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曾经在北京地铁看到这样一则公益广告，一头小象边走边对大象说："妈妈，我长牙了。"象妈妈没有回答。小象又说："妈妈，我长牙了耶。"象妈妈仍旧是沉默。小象似乎有些委屈，说："妈妈，我长牙了，你不为我高兴吗？"后边，是一行省略号，象妈妈知道，小象长牙了，危险也将随时降临。每次看到这则广告，心里都酸酸的。
据史料记载，早在商代时，我国象牙雕刻的工艺就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周代时，我国已经有了象牙雕刻的行业，那个时候也只有诸侯才能持用象牙笏，象牙因此成了古时将相身份的象征。《诗经·鲁颂·泮水》有载："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至此，象牙作为财富象征成为商品，被先人注入了特殊的价值。随后，经过历朝历代的发展，元代时，皇宫内城里有了象牙雕刻部门。清康熙年间，隶属清宫造办处的牙雕工匠们的象牙雕刻技艺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地步。新中国成立后，柬埔寨、赤道几内亚和多哥等国家的领导人把象牙作为国礼，分别赠送给毛泽东、周恩来和邓小平。经过几千年的历史传承，象牙作为一个特殊的载体，被世人视为珍宝。
改革开放之后，国内收藏市场的繁荣，加上国际上对大象种群的保护使象牙的供应量减少，让象牙制品成为炙手可热的抢手货。高额的利润催生了罪恶，走私犯罪分子把黑手伸向了象牙。国家海关总署早已把打击走私象牙犯罪列为重点，各地海关缉私分局纷纷查处了一大批大案要案，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第一站：首都机场
内勤民警的缉私梦
军转干部王慕义是共和国第一批海关缉私警察。
王慕义到北京海关面试的时候，专门为自己挑选了一身蓝色的西装，因为他觉得这身蓝色服装跟海关制服的颜色相近，他渴望把自己在部队里练就的一身本事用在缉私一线。但是，以优异成绩进入海关工作的王慕义万万没有想到，从报到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办公室内勤。军人出身的王慕义当然不会挑肥拣瘦，他知道什么叫干一行爱一行，虽然他内心想办案的愿望非常迫切，但他却在内勤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一年。每次整理同事们办案的卷宗时，他都会仔仔细细地研究上好几遍，他要把这些卷宗全都消化掉，他深信自己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缉私警察。
机会终于来了！
2000年6月的一天，王慕义陪同领导到首都机场检查工作，恰好赶上海关值班员正在对一件行李进行检查。行李的主人—— 一个彪形大汉看了一下腰间的BP机，说了句："我去回个电话。"就神色慌张地向机场出口走去。大汉回头张望时刚好跟王慕义打了个照面，这让王慕义心里"咯噔"一下，他暗自思忖，行李中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能坐得起国际航班的人会用不起手机？如果这其中没有猫儿腻，他干吗要如此紧张？王慕义向带队检查的领导说了自己的疑虑，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检查行李的海关工作人员那里就炸了锅："象牙！十六根象牙！"
果然有鬼！
王慕义跟另一位缉私警察拨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机场出口，但彪形大汉早已踪迹渺然。
眼瞅着让问题行李的主人从身边溜走，王慕义攥紧了拳头，他一路无言，回到缉私局，就去敲科长办公室的门。
王慕义一声"报告"之后，打了一个标准的敬礼："科长，我请求办理机场这宗象牙走私案。"
科长心里有些矛盾，他担心这个案子毁了这员爱将的前途。道理很简单，开弓没有回头箭，案子一旦破不了，很容易给别人落下笑柄，甚至可能让这个虎虎生威的军转干部从此一蹶不振。科长思虑再三，对王慕义说："现在咱们人手紧，等过两天……"
"科长，哪怕您安排一位女同事跟我一起去办案也可以。"说这话的时候，王慕义把身体站得笔直，他恨不得像当兵时一样，马上递上一份请战书。
"小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也要知道这起案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响鼓不用重锤敲，王慕义听出了科长的话外音，他斩钉截铁地说："当兵的就是要冲锋陷阵，就是要攻碉堡、抢山头！"
做通了科长的工作后，王慕义没有丝毫兴奋，有一点他心知肚明：破案子绝不是靠勇气和信心就能搞定的，更何况他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彪形大汉的护照信息：郑某，牡丹江市人，无业。可茫茫人海，到哪儿去找这个郑某呢？
回到办公室，王慕义拿起电话打给机场的同事，他想从那里寻找些蛛丝马迹。电话那边传来的信息令人失望，但王慕义不想放过丁点儿线索，他从听筒里听到机场广播的声音：今天上午，机场保洁人员在二号航站楼三号门附近的男洗手间垃圾桶里捡到手机一部，请失主速到服务台认领。二号楼？三号门？垃圾桶？手机？一连串的信息从王慕义的脑中闪过，好好的手机怎么会在垃圾桶里？王慕义连忙吩咐机场的同事，立即跟机场工作人员交涉，拿到这部手机。
果然不出王慕义所料，手机正是从机场逃走的彪形大汉郑某遗弃的，手机卡是牡丹江的移动全球通号码，上面显示的最后一个未接电话是牡丹江市政府某局的科长刘某。
王慕义立即把获取的线索向领导汇报，得到批准后，他跟一位女缉私警连夜赶赴牡丹江。
列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遮掩不住王慕义此时的"怦怦"心跳，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这个黑、蒙、吉三省交界的城市。
"你小子胆儿真大，这旮旯可是古时候的流放之地。"接站的哈尔滨海关缉私局李处长的这句话把王慕义逗笑了。
"曾经的军人，如今的缉私警察还怕危险?"王慕义说。
李处长也被王慕义憨厚的样子逗笑了，但接下来通报的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却把李处长的笑声生生地憋了回去。李处长神情凝重地对王慕义说："你碰上难啃的硬骨头了！"
