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在人们眼里是一种调味品,但那些从事大蒜生产或经营的人,却常常叫它"白老虎",因为它会吃人。
——题记
第一章 大蒜,白花花的银子
大蒜属性种种
地球上自从有了生命,大部分陆地让植物渐渐覆盖,绿色就成为主调。
除了乔木、灌木、藤类、蕨类、地衣,占据了广大地盘的是草。
芳草萋萋碧连天。草的种类实在是太多太多,草的形态实在是千姿百态,草的属性实在是千奇百怪。
"漫生虽欲遍,人迹应会开"。人类在地球上出现后,在很大程度上依赖草而生存。人类的食物和药物,多是从草那里获得。
传说,神农氏曾跋山涉水,尝遍百草,找寻治病解毒良药。
传说,神农氏教人们开垦土地,播种五谷,是我国原始农业的发明者。
五谷,就是从草中甄别、遴选出来的。
这个发明可不得了,它让草与谷有了分野,或高贵,或低贱。
祖先们在五谷之外,还挑选了另外一些草来种植。那些草,是蔬菜,是调味品,是药。
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人类的祖先在做着同样的事——也从草中选拔谷物、蔬菜、药物。只不过,由于环境的不同,他们的选择结果也各有不同。
好在人类有迁徙的习惯,有旅行的爱好,有互通有无的传统。在中国的汉代,一个叫张骞的人几次出使西域,足迹遍及天山南北和中亚、西亚各地,在完成了外交使命的同时,带回了许多西域特产。据说,汗血马、葡萄、苜蓿、石榴、核桃、胡麻、大蒜等等,都由他引入东土。
张骞带回的大蒜,当时被称为"胡蒜"。因为在我们本土早有一种"小蒜"。这种小蒜又名山蒜、茆蒜、野蒜,在我家乡的山坡上就有,蒜头像樱桃那么大。我小时候曾经尝过它的滋味,那种辛辣让我终生难忘。我猜,这种山蒜一直没有得到提拔,进入菜园,就是因为有了"胡蒜"。与它相比,山蒜的个头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也正因为它个头小,胡蒜才被中国人叫成了"大蒜"。
在我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中,对大蒜的属性有过多种体认。
——大蒜是调味品。
这是我对大蒜的最初认知。
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整天吃粗粮。母亲和一辈一辈的庄户女人一样,以葱、姜、椒、蒜等辣物做"就食",以刺激全家人的胃口,掩盖粗粮的乏味。在这几样辣物中,我最喜欢葱和蒜,因为它们有香味儿。尤其是蒜,如果捣成蒜泥,放上酱油,香辣可口,要放在嘴里再三吧嗒以品美味。然而,这蒜不敢多吃,因为家里菜园小,每年秋天种上一畦,第二年夏天收获二三百头,编成五六条蒜辫子挂在墙上,这已成为我童年记忆中的一景。
记得,那时母亲从蒜辫子上揪下一个蒜头,放到饭桌上,每每引起我们兄妹几个的疯抢。母亲呵斥我们:"葱辣嘴,蒜辣心,吃多了不怕辣死?"然而我们并不怕死,每人每顿饭都能吃下两到三瓣。母亲见蒜辫子日渐缩短,只好每顿饭捣碎两三瓣,倒上酱油,没有酱油时就用盐水代替,弄出一碟子蒜泥汤让大家共享。这蒜泥汤寡淡得很,用筷子夹根本夹不到东西,只是蘸那味儿哄一哄舌头罢了……
再后来,我进城居住,到市场上去买蒜吃了。吃时只是享受它的味道,并不关心它产自哪里,也不关心价钱的贵贱。因为毕竟只是餐桌上的一种调味品,再值钱也吃不了多少。
——大蒜是爆炸物。
这是我在1987年的认知。
那年5月份,与我家乡同属临沂地区的苍山县发生了"蒜薹事件"。老百姓因为收获的蒜薹卖不出去,将蒜薹拉到县政府院内,抛撒满地。他们要找书记、县长讲理,但这些县官却不露面,老百姓便愤怒地砸毁办公用具,撕毁文件档案。时隔不久,该县县长被撤职,县委书记被停职检查。
这件事震惊了全国,更是给各级官员以强烈冲击。我当时在莒南担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县委召开常委会讨论此事,我负责记录。听到领导们语气或激烈或沉重,我手中的笔都不由得颤抖起来。有的领导讲:"可了不得,那些蒜头是什么?是手雷呀!蒜薹是什么?是导火索呀!"
