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国 “ 失 独 ”家 庭 调 查

文/韩生学



“我们不需要怜悯,只是希望更多的人同情和理解……”

——代题记

引 子

2015年5月5日,上午九时,北京知春路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以下简称国家卫计委)办公楼前,一曲由呼唤亲情、劝导游子的《常回家看看》改编而来的《“失独”者之歌》突然响起——

“失独”老人,命运悲惨,孩子没了,谁来家看看,日夜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国家能帮我度过残年。心中的孤独,有谁能理解,身上的病痛无钱住院。谁来家看看,来家看看?哪怕轻轻安慰几句嘘寒问问暖。只生一个孩子,为国家做多大贡献啊!孩子没有了,国家千万别视而不见……

歌声在人群里流淌,泪水在眸子里涌动,悲情在空气中弥漫。歌者哭了,路人哭了,前来采访的记者哭了,维持秩序的警察也哭了。这是怎样一个群体?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什么聚集在这里?为何如此悲悯?

循着悲苦的歌声,我走进了他们中间。从头戴的白色小帽、分省打出的各色旗子以及含泪的诉说中,我很快知晓,他们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只生一个孩子,如今因孩子的意外夭折失去独生子女的“失独”老人。

据有关资料反映,“失独”现象出现在本世纪初,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增多。卫生部《2010中国卫生统计年鉴》和《中国老龄事业发展报告(2013)》及其他有关资料做过统计,目前我国有“失独”家庭一百万,且以每年7.6万的数量持续增加。

这些失去独生子女的老人,面临生活照料、大病医治、养老保障、精神慰藉、后嗣传承、丧葬善后等各种困难。虽然政府相关部门相继出台了一些关怀、关爱“失独”家庭的政策和措施,但还远远不够。于是,这些老人们走到了一起,自发组织来到了北京,来到了国家卫计委门前,开展他们自己定义的“柔性陈情”活动。

据组织者透露,本次“陈情”从2014年12月开始筹备,历经五个多月终于成行。参与本次活动的“失独”父母有近千人,来自全国二十六个省、区、市。这次他们带来了由2693人签名的《给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的信》和由1753人签名的《全国部分“失独”者“5?5”诉求》。诉求提出,一是为“失独”家庭准确定位正名,不能将他们视为一般的困难家庭;二是要求政府承担赡养人责任;三是逐级设立政府主导、社会参与的“失独”管理机构,让这些“失独”家庭有一个真正的“娘家”……

我采访了几位“陈情”人员,用心聆听他们含着泪水的诉说——

她,来自重庆,今年五十二岁,网名叫“向往天堂”。她说:“参与这样的活动,心里十分难受。这么一大群年过半百的老人聚在一起,目的只是想让整个社会再次聆听我们的呼声。我们真的非常爱国,也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当年都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只生一个孩子,现在却面临着生存的困境和无人赡养的问题。有的家庭,因为‘失独’而返贫,正常的生活状态被打破,生活质量急剧下降;有的老人,因为‘失独’,生病无人护理,手术无人签字;有的老人,因为‘失独’,没有担保人,就连养老院都无法入住。因为失去了唯一的法定赡养人,导致许多法定的义务无人承担。我们真的不怕死,因为那是瞬间的事,我们害怕的是没有尊严地活着。”

他,来自山东日照,网名叫“孤独无助”。他说:“在失去了唯一的女儿的那一刻,我便失去了所有的幸福和快乐。此后的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特别是在中国人绵延几千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影响下,失去孩子让我们感到死后没脸见列祖列宗,活着无颜见亲朋好友。我们会一天天地老去,未来的日子里,谁来嘘寒问暖?谁来养老送终?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孩子,更是生命的传承、血脉的传承、基因的传承、文化的传承、财产的传承……”

他,来自湖南怀化,网名叫“贺德”,昔日的计划生育工作者。他告诉我,大学一毕业,他就分配在乡镇工作,之后担任该镇计生办主任,从事计划生育工作多年,是一名名副其实的计生功臣。通过他做工作,落实节育手术至少在一千例以上,减少人口出生至少在五百人以上,其创立的“三无工作法”(无政策外生育、无大月份引产、无违法行政)更是在全市推广。他因此多次被评为省、市、县计划生育先进工作者,并被所在市的市委、市政府记功表彰。然而,他“失独”了,女儿在用热水器洗澡时煤气中毒身亡。“我的痛比其他‘失独’者更痛,因为有痛说不出。自己搞了几十年计划生育,别人不骂你咎由自取就算好了。当年自己做计划生育工作时,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计划生育利国利民利家’,写得最多的一条标语就是‘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可如今,我却没有了底气。”

……

他们一个个说得涕泪横流,我更听得泪眼婆娑。这是一个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群体啊,怎么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他们太需要有人去为他们排解痛苦、抚慰伤口、反映渴求、诠释困惑、送去慰藉、给予扶助了。而我,作为一名计划生育工作者、一名纪实文学领域的写作者,更有责任和义务听一听他们的呼声,理一理他们的诉求,访一访他们的生活,问一问他们的疾苦,尽我所能去为他们鼓与呼。

于是,我走遍大江南北,走进了一个个悲伤的家庭,与他们面对面、心连心。终于,我触摸到了那欲说还痛的“失独”之因,体味到了那沁入灵魂的“失独”之痛,感受到了那殃及家国的“失独”之殇,感知到了那动人心魄的自救之路,领略到了那正在路上的关爱之美……

第一章 欲说还痛的“失独”之因

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北麓的冰峰雪地、一路喧嚣奔流的古老黄河,不但孕育了一个黄肤色的民族,更塑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中华文明。中华文明的优秀因子,使这个民族受到世界的瞩目。但,裹挟在它中间的多子多福、重男轻女等封建文明的沉渣,也像淤积在黄河河道里的泥沙一样,积淀在民族的血液里,浸润于人们的灵魂中。多生、生男,一度成为整个民族在婚育领域的价值取向和崇高追求,由此导致的人口繁殖速度,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企及。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及医疗卫生条件不断改善,中国人口出现了高出生、低死亡、高增长的新特征。人口增长的快速列车就此启动,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大陆人口5.8亿,十一年后第二次人口普查增加到6.95亿,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猛增到10.08亿。

有识之士无不为共和国如此快速增长的人口数量担忧,开始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我们将被自己的繁殖逐渐湮没。”著名经济和人口学家、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更是以《新人口论》直接向共和国谏言:必须控制人口。

共和国的领袖们皱紧了忧虑的眉头。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指出:“要提倡节育,要有计划地生育。”“计划生育”一词就此诞生。此后,他又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人口非控制不可”。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也都不止一次作出了实行计划生育的指示。

1980年9月25日,以“一对夫妇生育一个孩子”为主要内容的中共中央《关于控制我国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正式向全国发布,几千万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头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只生一个孩子。