因为曾经在牡丹江工作过的李处长知道，王慕义要抓捕的郑某是牡丹江有名的"三哥"，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怎么办？王慕义想起了脍炙人口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他决定像孤胆英雄杨子荣一样，深入犯罪嫌疑人的生活圈子。王慕义跟哈尔滨海关缉私局的李处长一商量，直接住进了跟犯罪嫌疑人有联系的刘姓科长所在单位的招待所。
在这个没有暖气的招待所里，王慕义裹着厚厚的衣服，跟李处长商量对策，但商量来商量去，不外乎是通过刘科长找到郑某的下落。这里必须提一下李处长。干了大半辈子缉私工作的李处长有着丰富的办案经验，当他听说北京海关缉私局一个新手主动请缨，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同事到牡丹江办案，便立即放下了手头儿正在忙活的案件，带着自己处里的侦查员赶到牡丹江，来帮助这个"初出茅庐"、从未谋面的同行开展工作。李处长到牡丹江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让王慕义跟刘某套上近乎。
王慕义知道，李处长跟自己的想法一样，绝不能打草惊蛇。他不敢在刘某面前提及郑某，担心被对方看出破绽。在李处长的帮助下，王慕义跟刘某有了几回接触，就是在这仅有的几次交往当中，细心的王慕义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刘某确实认识郑某，而且郑某第二天就要回家给孩子过生日。
王慕义在李处长的帮助下连夜制订了抓捕计划。面对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王慕义心里有些隐隐不安。
危机四伏的押解路
王慕义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爱子如命的郑某，竟然没有在孩子生日当天出现，在郑某家附近蹲守了一天的王慕义和战友们只能无功而返。但他们锲而不舍地继续寻找其他战机，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第十天的傍晚，李处长通知王慕义：郑某现身了！
王慕义和李处长带来的侦查员在牡丹江市公安局民警的配合下，根据事先的侦查，轻车熟路地摸到了郑某居住的五楼，敲开了门，王慕义向开门的人通报了身份，没费多少口舌，郑某就出门了："整啥？你首都来的就想把我带走？跟你走一趟怕啥？明着跟你说了吧，你来抓人可以，想把我带去北京，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事后，牡丹江市公安局的民警告诉王慕义，他们刚一上楼，楼下就有人打电话给郑某报信了。"你们这么上去真是太冒险了！"
王慕义淡然一笑，说："郑某那么疼自己的孩子，我料定了他不会在自己的家门口打打杀杀，所以，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把他带回来。可是，他最后说……"
王慕义现在最大的担心就是能不能把郑某带回北京。
当天晚上，李处长就把从牡丹江市公安局那边传来的消息告诉了王慕义：市公安局认为这里是他们管辖的范围，而且传话的人专门告诉李处长，人家副支队长说了，走私珍稀动物及珍稀动物制品案是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罪，是经侦部门的事儿，按照《公安部刑事案件管辖分工规定》，这也算刑侦部门的事儿，你们缉私警察算是哪个部门的？
也没啥稀奇，那年头海关缉私警察这支队伍刚成立，有些人真搞不清案件的隶属关系。
不过，既然人家托人带了话，那情况就再明显不过，抓人可以，想把人带走，难！
李处长和王慕义知道，此时不能激化矛盾，他们必须使用缓兵之计。王慕义跟李处长简单一合计，就向上级汇报了自己遇到的困难。这一夜，远在北京的有关领导和待在小招待所里的王慕义都没合眼，犯罪嫌疑人抓住了，却不能让他归案，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北京海关的分管领导连夜开会，安排夏副处长尽快赶到牡丹江，增援王慕义。夏副处长当晚便赶到北京市公安局，办齐了相关手续，天还没亮就赶到了火车站。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行程，夏副处长来到牡丹江市，在李处长的带领下直接赶到牡丹江市公安局。当时正值全党进行"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的三讲教育，在向牡丹江市公安局的分管领导简要汇报了案情和面临的困难后，李处长从讲政治的角度要求该局配合押解，该局领导痛快地答应了。
郑某终于被顺利地押解到车站。这一夜，在郑某断断续续的呼噜声里，夏副处长、王慕义和那位女同事一夜未眠。
还好，他们顺利到达北京。
郑某对自己从尼日利亚走私象牙的罪行供认不讳，被依法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王慕义这一仗打得漂亮，而且打上了瘾。2001年，王慕义又成功侦破犯罪嫌疑人辛某通过贿赂某国大使馆官员走私象牙案件，查获象牙14.6吨。在王慕义破获的多起案件中，2009年1月17日的走私象牙案，是他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一起无头案
"1?17"案办得极其辛苦，从案发到结案，耗时十六个月，可以想象其中的曲折和艰难。
2000年牡丹江那起案子是王慕义经手的第一起走私案，那个时候王慕义办案更多的是凭借"一定要拿下"的信念，但2009年时，王慕义办案靠的则是智慧，因为在很多人眼里，这原本就是一起死案。
2009年1月17日，由津巴布韦飞抵北京的UM770国际航班刚刚到港，首都机场海关旅检处的工作人员发现，以吴某名义托运的十六件行李箱中所装物品全部为象牙制品，重约480公斤。这时，有三名刚下飞机的中国籍旅客刚要从传送带上搬行李箱，但又很快放弃了这些箱子，急匆匆地朝海关出口处走去。旅检处的工作人员看到这种情况，急忙拦下三名旅客，把他们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办公室询问情况。
这三名乘客都姓刘，刘某芳和刘某是母子关系。刘某芳若无其事地回答："这些行李是在飞机上认识的一个姓吴的南蛮子让俺帮忙带的，答应给俺三个人每人一万元好处费，俺觉着挺合算，这样的好事干吗不整？"
