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的光芒

——佳木斯警界风景

文/蒋巍



数十年的写作生涯极少遇到这样的事情:采访期间,竟然遇到领导班子的重大调整:2016年底,佳木斯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安庆华奉命调往大庆市任职;从黑河市调来的李晓龙出任副市长、公安局局长。

不过,这也让我领略了一种中国特色:忠诚、坚守与创新,让警服的深蓝迸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作者手记

一、中国警察的“三无服务”

刚写完长篇报告文学《国之盾》——那是我一生中流泪最多的一次写作,又来写佳木斯公安。又一次的心灵洗礼与震撼,眼见许多东北大汉的泪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火花四溅,那该是怎样的响动怎样的痛啊!

根据公安部统计,2012年以来,全国公安机关因公牺牲民警2176人,平均每年牺牲435人,牺牲民警平均年龄只有455岁。仅2017年春节假期7天之中,就有10名民警英勇牺牲。时时在流血、天天有牺牲,是中国警察的真实写照。

在所有享受和平的国家,这样的数据是罕见的和令人震惊的。在其他国家,警察的职责有明确规定,不该管的可以不管甚至不许你管。而中国警察的职责既有明确规定,又包含着为人民服务的无限范围,这使得中国警察有做不完的工作和管不尽的事情——正如雷锋所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一代又一代人民警察以其对党的绝对忠诚和对责任的坚定担当,夜以继日战斗在自己的岗位上并对全社会进行着“三无服务”——即无时限、无边界、无条件服务。如今,“有事找警察”已成为全国人民的共识,只要老百姓有什么难事,警察随叫随到。

佳木斯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晓龙同志检查基层工作

采访中我听到,累并奋斗着的老警察有这样一些感受——

“家人朋友觉得你很普通,老百姓觉得你无所不能。”

“刑警,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和战友躺在一起睡的。”

“破案后的喜悦是外人无法理解的。看着厚厚的一本卷宗交到案审和检察院,感觉像是自己刚刚写完一本书。”

“不想原谅任何形式的犯罪,也不想听到任何‘是什么让一个七旬老汉拿起了刀’的言论,因为被害人和死去的同事们不会原谅。”

“看收入、社会认同感和工作量,我有一万个理由不干了。但叫我跟这身深蓝说再见,我还真舍不得。哥干的不是工作,是情怀。”

2016年以来,我三度造访被誉为“中国东方第一城”的佳木斯市。这里有繁华的城区,古老宁静的乡村,一望无际的平原,森林覆盖的群山,还有蜿蜒东去的黑龙江、松花江和乌苏里江,更留存着我早已远逝的大荒青春。当然,最重要的是——在佳木斯327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在二百五十万人民中间,流传着很多令人动容的警察故事。其间,从城镇到乡村,我采访了上百名新老警察和当地群众,也访谈了市公安局先后两任局长:去年年底调走的安庆华,今年初春调来的李晓龙,以及在佳木斯从警数十年的常务副局长尚志今。有意思的是,这三位都是虎背熊腰、声若洪钟的彪形大汉,而且都是从最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警察之心、之情、之忙、之累、之痛、之乐,他们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格外动情。

绝不能让英雄成为流水落花春去也。那天傍晚,整个城市已亮起万家灯火,我默默伫立在松花江畔,目送幽暗而凝重的江水在晚霞中缓缓东去。我知道,那波澜中,有血、有泪、有汗。

二、“爸爸,希望你早日改正错误!”

2016年“十一”长假期间,一个小偷被抓后问警察:“‘十一’你们不放假啊?”警察说:“不放,候着你们呢。”

唉,警察的幸福时光去哪儿了?去守护人民的幸福了。

是的,节假日永远不属于警察和他们的家人,而是属于人民和国家。

人物素描之一写给警察爸爸的一封信

就在这个深夜,在网上,我读到东北某城市一位许姓警察发出的一封信,那是他读小学的女儿写的。冷雨敲窗的幽暗中,我仿佛看到这位父亲——一个几天没刮胡子的汉子躺在床上,因为女儿的这封信,用被角蒙住脸,无声地啜泣着。

已是2016年中秋节的前夕了,许警察连续加班了一个多星期。9月12日这个晚上,他抓紧干完活儿,终于在11点之前赶回家。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多希望宝贝女儿欢乐地迎上来,他能亲亲女儿的小脸蛋儿,和女儿聊上几句啊!可女儿还是没能挺到他回家就睡着了。许警察打开床头灯,发现枕边放着一个信封,是红纸折成的,上面写着《寄给爸爸的一封信》,他好奇地打开来——

致爸爸的一封信:

我是许格格,这几天,你为什么老是不回家?!什么原因而不回家?!你肯定会说:“因为工作!”但是你可以抽时间回来呀,换个工作也行啊!这几天,妈妈感冒了,一直头疼,很难受。请你快快回来吧,多给你的家人一些陪伴!