于是,一个全新的、富含中国特色的、带有鲜明时代标签的名词诞生在中国大地上——“独生子女”。据统计,自实行计划生育以来,中国目前有独生子女2.18亿。就是这2.18亿对父母及其他落实节育避孕措施者的大爱付出,使中国这块繁殖能力超强的古老土地在短短三十多年间,创造了少生四亿人、给中国发展带来四十年“人口红利”期的伟大奇迹。著名的英国《独立报》称,中国的计划生育是世界上迄今为止在社会工程领域里最大胆的试验;联合国官员也盛赞其贡献不止在中国,更惠及世界。

但,贡献与风险同在。这些独生子女家庭在“只生一个”的同时也为自己埋下了诸多风险,疾病、自然灾害、意外事故……任何一种灾难来袭,都将使独生子女家庭风雨飘摇甚或一夜倾覆。

病魔,让生命悄然止步

1985年3月19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菲菲妈妈的幸福时光在这一天让一声稚嫩的啼哭激活,婚后四年才怀上的女儿终于来到人间,向她报到。

自从怀上菲菲的那一刻起,母女就血脉相连,休戚相关。菲菲妈妈虽然不会唱温柔的摇篮曲,但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全力地关心着、呵护着自己的女儿。菲菲降生后,她几乎没买过一件成衣,不论是春装、夏裙、秋衣、冬袄,还是袜子、手套……都是她一针针,一线线,慢慢缝,细细织。从牙牙学语,到每晚陪读;从蹒跚学步,到涉世之初,她对女儿倾注了所有的爱。终于有一天,菲菲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妈妈,我长大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句纯情的话语,听得她心里好甜好欣慰。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98年9月15日,来到妈妈身边才十三年零六个月的菲菲突然病了,一张急性白血病的诊断书让一家人的天塌了,菲菲的人生就此由教室转到了医院。

菲菲人虽小,却懂事。每一次病房里来了新病人,她都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关照人家,得了这种病生活饮食上应该注意些什么,用药期间应该注意些什么,以及出院回家后还要注意些什么。大人们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心生酸楚。化疗过程是痛苦的,菲菲总是咬牙忍着,尽量不露出难受的样子。她以为这样会让妈妈少担心一些。可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妈妈越是心如刀绞。

就在两次巩固化疗未愈,全家人准备再作最后一次努力时,骨穿化验的结果出来了——孩子对所有化疗药物都耐药,医院已无药可用了!这残酷无情的宣判,使菲菲妈妈如坠冰窖,面对孩子天真的目光,她肝肠寸断!她不能看着女儿坐以待毙,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要去争取。于是她去买自费的进口药,去求最好的老中医,哪怕倾尽所有,也要竭力挽救女儿的生命。

菲菲也以惊人的毅力,咬着牙,忍受着化疗药物的严重反应;噙着泪,吞饮着比黄连更苦的汤药。这一切,都让妈妈撕心裂肺。雪上加霜的是,长期的鼻腔吸氧导致菲菲的鼻黏膜严重损伤,菲菲的鼻子又出血了。鼻子出血对一般人来说不算什么事,但对一个血小板极低、凝血功能极差的白血病患者来说,这可是致命的啊!为菲菲止血,要把药棉、纱布条塞进鼻腔,但她的呼吸又离不开氧气。怎么办?就在菲菲妈妈手忙脚乱时,女儿竟从容地拿起氧气管往嘴里一塞,就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菲菲妈妈的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她紧紧地拥吻着女儿,为自己不能替代女儿承受痛苦而肝胆俱裂。

可是,不论菲菲怎样坚强不屈地抗争,残酷无情的病魔还是夺走了她幼小的生命。2000年8月8日晚上,她看完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电视。当天夜里,每分钟一百八十次的心率让她痛苦煎熬了一整夜,黎明前,菲菲虚弱地对妈妈说:“妈妈,今天我大概要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有妈妈在这里,不用怕,不会有事的……”这句话,从小到大,菲菲妈妈对女儿不知说过多少次。在女儿的心目中,妈妈永远都是最安全的港湾!但是今天,这句话是多么苍白无力啊!菲菲妈妈快要崩溃了,她疯了般地去找医生和护士:“救救我的孩子吧……”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病魔,让一个个年轻的生命香消玉殒,让一对对无奈的父母肝肠寸断……

天灾,对生命的另一场杀戮

“吱——滋——”强烈的停车制动声仿佛大地的一声叹气,K112次列车缓缓地停靠在上海火车南站7号站台上。车门开启,一对身材瘦弱、面容憔悴的夫妻踉踉跄跄地走下列车,丈夫怀抱红布包裹,妻子手捧黑绸相框。夫妻俩看到站台上的父老乡亲,看到乡亲们打出的“小亭,家乡父老欢迎你回家”的横幅,顿时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上号啕痛哭:“女儿,我们回家了!”

这一幕发生在2010年7月28日。双膝跪地的夫妇就是江苏省如皋市如城镇邵庄村25组的村民赵松高、陈建华,两口子正在武汉大学读大三的独生女儿赵小亭,于2010年7月21日在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贵定县马场河乡中心小学开展暑期义务支教时,被突然滚落的山石击中,当场遇难,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2010年7月放暑假后,女儿赵小亭对父母说,她想去贵州支教。想念女儿的父母劝她先回家,还给她找理由,说也没必要年年去,因为去年7月她才去了湖南的新邵县。但最终还是没有劝住,7月11日,赵小亭给她的老师发了一条短信:“我想去贵州山区支教,那里很穷,知识是改变孩子们命运的唯一希望,我想去帮帮他们。”然后,就和支教队的十八名队员一起从武昌出发,几经辗转,最终到达她的支教地——马场河小学。

马场河小学位于距县城几十公里之遥的大山中,学生多半是当地的留守儿童。学校条件相当艰苦,既不通自来水,也没有食堂和宿舍。队员们自己动手,将课桌拼起来当床,将教室改装成简易宿舍,用水管把山上的溪水引下来,建起临时澡堂,吃饭则要走上十多分钟的山路到一户农家搭伙。“虽然这里苦一点儿,但这里有大城市看不到的秀美风景、呼吸不到的新鲜空气,加油!”为了给同学们鼓劲,乐观的赵小亭经常提醒同学们享受这里的生态美。