刘某跟母亲刘某芳的回答如出一辙，不过他说，这批行李在登机前就已经帮吴某搬运了。
而另一位叫刘某云的反应大相径庭，她神情沮丧地告诉工作人员："你看俺这一大把年纪了，年轻时候落下了风湿病，阴天下雨就疼得迈不动步，我原想着带点儿这东西回国治病，全是俺赊来的，俺男人还押在津巴布韦那旮旯呢。"说完，她居然抹起了眼泪。
虽然三人的回答有明显漏洞，但都拒不承认与这些行李有任何关系，而行李票上的名字与三人不符，按照有关规定，工作人员只能将三人放行，暂扣十六件无人认领的行李箱。
这些线索移交到北京海关缉私局后，立即引起局领导的高度重视，成立了"1?17"专案组。此时，王慕义作为专案组的骨干，再次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有好心的同事提醒他，不要因为这起案子，砸了自己这么多年竖起的"牌子"。王慕义爽朗一笑："这算啥？办案子还能挑肥拣瘦？跑了和尚还跑得了庙？"
话虽这么说，但坏消息很快打乱了王慕义的计划。2009年2月初，与案件有关的三名刘姓犯罪嫌疑人和吴某陆续从北京和珠海离境。
当时正值春节放假期间，但王慕义和其他办案人员谁都没心思过节。他们通过常住人口信息网站和出入境管理网站，很快查明了刘某芳、刘某云和刘某的身份，又利用行李单上的英文名字，结合出入境的时间和地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吴某。而且，他们还查到吴某在2008年8月至10月期间，以及2009年1月10日至17日期间在津巴布韦逗留过。王慕义和专案组成员分析，如果吴某是主要犯罪嫌疑人，那他第一次去津巴布韦，极有可能是去考察象牙市场，而第二次则有可能是专门去采购，但这只是推断，一切都得靠证据。
"春节刚过，四个人就相继出国，是巧合吗？不可能！"王慕义开始跟自己较真儿。他很快又注意到一个被大家忽略了的细节：1月17日那趟航班的登机牌记录显示，吴某与刘某同坐在21排，而刘某芳和刘某云则同坐在25排。看来吴某跟其他三人在登机前就已经认识，那刘某芳为什么要撒谎？欲盖弥彰的谎言恰恰露出了他们的马脚，这使王慕义更加认定了先前的推断：刘某芳、刘某云和刘某跟行李的主人吴某，有合伙作案的嫌疑。
王慕义不相信这四个人会在国外待一辈子。他通知相关部门，锁定四个人的入境信息，守株待兔。
各式各样的案件，让王慕义和他的同事们忙得脚不离地，但不管再忙再累，王慕义都没忘记这起象牙走私案的四个犯罪嫌疑人，他恨不得每天都跟相关部门通一次电话，询问吴某等人是否回国。有个别同事对王慕义的行为很不理解，甚至有位同事笑他得了强迫症。但王慕义却认为自己是"打私控"，只要犯罪嫌疑人一天不落网，就有可能再次走私象牙，只要走私濒危物种的犯罪一天不灭绝，就会破坏我们和谐的生活环境。有人说王慕义是杞人忧天，或许正是这种杞人忧天式的悲悯情怀，才让他对这起象牙走私案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漫长得让王慕义心焦。三个月过去了，心急如焚的王慕义终于等来了吴某和刘某芳回国的消息。5月14日，吴某和刘某芳同时从大连口岸入境，通过调查，专案组发现5月下旬，两人频繁往来于北京和沈阳之间。王慕义立即带侦查员到刘某芳的户籍地排查。
在辽宁省沈阳市法库县依牛堡乡派出所，户籍民警告诉王慕义："刘某芳等三人常年不在户籍所在地。"王慕义又跑到村里找治保主任和村民暗访，他们告诉王慕义："刘某芳一家子都是能人，早就把房子卖了，在非洲一个叫津巴布韦的国家发财呢。"
身着便装的王慕义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塞给村民："老乡，我们是从外地来的，经人介绍来找刘某芳，想通过她看看有没有啥发财的机会，也该着不顺，来的路上手机丢了。"王慕义是想通过村民找到刘某芳的联系方式，但他很快发现，村民们确实对刘某芳回国的信息一无所知。
不过，王慕义此行还是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个热心的村民告诉他，刘某芳的侄女那某，刚从津巴布韦回国。
王慕义马不停蹄地找到了那某，还是以生意人的身份打听刘某芳的情况。那某向王慕义证实，自己跟刘某芳一起于5月14日回国，在津巴布韦，有个姓吴的南方人经常到姑姑开的饭馆吃饭。那某还告诉王慕义，刘某芳一直独来独往，跟亲戚、朋友接触不多，也没有国内电话，回国后一般都是在沈阳住酒店。
王慕义一行又赶到沈阳，查遍了所有酒店的入住登记，没有发现刘某芳的相关信息。王慕义又查遍了沈阳市所有购买商品房的登记，依然没有刘某芳一家人的任何线索。这个刘某芳难道人间蒸发了？
"内鬼"露出了破绽
专案组对四人进行的外围工作难以取得突破，案件侦破几乎陷入僵局。怎么办？王慕义决定从源头查起。
公安部通过国际刑警组织，联系到了津巴布韦警方，很快，津方反馈：吴某、刘某芳、刘某云、刘某四人涉嫌贿赂哈拉雷机场的欧文等八名工作人员，将大量象牙制品走私出境。津巴布韦警方已据此逮捕了参与此案的机场工作人员。在我方专案组的要求下，津方为我方提供了吴某等人走私象牙的相关证据，这让王慕义终于下定了抓捕四人的决心。
2009年6月，专案组锁定了吴某，他在福建莆田一带，这里是吴某的老家。
该出手了！王慕义决定立即南下莆田。
莆田，对于常年跟象牙走私案打交道的王慕义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中国木雕之城、中国银饰之乡、中国古典工艺家具之都、中国珠宝玉石首饰特色产业基地等美誉，让人们很自然地联想到，这里也有一个国内象牙雕刻方面最大的民间市场。但王慕义没有忘记，莆田还是中国武术之乡，不敢说莆田人个个都是习武之人，但在乡间寻上几个有真功夫的人，也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王慕义，第一时间赶到吴某常住地的派出所。派出所民警告诉王慕义，吴某所在的村子民风朴实，美中不足的是，村民的族群意识极强，遇事儿非常抱团儿，尤其是碰到村民个人利益受损时，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家族尊严。派出所的民警提醒王慕义，吴某所在的村子出现过暴力抗法的情况。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慕义临时召集专案组成员，细心研究了抓捕计划，决定先通过蹲守，摸清吴某的活动规律。
