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护法

文/胡杰



佛经上说,佛陀顾虑末世会有诽谤正法、破坏寺塔者,就派请四大声闻、十六阿罗汉等护持佛法。佛法无边尚需护持,人间正义就更需要有人来伸张了。

近年来,与老百姓健康息息相关的食品、药品,一再被犯罪黑手染指。仅靠食品药品监督等相关部门的行政执法,已经不能斩断肮脏的利益链条。2014年6月,陕西省内第一支食品药品犯罪侦查支队在西安市公安局应运而生。三年来,西安的食品药品犯罪侦查警察是怎样替老百姓的舌尖护法的呢?

推进法治建设进程的奶牛

“深喉”是个男人,有名有姓有职业。但他究竟是谁,警方会一直为他保密,因为这涉及他的人身安全,即使在破案之后。

在西安市公安局食品药品犯罪侦查支队,二大队的民警何旭是最早和“深喉”接触的人。时年二十七岁的何旭是西北政法大学毕业的刑法学硕士,挺帅的一个小伙子。来食药侦支队之前,何旭是雁塔分局长延堡派出所的一名社区民警。何旭的父母都在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工作,他父亲还是位名气很大的口腔病专家。本来,何旭似乎应该子承父业才对。可打小泡在医院这样的环境里,反倒让何旭对学医全无兴致。上初中那会儿,何旭对《“12?1”枪杀大案》这类警匪片着迷得不得了,希望自己以后也能风风火火地破大案。不是有人说,一个人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最终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吗?这不,这话在何旭这儿,就算应验了。

2014年9月下旬,何旭在秦岭脚下的市警察培训学校参加培训时,就接到过这位“深喉”打给他的电话。食品药品犯罪侦查支队成立的时候,西安市公安局在公共场所搞过宣传活动,鼓励市民积极提供相关的犯罪线索。现场解答市民的法律咨询是何旭的强项,所以,领导也让何旭去了。那天,“深喉”来现场,随便咨询了点儿法律问题,然后要了何旭的电话,说回头有线索会跟他联系。果然,他的电话来了。

“深喉”爆料,省内一家大型奶牛养殖场,在未经检验检疫的情况下,偷偷把淘汰的病牛卖给了西安一家屠宰场。问题牛肉应该已经流入了鲜肉市场,上了市民的餐桌。“深喉”说,他会继续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并且把最新情况通报给何旭。

10月17日上午,“深喉”再次打来电话。这次,何旭约他到市公安局大院见个面。点燃一根烟,“深喉”告诉何旭,那家提供淘汰病牛的奶牛养殖场是江山牧业有限公司,位于陕西省某县境内,有上万头奶牛存栏;成批购入病牛的屠宰场是“多多牧业”,位于西安市熊家湾。案情重大,何旭马上向领导作了汇报。副支队长王建武、二大队大队长王新宏和何旭一起,把“深喉”领到了支队长袁萍的办公室。

“江山牧业的淘汰病牛染上的应该是布鲁氏病和结核病,这两种病都是人畜共患的。”水杯就在他的面前,“深喉”却在干咳,也没有喝一口润润嗓子。看得出,他很紧张,“按规定,得病的牛不仅要立即隔离,全部宰杀,并且要通过焚烧、深埋等方式进行无害化处理。可是,养殖场、屠宰场为了钱,竟然让这样的牛肉上了老百姓的餐桌……”

“深喉”有些激动地说,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同业中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挣黑钱。但是,爆出这样的猛料,就是挡了别人的财路,“深喉”也知道他会给自己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在民警面前,他的面孔绷得像雕像一样,两手紧紧抓着扶手,仿佛担心沙发不稳。袁萍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你的情况就我们几个知道,不会再扩散了,放心说吧。”袁萍走过去,把水杯端起来递给他,“先喝点儿水。”

当时,西安市公安局食药侦支队尚处于建章立制的草创阶段,刚刚从市局各单位调来的四十名民警,相互之间也处于磨合状态。且不说有的民警压根儿没搞过案子,就是办过案的,也没办过食品药品案件。病牛的取证应该怎么进行?是宰杀后切上一块肉,还是活着时抽上一管血?谁都说不清。接下这么一单“生意”,大家心里都挺没底。