山区孩子对知识充满着强烈的渴望,尽管是暑假,自愿前来学习的孩子还是逐渐增多。善良又富有爱心的赵小亭乐观大方,浅浅的酒窝,圆圆的脸,阳光般温暖的微笑,很快便赢得了山区孩子们的认同。她负责给孩子们上英语课、音乐课和安全教育课,在她的课堂上,学生们听得格外专注。下课后,她又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一起玩耍嬉笑。晚上放学时,很多学生都迟迟不愿离开,就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7月21日下午,支教的同学在完成教学计划后,打算去乡里的小电厂参观。这群学电气工程的大学生们很想去调研一下山区发电厂运行的情况。去电厂要走一段山路,那里是马场河风景最漂亮的一段。就在大家陆续过河时,灾难突然降临,赵小亭不幸被一块从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中头部,来不及说上最后一句话,深受山里孩子爱戴的赵老师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7月21日晚,赵松高夫妇接到武汉大学的电话,得知女儿出事了,“正在抢救中”。夫妻俩担心得一夜没合眼,次日凌晨就从江苏如皋的家中赶往上海,之后飞抵贵阳,再辗转来到贵定。这时他们才知道,女儿已经不在了。从春节开学到现在大半年了,他们还没见过一面,只是在5月28日,女儿小亭给爸爸发来短信:“想爸爸,想妈妈,想奶奶,想家……”5月30日又发来短信:“爱爸爸,爱妈妈,爱奶奶……”谁知,这“一想”、“一爱”却成了女儿此生留给爸爸妈妈和奶奶的最后念想……

中国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地震、洪水、泥石流……数以万计的生命在这些灾害中陨落。这些灾害让世界变得满目疮痍,让生命变得脆弱无比,让家庭变得面目全非……

车祸,碾向天堂的罪恶

“夜半噩耗惊魂魄,急仆一路祈苍天。痛见爱子魂西去,肝肠寸断欲相伴。慈母泣血啼娇儿,一缕残魂唤不现……”这是四川省成都市某设计工作室负责人爽爽爸爸在儿子遭遇车祸后含泪写下的诗句。

2009年5月11日深夜十二时许,已经准备上床休息的爽爽父母突然接到了“儿子出事”的电话。当他们火急火燎赶到出事地点时,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黑色时刻,儿子爽爽在从公司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违章行驶的汽车撞出十几米,身体在空中飞旋,最后如枯叶般飘落在地,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呼喊,这个年轻的生命就永远离开了他深爱的世界。

爽爽自幼聪明可爱、成绩优异,喜爱绘画、武术。2005年8月,他毕业于四川西华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毕业后又获得了Adobe平面设计师和Adobe网络设计师认证,先后就职于多个文化传播公司,历任平面设计师、插画师、网络交互设计师。工作期间,他潜心研究图像语言的表达方式,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并出版了图书《Illustrator 插画设计教程》。爽爽在工作中认真敬业,在生活中阳光向上,深受领导和同事们的喜爱。

2008年,爽爽离开单位,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项目涉及教育业、佛教文化产业、旅游业、餐饮业、糖酒业、金融业、户外运动等。他为人善良、谦逊,孝顺父母,珍爱亲情,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就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却因为车祸撒手人寰。

车祸,是中国人口死亡的又一大杀手。世卫组织2013年的全球道路安全状况报告表明, 2010年中国道路事故的死亡人数近27.6万人,连续十数年位居世界第一。世卫组织驻华代表施贺德在《中国日报》发文称:“在中国,每年有超过一万名十五岁以下的青少年因为道路事故致死,受重伤的人数更多。”

近几年来,校车发生的事故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2011年11月16日,甘肃省庆阳市正宁县榆林子某幼儿园一运送幼儿的校车与一重型自卸货车正面相撞,导致十九名幼儿死亡;相隔仅二十七天,12月12日,江苏省丰县首羡镇中心小学的校车,因司机操作不当侧翻入路边水沟内,导致车内二十三名学生伤亡;2012年12月24日,江西省贵溪市滨江乡洪塘村发生一起幼儿园班车侧翻坠入水塘的事故,导致十一名儿童死亡;2014年7月10日,湖南省湘潭市雨湖区响塘乡金桥村乐乐旺幼儿园的校车在行驶途中翻入水库,车上十一人全部遇难;四个月后的11月19日,山东省蓬莱市潮水镇一辆自卸大货车与一小型面包车相撞,导致十一名学生死亡;2015年5月22日,广西桂平大湾镇安担村一幼儿园校车翻进水塘,车载二十三名幼儿中两名死亡,二十一名幼儿受伤……

死在校车上的这些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一个个稚嫩的生命,就这样湮灭在滚滚车流中;他们的父母,就这样成了“失独”者……

自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2014年9月11日《人民日报》刊发的《我国每年25万人死于自杀》一文中说:“我国每年约有25万人死于自杀,自杀未遂的人数约为200万。自杀已经成为我国人群第五大死因,是15岁到34岁的青壮年人群的首位死因。”

“活着没意思!”说这话的孩子叫李河,是南京市某重点中学的高一学生,长得眉清目秀,一米七的个子,戴着近视镜,说话有点儿羞怯。老师听到他说这话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李河是独生子,从小备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呵护。上小学后,李河性格渐渐变得有些孤僻,不爱与人说话,也不爱和同龄人交往。从小学到初中,李河的玩伴不多,但成绩一直不错,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每次考试拿到成绩单后,总会从家长那里得到考前承诺的金钱奖励。初二下学期,班上一个女生主动接近他,给他带零食,约他一起打乒乓球。这让李河有点儿受宠若惊,不久,两个孩子就开始了一段朦朦胧胧的“初恋”。从不讲究穿着的李河开始注意打扮自己了,那段时间,他精神状态极佳,成绩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有所上升。

可考入高中后,一切很快发生了变化。由于是重点中学,群英荟萃,李河的成绩现在只能算中等偏下了,第一次考试只排在全班的三十多名,从小受惯了表扬和奖励的李河顿时感到异常失落。雪上加霜的是,那位原来喜欢他的女同学被邻班一个英俊男生“夺”走了,李河几经努力,也无济于事。第一次“失恋”,李河一度产生了自卑心理。情绪的波动导致他的学习成绩继续下滑,期末考试李河在班上的名次一下子落到了四十多名,而且破天荒地两门功课没及格,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未能获得家长的奖励,反而招致父母的一顿责备。李河的情绪降到了冰点,2014年的春节,他躲在家里哪里也不肯去,整天闷闷不乐。

“爸爸妈妈只关心我的学习,看我玩一会儿电游就骂人;奶奶管着我吃的,少吃几口就唠叨个没完。我连一点儿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他对老师说。为了发泄,李河在家里经常用拳头砸墙壁,有时手背砸破皮,鲜血直流,父母看了心痛不已。有一天,他听同学说男人的烦恼都是“命根子”惹的祸,于是产生了自宫的念头,幸亏被父亲发现后及时制止。但父亲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还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这让李河更加灰心丧气,以致一次次想到了死。当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终于作出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决定……

北京大学儿童青少年卫生研究所公布了一项全国性的调查结果:在受调查人群中,每五个中学生里就有一个曾经考虑过自杀,占总数的20.4%,而为自杀做过计划的占6.5%,2.9%的学生曾采取措施自杀。教育蓝皮书《中国教育发展报告(2014)》也指出,中小学生自杀已经成为一个越来越严重的社会问题。