6月的莆田，天气已是非常炎热了，专案组开始跟吴某的家人打起了"游击战"。这是一段让专家组成员们记忆犹新的经历。水土不服让办案民警吃尽了苦头，民警小张和小林每天都要就着矿泉水，咽下一把黄连素，这是他们对付痢疾和肠胃炎唯一的办法。成片的桂圆、荔枝树为专案组提供了隐蔽的最佳场所，但果林里的花蚊子，却让办案民警们疼痛难熬。让王慕义心疼和感动的是，准备的风油精全被同事们抹到了太阳穴上，他们咬紧牙关、铆足精神，观察吴某家人的一举一动。做了亏心事的吴某家人似乎有所察觉，他们每天骑摩托车，不断变换着路线，穿梭于田间地头和附近村庄的亲戚、朋友家。漫长的一周过去了，始终不见吴某的踪影。
专案组再次分析了吴某的通话记录，一致认为：吴某就在住所一带活动。就在专案组成员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时候，派出所民警通知：吴某出现在家中。王慕义当即决定：进村！抓捕！
吴某太狡猾了！当专案组来到吴某住所的时候，只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专案组迅速对楼房布控，但吴某早就溜了。
出师不利，王慕义索性在吴某的家中对其妻子郑某进行政策攻心，但郑某死活不肯承认吴某回过家。王慕义盯着破绽追问，逼问急了，郑某口不择言地辩解，这些象牙根本不是吴某的，都是一个东北人老徐出钱买的。郑某感觉自己"祸从口出"后，就彻底地变成了闷葫芦。
老徐是谁？王慕义再次筛选了吴某的通话记录，果然发现他跟一个辽宁鞍山的徐某山通话频率较高。就在这次筛选号码的过程中，王慕义又发现了一个细节：吴某1月17日抵达北京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一个北京号码打进来的。原本就对刘某芳等三人突然放弃行李感到蹊跷的王慕义，一下子找到了答案，这个北京号码的机主，一定是给吴某通风报信的"内鬼"。
北京移动公司很快查到了那个北京号码的机主，调查得知，此人是某公司驻首都机场的报关员。一切都水落石出，这个报关员就是"内鬼"，他利用职务之便，发现海关方面对吴某的行李做了相关标识，就通风报信，让刘某芳等人出关时玩了个"金蝉脱壳"。
为了防止再次打草惊蛇，专案组决定把这个报关员作为重点监控对象。
王慕义带领专案组回到了北京，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吴某等人出境。但令王慕义无奈的是，从莆田家中逃走的吴某一下子销声匿迹了，其他相关犯罪嫌疑人也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段时间，王慕义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没有一个领导和同事埋怨过他，但他对吴某的逃脱却始终耿耿于怀，他脑子里每天都在念叨一个事儿，那就是早日将吴某等人绳之以法。
2010年春节后，蛰伏了半年多的吴某开始不安分了。莆田警方在电信部门的配合下，发现吴某多次与一个东北籍女子联系，专案组分析该女子极有可能是一直潜逃的刘某芳。王慕义协调莆田等相关警方，终于在2010年3月25日将两人成功抓获。
此后，刘某云、刘某相继归案。5月10日，徐某也被北京甘家口派出所捉拿归案。至此，"1?17"走私象牙案的六名犯罪嫌疑人被一网打尽，这场"马拉松"式的案件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公安部刘金国副部长专门作出批示：海关缉私局案子破得艰苦、漂亮！展示了很强的攻坚能力和水平！向同志们致敬！
然而，当同事们向王慕义表示祝贺时，他却一个劲儿摇头，似乎很不开心。一问才明白，原来他破获的案子越多，心里越是难受，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论是太平洋的海龟，还是北美洲的蝴蝶、冰岛的虾米，看到它们大批被杀害，心里就不得劲。他打了个比喻，说这些野生动物都是维系我们人类生存的生物链的重要环节，任何一个物种的灭绝，都会给人类的生存带来极大的威胁。当维系我们生存的物种大量灭绝时，人类还能生存下去吗？
也正是出于对保护濒危物种的这种朴素认识，王慕义对经手的所有濒危物种走私案件都是零容忍。
第二站：杭州邮局
翠绿"笔筒"的真面目
海关是我国在沿海、边境或内陆口岸设立的执行进出口监督管理的国家行政机构，很多人会以为海关人员就是一支在港口码头、涉外机场等场所工作的队伍，但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一批海关人员工作在邮政局，他们负责进出境邮递物品、印刷品、音像制品及邮递快件的通关、监管以及查毒业务。
杭州市邮政局邮办处，就是承办这些业务的一个工作场所。这是一个在邮政分拣场地上搭建的不足四十平方米的玻璃房，里面设有两台X光机。海关驻邮政局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每天到达这个场地之后，都会先去剪关锁，然后审核邮政人员递交的路单、详情单，对世界各国入境的邮件进行风险评估，评估完毕后就开始进行X光过机查验。
这个弹丸之地，每天都会有三万余件邮件进出。这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差事，刚走进工作场地，就能感觉到飞扬的尘土，即使戴了口罩，时间久了也会感觉咽喉干痒，甚至头痛恶心。在这个冬天寒风彻骨、夏天闷热难耐的狭小空间，海关人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样一件事儿，那就是站在电脑屏幕前看图像。但这单调枯燥的动作，却容不得半点儿马虎。他们必须保持高度警惕，目不转睛地盯住每一个经过的邮件。一位刚参加工作的年轻海关人员戏称："档案上肯定填错了户籍，我这辈子是生在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但上辈子绝对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玩笑归玩笑，但这群人如果不练出一双像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样的火眼金睛，还真没法儿应付这份看似简单的工作。
周鑫锋就是这其中的一位"孙大圣"。2011年5月10日上午，需要查验的进口特快邮件有两千多件，就在十一点多一点儿的时候，邮局一位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小周，你昨天还发高烧，今天中午干脆早点儿休息。"周鑫锋瞅着电脑屏幕目不转睛地回答："这才查了一半，还早着呢。"周鑫锋刚说完，便感觉喉咙干燥，头晕眼花，一瞬间，他有一点点分神，心里立即对自己说：撑住！再撑一会儿！