希望你早日改正错误。

希望你早日回家的许格格

2016年9月12日

许警察凝视着女儿稚气的笔迹,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胡子拉碴的下颏掉下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乎同样的、折成方块的一张红纸,那是市公安局发给每位民警的中秋节慰问信,第一句话就是:“大家辛苦了!”是的,警察有多么辛苦,又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时常还得吞下许多委屈,这些有多少人知道和理解呢?后来,许警察在网上晒出女儿的信并写道:“在枕边看到女儿第一次写给我的信,又看着刚从单位带回的慰问宣传品,顿时五味杂陈,而后是久久不去的酸楚……老妈已经很久没去陪陪她了,老婆为家为孩子累得病倒了,女儿已经慢慢长大懂得埋怨了,自己拼尽全力身体透支,体力大不如从前了。凌晨时分,本该疲惫不堪倒头就睡,此时却头蒙被角久久失眠眼角噙泪……”

许格格的信和父亲的感言感动了很多警察网友,他们纷纷留言:“都是眼泪!”“满满的心酸,愧对家人!”“向所有的警察儿女致歉:对不起!”“看见这个信真是心酸,无数的警察舍弃自己的小家服务大家,但却被很多人误解,被一些媒体抹黑,又有谁能够理解他们心中的那份委屈、那份酸楚……”

人物素描之二靠钢柱支撑生命的人

我知道,在佳木斯的一个大年夜,一位警察的女儿也曾久久等着父亲归来……

2011年刚进农历腊月,北国已是冰天雪地,滴水成冰。早晨,桦南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赵明套上厚厚的棉袄棉裤,俯身亲亲熟睡中的五岁女儿文文,然后拎上常备常用的行囊,和三位战友开车出发了。去哪里?走多长时间?开会还是追捕?有没有危险?妻子马晶娥照例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问——这是警察特别是刑警家庭生活的一条铁律。丈夫只留下“一句顶一万句”而且一直顶到退休的三个字:“有任务!”

赵明,1979年生,中等身材,肤色白皙,2000年警校毕业后进入佳木斯市桦南县公安局当了侦查员。从警十余年,自然也算个半老不老的警察了。那个早晨,他头也不回开车走了,直奔千里雪原之外的大连——他和战友们刚刚侦知,潜逃十五年的杀人犯罪嫌疑人陈立国漂白了身份,隐身在那个繁华的海滨城市。那是1996年夏,陈立国的母亲铲地时,为地界之事,与邻居油某发生争吵撕扯。两家为此事积怨已久,当时不足二十岁的陈立国闻讯带刀赶来,数言不合当场将油某刺死,随即潜逃。当时这里警察的侦查手段十分落后,犯罪分子跑了,警察破案就像“猜闷儿”,只能拿着犯罪嫌疑人照片,顺着猜想的线路沿途寻访。犯罪嫌疑人一旦逃往外地隔绝联系,警察基本上就无从“大海捞针”了,历史上许多积案就是这样存下来的。战友们都说,赵明有个本事,就是“眼睛能过滤信息”,凡涉及本县案件的人事信息,无论新旧,过目不忘。每有变化,他就像触电似的立即做出反应。也因此,他对部下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要求,叫“搂草打兔子”,即“新案从速办,旧案跟进办,积案随时办,一个不能落!”2011年12月的一天,赵明浏览本县网时,忽然发现陈立国妹妹的户籍不见了。他立即找到局里户政管理大队大队长、同一警校毕业的学妹胡泽阳,问怎么回事?

陈立国杀人案发生的当年,赵明还是县高中的淘气包儿,案子和他一点儿关系没有。如今的他不仅记住了这桩积压长达十五年的陈年老案子,竟然还记得看似毫不相关的陈立国妹妹的名字。胡泽阳不禁惊叹说:“你真是心细如发呀!”

赵明笑说:“咱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记不住别的还记不住饭碗吗?”