这条绿色的导火索也引爆了莫言先生的满腔激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写出了长篇小说《天堂蒜薹之歌》,让这部书成为他登上诺贝尔文学奖殿堂的一块基石。
——大蒜是防疫药。
这是我在2003年的认知。
那年春节过后,我与老婆去了一趟广州。回来不久,全国发生"非典"疫情的新闻曝了出来,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们在广州的时候,SARS病毒已经在那里悄悄作祟。在庆幸没被南方SARS染上的同时,我努力防备着北方的SARS。板蓝根、白醋、84消毒液,一样一样往家搬。用这些还不放心,听说大蒜能够预防,便上街抢购了一些,一天三回与饭同吃。不止是我,当时许多人都这么干。听说,农村里有人把蒜吃光,干脆啥活儿也不干了,一天到晚在蒜地里蹲着。
也就是在那时,我通过阅读一些资料得知,人类用大蒜防治瘟疫的做法由来已久。据说,古时
欧洲人为了防范女巫、吸血鬼、狼人以及流行的瘟疫等等,经常将串好的大蒜挂在脖子上、放进口袋里,或者吊在门窗上。
十八世纪,俄罗斯人用大蒜治疗流行性感冒,据说非常有效。十九世纪后半叶,使用大蒜治疗伤寒、霍乱、百日咳等疾病,成为世界各地医师们的常用手段。
大蒜也能用于防癌。进入二十一世纪,中国多家医疗机构都研究过大蒜与癌症的关系。从国内外的肿瘤普查结果中发现,在广种大蒜的地区和喜食大蒜的人群中,胃癌的发病率较其他地区低很多。长期食用大蒜的人,胃中致癌物质亚硝胺类的含量也很低。
大蒜还被用于防治艾滋病。我看过报道,在艾滋病高发地非洲,许多人相信吃大蒜可以防治这种可怕的疾病,一天吃下好几头。《植物杂志》2000年第1期载,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召开的第五届国际艾滋病讨论会上,与会的科学家共同探讨了利用大蒜治疗艾滋病的问题。来自美国的Abdullah博士的报告中提到,他的研究组曾将非处方药大蒜制剂胶囊给十名艾滋病患者服用,前六周每天口服十粒,后六周增至二十粒。到了第十二周,除三名病人因未坚持服药而死亡外,其余七名病人体内的主要免疫细胞的活性均增强了三至十四倍不等。
所以说,2003年在中国大地上发生的疯抢大蒜的行为,有历史渊源,有科学依据。
2009年,甲型H1N1流感在全球范围内大规模流行,这又让许多中国人狂吃大蒜,就连一些厌恶大蒜臭味的南方人也是如此。有媒体报道,杭州某中学要求学生每人每天定时吃大蒜。该校一次性就采购了二百多公斤大蒜,要求每天中午的时候和饭菜同时供应,并规定每位学生都必须吃。
2013年春天,禽流感病毒升级为H7N9,好多人又吃起了大蒜。
——大蒜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我在2010年的认知。
那一年夏天,老婆上街买菜,回来嘟哝,蒜到了八块多一斤,实在是太贵了。几天后我看到媒体报道,全国大蒜都在涨价,有的地方涨到了十元以上,部分超市甚至卖出了十二元一斤的高价,比当时的优质五花肉还贵。那段时间,"蒜你狠"成为热门话题,好多"炒大蒜"挣了大钱的故事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对于大蒜的商业属性,我以前一直认识不足。从那一年开始我才知道,在许多人眼里,它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我还了解到,中国大蒜除了内销,还出口到许多国家和地区,换得了外汇。我女儿婆家在广州,女儿的大姑姐经常从广州飞到金乡,采购一批大蒜,经青岛发往中美洲的岛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让她丈夫在那里销售。更多的时候,是她打电话委托金乡的经纪人,让其代购、发货。据她讲,把金乡大蒜运到国外,蛮赚钱的。
业内人士说,世界上的大蒜有80%产在中国。大蒜种植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从种植到收获,一共需要二十七道工序,全部由人工完成。我国农村有着丰富的劳动力资源,生产成本低。以法国为例,他们种出来的蒜,一公斤的成本要十八元人民币,在我国仅为三元。所以,大蒜在发达国家的市场价平均比我国市场价高出十倍以上,许多国家和地区都从中国进口大蒜。