十一点半左右，一个邮包过机，图像上显示出翠绿色的圆筒，周鑫锋揉了揉已经酸胀的双眼，仔细查看，随后过机的三个邮包，显示出的图像都是翠绿色的圆筒。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高密度的物质才会在X光下呈翠绿色甚至深绿色。周鑫锋赶忙把四个邮包挑出来，这些邮包都是日本同一寄件地址，分别寄给杭州四个不同的收件人，在申报单上填写的都是笔筒。什么样的笔筒居然需要如此高密度的材料来做？周鑫锋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发现了一宗怪事，邮包的包面详情单上标注的笔筒价值是一千日元，而邮费却高达三万多日元！这寄件人是脑子里进水了？邮资跟物品价值倒挂，这让周鑫锋断定这些翠绿色的笔筒绝对有问题。
周鑫锋开始对这四个机检图像可疑的邮包进行人工开拆查验，打开一个邮包，周鑫锋隔着口罩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取出内件，里面是一个中空的"笔筒"， 横截面被细心的主人"乔装打扮"了一番，涂抹了一层颜料，"笔筒"外侧也用颜料画了几笔，还编了号码。周鑫锋和一起值班的同事找来砂纸，仔仔细细地打磨掉截面上的颜料，隐约可见象牙特有的网格状纹路。
周鑫锋把剩下的三个邮包都打开，邮包里装的都是这样的"笔筒"，他数了数，这批邮包里一共有十二个"笔筒"。周鑫锋把这些问题邮包的情况报告给上级，杭州海关当天就派专人把这些"笔筒"送到了上海野生动植物鉴定中心。
没想到，这批送检的"笔筒"还没出结果，杭州海关驻邮局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们又发现了更多的"笔筒"。
5月11日，查验人员再次在同一入境渠道中查获伪报"笔筒"的四个邮包。
几天后，上海野生动植物鉴定中心的鉴定报告出来了，送检邮包里的物品均为非洲象牙。其中，从第一天的四个邮包里查获象牙十二段，重11.59 公斤；从第二天的四个邮包里查获象牙十五段，重14.79公斤。
消息传到周鑫锋的耳朵里，他有些后怕，这种将邮包内物品进行迷惑性瞒报、伪报，并掩盖主要特征的走私手法，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和隐蔽性，如果当天因为身体不适稍微打个盹儿，那会是什么结果呢？
这些"笔筒"被移交到杭州海关缉私局，缉私局决定立即抽调精兵强将，成立专案组侦查此案，案件代号"5?11"。
难觅踪迹的收件人
从海关以往查到的象牙情况来看，大多是作为个人收藏的象牙制品入境，而这一次，两天的工夫，来自日本同一寄件人的邮包居然统统出了问题。专案组认为，寄件人极有可能是通过"蚂蚁搬家"的办法，连续分散走私象牙入境。但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儿，还得靠事实说话。
侦查人员对快件单子进行仔细比对，发现了疑点：所有快件单上的字迹相似，且寄件地址相同；5月10日查获的四件快件中，有两件收件地址虽然不同，但实际指向同一地点；四件快件中有两件收件人的联系电话相同；象牙切断面上有编号，极有可能是将象牙锯开后分别邮寄，入境后方便对上。
这些疑点让专案组的侦查员们产生了一连串的疑问——
谁是真正的货主？
收件人是实际货主还是代收人？
是否存在大规模走私的可能？
但狡猾的犯罪嫌疑人留给办案人员的线索少得可怜。调取收件人的手机话单，发现这是一张从地摊儿上买的没有机主登记信息的手机卡，无法查明机主身份，加上零星的通话记录，让专案组意识到，这个手机号码有可能是为了收取快递专门办理的。
专案组分别对第一批邮件的四个收件地址进行调查。其中两个收件人的地址是杭州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还有一个收件人的地址是杭州某汽车销售公司，最后一个收件人的地址是杭州某高层小区的住宅。专案组又对收件人的户籍信息进行调查，发现其中两个收件人为假名字，他们只能尽快找到另外两位收件人。
专案组分析，一般送到单位的快件，他人代领的可能性较大，难以布控。但如果把快件送到住宅地址，收件人本人签收的几率较大。专案组决定首先选择位于中河南路的某小区进行控制下投递。
在邮递车驶进小区大门的时候，邮递员打电话给收件人李某，让他携带自己的身份证到单元门前签收国际邮包。李某相当警觉，说现在没空儿。随后没多久，李某又打来电话，让把邮件暂放小区门卫，随即挂断电话。李某的反应完全在专案组的预料之中，专案组调取了李某的通话记录，发现李某在接听邮递员电话后，马上与一个"150"开头的手机号通话。
为避免刻意投递引起嫌疑人怀疑，专案组临时决定放弃控制下的交付行动，所有人员全部撤回。
收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以看出犯罪嫌疑人警惕性高、反侦查意识强，而且很有可能是分单线联系。如果此时仓促行动，只抓住一两个人，很容易导致破案的被动甚至因此前功尽弃。案件侦查一时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专案组专门开了个碰头会，会上决定，对这批邮件来个内紧外松，跟犯罪嫌疑人玩一回"无间道"。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通过网络查询邮件进程，也为了给犯罪嫌疑人造成海关查验为常规流程的假象，专案组不但在EMS网站上为已经查获的第二批问题邮件录入了"海关查验放行"的信息，还协调邮局方面，对第一批控制下交付时收件人未领取的邮件，在网站上录入了"未妥投，等待继续投递"的信息。专案组欲擒故纵的招数，彻底迷惑了犯罪嫌疑人。而此时，专案组把突破点放在那个"150"开头的手机号码上。
这个手机号码的机主究竟是谁？他跟这起案件到底有什么关系？
梦碎网络的研究生
侦查人员很快查到了"150"开头的手机号码的机主信息。
机主洪某，1984年生，安徽省马鞍山市人，杭州某高校在读研究生。单从身份看，专案组很难把他跟这起象牙走私案件挂上钩。虽然之前已经掌握洪某与邮件收件人有着密切联系，但并不能说明他就是主要犯罪嫌疑人。
不论真实货主是谁，一定会寻找渠道销售象牙，专案组想到可以从销售的终端环节倒查。在互联网上输入洪某的手机号码一搜索，发现这个号码是一个网名叫"非和田不玉"的联系电话，"非和田不玉"多次在"雅昌艺术"、"盛世收藏"、 "上海文玩论坛"等知名古玩收藏、交易网站上兜售象牙。
"非和田不玉"在网上发帖：本人通过正当渠道购回一批日本回流老象牙（注：《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发布前的象牙，即不受管制的象牙），货真价实，假一赔十。有需要者速与本人联系，联系电话：150＊＊＊＊3248，QQ号码＊＊＊＊。帖子上还配有象牙的图片。
