈哈,都是一回事,我不和他争。

波音747逼近跑道,即将着陆。

我回想着与高远、李鲤并肩战斗的往事,满心都是喜悦。三年过去了,高远已经升任大象突击队一中队中队长,成为无可争议的王牌特警;我还知道李鲤在全国公安大比武和特警比武中斩获无数冠军,射击、游泳、野外生存……他们会不会到机场来接我呢?我可是提前就告知了高远,而且把航班信息也告诉了他。

飞机在跑道上减速滑行。绿洲市,我回来了,当然,还带着公安部F局的特殊使命。

三年前的那次抓捕行动,运毒武装兵分两路,我们特警负责围捕进入内地的两台运毒车辆,武警部队的猛虎特战队负责突袭潜伏在边境密林中的福特猛禽皮卡车。回到公安部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那起案件的部分档案,这才知道猛虎特战队在那次行动中出了纰漏。

根据被抓获的毒贩交代,福特猛禽上一共四个人,但只抓到三个。也就是说,跑了一个,而且跑的那个还背着十公斤海洛因。更蹊跷的是,猛虎特战队的一名班长,二十七岁的老兵沙毅在那场战斗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参战队员回忆,沙毅追击一名跳车逃跑的毒贩,追到了国境线附近。沙毅军事技能相当过硬,耐力好,爆发力强,战友们追不上他。待其他队员追到界碑附近时,他们没有发现沙毅,也没有找到毒贩。

最奇怪的是,沙毅的枪支、弹药、装具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界碑下我方一侧,像是等待着战友们去收取。避弹衣旁边还摆着一只牛仔双肩包,经查,包里装有十公斤高纯度海洛因……

毒品、枪械、装备,一个都不少,就是少了一个毒贩和一个兵。

第二章

波音747在跑道上停稳,我打开手机,立即进来一条短信:“杨威你好,我是支队政委周林。原计划我到机场接你,现情况有变,下飞机后请联系支队驾驶员。”接下来是一个手机号码。

我正准备拨打这个号码,又一条短信进来,是特警支队驾驶员发来的,说他在到达大厅的B出口等我。我突然有种预感:很可能发生了需要特警参与处置的重大警情!

果然,穿过机场大厅时,我看到大厅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汇聚到LED屏幕前。本地电视台正在紧急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下午六时左右,本市新闻中心4号门附近,发生一起人质劫持事件。一名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持菜刀劫持一名路过的中年妇女。劫持者情绪激动,不断挥舞菜刀,声称要见市长……包括特警在内的大批警力已经赶到现场,市公安局吴冠雄局长亲自指挥解救行动……稍后,我们将连线吴局长……”同时提请观众注意:新闻中心周边路段已经实施交通管制,正值下班高峰,请广大市民尽可能绕行。

随即,画面切换到案发现场,一名记者手持话筒,面对摄像机,正在进行现场播报:“各位观众,这里是新闻中心劫持人质案发现场。大家可以看到,就在我的身后,警方的谈判专家正在与劫匪交涉……”

摄像机几乎正对着劫匪和人质,画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名警察的背影,其中一名正高举双手与劫匪交谈,另一名警察的右手背在身后,他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刚刚开始装备特警部队的9毫米“格洛克17”自动手枪。