自杀不止频繁地发生在中小学生身上,大学生的自杀率也在上升。2014年6月至2015年5月,中国人民大学“品园”在短短一年内就有三名大学生跳楼自杀;2014年3月7日至4月2日,不到一个月时间,厦门南洋学院先后有两名学生坠楼身亡;2012年5月7日,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系研究生严俊,七年清华求学,工作已经落实,他却以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年仅二十四岁的生命;2014年4月16日,中山大学一名风华正茂的硕士研究生在宿舍内自尽……

有一个课题组曾对大学生自杀问题进行了研究,他们在操场、图书馆、食堂、教室等学生聚集地对四川师范大学一百六十位不同年级、性别、专业的在校学生进行问卷调查,在被问及是否有过自杀冲动时,选择“偶尔有”和“经常有”的分别占9.4%、2.4%,共11.8%。可以说,这11.8%就是具有自杀倾向的人。2012年3月,重庆交通大学大学生生命教育创新模式构建课题组发布了一组数据,在接受调查的重庆十余所高校的近千名大学生中,17.39%的大学生有过自杀行为。

有人说,自杀是缘于压力过大,但这只是原因之一。北京市一份有关大学生心理状况的调查报告显示,目前60%的大学生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而且这一比例还在不断上升。这些年轻人为什么会如此想不开呢?一些专家提到了目前流行于大学生中的“郁闷”一词,但他们认为,隐藏在这个词背后的深层原因是——独生子女。独生子女在幼年时代享受着父母亲友的百般宠爱,很少吃苦受累,因此在步入纷繁复杂的成年世界之后,他们往往会不知所措。于是,动辄自杀!

自杀,带给自杀者自己的,也许是解脱;但带给父母们的,却是一生的痛苦!

过劳死,美丽生命的又一道咒符

陕西省三原县的乔康毅生于1976年9月27日,大学毕业后就职于重庆某电脑报业集团网络报社。他从小就对电脑有浓厚兴趣,自己安装电脑,自学三维动画、网页设计和网络知识,在电脑技术方面有较深造诣。他经常在网上与全国各地的网友探讨交流电脑知识,帮助新手掌握并提高电脑操作水平。

然而,2004年7月20日傍晚七时二十分,其父母突然接到乔康毅单位同事的电话,说乔康毅没有了呼吸,请他们快去。夫妻俩匆匆赶到儿子单位时,儿子的身体已经僵硬。经法医鉴定,乔康毅系劳累后在睡眠中死亡(过劳死)。他们打开儿子的电脑,从QQ上看到,儿子在当日凌晨两点左右还在网上联系工作事宜。

夫妻俩回想起,儿子是7月4日离家的,离家后,连续两周周末加班,其间只是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说手头的事太多,有时回到宿舍后还要工作。当时,他们也只是在电话中劝儿子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注意多休息。不料,他们就这样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在中国大地上,倒在工作岗位上的何止乔康毅?2010年5月31日,兰州市七里河区动物检疫站站长张国豪带病连续工作八个日夜,回到办公室后晕倒在地,同事们赶忙叫来120急救车,但为时已晚,大面积脑出血夺走了张国豪年轻的生命;2011年5月21日,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劳动就业管理局失业保险股股长周正义,为帮助2983名困难工人领取国家政策补助,一天盖了5966个章,手都磨破了。终于,他因过度劳累,倒在了深爱的工作岗位上;云南省昆明市官渡区检察院检察官邹建华,在十三年的时间里办理了1846件铁案,年平均办案量142件。2013年4月1日,他在加班过程中突发疾病,抢救无效,不幸辞世……

一大批青年精英英年早逝令人叹息,同时,我们不免要问:是谁动了他们健康的“奶酪”?中国医师协会、中国医院协会、北京市健康保障协会、慈铭体检集团联合发布的2010年《中国城市白领健康白皮书》显示,中国内地城市白领中有76%处于亚健康状态,接近60%处于过劳状态,真正意义上的健康人比例不到3%,长期的疲劳工作已成为企业精英、白领的死亡率不断攀升的主要原因。《中国企业家》杂志对国内企业家所作的一次工作、健康与快乐状况调查表明,90.6%的企业家处于过劳状态。另一项调查显示,多数企业高层管理者每周工作时间超过六十小时,相当于一周只休息一天,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更有不少企业高层管理者常常全周无休,每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而睡眠不足六小时。

是过劳,动了他们健康的“奶酪”。目前,我国每年因过劳死亡的人数约为六十万,过劳死成为美丽生命的又一道咒符,又一个陷阱。

生命不必精彩,活着就是奇迹。每年有那么多人没能活过本该活过的年龄,他们过早离去的原因有千种万种,但他们留给这个世界的遗憾是一样的,留给这个世界的悲伤是一样的,留给他们亲人的痛苦更是一样的。

第二章 沁入灵魂的“失独”之痛

一位“失独”母亲曾这样对我说:“医学上把痛分为十个级别,生孩子的痛是最高一级,就是十级。我忍受十级的疼痛把儿子带到了这个世界,而最终他还是先我而去。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痛我能忍得住,可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痛我真的忍不住了。这证明痛不止只有十级之分,还有比十级更高、更让人难以忍受的级别,只是在医学上分出十级痛的人没有经历过这种痛。”

一位“失独”父亲在他的日记里这样写道:“想你一次,心痛一次;心痛一次,想你一次。心痛是你留给我的唯一,想你却是我拥有你的全部。心痛的时候,用手紧紧抓住胸口,想要把心揪住;心痛的时候,将胸抵在膝头,任泪水肆意横流;心痛的时候,是那样孤独而又无助,好想找一间远离尘世的森林小屋,在没人听见的地方放声大哭……”

痛,是肌体的喧嚣;痛,更是灵魂的痉挛。痛,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痛,更成了他们生命的毒药。为了缓解这种痛,他们苟活在痛的缝隙里,用另一种痛来麻醉自己。

寄往天堂的信

夜,已经很深了,沉寂而厚重的黑将白天的喧嚣覆盖。天空飘起了雨,三两滴雨水打在窗户玻璃上,自上而下缓缓滑过,让无以安眠的夜一阵惊悸。她,再一次被思念和悲伤煎熬,拉上窗帘,关闭所有的灯光,匍匐于桌案,在电脑前一字一泪地写道——

儿子,你知道吗?你已离开我们153天了。现在又过了夜里十二点了,妈妈不记得每天是几月几日,只记得每天是我的儿子永远地离开家多少天了,一天一天地数,一天一天地数……只要每天过了零点,你离开我们就又多了一天……