有这样一个说法:"红蒜向南,白蒜向北。"因为红蒜品质稍差,价格便宜,而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对大蒜质量不太讲究,进口量占我国大蒜出口总量的60%以上。在那里,人们习惯把大蒜切成小颗粒,用油一炸,用瓶子一装,每到吃米饭的时候往碗里倒一些。白蒜好看,品质稍高,主要出口欧美、日韩等地。一般是加工后装成小袋,进入那些国家的超市,或者加工成食品佐料;到了韩国,则多数用来制作泡菜了。
近年来,有些外国人想让身体获取大蒜素,却又受不了它的臭味,就从中国进口大蒜胶囊,像服药一样往肚子里吞。有人觉得这样太无趣,就让中国人生产黑蒜卖给他们。这种黑蒜是日本人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制作的,把新鲜生蒜带皮在发酵箱里发酵六十至九十天,看上去还是一头蒜,但剥开后会发现蒜瓣乌黑,而且,它味道酸甜,已经没有了蒜味儿。据说,黑蒜中的微量元素含量较高,具有抗氧化、抗酸化的功效,属于长寿食品。一头黑蒜,在国外能卖一两美元。
进入二十一世纪,大蒜已连续多年成为我国单项出口额最高的农产品,自2002年至今,每年都在百万吨以上。据海关统计,2012年我国出口大蒜154.5万吨,货值16.9亿美元。
——大蒜是白老虎。
这是我在2011年的认知。也是最让我震惊的一种认知。
黄淮平原上的蒜香
中国,是龙的故乡。
一说中国龙,好多人就会想到黄河。黄河弯弯曲曲,恰似龙的样子。
然而,历史上的"黄河龙摆尾",却给华夏儿女带来了严重影响,给中国的地形地貌带来了巨大改变。
黄河素有"铜头铁尾豆腐腰"之说。那个"豆腐腰",就在现今河南省东部。以此为转折点,她忽而向北,忽而向南,忽而向东,"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据记载,在1946年前的三至四千年间,黄河下游决口泛滥1593次,河道因泛滥大改道共二十六次。洪水殃及范围北至海河,南达淮河,纵横二十五万平方公里。黄河冲向哪里,就把从黄土高原上裹挟而来的泥沙带到哪里。久而久之,在黄河摆尾的地方,在中国的东部,出现了面积阔大的华北平原。
这片平原的南部叫作黄淮平原,它是因黄河向东向南摆尾造成的。每当黄河在中原一带决口,浊流汹汹,摧城池,淹村庄,灌满田野,吞并无数河流,最后夺淮入海。
1128年(南宋建炎二年),东京留守杜充为阻止金兵南下,在今河南滑县西南人为决河,使黄河东流。这一决,黄海东流达七百年之久。也就是因为这次大改道,历来被称为东海的中国陆地以东大片海域改称黄海。
"九曲黄河十八弯,一碗河水半碗沙。"这些沙,在黄泛区沉淀下来,慢慢地抬升了陆地。经有关部门勘查,黄淮平原上多数地方的沉积厚达七八百米。
清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又在河南兰阳(今兰考县境)铜瓦厢决口改道,再次摆回到北面,北流入渤海。之后除了1938年蒋介石下令扒开郑州花园口黄河大堤以阻拦日本军队,让黄河向东南流了九年,黄河与黄海就再无联系。
"古来黄河流,而今作耕地。都道变通津,沧海化为尘。"元代诗人萨都剌这四句诗,用于形容今天的黄淮平原十分妥切。
黄淮平原包括了豫东、鲁西南、皖北、苏北的大片地区。这里一马平川,湖泊众多,由著名的京杭大运河将这些湖泊沟通,成为中国南北水路交通要道。这里土地肥沃,为我国重要的农业区。
我的家乡就在黄淮平原的边缘。我们村子建在一座岭的西坡,如果是在晴朗的日子,向西北方向望去,会望见莽莽苍苍的沂蒙山;向西望去,则望见被我们称作"湖地"的平原。长大了才知道,村东的那道岭,其实是一道分水岭:以通往县城的大路为界,路东的水流向洙溪河,汇入苏北的青口河,在赣榆县入海;路西的水流入沭河,汇入淮河。所以我们的村子属于淮河流域。
我小时候,常见一些要饭的来到我们村子。他们的语言很奇特,譬如,把"树"说成"富",把"水"说成"匪"。他们往往带着一副花鼓,站到一户人家门口,便唱了起来:"俺打花鼓转道游,未曾开口面带羞,羞不羞的唱两句,唱好唱孬俺也开个头……"他们在那里羞答答地唱,旁边有我们村的狗在狂吠。这个场面,深深镌入了我的童年记忆。
听大人说,这些要饭的来自苍山、郯城。这两个县都在临沂西南,是湖地,经常发大水,一发大水就颗粒无收,那里的人就把要饭当成了习惯。苍山人有这么一句话:"不管收不收,秋后下莒州。"意思是到莒州要饭。因为那里是山岭地,大水淹不着,年年都有收成,所以那里成为苍山人出门要饭的首选目的地。我的家乡莒南县,过去就属于莒州。