这天是星期五。“深喉”一走,王新宏马上派何旭和他的搭档罗宵先去趟熊家湾。如果要立案侦查,仅靠“深喉”的一面之词是不行的。

当天下午,按照“深喉”的指点,何旭、罗宵来到了熊家湾。这里有一片合租厂房,主要是家具厂和屠宰场,老远就能闻到牲畜屎尿发酵后的臭气。往里一走,二人却晕了头,因为屠宰场不止一家,又都不挂牌子,不知哪一家是多多牧业。能不能去打听?当然不行。干违法犯罪的事儿,搁谁谁都格外警觉,要是把人家惊动了,岂不坏了菜?反正厂房也大,二人装着走错了路,钻进了一排屠宰场,逢人却问家具厂怎么走。

在甲字一号屠宰场,他们发现牛棚里有还没被宰杀的活牛,黑白相间的颜色明摆着,这是奶牛。“深喉”说过,这里有八家屠宰场,多多牧业是最大的一家,只有多多牧业有活牛养着。在这里,哥儿俩忍着恶臭,小心翼翼地转悠了半个小时,何旭还抓住机会用手机拍了照。

一边调查取证,食药侦支队一边就开始酝酿办案民警们的头脑风暴。市农委首席兽医师、防疫处处长刘崇林,市动检所所长查卓越二位专家被请到市公安局,分别给办案民警解说了《动物防疫法》的相关内容,以及“布鲁氏病”、“结核病”的认定方式等。布鲁氏病又被称为“懒人病”,它的特征就是患者浑身没劲,看上去懒洋洋的,可以通过皮肤、粘膜、消化道以及呼吸道感染。得病的奶牛怀孕后会流产,公牛的生殖器官会隐性坏死;而结核病的病菌可以随粪便和乳汁排出体外,通过空气、饲料、饮水等途径传播。人得病后会咳嗽,患病的牛也会长期顽固性地干咳,而且容易疲劳、逐渐消瘦,严重的还会引发呼吸困难。当然,如何给病牛取证,专家也讲得很仔细。

办牛的案子,不光要懂牛,还得懂法。下一步要往检察院报捕,支队领导就提前请来了检察官。民警和专家、检察官共同探讨了这类犯罪行为的界定,有时候大家甚至争论得面红耳赤。

19日,专案组获悉,第二天多多牧业要到江山牧业拉走一百头牛。据前期侦查掌握的情况推断,这批淘汰牛中应该就有病牛。20日一大早,何旭就和同事前往江山牧业的奶牛养殖场。照“深喉”指示的路线,下高速走了不到十公里,浓重的牛粪味儿就飘进了车窗。公路边,成群的奶牛在悠闲地吃着草,俨然一派田园牧歌景象。

把车停在两公里之外,何旭与同事溜溜达达地来到了江山牧业的大门口。一番观察后,他们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隐蔽起来。

下午两点,安安静静的江山牧业热闹起来,大卡车一辆又一辆开进了院子。过了一阵儿,又开来一辆黑色奥迪。何旭扒着墙头看到,车上下来三个男人。为首的穿一身黑西装,老板模样;另两人穿得不讲究,和当地农民没啥两样,一看就是干活儿的。仨人往里走了一百来米,停在了一个一米多高的水泥台跟前。那些带护栏的大卡车,屁股抵着水泥台停着。卡车有蓝色的,也有红色的,并不整齐划一。水泥台与卡车的车厢等高,看得出来,淘汰的奶牛将通过这个台子上车。举起长焦照相机,何旭悄悄地把镜头对准这里。一会儿,他看到有人在给牛换耳标,耳标的颜色却看不清楚。黑西装进去之后,工作人员开始将奶牛过磅装车,前后忙了两个多小时。下午五点半,黑奥迪打头,十辆卡车相继驶出养殖场。何旭他们驾驶的地方牌照汽车也远远地跟了上去。

一得到奶牛开始装车的消息,王新宏就派罗宵随二大队副大队长赵建波从西大街市公安局出发,驱车前往熊家湾村。赵建波时年三十岁,长得有点儿着急,头发白了不少,看上去完全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他原先是灞桥分局灞桥派出所的民警,搞案子是一把好手,尤其擅长讯问。