至此，专案组基本确定，洪某为走私象牙的主要犯罪嫌疑人。
5月16日，杭州海关缉私局在杭州市公安局的配合下，在杭州吴山通宝城内将洪某抓获，在他的住所内查获33.5公斤还没来得及倒卖的走私象牙。
经过突审，洪某承认了自己走私象牙并倒卖牟利的犯罪事实，供出了他的走私同伙、杭州某房产公司部门经理杨某和江苏无锡的莫某。专案组当天在杨某办公室将其捕获归案。为避免惊动莫某，专案组让洪某接听莫某电话时佯装无事，稳住莫某，同时立即派侦查人员连夜赶赴无锡，在无锡市公安局的配合下顺利抓获莫某。
主要犯罪嫌疑人到案后，专案组对犯罪嫌疑人洪某和莫某电脑中的电子数据进行整理，获取了两人合作走私进口象牙的对账单及QQ聊天记录，查明了走私进口象牙的总量，并且利用这些证据，彻底打消了洪某企图隐瞒相关犯罪事实的妄想。在大量的证据面前，洪某交代了自己犯罪的经过。
2011年2月，喜欢古玩收藏的犯罪嫌疑人洪某结识了做古玩生意的付某，两人一来二去成了臭味相投的酒肉知己。听到付某谈论做古玩生意的发财经，已经在某知名高校读研的洪某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不再安心学业，做起了一夜暴富的白日梦。洪某决定铤而走险，他甚至把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公益广告词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有了"梦想"的洪某跟付某一拍即合，两人决定寻找一条从境外走私象牙到国内倒卖牟利的"生财之道"。当他们得知日本雅虎拍卖网有象牙出售的信息时，就专门找到从事日本商品代购的犯罪嫌疑人莫某，由莫某通过其在日本的同伙吉鹤（日本籍），以网络竞拍及直接购买等方式采购象牙。购得象牙后，莫某与洪某通过EMS速递渠道，以伪报品名的方式走私。
没过多久，由于利益分歧，洪某与付某分道扬镳。为了早日实现自己的发财梦，洪某不但没有收手，反倒更加肆无忌惮。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杨某。因为担心邮寄象牙数量多，引起海关怀疑，杨某提出分散收件人和收件地址。就这样，杨某提供了包括本人、妻子的工作单位及家庭地址在内的多个地址，用于接收象牙邮包。洪某还把远在安徽老家的高中同学尹某及其女友拉下了水。当然，在读研究生洪某不愧是高等学府的高才生，他对每一个细节都深思熟虑，因为他读过一本叫《细节决定成败》的畅销书。为了逃避追查，洪某专门编造了虚假的收件人姓名，并购买了接收象牙邮件专用的手机号码。但洪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那些经过再三推敲的鬼把戏，被杭州海关的工作人员和缉私警察一眼就识破了。
本该在象牙塔里实现人生梦想的洪某，却被自己走私的象牙断送了前程，这让人有些惋惜。但更让人遗憾的是，洪某虽然有那么一丝悔意，更多的却是抱怨自己时运不济，他不是不懂法，而是专门研究了法律，想冒险走钢丝为自己淘上"第一桶金"。他甚至对侦查员说，这个险冒得值，就算被抓了，也判不了几年。
洪某的态度，让侦查员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相关法律法规对走私濒危野生动植物种犯罪的惩处力度更大一些，足以让那些犯罪嫌疑人望而生畏，这位高等学府里的佼佼者，还会做这样的发财梦吗？洪某走私链条上的那些象牙买主，是不是会有所顾忌呢？
千奇百怪的淘金梦
抓捕洪某看起来很轻松，但寻到真正的象牙买主，把这个走私链条上的所有犯罪嫌疑人全部端掉，却考验了专案组的韧性。
专案组从电脑中提取的由莫某制作的购买象牙对账单显示，他们从日本走私进口的象牙有380公斤，当时实际从海关驻杭州邮局办事处和洪某家里查扣的象牙仅有80公斤，还有300公斤象牙下落不明。
专案组从相关快递公司调取了洪某、莫某等犯罪嫌疑人发送的所有国内邮递快件单据。几千份单据摆在桌上，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侦查人员的心头。很多单据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更有一些字迹潦草得让人难以辨认，最关键的是这些邮递快件里有的是象牙，有的不是象牙，那就必须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它们挑出来。没有电视剧里那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专案组开始了这份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大海捞针似的枯燥工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美丽的杭州城时，民警小朱、小赵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点儿僵硬的脖颈，透过窗户把目光投到办公楼外不远处的小河边，随风起舞的柳树梢让小朱一阵眩晕，整整熬了一个通宵，他和同事们终于查完了所有邮递快件单据。
一条连夜从快递信息里筛查出的线索显示： 二十多位买家与洪某和莫某有联系。专案组决定组织六个行动小组，分赴广东、福建、重庆、吉林、辽宁、北京、江苏等十多个省市，对所有象牙买家逐一调查，追缴走私的象牙！
抓捕张某，让行动小组费了不少脑筋。
张某是甘肃省某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的中队长，这一特殊身份让行动小组不得不多加一份小心。身为政府工作人员而且是执法部门的小头头，张某能老实配合工作吗？会不会遭遇其他阻力？
姜警官作为赴甘肃小组的组长，趁着浓重的夜色，围着临时居住的假日连锁酒店快步行走。这是他转业到海关缉私局后养成的习惯，他喜欢在快走时分析复杂的案情。不知走了多少圈，分析了多少可能碰到的突发情况，当额头上沁出汗珠的时候，姜警官终于下了决心，就到张某的工作单位实施抓捕。