苍山人过去的习惯是,秋后种上麦子,把房门用土坯一封,全家老少远走他乡,直到明年春夏之交回来割麦子。那里的孩子从小就要学唱花鼓,唱柳琴戏,以便讨饭。甚至,谁家的女孩儿唱得好,就容易找到婆家,因为娶了她们,就等于娶回一个乞丐群里的名角。
1982年,我到莒南县县委办公室当秘书,经常接触到临沂地区各县经济发展的材料,听苍山县的同行讲他们那里的一些事情。
听说,1979年,姚学益被地委任命为苍山县委副书记。刚到那里报到,县委书记李顺祥让他先下去看看,而且提醒他注意一个情况,苍山一百二十万亩土地,有几十万亩长了茅草。姚学益就带上一个秘书,骑着自行车到处转。
一看果然如此。那些平平展展的黑土地上,多是长着茅草。到了长城公社,那里的茅草更多。有一个农民对他讲,这里的地就喜欢长茅草,有一块地长得特别多,秋后收地瓜,也把茅草拔下称分量,结果是地瓜没有茅草重。
姚学益听罢看罢,大为震惊。好好的地,竟然不长庄稼光长茅草,原因到底是什么?过去苍山人有外出乞讨的习惯,是因为苍山是洪水走廊,水灾频发,而新中国成立以来,淮河及其支流得到了有效治理,尤其是从苍山县起始的"沂沭河东调"工程,让淮河的这两条支流改道,直接东流入海,有效地解决了沂沭河入淮、尾闾淤堵的问题。如今,苍山的水患已经大大减轻,可这里的土地依旧不打粮,农民种地依旧不积极,那就是因为"大呼隆"了。
他回去把这个观点讲给李顺祥听。李顺祥说,你分析得很对,三十年的农业集体化走到今天,好多问题都暴露出来,不解决不行了。
他们的意见高度一致,所以,一听说外地有搞生产责任制的,苍山县立即效仿。第二年,全县开始搞包产到户,这在山东是比较早的。到1983年,全县粮食总产达到五亿公斤,比1980年增长85.4%。从这时起,苍山人外出讨饭的已经极少,那些传承了不知多少代人的花鼓、柳琴基本闲置。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更何况是被束缚了三十年,欲望几近于无的中国农民。他们的肚子鼓了起来,又开始琢磨怎样叫钱包鼓起来。用当时新闻媒体的煽情语言来说就是:"先向饥饿宣战,再向贫穷宣战!"
要想战胜贫穷,光种传统作物不行,光搞农业也不行,于是,农民种经济作物,上工业项目,各地都搞得热火朝天。中共中央因势利导,每年年初下达一个"一号文件",专门对农业、农民、农村这"三农"问题做出新的部署。1985年的"一号文件"名为《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一是取消农产品统购派购,二是帮助农村调整产业结构。从此,中国农村的变化更是日新月异。
那时调整农村产业结构,各地都有高招。我们莒南县的主攻方向是花生、烟草,苍山县则是大蒜。我在临沂开会,几次听取该县干部介绍大蒜生产情况。他们讲,苍山地处黄淮平原,土质为微碱性黄沙壤土,适宜大蒜生长。他们还算了一笔账:如果种粮食,每亩产值只有两百元,要是种蒜,蒜薹、蒜头两项加起来,一亩可收入六百元以上。这就是说,种一亩蒜至少等于种三亩粮食。
有了这样的比较,农民当然踊跃改种大蒜。1986年,该县大蒜种到了八万亩。1987年的"蒜薹事件"发生之后,苍山干部对大蒜种植的积极性有所降低,但农民过了两年还是觉得种蒜更挣钱,继续扩种,到了1993年,大蒜种植面积达到18.89万亩。
2009年5月底,我参加山东作家协会组织的"走进新沂蒙"采风活动,再赴苍山。这个时候,苍山的大蒜还在种着,但已经不是主导产业。该县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进一步调整农业生产结构,广建温室大棚,蔬菜种植面积近百万亩,早已成为"山东南菜园"。如果说寿光作为"山东北菜园"供应着京津;那么,苍山这个"山东南菜园"则供应着上海、杭州等大城市,所以又被称为"江南菜篮子"。
其实,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大量种蒜的不只是苍山。在整个黄淮平原上,在那一望无垠的麦田、棉田、玉米田中间,出现了一块块散发着辛辣气味的蒜地。因为这些地方都覆盖了厚厚的黄河泥沙,都是微碱性黄沙壤土,都适合大蒜生长。许多地方种植面积年年增多,渐渐成为有名的大蒜产区。江苏的邳州便是其中一个。