案发新闻中心门口,这几乎是送上门的大新闻!我注意到包括楼顶在内,电视台至少出动了四个机位对现场进行拍摄,摆出全方位直播的阵势。

我心想,糟了!处置公共危机事件,最忌讳的就是媒体第一时间深度介入,这可无关什么“公众知情权”。事件突发,各种信息呈碎片状态,此时,如果媒体轻率发布消息或透露处置细节,必将给解救行动带来重重困难。刚才那个警察藏枪于身后,随时准备开枪击毙劫匪的画面,如果被劫匪看到,很可能导致劫匪情绪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2004年9月1日,车臣分裂主义武装分子在俄罗斯南部北奥塞梯共和国别斯兰市第一中学制造大规模劫持人质事件,最终以俄罗斯特种部队发动强攻收场。战斗中,人质死亡三百多人,遭国际社会诟病,称这是“一场失败的解救行动”。在检讨失败原因时,俄罗斯内务部门对媒体提出强烈指责——事件发生后,记者云集现场,电视、广播、网络轮番轰炸;处置过程中,指挥部所在地、指挥部成员、特种部队的坦克和装甲车的位置,以及人质中有哪些重要人物……几乎所有的核心机密和致命细节,无不被媒体公之于众。这些信息,经由外围同伙通风报信,被恐怖分子一一掌握。比如,恐怖分子通过媒体了解到,人质当中有北奥塞梯共和国议长的儿子和女儿,而这位议长是解救行动指挥部的重要成员。恐怖分子的电话立即打到了这位议长的手机上:如果特种部队轻举妄动,首先杀掉议长的孩子……

绿洲市新闻中心位于闹市区,周边高楼林立,好几幢高楼的外立面都安装有大型LED显示屏,平素用于播放各种花花绿绿的商业广告,有重大事件时,也可以切换到电视新闻画面。没准儿,那名劫匪正看着大屏幕,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策划新的阴谋!更可怕的是,一旦劫匪通过电视新闻发现警方的意图,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发生。

不行,我必须立即赶到现场!

刹那间,那种坐在直升机打开的机舱口,靴尖掠过树梢的兴奋感,电流般传遍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我把行李箱交给特警支队的驾驶员,拍着小伙子的肩膀告诉他,我有点儿事需要单独去处理一下,稍后我自己去特警训练基地。

小伙子为难:“领导交代了……”

“没事,我去跟领导解释,你走吧。”我根本没问特警支队派来接我的是装有警灯警报的警车还是悬挂普通牌照的公务车,我不打算采用地表交通方式去现场。正值晚高峰,就算一路警笛长鸣,路上遇到堵车也只有干等着。这会儿最靠谱的交通方式是地铁。

我疾步朝机场地铁站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手机上的“高德地图”定位新闻中心的位置。地图显示,地铁新闻中心站C1出口距离4号门案发现场仅八百米。

地铁车厢里的显示屏已经切换到本地新闻频道,画面上,记者正试图采访现场总指挥、市公安局局长吴冠雄。吴局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请相信警方的处置能力”,便不易觉察地使了个眼色,两名五大三粗的制服警察立即上前挡住了记者的镜头。

接着,画面切换到劫持现场——此刻,劫匪像是累了,倚墙坐在地上,他把女人质紧紧地搂在怀中,右手持菜刀,刀口横在人质的颈动脉处。谈判专家蹲在地上,距离劫匪和人质五米左右,不停地对劫匪说着什么。劫匪不时举起菜刀,刀尖指一下正在与之交谈的谈判专家,立即又收回菜刀,架到女人质的脖子上。女人质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吓晕了。劫匪很狡猾,始终把自己的脸藏在女人质的脑后,说话时顶多露出三分之一。先前手持“格洛克17”的警察不见了,看来指挥部已经注意到电视台刚刚播出的内容。案发中心区域已经清场,但不远处仍有不少记者手持长枪短炮,也有不少群众围观,纷纷拿着手机拍摄。透过新闻中心大院的半封闭式金属围栏,可以看到院内不少员工伸着头朝案发中心区域张望。

突然,电视画面切换,屏幕上出现了一辆特警PTU冲锋车,不仅可以看到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还可以看到一名狙击手怀抱狙击步枪,和他的观察手匆匆走开的背影。现场采访的记者语气夸张:“我们看到特警狙击手已经到位,正在寻找最佳狙击位置。”

地铁车厢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有人说:“这是要当场击毙的节奏啊!”

另一个人说:“干脆一枪爆头算了。”

还有人说:“怕是不行,搞不好伤到人质。”

……

地铁最大的优势是不会堵车。从机场驶出二十分钟之后,车厢广播提示:“列车运行前方,是新闻中心站……”

按理说,新闻中心门口发生危害公共安全的重大事件,地铁应该立即调整运行方案,新闻中心站不能停车。我也做好了地铁不停的准备,从手机地图上看,下一站距离新闻中心不过17公里,我完全有把握下车后十分钟之内赶到现场。然而,我们的城市公共安全应急响应机制显然不够完善,地铁列车一如往常,在新闻中心站停下了。

我冲出车厢,朝距离新闻中心4号门最近的C1出口狂奔。C1出口已经封闭,数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奉命阻止试图通过C1出口的乘客。我向他们出示警官证,一个年轻警察凑过头来细看,继而挥手放行。我快步走出地铁站,身后传来那个年轻警察的惊叹:“哎哟,公安部都来人了,这么快!”