多多牧业在灞桥区,案子需要灞桥分局的配合。市局食药侦支队刚成立不久,各分县局的食药侦大队都在治安大队里套着呢。走在路上,赵建波就给灞桥分局食药侦大队长打了电话,约了见面的地方。到熊家湾会了面,他们发现,只有躲在多多牧业对面的一个搅拌站里,才能够既看到多多牧业,又不会被发现。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那边,何旭一路通报着拉牛车队行进的情况。可是,车队会从什么地方下高速,却是个谜。在灞桥区境内,有好几个高速出入口呢。赵建波与灞桥分局的同行分析,豁口离熊家湾最近,只有三公里,车队应该是从豁口三岔口拐回来。果然,天黑之后,十辆大卡车鱼贯开进了这条路,又都开进了多多牧业的大门。

警方的行动定在晚上十一点。这个时候,十辆大卡车已经全部卸完,驶出了多多牧业。按规定,活牛进入屠宰场后,六小时内不能宰杀。可是,听得出,多多牧业早就开始杀牛了。食药侦支队和灞桥分局十几辆大小警车悄悄地开到熊家湾。怕惊扰了多多牧业的人,警车开近时,连车灯都没敢开。随着袁萍一声令下,便衣民警先上前控制住门卫,一百多名着装整齐的民警一起冲了进去;紧接着,一群身穿橘黄色生化服的卫生检疫人员也跟着进了厂区。原来,食药侦支队还邀请了市农委动检部门的专家们联合行动。

因为是晚上临时通知上任务,二大队内勤女民警李静忘了换下高跟鞋就跟着上了车。到了多多牧业,李静深一脚、浅一脚,血水污泥早溅了一裤子。突然冲进来这么多警察,屠宰场里的人又没被孙悟空施定身术,当然能溜就溜、能跑就跑。一个穿着白色长筒胶鞋的大汉正要溜走,被李静一声断喝制止。有男民警上来协助检查随身物品,从他的靴筒里拔出一把一尺多长的杀牛刀,惊得李静眼都直了。

人都扣下了,就得问谁拿事儿。一个身上穿羊毛衫、脚上却穿着拖鞋的男人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男人看上去有小五十岁,头上已经谢顶。自报家门,他是屠宰车间主任王鑫。多多牧业就是个屠宰企业,业务上,屠宰车间主任啥都管。除了杀牛,王鑫还负责收牛、报检疫、查检疫证明,并向各地发货。总之,老板懒得管的事儿,王鑫都管。王鑫说,他的老板叫李水平。王新宏让他给李水平打电话:“就说公安来检查,让他马上过来一趟,别的话不要说。”

半小时后,那辆在奶牛养殖场出现过的黑色奥迪轿车开了进来,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那位黑西装。此人手上拎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打眼一看,公文包和西装一样,质地考究。

“我就是李水平,咋啦?”李水平不怯场,看上去还牛哄哄的,“我们买的牛手续都是齐全的,检验证、耳标啥都有,犯什么法啦?”说着,他打开了公文包。

果然,李水平拿出了一沓子奶牛的检验检疫合格证。这种合格证只能用动检部门的电脑机打,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李水平拿出的证儿,都是制式的真证儿。

从午夜到次日凌晨,参战民警忙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别人可以喘口气儿,二大队民警还得连轴转。

21日下午,赵建波、祖国栋等人驱车来到江山牧业销售部,和十几名员工逐一谈话。问到这批淘汰奶牛的销售情况,员工们谁都说不清,能说清的,只有销售部经理程林。

在多多牧业,民警现场查获了一份多多牧业与江山牧业签的合同,双方的签字人就是李水平与程林。眼前的程林是个矮矮胖胖的年轻人,说一口南方普通话。他老家在安徽,大学里学的就是畜牧。对于出场奶牛应该有什么手续,程林当然门儿清。民警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调查这批售给多多牧业的奶牛耳标、检验检疫证的来源。按规定,江山牧业应该向当地的动检所申报。

“我找过县上的动检部门,要求他们给我们江山牧业的牛进行检疫。就算我们出场的牛检出了病牛,那也是行政机关不作为嘛。这跟我们有啥关系呢?”程林边说边推他的眼镜。

那么,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呢?赵建波二人来到县动检所,一位姓王的副所长接待了他们。王副所长说,江山牧业根本就没有按规定对奶牛进行检验检疫。一边说着,王副所长已经打开了电脑,指给西安民警看:“看到了吧,江山牧业根本就没有向我们提交过动物检疫申报单。”