邳州原名邳县,因河道密布,是鲁南地区泄洪的"邳苍洼地",历史上经常发大水,导致庄稼减产甚至绝收。我在冯宪科先生主编的《邳州当代新诗选》上,读到了台湾著名诗人舒兰的一首《那年》——
那年九龙治水
一牛耕田
老黄河一阵上吐下泻
黄杷子大帆船
开到我家麦场上
那年
没有一粒种子开花结果
母亲生下我
以泪喂我
舒兰先生1931年生于邳县戴场村。那个年代,邳县遭水灾是经常的事情。许多人家建房,都要先垫起台子。然而,即使在高台上建房,大水还是时常灌进屋里,甚至冲得墙倒屋塌。与此同时,田野成为汪洋,庄稼成为鱼食。生在这样的地方,遇上发大水的年头,老百姓只好像苍山人一样当起叫花子,背井离乡要饭求生。那时的邳县火车站,经常有一群一群的农民偷偷爬上火车,沿陇海线西去,到某一个地方下来,洗一洗满脸的煤灰,走村串户乞讨。邳州当地有一种舞蹈,叫"邳州落子舞";还有一种类似于打快板说书的说唱艺术,叫"唱花相"。实际上,那都是一些要饭的技艺。
让老百姓当叫花子的原因,不只是天灾,还有人祸。曾担任过邳州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工商联党组书记的崔学法先生说,1971年5月, 中共邳县县委恢复,原徐州军分区副司令刘某兼任邳县县委书记。刘不懂经济工作,搞了几件"大手笔"的瞎折腾,几个月内把邳县经济搞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特别荒唐的是,当时省革委会副主任徐某来邳县介绍稻茬栽麦的所谓"新经验",刘某当即指令邳县各公社移栽小麦五十万亩,结果大部分移栽的小麦产量低于种子用量,甚至颗粒无收。他又违反科学,推广海南岛的一年三熟农业,即冬春一季小麦,夏秋双季稻,引进水稻"矮南早"品种,结果早稻严重减产,亩产一二百斤,根本不够种地成本,晚稻颗粒无收。一时,邳县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社员外出逃荒讨饭又出现一个高潮,成为全国出了名的"讨饭县"。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南京军区司令、江苏省革委会主任许世友来邳县检查工作,刘为掩盖自己的错误欺骗许司令,竟然说"邳县老百姓有要饭的习惯",被许司令当场臭骂一顿:"妈个×,你为什么不去要饭?"
刘某这场折腾,给邳县人民带来一场空前的大灾难、大浩劫。有些邳县人专程去刘某老家苍山县讨饭,向刘某的乡亲诉说这个"狗官"、"害民贼"是怎样坑害邳县老百姓的。有一个人一直寻到刘某的父亲家,特意向他爹讲邳县人为什么出来要饭,把他爹气得说不出话来。
为了控诉"狗官"、"害民贼",邳县人竟然去更有"要饭习惯"的苍山县去要饭!不知他们"唱花相"的时候用了什么样的词句,那应该称为"千古绝唱"了吧?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分到土地的邳县老百姓为了脱贫致富,开始种大蒜了。这里出产的白蒜,蒜头大、皮色白、肉质脆、辣味适中、形状整齐,深受消费者喜爱。2006年出版的《邳州大蒜志》载,1985年,邳州被命名为"江苏省白蒜生产基地"。1989年,全市种植面积达到十二万亩,1999年达到二十万亩。
该市宿羊山镇是大蒜种植最集中的地方,据称是"全国大蒜第一镇",同时也是"秋播无粮镇",意思是秋天该种麦子的时候,这里的秋茬地却全部用来种蒜,总面积将近八万亩。现在,这个位于运河之畔的古镇,已成为驰名中外的大蒜之乡,这里的大蒜综合贸易市场,年交易量达一百万吨以上,交易额在三十亿元以上,全镇冷贮能力已达三十余万吨。
2013年6月底,我去那里采访时看到,收购、加工大蒜的店面在枣泗路等几条街上几乎一家挨着一家,在各个村里也是随处可见。进入农户,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垛一垛待售的大蒜和坐在那里剥蒜的老人和妇女。毫无疑问,大蒜已是这个地方的经济支柱。
据说,在宿羊山镇,高级轿车的数量超过中国北方某些经济发达县的拥有量。宿羊山中学教师韩永先告诉我,有一天他在镇中街口观察,两分钟之内,就有五辆价格四十万元以上的豪车从此经过。在宿羊山,有钱的蒜商带客人或亲朋到徐州吃早点,到南京吃大餐,已经不是新鲜事。