第二天一早，在当地海关缉私局同行的配合下，姜警官带领抓捕小组的三名同志，以张某朋友的身份去了张某的工作单位。张某的同事告知，张队长带队到辖区某路段执法去了。姜警官让张某的同事打电话告诉他，说朋友找他有急事，抓紧回单位。张某很快回到了单位，他对这个素不相识的"朋友"有些戒备。在张某的办公室，姜警官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凑到了张某身边，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张队长，我是杭州海关缉私局的警察，来了解一下你购买象牙的情况。"话音刚落，张某脸色大变，小声说："有什么事吗？"看得出，他不想让单位同事知道自己买象牙这件事。抓住了张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姜警官提出需要他到当地海关缉私局做一份笔录，张某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在张某看来，姜警官脸上的那份从容给自己吃了一粒"定心丸"。他想，抓紧时间配合人家把情况搞清楚，也免得让单位同事有所察觉。自己是这个单位的部门领导，事情搞大了对自己肯定不好。临走前，张某对单位同事说"我跟朋友有点儿事情出去一下"，就这样，他被姜警官带领的抓捕小组"请"进了海关。
张某归案后对自己的罪行十分懊悔。他告诉专案组，因为自己喜欢收藏，就经常上网查看各类收藏信息。当他看到洪某出售象牙的帖子时，在明知洪某网上销售的象牙是从日本直接走私入境的情况下，两次向洪某购买象牙共5.7公斤，支付人民币三万余元。另外，他还帮助洪某加工象牙8.3公斤，他的单位有专门用于加工象牙的机器设备。
据张某供认，最初购买象牙，是要把象牙作为礼物送给领导，让领导在提职的时候给予关照，到后来就纯粹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发财梦。
佛经上有一句话，叫作"无欲则刚"。一个人如果没有什么欲望的话，他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必怕了。但升官发财的欲望葬送了张某，张某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
跟张某及其他犯罪嫌疑人不同，洪某的高中同学尹某是安徽某市的特警，从开始参与到归案，他没有购买过一克象牙，也没有从任何人手中得到一分一厘的报酬，但他却为了哥们儿义气知法犯法。这位曾在部队当过侦察兵，在大学里学习过侦查专业的年轻特警，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对自己应得的惩罚心知肚明。最终，尹某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其未婚女友周某也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六个月。
此后，犯罪嫌疑人徐某、高某等先后在广东中山等地归案。至此，这起全国邮递渠道最大的走私象牙案完美收官。
第三站：石湖口岸
神秘叵测的举报人
2011年8月初，厦门的天气热得出奇。火辣辣的太阳蒸烤着大地，路边的榕树抵挡不住太阳的暴晒，叶子全都蜷成了卷儿。风也是热的，裹挟着海水的潮气，让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这段时间，甲斐（化名）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干扰他心情的不是糟糕的天气，而是他办公桌上的电话。
甲斐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上班时间，他都会接到很多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刚开始，甲斐一接电话，那边就挂了。过了三五天，甲斐接通电话后，听筒那边会沉默片刻才出现忙音。再到后来，他的手机也跟着遭了殃，每到深更半夜，手机铃声就会冷不丁地响上几次，接通电话后，对方依然是沉默不语。这让一天劳顿后的甲斐痛苦不堪，自己一个人辛苦倒也罢了，有些神经衰弱的妻子也跟着寝食难安。甲斐几次想关掉手机睡个安稳觉，但他不能也不敢这么做，作为海关缉私警察，他必须保证自己的手机二十四小时畅通。
那些天，甲斐总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单位上班，看着他乌黑的眼圈和憔悴的面容，老处长跟他开玩笑："甲处长龙体欠安？让案子压的吧？小心你的身子骨！"
甲斐听罢只能尴尬一笑。常年跟走私分子打交道，甲斐多次接到过骚扰电话甚至恐吓电话，但像这次持续一周，在电话里不吭一声的情况还是头一回。谁打的电话？他是从哪儿得到我的办公电话和手机号码的？甲斐请有关部门对骚扰电话进行了排查，对方告知，这个骚扰电话是海外网络电话。
骚扰电话又持续了一周。8月下旬，甲斐有两天没接到骚扰电话，正纳闷儿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这次，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用闽南语告诉甲斐："我举报一起走私案，详细情况回头再打电话。"甲斐心里"咯噔"一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甲斐拨通了电信局的电话查询，发现这个声称要举报走私案的神秘人物，用的是街头公用电话，再从市公安局指挥中心调来视频一看，那个时间段经过这个公用电话亭的人多得不计其数。
下午上班时，甲斐再次接到电话："在你们厦门海关缉私局石狮分局管辖的石湖口岸，将有大批象牙夹藏在其他货物里走私入境。"还没等甲斐问话，电话就迅速挂断了。甲斐来不及多想，立即打电话请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帮忙，用街头巷尾的"电子眼"寻找这个神秘的举报人。接着，甲斐连气都顾不上喘，跑到分管副局长的办公室，汇报了接到这个举报电话前后的情况。他不等分管副局长说话，就接着说："局长，这起象牙走私案要盯紧，举报的走私关区是咱们管辖的，举报的走私方式是在货物里夹藏，举报的走私港口是石湖口岸，应该八九不离十，这是我的直觉！"分管副局长点了点头，只说了四个字："注意保密！"
甲斐随即通知了石狮分局的局长和政委，把相关情况介绍完之后，让他们安排可靠民警盯紧石湖口岸。
举报的情况究竟是否属实？甲斐拿捏不准。但他对一些事情天生敏感，说得神秘一点儿，是他的"小宇宙"里有第六感觉。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但现在要证明自己的判断正确与否，除了查获走私的象牙，再就是抓紧找到举报人。