地铁站外横七竖八停了一片共享单车,我扫码打开一辆,跳上车急蹬。这点儿距离,其实我一个冲刺就可以赶到,跟骑自行车也差不多。但我不想那样做,一来我需要保持体力,二来我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尤其是无所不在的记者。

在警戒线外,我扔下单车,出示证件进入中心现场。一边走,我一边观察周边状况,还好,那些高楼外立面的巨大显示屏上,依然是大美女和小鲜肉,一派歌舞升平,并未傻到直播突发新闻。

看到身着便服的特警支队长张金泉像个没事人一般,在劫匪和人质十来米处逡巡,我立即放慢脚步,有意让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果然,他看见了我,我们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他朝我走过来,我朝他走过去,擦肩而过却形同陌路。身形交错时,我低声说:“赶紧把记者清场,到处都在直播。”

支队长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显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劫持案本身,宛若置身于巨大漩涡的中心,反而忽略了外围的情况。支队长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我呢,趁机近距离观察。十米开外,劫匪依然坐在地上,女人质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她的身躯瑟瑟发抖,嘴唇不停地翕动,像是在哀求劫匪放了她。劫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喊大叫,语无伦次,大意是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一刀宰了她!我当过保安,练过武术,你们三个五个不是我的对手!来啊,一枪打死我啊,我反正是死路一条,临死也拉个垫背。我要跟市长说话,他怎么还不来?

蹲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谈判专家不停地安抚:“这个点儿下班高峰啊,市长堵在半道儿呢……你别急,要不要喝点儿水?你看你,声音那么大,口渴了吧?”谈判专家一边说,一边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

劫匪立即警觉:“少跟我来这一套!你想趁我喝水的时候打死我对吗?滚!你给我滚!退回去,退回去!”

我意识到劫匪的情绪即将失控。他对着谈判专家大吼大叫时,下意识地收紧右手的菜刀,女人质的颈部皮肤被划开一道浅细的口子,渗出了血珠。谈判专家想必也看到了刀伤,只得保持蹲姿,蠕动着后退了三步,同时高举双手,表明自己绝无攻击意图。

这样的环境,劫匪这种坐在地上与人质紧紧粘合在一起的姿态,根本不具备一枪击毙的条件。而且,各路记者的镜头都对准了劫匪和人质,绝不能让一枪爆头的血腥画面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我想,吴局应该也是这个想法,他绝对不会下达击毙的命令。好在支队长的电话似乎发挥了作用,我看到担任警戒任务的警察开始有礼貌地清退记者,三十米开外架机拍摄的记者陆续收起三角架,架在新闻中心大楼顶部的摄像机也不见了。

我走到劫匪的视线死角,拿出手机给支队长打电话。铃响一声他就接了,他没问我怎么会在现场,第一句话就是:“这小子喝酒了,随时可能失控。”

我说:“让这小子站起来就好办了。”

支队长立即明白了我的意图:“扑翻他?”

“对!”

“南北对进?”

我看了看太阳落下的方向,最后一抹夕阳照到新闻中心大楼的正立面上,闪闪发光。我说:“没错。”

支队长说:“我想办法让他站起来。”

“我负责这小子,你的人负责人质。”

“行!就这样干!你先到位。”

我收起手机,装做没事人一般,慢慢踱到劫匪和人质右侧约五米远的地方,面南背北。劫匪警惕地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了笑:“记者!”

他咕哝了一句,意思是让我站远一点儿。我立即依言后退了两步。

大约一分钟之后,我看到支队长出现在劫匪和人质的左侧,距离他们约六米,正好与我相对。支队长摘去了原本帽檐压得很低的黑色棒球帽,露出半秃的脑袋,一绺油腻的头发横于脑门,看上去就是个“打酱油”的糟老头儿。看来,支队长要亲自动手了。

突然,围观的群众开始骚动,有人大喊:“市长来了!市长来了!”