目前,宿羊山镇俨然一座小城市,一栋栋住宅楼拔地而起,据说每建一栋都很快卖光。不止是在镇上买,到邳州、徐州买房的也大有人在。邳州有个楼盘叫"锦绣豪庭",60%的买主都是宿羊山人。
黄淮平原的西端,同样是蒜香馥郁。
2009年,我应邀参加河南开封举办的笔会,其间参观了建在兰考县的焦裕禄纪念馆。我看到根植于黄河故道沙土中的一棵棵泡桐,听到用泡桐木制作的乐器发出的美妙声音,对1964年累死在这里的焦裕禄深表敬佩。当时听人讲,焦裕禄当年在兰考种泡桐与风沙搏斗,他的儿子前几年在杞县种大蒜与市场竞争。
杞县毗邻兰考,地处豫东平原。古时,这里有一个人老是担心天会塌下来,以至于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遭人讥笑。然而千百年来,更多的杞人并不忧天,而是在担心另一件事情——家中的存粮能不能填饱肚子。
焦裕禄的二儿子焦跃进1999年到这里当县长,2002年至2006年担任县委书记。他上任之初,面临的最大困难和问题是,杞县农业结构调整搞了好几年,农民就是增产不增收,产品在国内外市场上没有一个叫得响。经过反复调查研究,他审时度势,决定实施"大蒜带动"战略。2000年11月8日,焦跃进突然出现在王府井大街"绿屋百货"的柜台上,向人们推销杞县大蒜,还领一帮人手持一辫辫大蒜到街上做宣传。因为焦跃进是焦裕禄的儿子,引来众多记者采访报道,产生了良好的广告效应,杞县大蒜很快打开了销路,焦跃进因此被称为"大蒜县长"。自那以后,杞县大蒜越种越多,每年种到四十多万亩,年产大蒜五十万吨,成为全国重点大蒜产地。
黄淮平原涉及四省,大蒜产地主要有以下这些地方——
河南:中牟县、杞县、开封县、兰考县、通许县、尉氏县、临颍县;
安徽:亳州市、临泉县;
山东:金乡县、巨野县、成武县、鱼台县、单县、东明县、嘉祥县、苍山县、莒县;
江苏:丰县、沛县、邳州市、射阳县、铜山县、大丰县、太仓市。
大蒜界有个习惯叫法:"全国六大产区"。这六大产区分别是——
山东金乡大产区(以金乡为中心,包括周边的巨野、成武、鱼台、单县、东明、嘉祥等县);山东苍山产区;山东莱芜产区;江苏邳州产区;河南杞县产区;河南中牟产区。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除了山东莱芜产区,其他五大产区全在黄淮平原。
在六大产区之外,我国还有一些地方产蒜,如山东聊城、商河、济阳、兖州、齐河、惠民、莒县、广饶、平度、东平等;河北大名、永年等;四川温江、彭州、德阳、越西、郫县、德昌等;云南大理;上海嘉定;陕西兴平、武功、耀县等。但这些地方种植规模不大,生产的大蒜影响不了大局。
另外还有一些地方也种蒜,但大多是自种自用,或者只供应本地,商品化程度不高。
关于全国大蒜种植面积,我在采访中问过多方领导,他们都说,因为没有可靠的统计渠道,所以没有可靠的数据。
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统计,2004年全球大蒜收获面积为1705.6万亩,产量为1405万吨。其中,中国大蒜收获面积为955.9万亩,产量为1058万吨,占全球总产量75%,涉及蒜农五百多万户。
我在网上查到了几份资料,其中的一份,由"河北大蒜网"2013年5月28日发布——
2013年大蒜种植面积分布情况
山东:246.5~253.5万亩
金乡:58万亩
金乡及周边(鱼台、微山、兖州等):30~31万亩
菏泽(巨野、成武、单县、曹县、定陶):30~35万亩
济南(商河、长青、齐河等):23~24万亩
苍山:28万亩
临沂(沂水、平邑等):23.5万亩
聊城(临清、茌平、莘县、冠县、东昌):25万亩
莱芜:17万亩
滨州(惠民):4万亩
东营(广饶):8万亩
河南:111~121万亩
中牟:35万亩
杞县:40~45万亩
通许:25~30万亩
开封:5万亩
商丘(民权、柘城):6万亩
江苏:105万亩
邳州及周边:48万亩
大丰(15万亩)、射阳(20万亩):35万亩
沛县:12万亩
河北(大名、永年、馆陶):30万亩
四川:29万亩
汉源:5万亩
彭州:16万亩
温江:5万亩
什邡:3万亩
云南:28.3万亩
弥渡:6万亩
洱源:5万亩
宾川:4.7万亩
通海:5万亩
曲靖:3万亩
大理:2.1万亩
东川:1万亩
祥云、鹤庆等:1.5万亩
甘肃(民乐、民勤):4万亩
陕西(兴平):5万亩
全国面积:558.8~575.8万亩