其实,胡泽阳也不是一般人,堪称佳木斯警界的“名花”。她是林业工人的女儿,或许从小跟着老爸“穿林海过雪原气冲霄汉”,练出一双飞毛腿。2000年从警后虽然当了派出所的户籍员,却曾代表佳木斯公安参加全省大比武,小小的个子登房越脊飞檐走壁,端的是身轻如燕快若流星,荣获全省第四名。在户籍员工作岗位上,她的认真负责、和蔼可亲是有名的。因为每天来办事的群众川流不息,说话太多,有一阵子胡泽阳累出了咽炎加声带息肉,不得不做了手术。医生要求她休息两周、禁声一月,可泽阳放不下工作,决定提前上班。不能讲话怎么办?她便把母亲带上,凡需回答的问题,她便在电脑上敲出来,再让母亲复述给来访人。来者无不感动,谢了女儿又谢妈。

赵明来问胡泽阳,在逃嫌疑人陈立国之妹的户籍怎么忽然不见了?

胡泽阳笑说:“户籍不见了,人可见着了,她回来迁户口了。”说着她拍出一张小纸条,“我走村串户查户籍时,发现陈立国一家的户籍还在,但他父母和妹妹早就搬走,不知去向。前些天陈立国的妹妹忽然拿着准迁证回来,要把户口迁往大连,我故意拿出‘官僚主义’拖了她一阵。每次她来我都聊上一阵,假装完全不知旧案,跟她套近乎认姐妹儿,说以后去大连旅游找她当伴儿。这不,她的手机号我要下来了。”

赵明大喜过望。经研判,陈立国外逃数年后,父母和妹妹也悄悄搬走,此次其妹来办理迁往大连的手续,说明全家很可能已隐居在那里。此时已进腊月,按传统习俗,家家都准备团圆过年,这正是抓捕陈立国的最佳时机。赵明和三位战友开车昼夜兼程顶风冒雪,横跨三省到了大连。通过当地警方,很快锁定陈立国之妹的住址,并查明陈立国已更名陈立峰,漂白身份,娶妻生子,成为当地一名很成功的房屋中介人,名下有多处房产。而这个“陈立峰”显然并没忘记自己的“血债”,平时深居简出,不时以“出差”之名变换住地,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经过长达二十五天的调查、跟踪与守候,腊月二十八那天,一身西装革履的陈立国终于出现在一家饭店的包间。赵明和战友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并亮出逮捕证:“我们是桦南县公安局的,跟我们回一趟老家吧!”隐身十五年的陈立国瞬间面如土灰,缩成一团,仿佛骨架都塌了。被带上车以后,他说:“我知道早晚逃不过这一天。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明天就是大年夜了,在你们把我带走之前,我希望能看一眼老婆孩子。”

警察都是侠骨柔肠之人,答应了陈立国的请求。回程路上,兴奋不已的赵明打电话给妻子并告诉女儿文文:“爸爸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家陪宝贝儿过年了!”

2012年2月1日,从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到二十九的上午,赵明和战友一夜未眠,押着犯罪嫌疑人陈立国,穿越夜色中的东三省大地,风尘仆仆赶回桦南县。接着是一连串更紧张的必办工作:把陈立国送进监号,进行初步讯问,填写各种报批材料和手续,一直忙到夜幕降临,彩灯高照的县城已燃响冲天的礼花和鞭炮。此时赵明哪里知道,自从女儿知道出差二十多天的爸爸今天能回家过年,从傍晚起便一直等在楼道门前,眼巴巴望着路口。那是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寒冬啊,妈妈多次把她抱回家,她不干,直哭,又一次次跑出来等着盼着望着。直到赵明出现,文文叫了一声“爸爸”,猛扑到爸爸怀里痛哭起来……

日子在破案、追捕中飞快地流逝,这年8月6日,赵明再次开车和战友赴哈尔滨追捕逃犯,途中突遭车祸,他和车体一起碎裂了:颈椎粉碎性骨折,上下颚错位,多条肋骨骨折并穿破胸腔腹膜,头部和胸部的外伤流血不止。救护车上,哭泣不止的战友用衣服堵住他胸前的伤口,并不断喊他叫他和他说话,以免他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这一举动虽是必要的,却阻遏了其心脏内外部分脉管的血液流动。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医生见赵明浑身鲜血,昏迷不醒,瞳孔已散大,说了一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手术室里开膛破肚,清理心室里的积血,收拾零碎的几节脊椎骨,校正上下颚骨——但头部、腹腔、右臂等多处的伤暂时不能动,否则等于把人大卸八块了……谢天谢地!抬下手术台的赵明虽然仍昏迷不醒,生命体征却微弱、缓慢而又顽强地恢复了,毕竟他才三十三岁。接下来,是没有思维、没有光亮、没有记忆的黑暗之极的四天。第五天早晨,小天使文文的一声哭喊,让父亲缓缓睁开了眼睛。泪光,全是泪光……

数月之内,三次大手术,把赵明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体重从一百三十四斤降到八十九斤,躯体之内,颈椎处两边夹着两块钢板当支柱,以避免内神经被压迫。2012年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赵明出院了——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医护人员对一位英雄警察的有意安排。休养半年。2013年6月的一天,一位身材细瘦、脸色苍白的警察来上班了。门卫拦住他问:“你找谁?请登记。”赵明一笑说:“我是赵明。”

门卫眼含热泪,双脚一并,叭地一个敬礼!