江山牧业的动检业务隶属元山镇兽医站管辖。民警也去了元山镇,见了该兽医站的孔站长。一提江山牧业,孔站长就一肚子气。按职责,他本该定期去奶牛场检查,可他却不受人家的欢迎。“江山牧业是县上的利税大户,连头头儿都把他们当神敬着呢。说句丢人的话,后来我去,人家连门都不让我进呢。”

2014年上半年,县动检所对江山牧业奶牛养殖场进行过一次例行检查,结果发现了一头未经检验检疫准备出场的奶牛。在动检所工作人员的现场监督下,养牛场工人当场扑杀了这头牛,并作了无害化处理。这次检查的人员中包括孔站长,这也是他唯一被允许进场的一次。

民警从李水平那儿查获的制式机打检验检疫票证上的落款是“扶风县段庄镇兽医站”。根据这个线索,王新宏和民警高翔二人去了趟扶风。他们先找了兽医站的上级部门扶风县动检所,所长对此非常重视,陪着二人一起来到了段庄镇。

虽是邻县,但段庄镇和元山镇就隔一条渭河,段庄镇在北岸,元山镇居南岸,相距也就十几公里。段庄镇兽医站的卫年贤站长时年五十五岁,是个身高一米八三的大个儿。兽医站就他一名工作人员,他和他老婆就住在兽医站,以站为家。警察追到门上来找他,老卫却挺淡定。看得出,有人已经把风声透给了他。给不在本辖区的奶牛违规出具检验检疫合格症,这事儿老卫认账。

“但我是到养殖场里看过奶牛的呀!”老卫一边给来人敬烟,一边替自己辩解。

“那你说说,江山牧业有没有病牛?得的是啥病?有没有病牛隔离区?”

王新宏问他一些细节,他却说不清。看糊弄不过去,老卫只好一声长叹,承认他并没有去过奶牛场,是一个名叫王战利的牛贩子找他,让他开的票。一头牛他收十元钱,一百头牛一共收了一千元。票据上的姓名,王战利让他写了“李水平”。除了提供一百份制式的合格证,老卫还给了王战利一百个配套的牛耳标。合格证与耳标他一起装在了一只塑料袋里,由王战利提走。

对于李水平来说,这些检验检疫合格证和耳标可是非常重要。如果没这些手续,拉奶牛的大卡车既上不了高速,也走不成国道,没法儿运到西安去。10月20日中午,在去江山牧业之前,李水平经过元山镇,从等候在路边的王战利手上接过了那只塑料袋。

本来应该被扑杀的病牛,却也可以卖上钱,对于江山牧业来说,当然是笔无本生意。而且,因为卖得便宜,江山牧业完全不愁销路。即使多多牧业不买,病牛照样有人收。程林跟李水平提的要求就是,他只管卖牛,检验检疫合格证和耳标,李水平得自己想办法。那么,李水平把病牛买回去,又能有多大赚头呢?程林报给李水平的价钱是,350公斤以上的大牛,每公斤203元;有病的牛不是瘦吗?低于350公斤的小牛,还有卧地不起的牛,每公斤只要163元。这是什么概念呢?也就是说,李水平从江山牧业买的牛,连正常黄牛一半的价钱都不到。到了他的屠宰场,从内脏到牛皮,牛的每一个部位都能换成钱。因为有价格优势,李水平也完全不愁销路。且不说大超市,有些著名的火锅店都是他的老顾客呢。做买卖的,谁不想降低成本呢?

因“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食品罪”,李水平、程林、卫年贤和王鑫四人被刑事拘留。可作为本案重要证据的奶牛还有八十二头活着,王鑫被取保候审,负责养牛。卫年贤是作为“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食品罪”的共犯被刑拘的,眼瞅着要退休的人,却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丢了工作,老卫在看守所里彻夜难眠,悔得肠子都青了。三个月后,王新宏再见到他时,原先一头黑发的老卫,一下子变成了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背都佝偻了。

本案取证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运输。警方查封多多牧业的时候,拉奶牛的大卡车已经开走了。现在,必须挨个儿找到这十位卡车司机,证实他们运送过这批牛。