金乡一位多年从事大蒜信息业的人士指出,上面这份统计表的部分数字不准,主要是金乡大蒜区的面积少了,鱼台应为25万亩,成武应为30万亩,巨野应为28万亩,单县应为27万亩,定陶应为15万亩。
综合上述资料可以看出,目前我国每年大蒜种植面积在五百到一千万亩之间浮动,其中黄淮平原上的蒜田在四百万亩左右。
这四百万亩大蒜,让黄淮平原上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蒜香。
这四百万亩大蒜,除了收获后留下的蒜种,几乎全部进入市场。这里的价格就是中国的价格,并且影响着世界大蒜市场。前几年的"蒜你狠"、"蒜你贱"事件,都从黄淮平原发端。
因为蒜区密集,相距不远,几天就可以转遍,所以每年春天,黄淮平原上有许多蒜商开着车转悠,时不时地从车上下来走向田野,看看土地墒情,看看大蒜长势,预测当年大蒜的产量及价格走向。
这四百万亩大蒜,按每亩平均产一千公斤,每公斤平均四元计,总产值约一百六十亿元。另外,算上通过加工、内外贸易带来的附加值,数字会进一步扩大。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所以有人说,大蒜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为了获取这些银子,黄淮平原上出现了一个类似生物链的系统。
这个系统从低端到高端依次是——
蒜农
打工人员(为蒜农打工者和为蒜商打工者)
大蒜生产所需物资供应商
小蒜贩
经纪人
物流业主
冷库业主
大蒜加工企业老板
大蒜电子交易所开办者
蒜商
大蒜商
处于生物链最高端的大蒜商,在大蒜行业呼风唤雨,甚至制造腥风血雨,相当于森林中的老虎。当然,大蒜电子交易所开办者有时也会成为老虎,那是他们违反法规直接参与交易的时候。
这个系统,在山东金乡县表现得最为完备。
因为,那里是"中华蒜都"。
"蒜都"崛起
到金乡采访,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方言现象,当地人把吃晚饭叫作"喝汤"。晚上如果有人向我打招呼,经常这样问:"喝汤了不?"
我查了查资料,原来不只是金乡,在鲁西南、河南的许多地方,直到陕西关中一带,都是这样说。
金乡人向我解释,"喝汤"这种说法,其实是让贫穷逼的。过去,天灾频繁,战争不断,土地荒芜,田园萧条,百姓缺少粮食,不得不把一日三餐改为两顿。到了冬季,日短夜长,天寒地冻,晚上就烧一点儿热稀汤喝喝。久而久之,有了喝汤的习惯。后来,粮食有了,稀汤可能变成了米饭、面饼,可是人们说溜了嘴,改不过来,因而至今还是"喝汤"。
金乡,东汉建武元年置县,以境内有金多山而得名。它位于山东省南缘,在微山湖西畔,与江苏的丰县接壤,总面积886平方公里,耕地82万亩,总人口63.5万人。
这里地处鲁西南黄河冲积平原东部。历史上黄河每一次向东摆尾,差不多都会摆到这里。
汉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黄河决于瓠子口,流入巨野泽,又汇入淮、泗往东南流去,达二十三年之久。直到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武帝亲临指挥,才堵塞了瓠子口,并建宣房宫于塞口上。汉武帝为此作《瓠子之歌》二首,其末句是"宣房塞兮万福来"。
然而,汉武帝的得意是短暂的,黄淮平原并没有迎来"万福"。此后,黄河还是频频决口泛滥,两千年间,黄河让鲁西南的地貌发生了巨大改变。著名的济水、濮水、瓠子河、汜水等河流,著名的大野泽、雷夏泽、盟诸泽、菏泽以及后来的梁山泊等湖泽,都被泥沙填满,从地图上抹去,只留下一条菏水(自清代改名"万福河"),今天还在金乡穿境而过,静静地向东流入微山湖。
因为长期处于行洪走廊,灾害频繁,加上耕作粗放,品种低劣,这里的粮食产量极其低下。1931年,《山东各县农林情况报告》称:"金乡县以产小麦、大豆、高粱为主,单产一百余斤。"这样的产量,让百姓吃饱肚子,何其难也!所以,到了晚上,许多金乡人只能光喝汤不吃干粮。
穷则思变。这里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也很早:1979年试点,1980年推行,1981年普及。
1985年初,县委、县政府召开大会,动员全县广大干部群众深入进行农村第二步改革,加快商品生产的步伐,全面振兴全县农村经济。