因为他大难不死,因为他的颈椎夹着两块钢板,因为他不改初心、不知疲倦、不畏艰险的工作精神,不知谁开玩笑叫了他一声“赵钢”,自此渐渐叫开了。刑警队里还有个李伟,同样受过伤,同样拼死拼活,战友也给他改了名叫“李铁”。

“赵钢李铁”成为当地一对“名探”。其实他们很普通,远在风雪塞北的佳木斯和小小的桦南县,全国有谁知道他们呢?二百万中国警察的队伍中,每天都有人负伤或以身殉职,英雄远去,留下悲痛欲绝的父母和寡妻孤子,社会公众和众多媒体又有谁关注和记得他们呢?

但是无论怎样,警察必须死扛到底!许警察的女儿许格格要求父亲“换个工作”,赵明的妻子女儿也要求赵明“换个工作”,相信全国有很多警察的家人都渴望自己的亲人“换个工作”。许格格还稚气地“希望爸爸早日改正错误”。工作能换吗?不能换!这个“错误”能改吗?不能改!为啥?还用问吗?再辛苦再危险的工作总得有人干呐!

穿上警服,咱就是砸不烂、锤不扁、踩不碎、吓不倒的一块钢!当了警察,命就得交给人民和国家!

三、“贼城”:布满铁锈与血色的记忆

曾经生机勃勃的“东方第一城”,在上世纪末叶的变革大潮中,大多数国企惨遭淘汰,一时间工人无业可就,城市布满铁锈与灰烬、贪婪与混乱、伤痛与绝望。“刀枪炮”称霸街头,流氓地痞、蟊贼小偷横行于市。再加上十年动乱遗留下一大批打砸抢分子、抢劫犯、杀人犯、盗窃犯和流氓团伙犯罪分子,全市犯罪活动骤然增多。本地人的腰包瘪瘪瞎瞎都是小票,盗贼们便纷纷“登大轮”(偷客运列车)掏兜拎包,走向全国各地。

很快,佳木斯有了一个国人皆知的不光彩的代称:“贼城”。

请注意,那些年的中国警界也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社会放开,罪案大增,计划经济时代的“人头费”根本无法给警方提供足够的办案经费。东三省包括佳木斯在内的警察到南方办案,抓住犯罪嫌疑人后竟无钱买回程票,此事并非鲜见。身陷如此困境,全国警方的战斗力不可能不大打折扣——1983年开始的“严打”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其间,因法规不严,经费短缺,管理松弛,警察中“勒拿卡要”、违法乱纪的现象也明显增多,社会公众对警察产生了普遍不满。“警匪一家”的说法口口相传,对警察形象和执法权威造成长时间的伤害,至今尚未彻底挽回和清除。但是,回望那段艰难困苦的峥嵘岁月,绝大多数人民警察大义凛然,坚持职守,为维护社会治安,扫荡犯罪分子,进行了前仆后继、英勇顽强的战斗。一位老警察说:“我当了一辈子警察,干了两辈子活儿,苦了三代人!”

那些年月,你知道警察是怎样挺过来的吗?

人物素描之三王江的意义

2006年初夏,我首次到佳木斯采风,市公安局领导向我介绍了郊区分局四丰派出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民警王江。他一个人分管一百三十三平方公里的松木河警务区,警务室就是他的家——一间漏风漏雨的草房。那年代没电动车,平时他骑一辆破自行车,走村串户办案,处理各类纠纷,在家的老伴儿就替他接报警电话、登记,有时出警还当个帮手。走进王江那间住宅兼办公室的破草房,面对这朴实的老两口儿,我激动地想,这不是中国最大的片警、中国最小的“110”吗?