劫匪闻声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探头张望。我和支队长就势朝劫匪和人质靠近,劫匪并未察觉,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市长”吸引住了。

一名身着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大步朝着劫匪和人质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我是市长。你不要冲动,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咱们好好谈,我保证给你解决……”

眼看自称市长的男人越来越近,劫匪本能地拽着人质一下子站了起来,挥舞着菜刀大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紧接着,他试图收回菜刀,重新架到女人质的脖子上。

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就在劫匪起身,挥刀指向“市长”的一刹那,我和支队长同时发出一声怒吼:“干!”

简直天衣无缝。

我扑向劫匪,利用冲力将他连人带刀搂住,朝我的右前方推出,劫匪轰然倒下,我也顺势倒地压住他的身体。这小子劲不小,竟然挣扎着翻了个身,我搂紧他一个侧滚,再次死死地将他压住,别臂锁喉。他的菜刀在摔倒时脱手飞出,锵然落地。就在我扑向劫匪的同一瞬间,支队长一个虎扑,探臂搂住人质的腰径直前冲,硬生生地将人质拖离劫匪的怀抱,在与我相反的方向与人质一起摔倒在地。

打个比方,劫匪和人质就像一张纸,刷的一声,被支队长和我干净利落地一撕两半。几名身着便衣的特警队员一拥而上,协力将劫匪控制,上铐、套头、押上警车……早已守候在警戒线外的医生和护士飞奔而至,将女人质抬起放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支队长挥手一撩他的额发,顿时恢复“地方支援中央”的油腻中年男标准发型,一名年轻特警忙不迭地递上他的棒球帽。我赶紧上前打招呼:“张叔。”

支队长戴上帽子,认真打量我:“你小子,一下飞机就立大功。”

我管支队长叫“张叔”,并不是刻意套近乎。我就是本地人,我的父母都是警察。支队长是看着我在公安局大院里长大的,我一直叫他张叔。当然,场面上,我得称呼他职务。

“这帮小子,”我想他指的是手下的特警队员,“没一个领会我的意图,全是教科书上那一套。”支队长恨铁不成钢地摇着脑袋。

“那是那是,”我顺着他的话说,“这种街头混混儿打野架的套路,他们没学过。要是高远在,他肯定没那么迟钝……对了张叔,怎么没见高远?”

一丝阴影掠过支队长的眼睛。这时,刚才自称“市长”的中年男人来到我们身边。支队长立即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先指着我,“杨威,公安部F局特派专员,不过,他是咱绿洲市公安局出来的,也算是我们的人。”

我连忙说:“那是!支队长的老部下。”

支队长把右手搭在中年男人肩头:“我的搭档,支队政委周林。半年前调来的,以前在东华分局。”

我赶紧和周政委握手。正要寒暄几句,身后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女声:“各位警官好……”

一位年轻的白衣女子拿着话筒朝我们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男人,扛着摄像机。支队长和周政委不由分说,疾步避走,把我给撂下了。女人自我介绍:“我是大南亚新媒体中心的记者叶香……”

我侧过头,避开摄像机。

“你们刚才的表现真是太神勇太精彩了。我想请问一下,你们是否已经掌握劫匪的犯罪动机,他究竟有什么样的诉求……”自称叶香的女记者把话筒径直朝我伸过来,与此同时,摄像师也在调整角度,想拍到我的正脸。

我掏出警官证,直接用证件上的警徽挡住摄像机的镜头。我当然不会让他拍到我的姓名和单位,举起证件时,我已经用手指压住了自己的照片和信息。

“没关系的,播出时,我们会打马赛克……”女记者不屈不挠。

“稍后,市公安局新闻办公室将召开新闻发布会,同时请关注市公安局的官方微博和公众号。”说罢,我收起证件,转身就走。

女记者在身后喊:“警官,哎,警官……”

我没有回头。大南亚新媒体中心,这是个什么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