金乡县文联主席郑宏图曾在县委宣传部当新闻科长,还长期担任过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兼《金乡大众报》总编。他告诉我,金乡县大规模种蒜,就是从"农村第二步改革"开始的。过去,农村也有种蒜的,但多数是自家食用,只把一些多余的"辫子蒜"拿到集市上出售,换一点儿钱,算不上商品生产。从1985年起,因为政府的引导,也由于群众知道了一笔账,种一亩蒜,收入可以赶上五亩麦子甚至更多,于是,许多农民告别了"一麦一棒(玉米)"的传统种植习惯,在每年十一前后本来是种麦子的季节,到地里摁下了一个一个的蒜瓣儿。等到大蒜即将收获,再套种上棉花,或者在收完大蒜后,种玉米、种瓜菜。
《金乡县志》上有一份《历年主要作物面积产量表》,从1949年开始记载,原来只有三项——小麦、玉米、棉花,从1985年开始,新增了大蒜项目。这一年全县种蒜27392亩,产量2607万公斤。到了1989年,全县大蒜种植面积增加到141495亩。这个规模,当时在全国是头一份了。
最早种蒜的,在县城西面的鱼山镇、马庙镇,这儿形成了一个面积广大的大蒜产区,并且在通往菏泽的346省道两边形成了一个长达十多公里的大蒜市场。
而后,大蒜在全县各个乡镇的土地上落地生根。
1992年,金乡大蒜已经种到了二十万亩,总产量达二十万吨。为了大张旗鼓地为金乡大蒜造影响,找销路,金乡县委、县政府组织了"大蒜进京活动"——用十辆解放牌大卡车满载大蒜,车身上挂着"金乡大蒜畅销世界"、"金乡大蒜驰名中外"等大幅标语,于5月24日开进了北京大钟寺农贸批发市场。
1992年,在首届中国农业博览会上,金乡大蒜荣获中国白皮蒜类唯一最高奖——银质奖。从这一年开始,金乡县各级领导更加积极地引导农民广种大蒜,总面积一年比一年增多。对于金乡大蒜的宣传与推介,更是搞得有声有色。
1996年3月,金乡县被国家正式命名为"中国大蒜之乡"。时任县委书记杜昌文讲:"要把金乡大蒜这个名字喊得天崩地裂,妇孺皆知,让全国人一看见大蒜就想到金乡,一提金乡就想到大蒜。"
他们成功了。从那时起,金乡大蒜的名声越来越响——
1996年1月,被中国名牌产品认定暨明星企业评选活动组委会认定为"中国名牌产品";
1996年10月,获得农业部A级绿色食品证书;
2000年,在国家工商总局注册"金乡大蒜"商标;
2001年,金乡成功地举办了首届中国大蒜节;
2002 年,成功举办"WTO与中国大蒜产业化论坛首届年会暨大蒜科技成果博览会";
2002年,以种植面积最大县获"吉尼斯世界之最"奖牌及证书;
2003年1月,获准使用"无公害农产品标志";
2003年3月,获国家质检总局认证的金乡大蒜原产地证明标记。
2011年2月5日,欧盟委员会发布公告,对金乡大蒜开始实施地理标志保护。这是我国继龙口粉丝、龙井茶、平谷大桃之后第四个受到国外官方地理标志保护的产品。金乡大蒜品牌迈向国际化。
金乡大蒜给周边地区带来了巨大的示范和带动作用,邻近的巨野、成武、鱼台、单县、东明、嘉祥等县,以及与金乡接壤的江苏丰县,二十年来一直追随金乡县种蒜。有的县提出口号:"一人一亩蒜,赶上金乡县!"巨野、丰县的一些乡镇,还给农民下达指令性种蒜任务,种蒜季节之前派干部到各家各户检查是否备足了蒜种,没有备蒜种的予以处罚。于是,一个"金乡大产区"就形成了。
在这个大产区,金乡的大蒜种植面积基本稳定,全县每年种蒜达六十万亩左右,产量达七十万吨。而周边地区就波动较大,多是盲目跟风,看见大蒜挣钱,下一年就多种一些;看见大蒜赔钱,下一年就少种或者不种。但不管怎样,这个大产区无论面积还是产量,在全国都是一个巨大的存在。据估计,产区每年种植面积大约在一百万亩以上,占黄淮平原大蒜种植总面积的近三分之一。
更重要的是,这个大产区多年来一直以金乡为大蒜交易集散地。尤其是现货,大多到这里卖,在这里存,从这里发到外地。不只是金乡大产区,包括河南、安徽甚至云南等许多地方的大蒜都拉到这里交易。金乡县商务局提供的资料显示,金乡大蒜每年外销量达一百三十万吨。
中国是世界上的主要大蒜出口国,金乡又是中国大蒜的主产区,所以许多大蒜都从这里发往国外。现在,金乡县拥有自营进出口企业一百四十家左右,产品出口到一百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2012年出口总额达七亿美元。所以,金乡的蒜价,左右着世界大蒜的价格。
金乡称作"蒜都",名副其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