两口子驻守百里山区整整十五年。王江把派出所的红灯安到自家门楣上,又把自家电话号码告诉各村委会,请他们用大字刷到墙上。采访时我走了好几个村子,到处都能看到:“8884085——有事找王江”。每天晚上,王江门口那盏红灯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温暖着这里的茫茫山野、千家万户。

山区经济落后,生活艰难。王江的家“半铺炕,一间房,脚蹬窗,头顶墙”,儿子因为看到家里生活太过艰难,下决心跑到深圳打工。乡亲们见“三哥”(乡亲们对王江的称呼)日子过得窘迫,有人劝他到林场整几百根木耳椴搞点儿副业,有人劝他在农场包几片耕地。王江摇摇头说顾不上啊,一笑了之。

1999年,王江病倒了,肝部剧痛引发了持续高烧。乡亲们知道他怕花钱不爱去医院,纷纷找上门来,带着煮熟的鸡蛋、烙好的糖饼架着他去佳木斯看医生。就在他临出院的前几天,乡亲们决定给王江家翻新房,“要趁三哥回家前赶紧干,否则三哥不会同意的。”

约定开工的那天早晨,王江家门前呼呼啦啦涌来一百多位乡亲,有年过七旬的老人,有背着婴儿的妇女,有十岁八岁的孩子。帮工太多,挤不上,村干部硬性排了次序,规定每天二十个人,轮班换。王江和妻子从佳木斯归来,一进村便看到家门前这番红红火火的大场面,他感动得掉泪,高声喊:“乡亲们,我王江谢谢你们了行不行?别整了……”

说啥都没用。这是王江在松木河第一次说话没人听!

2006年,黑龙江省公安厅为王江荣记个人一等功,公安部授予王江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模称号。同年,10月13日,佳木斯市公安局隆重召开了“王江警务室”命名仪式,这是全国公安系统第一个以个人命名的警务室。现场,一批年轻警察面对党旗和警徽,庄严举拳,进行了入党宣誓和入警宣誓……

2010年,当了一辈子乡村警察的王江病重不起,弥留之际,他要儿子唱一遍《国歌》,说“我要听着国歌走”。歌声中,领导、同事和医护人员无不泣下,歌罢人去,年仅五十五岁。

那年代没电动车,平时王江骑一辆破自行车走村串户办案

是的,在遥远而寂寥的东北边塞,在那些艰难困顿的时日,佳木斯警察就是这样坚守的,王江就是这样坚守的。人们会说,王江的人生是平凡的。历史会说,王江的意义是伟大的。

人物素描之四再也等不来的明天

老一代警察去了,新一代警察顶上来了。

赵厚富,1982年生,佳木斯前进公安分局刑警,高大威猛,阳光爽朗,典型的东北汉子。2003年警官学院毕业后,到前进分局当了片警,因办事机敏,作风果断,三年后调入分局刑警大队。上班第一天,他端端正正穿着警服系着领带,在办公室坐到半夜11点。队长走过来,奇怪地问他怎么还不下班回家?赵厚富起身叭地一个敬礼,认真说:“报告队长,我等着出警呢!”队长大笑说:“先回家吧,有任务我会叫你的。”队长自此认定,赵厚富是干刑警的好材料。

不久,赵厚富就等来了崭露头角的机会。那是1998年,刘某持枪杀人后潜逃,从此人间蒸发再无消息。老民警退休了,卷宗发黄了,案件近乎石沉大海。但事实上“外松内紧”,有关刘某及其亲友的一切信息动态都在警方秘密掌控中。2006年,刘某的妻子以“跑买卖”之名外出很长时间后悄悄返回老家,这种异动当即引起警方注意——她很可能与丈夫有了联系。“顺藤摸瓜,务使归案”的指令下达。新警赵厚富和战友提出一个令人赞叹的“放长线钓大鱼,打草不惊蛇”的战法。数天后,两个吊儿郎当的警察假装喝高了,半道“巧遇”刘妻,年纪大的老警察硬着舌头问了问刘某的去向——还假装记错了名字。年轻的警察问:“刘某是谁呀?”老警察挥挥手说:“得得得,我他妈的快退休了,也不给我加工资,扯这些干啥!”

表演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刘妻有点儿紧张又觉得案子老掉牙了,警察不那么当事儿了。她稳稳当当在家待了大半年,还经常跑到外面做点儿小生意,见警方不查也不问,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又悄悄启程去了广州——哪知警方已经锁定了她的行踪和一切通讯信息。一个月后,赵厚富和战友们直扑广州白云区一条偏僻里弄,在一间承租房里将潜逃十年的刘某抓捕归案。

此后,赵厚富又接连抓获数名逃犯。连战皆捷,年纪轻轻的赵厚富被省公安厅列为佳木斯市二十五名刑侦专家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