举报人在哪儿？调查结果显示，神秘举报人这次是在海后路上打的电话，居然跟海关缉私局驻地近在咫尺！再次调出视频资料比对，行色匆匆的人群当中，一个上身穿花格子短袖 T 恤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进入了他的视线。视频定格，画面锁定的这个中年男子长相普通，除了鼻梁上的那副遮盖了大半个脸的大墨镜之外，再无任何特点，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丢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家伙。对照户籍信息查找这个中年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个时候甲斐特别希望举报人能再打一次电话，半夜里，他甚至会情不自禁地从枕头边拿起手机，摁下键盘翻看通话记录。甲斐预感这个人不会再打电话，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太想从人群里找出这个举报人了。
举报人举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甲斐找不到满意的答案，他只想出一个理由：举报人跟走私团伙过往密切，甚至本人就是团伙成员，因为利益冲突或其他原因，想借他人之手替自己……
这毕竟只是甲斐的猜想，想着举报人或许就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他不由攥紧了拳头。没办法，既然找不到举报人，只能静观其变，等待走私分子自投罗网了。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他们究竟会在什么时间作案呢？
子夜下达的立案令
就在甲斐处长查找神秘举报人期间，厦门海关缉私局根据这条举报线索成立了专案组，并把专案组直接派到了石狮海关缉私分局。石狮分局在专案组的指导下，开始了细致入微的摸底排查工作。他们对之前控制的重点人员进行了秘密摸查，发现石狮人何某可能与走私象牙案有关，又通过知情人得到了一个信息，何某可能受陈某委托，将以某对外贸易有限公司进口腰果和某五矿（集团）公司进口铜矿石（铜矿砂）的名义，分两批向海关申报进口。一切都只是可能，但专案组和石狮缉私分局不敢放过一点儿蛛丝马迹。
8月26日傍晚，运输铜矿石（铜矿砂）货物的"鑫源16号"货船停靠石湖口岸，厦门海关缉私局决定按兵不动，对船舶和货物进行秘密跟踪。与此同时，厦门海关审单处对该货船的相关报关电子数据、石狮海关对船舶和舱单数据分别展开秘密调查。
8月27日，专案组根据前期获得的情报，初步锁定犯罪嫌疑人陈某和陈某林在厦门、莆田的住宅、工厂和店面地址，并予以重点控制。
8月29日，专案组派出民警对犯罪嫌疑人陈某林在上海的象牙销售点进行摸查，同时石狮分局民警认真查找负责通关环节的犯罪嫌疑人何某的行踪。
就在8月29日这一天，厦门海关缉私局得到消息，香港海关已经查获了一批走私象牙，共计794支。这个意外的信息，让整个案件的前景变得扑朔迷离。是继续按兵不动还是马上立案？如果这批在香港查获的走私象牙与这起走私案有关，那这些犯罪嫌疑人肯定会像惊弓之鸟一样，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逃之夭夭。如果马上立案，抓捕犯罪嫌疑人，那些走私的象牙可能会在短期内转移，一旦象牙被转移，海关就会失去嫌疑人的作案证据，没有证据，即使有再大的嫌疑也只能放人！也就是说，如果"鑫源16号"的铜矿石（铜矿砂）里根本就没有夹藏走私象牙，不但要无条件放走犯罪嫌疑人，还要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
厦门海关缉私局的相关领导连夜赶到了石湖，专案组和石狮缉私分局的民警继续对相关犯罪嫌疑人进行跟踪。
8月30日，犯罪嫌疑人何某找到泉州某报关有限公司的报关员曾某为其代理报关业务。
当天夜间，犯罪嫌疑人陈某到石狮跟何某接头，并送给何某一份资料。
与此同时，专案组派往上海、莆田的警力全部到位，收网计划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
厦门海关缉私局的领导赶到石湖，与其说是到一线坐镇指挥，不如说他们是必须在这个进退两难的节骨眼上作出抉择。厦门海关缉私局的领导和专案组、石狮分局的办案人员挑灯夜战，一个疑点一个疑点地分析，像剥粽子一样把裹在案情表面上的所有"障眼法"一层层地剥开来，案情越来越明了。局领导当场拍板，要重视香港海关传来的信息给我们带来的压力，必须提前行动，把原来"人赃俱获"的部署改为"先人后货"！
8月31日凌晨，石狮海关缉私分局对这起走私象牙案正式立案，并决定对相关犯罪嫌疑人立即实施抓捕！
凌晨三点整，石狮、莆田、上海三地的抓捕小组同时行动！
石狮缉私分局的王局长负责在陈某老家莆田的住所抓捕，在这个时间点实施抓捕，在他看来是最好的时机。多年的办案经历，王局长积累了丰富的抓捕经验，谁负责踹门，进门之后，谁负责控制门窗，谁负责抓人，甚至用什么动作制伏犯罪嫌疑人等等，他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当他们冲进屋子后，房间里却空无一人。陈某哪儿去了？是走漏了风声让他逃了，还是他另有藏身之地？
王局长立即把情况报告专案组，专案组分析，陈某在与何某碰面后可能没有返回，仍然在石狮，那就继续在石狮撒网。
负责抓捕何某的行动小组，也在其住所处扑了个空，何某又去了哪里？难道真的走漏了风声？
决不能浪费一分一秒，如果犯罪嫌疑人得知了消息，再抓捕就困难重重了。专案组把寻找陈某作为突破点，在石狮所有酒店查找陈某的踪迹。凌晨四时五十五分，专案组得到消息，陈某用自己的身份证在某酒店开了一个房间。专案组马不停蹄地赶到酒店，想在天亮之前完成抓捕，结果又扑了个空！
犯罪嫌疑人陈某、何某果真畏罪潜逃？
专案组迅速找到酒店管理方，又协调市公安局加派警力，确保酒店的人只进不出。
专案组继续对陈某、何某的去向进行分析，当陈某一个不起眼的爱好进入视线时，大家眼前为之一亮：陈某喜欢做足疗。王局长立即带队对酒店附近的洗脚城进行排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传来了喜讯，陈某、何某正在石狮市某水疗会所做足浴。为避免打草惊蛇，专案组协调市公安局以治安检查为名进入会所，顺利将陈某、何某捉拿归案。
与此同时，犯罪嫌疑人陈某林在上海某象牙制品销售点被抓获，犯罪嫌疑人曾某在泉州海关报关大厅被抓获。至此，四名犯罪嫌疑人无一漏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