这位给儿子写信的老人叫徐志文,家住辽宁省营口市,是海军航空兵某部歼击机优秀飞行员、正连职中尉军官任宁川的母亲。

任宁川1980年出生,1998年8月如愿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飞行学院。从这时起,他就把终生为国飞天立为自己行动的最高宗旨,把练就一代神飞立为自己奋斗的最高目标,把凡事心中无我立为自己奉献的最高准则。在飞行学院,他勤奋努力,刻苦钻研,成绩优秀,199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连年担任学员队班长,并多次获奖。2002年4月,任宁川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获得双学士学位。在部队期间,他共飞行1559架次,飞行时长502小时25分,担负各种战斗值班38次,是师团闻名的优秀飞行员。

2006年4月4日下午二时许,任宁川在万米高空执行飞行训练任务时,因战机突发机械性故障壮烈牺牲,年仅二十六岁。他的牺牲给父亲任祥美、母亲徐志文以致命打击,用二老的话说,他们呕心沥血养大的唯一儿子没有了,他们寄予厚望托付后半生的唯一依靠失去了。“万念俱灰,万箭穿心,生不如死……从此后的年年、月月、天天、时时、分分、秒秒都在痛苦中度过……”

当痛苦无法排解时,徐志文就给儿子写信。短短几年时间,到底写了多少,已无法统计,仅发往“网同纪念馆?任宁川烈士纪念馆”网站中的信就达三百余封。用鼠标轻轻点开这些信,“失独”父母那撕心裂肺的伤痛、绝望与挣扎令人潸然泪下——

儿子,现在是9月17号零点,你已西去天堂167天了。这痛苦的167天,你知道爸妈是怎么过来的吗?这痛苦的167天,是我们父子母子生死永别的日子;这痛苦的167天,是我们父母万箭穿心、万念俱灰的日子。

……

好儿子,今天你已经牺牲465天了,有好多天妈没有与你说话了。这些天,妈妈的右眼眼底大面积出血,现在看东西很费劲,都是哭你哭的。不过就算眼睛哭瞎了,妈妈也无所谓。没有了你,妈妈这一生是白来了。

……

儿子,现在是2014年4月4日夜里11点了,妈妈还是想坐下来与你说话啊,希望你能听到妈妈的声音。今天上午妈妈又去墓地看你了。妈妈给你买了花,把碑文的字又重新描了一遍,还买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今天妈妈早晨起来就腰腿疼,上烈士陵园的台阶歇了几次,累得直喘气。看来妈妈是真的老了。不过你放心,只要妈妈能爬得动,一定会再去看你的。

……

一字字,一句句,一段段,一篇篇,无不是泣血之作。这些信件中,更有父亲任祥美写下的《思儿曲》七十四篇、《哀儿曲》五篇,网站访问人数至2015年9月17日凌晨我写作此段文字时,已达到了1203162人次,并且还在以每天数十人的速度增加。

在“失独”父母中,像任祥美、徐志文这样在孩子离世后坚持给孩子写信的人不在少数。尽管他们也知道,他们写的信,天堂里的孩子肯定读不到,但他们总觉得,这是自己与孩子沟通、交流甚至联系的唯一渠道。因此,他们总是那么执著,那么虔诚,那么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事。

在互联网上,通过百度搜索“写给天堂儿子的信”,其结果为643万封;搜索“写给天堂女儿的信”,其结果为572万封,合计为1215万封。而“中国清明网”、“中国思念网”、“天堂在线”等各类网站代为转发的信件达3200万封。

在上海,由“失独”父母们自发建立起来的首个专为祭奠孩子的网上纪念馆——“网同纪念馆”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收到全国各地的“失独”父母写给孩子的信件达18580封。其中,上海浦东“失独”者张磊爸妈及亲友上传写给张磊的信达725封;天津“失独”者张睿爸妈及亲友上传写给孩子的信400封;重庆北碚区“失独”者乔乔爸妈上传写给儿子的信375封;江西南昌“失独”者涂乐爸妈上传写给女儿的信307封;江苏无锡“失独”者华峥嵘爸妈上传写给女儿的信200封……

更有数以万计的“失独”父母通过其他各种途径将信件发至“天国”。

一位新疆“失独”妈妈这样写道:“女儿啊,其实我更愿意让自己迷失在虚幻的梦境里,只因缥缈中可以超越生死距离,能够摇落悲喜,不会相隔迢迢天涯……渐渐地,如此虚妄的安慰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成为必不可少的寄托,变得难以割舍。”

一位天津“失独”妈妈写道:“毅儿,妈妈知道你没有走远,你在陪伴着妈妈,护佑着妈妈,我们彼此心灵的感应永在,总有一天你会陪着我们一起畅游大海。”

一位福建“失独”妈妈写道:“你是妈妈的月亮,永远挂在妈妈的天上,永远照在妈妈的心上。”

一位四川“失独”妈妈写道:“我心爱的儿子,对整个世界而言,你只是一粒尘埃,而对我而言,你却是我的整个世界。”

北京“失独”母亲范玺在女儿萌萌去世后,从1999年11月到2006年5月,她执著地给远在天国的女儿写了无数封信,其间,她以“人间母亲”的昵称在网上挂出数封,引来海内外众多网民的关注。在友人的建议下,她精选了两百余封信汇集成图书《你曾来过》出版。

新疆“失独”妈妈秋影在女儿离开之后的六年里,建立了以女儿为主题的博客,为女儿写了一百多万字的信。后来,在家人和朋友的建议下,她将其中的一部分摘录出版,书名就叫《灵魂的家园》。她说:“我在浑浑噩噩中度日,通过写信来宣泄我的情感,通过写信来缓解我的压力,通过写信来记录我的心绪,通过写信来寻找我的女儿。我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用书信的方式告诉女儿,我相信女儿在天有灵,相信女儿的心和我永远相通。”

是啊,每一个给天堂里孩子写信的父母,都坚信天堂里的孩子仍然与自己心灵相通,可现实是:越是这样,心里越痛。

靠两个QQ,活在“母子”的世界里

凌晨四点,天还没有亮,整个世界还处在天亮前的静寂里。家住北戴河的老人韩玉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打开电脑,开始了她周而复始的又一天。

电脑开机,世界重启。韩玉挪动鼠标,主窗口听话般地弹了出来。输入密码,藏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两个QQ头像立马闪亮起来。一个是“儿子”,另一个是“母亲”。

“儿子,妈来了。”QQ中的“母亲”说。

“妈妈,我想死你了!”QQ中的“儿子”回话。

“我想死你了!”这本是自己在虚拟世界里代儿子说的一句话,却令韩玉痛苦难抑,顿时痛哭失声,哭声划破夜的寂静,在凌晨的小区里回荡。

儿子是2010年9月4日走的。单位组织集体出游时,一场意外事故让儿子再也没有回来。那一年儿子二十七岁。儿子出事后,儿媳将儿子的QQ密码告诉了韩玉。过去从没有摸过电脑、认为上网聊天只属于年轻人的她从此天天勤学苦练,终于掌握了如何上网、如何聊天。她登录儿子的QQ,又给自己申请了一个QQ。两个QQ排在一起,让她顿觉母子俩又“团圆”了。