本来,行动之前,民警们把这十辆卡车的车牌号都记下了。现在,通过公安网,就可以查到车主的电话。一般来说,这种拉货的卡车车主就是司机本人,打电话让他们到市公安局问个笔录,不就完了吗?负责这项工作的民警是罗宵和高翔,等他们一上手,才知道这活儿远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简单。

这些大卡车有东风康明斯,也有解放147,分别来自西安、渭南、宝鸡和杨凌。罗宵他们把查出来的十部车主的手机挨个儿打了一圈儿,发现除了一位之外,其余的都已经不是车主了。卡车卖掉了,只不过没有过户。这九辆车,张三卖李四,李四又卖王五,有的已经倒了四道手了。好容易联系上要找的那十位司机,这些人又都正行驶在天南地北的道路上,没法儿问笔录。

车主买卡车,为的就是拉货挣钱。卡车可以由两个司机轮流开,人歇车不闲。拉完这批奶牛之后,有的卡车连夜又接了别的活儿。再有,李水平被抓之后,他的家属找了媒体,对此案进行过大肆渲染。照他家属的说法,多多牧业的牛是掏钱买来的,出了问题也是养殖场的事儿,凭什么找他们的麻烦?卡车司机们虽说到处跑着,却早从手机上知道,他们运过的那批牛出事儿了。警察找他们调查,他们就有顾虑。把他们叫公安局去问笔录,不就得耽误他们的生意吗?所以,等罗宵他们电话打过去,司机的态度都挺冷淡。一问,人都在外地,一时回不来。

“这样,等我过两天到西安给你打电话。”有些人留下句客气话。得,别说过两天,罗宵他们等了一周,也没一位联系他们的。

罗宵哥儿俩一商量,先从那个唯一没有卖车的车主找起吧。车主家在礼泉县,二十多岁,是个上门女婿。罗宵他们登门时,他正好在家休息。本来他对警察也挺有戒心,没想到两位民警就是问了他20日运那批奶牛的事,在哪儿装车、在哪儿卸车、时间、路线等问题,不一会儿就问完了,完全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这就完了?”车主有些意外,放松下来,“不瞒你们说,这十辆车里,除了我自己这一辆,另有三辆都是我帮忙介绍去的。两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小舅子。”他当场打电话,俩朋友都在外省拉货,但他小舅子在家。于是,他让小舅子马上来他家,让民警顺利地把笔录也做了。

罗宵原先在市公安局治安局工作。这个胖墩墩的民警要是不穿警服,别人一准儿会以为他是个出租车司机什么的,绝对不会往警察那儿猜。罗宵为人低调,有亲和力,有本事三两句话就和对方找到共同语言。打过一次交道,礼泉车主和他小舅子对罗宵都挺认可,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这些货车司机之间,其实相互都是通气儿的。知道警察不会为难自己,罗宵二人再打电话,车主们说话就有了诚意。把他们都叫到公安局问话不现实,罗宵就尽量就着人家的方便。只要他们路过西安,甭管是夜里还是凌晨,罗宵等人都会早早等在约好的高速公路收费口。转眼间到了冬天,有一天凌晨六点,雾霾特别大,罗宵借着路灯在警车引擎盖上给一位司机做完笔录,手都冻僵了。笔录入卷后到了检察院,检察官还砸呱儿送卷的民警:“这份笔录咋写得歪歪扭扭的?你们同事小学毕业没?”

关于从江山牧业运输奶牛到多多牧业的经过,卡车司机的说法都是一致的:10月20日下午三点,他们在江山牧业装车时,牛的耳标都是打好的,检疫证是牧业工作人员给他们的。下午五点半,车队从江山牧业出发,晚上八点到达多多牧业。进大门时,司机们按规定交了检疫证。

虽然牛贩子从段庄镇兽医站站长老卫手上买了一百套检验检疫合格证和耳标,但李水平实际上只买了九十八头牛,其中四头是小牛犊。屠宰场不杀牛犊,一位杨凌来的大卡车司机就以每头五千元的价钱把这四只小牛犊买下了。卡车司机自己也是个牛贩子,一头牛犊如果养大,一年后他能卖到两万元。因为要把刚买的牛犊送回家去饲养,这哥们儿就没去西安。给他做笔录,罗宵是伏在牛棚外一只磨盘上完成的,那字写得也不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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