韩玉说:“现在电脑就是我的命,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每当点亮儿子的QQ头像,就仿佛点亮了我活下去的微光。我每天至少有二十小时与儿子待在一起。”有时偶尔不在家,她也要交代群友:“受累,帮我儿子把菜收了。”

儿子的QQ里偶尔也会有他过去的朋友光顾,或问候,或留言。这时,她总是以儿子的口气予以回复。儿子的一个朋友前阵子在QQ空间里留言:“哥们儿,我快结婚了,可惜你不能到现场随份子,你多不够意思。”她看了以后心如刀割。是啊,儿子,你的朋友们都接二连三地结婚生子了,可你……痛过哭过,她回复道:“放心,他的祝福准到。”

婚礼那天,她带了一千块钱准备给儿子的朋友送去,走到门口又想,别人结婚,她一个死了儿子的人不吉利,就没进人家的门,将礼金往儿子朋友的手里一塞,扭脸就走,边走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在我采访的城市“失独”者中,有85%的人学会了使用电脑,学会了QQ聊天。他们建立了QQ群,同命人在一起相互倾诉,相互安慰,相互支撑。

在网上搜索全国“失独”QQ群,共有2810000条结果,其中较为著名的有“中国失独者网站事务交流群”、“中国失独者网站联动交流群”、“星星苑失独群”、“中国失独者家园”、“圆梦温馨失独群”等总群;在总群的基础上,又按地区划分为“华北地区失独群”、“东北地区失独群”、“华东地区失独群”、“华中地区失独群”、“西北地区失独群”、“西南地区失独群”、“港澳台及国外华人华侨失独群”;还有按省级划分的“失独”群,按志愿者地区划分的志愿者群,另有市级、县级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群,不一而足。

寄情于网络,这是“失独”父母们的首选。他们说,他们已经无法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只有逃离,虚拟的网络正好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特殊的“三口”之家

2015年7月的一天,在美丽的星城长沙一个新建的小区里,我见到了一个特殊的“三口”之家。说他们特殊,是因为这个家由“爸爸”、“妈妈”和一只漂亮的小狗组成。

“爸爸”郭义说:“自从儿子去世后,我们就与它相依为命。它早就成了我们家庭中的一员,我们把它当成儿子来养,自然成了它的‘爸爸’和‘妈妈’。”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只叫毛毛的小狗。毛毛体形娇小,一身浓密如绒的卷毛,一对长耳布满饰毛,一双小眼闪动着灵光,活跃、机警、优雅、自信,的确非常招人喜爱。

一阵寒暄过后,眼看时间不早,我提议出去一起吃个便饭,边吃边聊。我们来到小区边上的一家小饭馆,坐定后,服务员问几个人,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三位。”服务员按我的意思摆了三张凳子,三副碗筷。

“妈妈”夏红见状,马上从旁边的餐桌边拖了一张凳子放在自己身旁。小狗立时跳上去,后腿蹲在凳子上,前脚搭在桌沿上,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大家,俨然一个等饭吃的孩子。我顿时觉出了自己的失误。他们早介绍了,他们是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而我在吩咐服务员摆凳子和碗筷时,把“儿子”给漏了。

吃饭时,“妈妈”夏红不忙自己吃,而是先喂“儿子”。她挑了它喜欢吃的,用汤洗掉辣味,试试温度,再送到“儿子”嘴里。“儿子”则幸福地咀嚼着,吃得津津有味。

郭义告诉我,毛毛这名字来源于他们死去的儿子郭弘成,弘成的小名叫毛陀。毛陀出生时八斤二两,是个漂亮的小宝贝,一家人对他寄予了莫大的期望。弘成这个名字,就是寓意大作为、大成功。毛陀从小聪慧过人,三岁起就爱识字读书,上学后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高考以高出录取分数线五十多分的好成绩考入湖南大学计算机软件学院。大学毕业那年,身高一米八二的他很快被一家著名大型国企相中,成为单位里最年轻的业务骨干,深得领导器重和同事称赞。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说粗痞话,真诚、礼貌、风趣,是个有涵养、有素质、招人喜爱的好男孩儿。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2012年9月24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在走进浴室洗澡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猝死在浴室里。

儿子走后,郭义逢四必行(儿子是24日离开的),常常带一些香烛纸钱,捧几朵鲜花去墓园看望儿子(妻子开始也一起去,后来因为身体越来越差,去不了了)。

祸不单行,儿子去世后第一百天,郭义突发急性阑尾炎,亲朋好友赶紧将他送进医院。那一刻,他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当医生提醒他任何麻醉和手术都可能出现意外时,他竟然坚定地说,有意外最好,这样就可以和儿子团聚了。

妻子夏红更是哭得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一个月瘦了二十五斤。过去那个喜欢唱歌跳舞、快快乐乐、一觉能睡到大天亮的漂亮妈妈,如今只能靠吃安眠药才能勉强睡上两三个小时。亲友们安慰、劝导、陪她外出,都不管用。有亲友建议她带养一个小孩儿,以缓解眼前的痛苦。她没有答应。她说,自己生的才是最好的。经过反复思量,她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我想自己再生一个。”

再生一个?谈何容易!夏红已经五十六岁,而且绝经多年了。但是,为了让她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家人和亲友们都支持她。甚至医生都被她的执著感动了,为她制订了详细的治疗方案。她积极配合,受尽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痛。治疗一月有余,奇迹出现了——绝经多年的她竟然来了月经。虽然量很少,但那激动人心的一抹红,不仅照亮了她,也照亮了全家人的生活。

可是,医院的一纸诊断使全家人重燃的希望再一次熄灭。医生检查发现,她的子宫严重萎缩,即使有了月经,有了排卵,胚胎也无法着床。瞬间,夏红脸如死灰,绝望再次笼罩了她的生活。

怎么办?怎样才能把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无奈之下,弟妹花两千元买了一只原产于西欧的贵宾犬送给夏红。说来奇怪,这狗与郭义、夏红仿佛天生有缘,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他们就接纳了它。它长着一身巧克力色的卷毛,与儿子小时候微卷的头发惊人相似;毛茸茸的小脑袋,特别是那双圆润的小眼睛里流露出的怯生生、怜兮兮的神情,与夫妻俩内心深处的痛楚交织在一起,马上引起共鸣,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夏红像当年抱儿子一样轻轻地将它抱在怀里,小狗也乖乖地依偎着夏红。顿时,一股暖流从夏红心头涌起,瞬间流遍全身。失去儿子的她猛然间有了一种母性回归、重拾亲情的感觉,忍不住激动地说:“它就是我儿子,儿子回来了!”

我含泪听完他们的故事。回到他们家里,“妈妈”夏红一进屋就忙不迭地照料起“儿子”。只见她打来一盆水,为“儿子”洗脸、洗脚,“儿子”十分听话,仰着脸、伸出脚让“妈妈”擦洗。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娴熟、自然、得体、默契,把人世间母与子的那份亲情演绎到了极致。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老郭对我说:“‘妈妈’照顾‘儿子’尽心尽力,‘儿子’对‘妈妈’也情真意切,他们之间的感情无人可比。如果有谁欺侮了它妈妈,它肯定会帮妈妈出气。”为了证明给我看,老郭故意对妻子说,“打妈妈。”毛毛立刻跑过来,“汪汪汪”地对着老郭叫个不停,直到老郭说“好了,好了,不打妈妈”它才停住。

人狗未了情。一对痛苦的父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整日以泪洗面。在近乎绝望时,一条小狗来到他们身边,和他们组成了一个特殊的“三口”之家,终于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些许亮色……

半个馒头的诉说

某百年学府,七十七岁的潘教授家。白色的瓷盘子里,小半个吃剩的馒头封存在保鲜膜里。保鲜膜外,一张字迹已经退色的小纸条上写着:“这是小宏2007年2月13日早晨吃剩下的最后一块馒头。”

潘宏是潘教授的独生儿子,1973年出生,2007年2月13日早晨因心脏病突发离世。这半块馒头,就是儿子去世前一刻吃剩下的。在整理儿子的遗物时,潘教授用保鲜膜小心翼翼地把它包起来带回家里,至今已保存了八年时间。潘教授说:“这半个馒头是儿子最后的生活迹象,以后再也没有了,我要留着。”

被他留着的还有儿子死前发给妈妈的一条短信,这是儿子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呼唤:“妈妈,我心脏不舒服。”

他和老伴儿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让他们彻底崩溃的早晨。那天早上八点多,潘教授去上班,喜欢打太极的老伴儿晨练回来,接到了儿子打到座机上的求救电话:“妈,我很不舒服,您能过来一趟吗?”放下电话,老伴儿立刻打车赶往儿子的住处,出租车上,老伴儿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关机了。她迫不及待地开机,儿子在早晨七点钟给她发的短信立刻蹦了出来:“妈妈,我心脏不舒服。”

老伴儿预感到问题严重,将电话回拨过去,但此时儿子已不再接电话。赶到儿子位于昌平区龙泽园的家,无论她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反应。等潘教授跟同事一起设法打开门时,一切都晚了,只见小宏蜷缩着倒在卧室的地板上,虽然身体还有余温,但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就这样,潘教授唯一的儿子,生命永远停在了三十五岁。

在我访问的“失独”父母中,有90%的父母都会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来“留住”自己的孩子——

来自黑龙江的“心碎”把女儿的照片印在项链的吊坠上,时刻戴在胸前。

江苏的“叶儿黄”家中女儿房间的桌上,永远摆放着两瓶冰红茶,她说,女儿生前特别喜欢喝冰红茶。

重庆的“天堂”家里,永远保存着一本2000年的台历,那是儿子生前用过的最后一本台历。

山东的正荣将孩子的照片贴满了整个房间,以此来回忆与儿子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还整日躺在孩子睡过的床上,“闻着孩子留下的气味,心里觉得好受点儿。”

济南的月菊自从女儿死后,五年时间了,她依然坚持每天做各式各样的菜,等女儿回来吃,还不断地给她买新衣服。在女儿的衣柜里,从夏天的裙子到冬天的羽绒服,一应俱全,有的还挂着标签。月菊每天都要轻轻地抚摸这些衣服,“和她说说一天的生活,让她知道妈妈过得很好。”

武汉的余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员。白天的时候,他总是西装革履,精神百倍地工作,可是晚上回到家里,他又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整夜坐在地板上,抱着孩子的骨灰盒哭泣,口中呢喃:“孩子,让爸爸抱抱你……”他就这样每晚睡在地板上,将近八年。

……

孩子们突然去了,父母却怎么也无法适应这没有孩子的日子,而与孩子们有着某种关联的一切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鲜活的生命,能呼吸,会说话。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倍感亲切和温馨。有它们陪伴,他们才不感到孤独;有它们陪伴,那颗痛苦的心才得到些许的安慰。那是他们的珍宝……

大年夜,她踯躅在无人的街头

又到大年三十,又到万家团圆的日子。越是在这样的节日里,家住湖北武汉的王菲妈妈越是感到无比悲凉和孤独。

十年前,十八岁的花季女儿王菲因白血病不幸离世。从此,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每晚出门走一小时以及外出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她都把自己锁在女儿那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她尽量不去看那街上的人来人往,不去看那路上扎着花带的婚车,不去看那橱窗里漂亮的嫁衣,不去与那推着童车的人擦肩而过……这些年来,她已慢慢地学会了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刻意选择逃避。

可是,今天是大年三十,又该怎么逃呢?

一早,她就带着女儿新年的衣裤、鞋袜和精心为女儿准备的年夜饭来到女儿的“小屋”——墓地前,与女儿天地相伴。她在没有任何顾忌地放声大哭一场后,默默地、细心地把女儿的“小屋”整理了一番,把刻有女儿名字的碑石擦洗了一遍,把装点在“小屋”前的绢花重新插过。她边整理边喃喃地说:“女儿,别人过春节都是合家欢庆,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你在一起。别人过的是节,我过的是‘劫’。”

女儿走后,其音容笑貌时刻在母亲的脑海中浮现着。母亲保留了她房间里的一切物品,而且按原样摆放。她每天都要去抚摸女儿留下的那些东西,她甚至珍藏着女儿的胎发和乳牙。女儿用过的桌椅、毛毯、衣服、书笔和玩具……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刻骨铭心的爱!

她将女儿的新衣、鞋袜一字排开,放在女儿面前,把女儿喜欢吃的菜夹到女儿的碗里,一边夹,一边说:“女儿,妈做的都是你最喜欢吃的,味道怎么样?多吃点儿,吃完了,妈再给你做。”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她的眉毛上、脸上,她很欣慰,轻轻地说:“女儿,我知道这是你显灵了,雪花落在我眉毛上,是你的小手在为我擦眼泪;落在我脸上,是你在亲吻我。今天,妈算来着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在女儿的墓地前一待就是大半天。雪越下越大,整个墓地白茫茫一片。但她还不愿走,她甚至想,这里要有个招待所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和女儿一起把整个春节过完再回家。

她来到墓地管理处问值班人员,他们告诉她:“现在这里还没有这样的服务。”她想,自己干脆就在女儿的“小屋”边歇两晚算了。可是,又没带被褥,甚至连一张垫地的薄膜也没有。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自己冻坏了,谁来陪女儿?眼看天色将晚,如果再不下山,就看不见路了。她不得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走到山下,她突然觉得没有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不想回到没有女儿的家中,更不愿去参加兄弟姐妹的聚会。去茶室或者咖啡馆?不行;去肯德基或者麦当劳?也不行。在这样的大年夜里,这些地方一定都离不开热闹喧嚣……去哪里呢?她没有去处。只有孤独地行走在无人的街头,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一走就是无数个来回,直到深夜。

怕过节,是每一位“失独”父母的共性。节日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无异于“劫日”。他们看不得别的家庭团团圆圆的情景,听不得一家老小互致祝贺的声音。正如一位“失独”父亲说的那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清淡的话语、一首普通的歌曲、一件平常的礼物,都会让我们在某个瞬间落泪。人家过节,我们躲劫。哪里没有鞭炮声,我们就去哪里。”

每到节日,他们或把自己关在死寂的家里,以泪洗面;或单个出行,踯躅在冷寂的街头;或结伴相约,来到澡堂,麻木地把自己泡在水里……他们说:“无论什么样的灾难造成的痛苦,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历史。可是,失去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孩子的痛苦,却永远无法平复!”

是啊,花谢了,还有春天;月缺了,还有月圆。离去的孩子,却永无归期。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是父母永远的痛!

在失去孩子的痛里垮掉

2015年4月的一天,我如约来到广铁(集团)公司某工务段职工许少可家里,对他进行采访。

“我妻子算是彻底垮了。”见面的第一句话,许少可这样说。他妻子原本是一个贤惠善良的女人,能干,明理,识大体。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她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在外工作的老公很是顺心。

可一切都在2009年7月12日那个夜晚改变了。那晚,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女儿突发心脏病,正在湖南娄底市中心医院抢救。打电话的人是医院的医生。他来不及与妻子说一声,连夜包车赶往三百多公里外的娄底。赶到医院的时候,女儿已经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此后,他带着女儿踏上了历时半年的求医路。从娄底到长沙,从市级医院到顶级的湘雅医院。治疗大半年后仍没有效果,医院提出让他将奄奄一息的女儿带回家里。回家后没几天,刚满二十岁的女儿就被死神带走了。这年,许少可四十六岁,妻子四十三岁。

女儿离去后,夫妻二人精神恍惚。妻子常常整夜流泪,吵嚷着要去墓地和女儿躺在一起,有时睡到半夜突然大叫:“女儿回来了!”清醒过来之后,却没有看到女儿的身影,继而就是一夜悲号;有时深更半夜突然从床上跃起,打开门就往外冲,说是要去找女儿。许少可只得强忍着悲痛,拉住妻子苦苦相劝。这一劝,反倒更激怒了她。她一边打,一边哭,一边骂,说丈夫不该将女儿从医院带回来,是丈夫害死了女儿……

许少可理解妻子的痛苦。自从生了女儿后,妻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女儿上中学后,为了辅导女儿,只有初中文化的她每天坚持先到外面向人请教,然后再回来教女儿。女儿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但乖巧懂事,对自己的人生有一定的规划。她先是考取了卫生学校,毕业后,在外打了一年的工,存了一些钱,正准备回家发展,不想,被疾病夺去了生命。

女儿的死,对于老许的打击同样巨大。但他知道妻子需要自己照顾,自己不能倒下,有泪也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流,不让妻子发现。多少次,为了强忍眼泪,他将嘴唇咬破……尽管如此,妻子的健康状况还是每况愈下,更糟糕的是,她的精神状况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一旦情绪失控,我就像活在人间地狱了。”许少可说,“她变得喜怒无常,往往因一件琐事闹腾好几天,硬要是我将女儿害死的,严重时还有暴力倾向……”

有一次,老许买回的几枝新鲜花椒还挂着几片叶子,妻子立即命令他:“你给我把叶子摘掉。”许少可只有听妻子的,将叶子一一摘了。妻子检查时发现有一小片没有摘干净,顿时暴跳如雷,“为什么不摘干净?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想申辩,但话还没说出口,妻子却说出了让他更震惊的话,“你给我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怎么也不肯跪。“不跪?那好,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妻子就要跳楼。没有办法,老许只得跪了下去。但这还没完,妻子变本加厉,还要他抽自己的耳光。他只得照办,一边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一边骂自己不是人。

一个男人这样作践自己,这该是怎样的屈辱?那是一个人的尊严啊!可是,为了妻子,他只能忍受。但是,他怎么也无法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见他在哭,妻子更来火,拿起铁皮脸盆在他头顶上“当当当”猛敲,直敲得脸盆变了形,敲得他眼冒金星,直到她解了恨才放过他。事后,他的头痛了半个多月。

“失去女儿前并没有吃过多少苦,但现在,一天咽下去的苦,超过前半辈子了。”许少可说,“可眼下的苦难还看不到头。妻子情绪一失控就要自杀,就要和女儿躺在一起。平时睡觉的时候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她出事。”最头痛的是,妻子忌医。老许多次建议妻子去看一下精神科医生,遭到妻子的强烈抵制。有几次好不容易将她骗到医院,最后还是让她跑掉了。

没有办法,他只得托朋友从北京请来一名心理医生,佯装成普通朋友到家中做客,与妻子交流,希望能对她的精神状况做些分析,并进行心理疏导。刚开始还正常,但过了一会儿,妻子就从厨房取来一把菜刀,径直朝心理医生走过去:“你还说?再说,我今天就杀了你!”幸好许少可反应快,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腕,扬起的菜刀落下来,把凳子削去了一大块。如果这一刀砍在人身上,那惨状可想而知。心理医生吓出一身冷汗,趁机逃脱。

因为失去孩子垮掉的何止许少可一家。媒体报道,杭州一对夫妇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因白血病去世后,夫妻俩均患了严重的抑郁症,2015年7月19日,在女儿去世一百天的祭日,夫妻俩一个从十二楼跳下来,另一人服毒自杀。

据调查,在“失独”人群中,60%以上的人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其中超过一半的人曾有自杀倾向。至2014年底,在美丽的古城苏州,仅姑苏区苏锦街道就有“失独”家庭八户,共十二位“失独”老人,平均年龄五十四岁。失去子女后,这些家庭均陷入精神和经济的双重困境,其中六人精神抑郁、一人患精神分裂症、一人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在这样的家庭里,不论是痛苦的病人还是比病人更痛苦的家人,做人的起码尊严已不复存在,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剩一个躯壳。

这一切,都是“失独”之痛惹的祸。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于丹曾说:“失去父母的孩子可以长大,但失去孩子的父母是怎么都过不去的。”是的,失去父母的孩子可以通过社会救助或其他途径重获温暖,可失去孩子的父母,谁也无法抚平他们心灵深处的伤痛。肌体的痛也许可以痊愈,但心里的痛却无药可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