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才没尖叫起来。爆料人说，他看见石万民了！天哪，石万民！那个骗了几个亿之后卷款潜逃的大骗子！

我没有问对方为什么打电话给我而不是警察。我了解这些爆料人的心理，也许他并不确定他看见的就是石万民，也许他不想跟警察打交道。爆料人自称刘小洋，目前在给一家广告代理公司跑腿，满大街散发小广告。今天他的小广告发到了中正巷，这里是一片平房区。他正准备把小广告塞进十号院的门缝里，门突然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后面的男人说她一会儿就回来，让男人先打电话请人来家里给钢琴调弦。女人扭回头看见刘小洋，吃了一惊，后面那个男人的表情也警惕起来。为摆脱尴尬，刘小洋扬了扬手里的那一沓超市的减价广告，顺便把其中一份塞到女人手里。女人脸上的表情释然了，冲他微微点头，然后向巷子外走去。男人则面无表情地紧紧关上了院门。

事后，刘小洋越想越觉得那个男人在哪里见过，就顺路去一家网吧上网，终于找到了那条新闻——庞氏骗局再度复活，万民集团董事长石万民卷款潜逃！新闻中还有石万民的照片。现在那个男人虽然头发长了，蓄了络腮胡子，但刘小洋敢肯定，此人就是石万民无疑。

我问刘小洋为什么那么确定，刘小洋强调了一个细节——给钢琴调弦。刘小洋说，新闻里介绍过，石万民潜逃时还带着一个女人，曾经是音乐学院的老师。如果这户人家里有钢琴的话，更说明这对男女是石万民和他的情人。刘小洋表示愿意带我一起去中正巷查证，但有一个条件，不能叫警察。我当然痛快答应了。即便叫警察，也要等我的头条新闻发出去之后，否则警察一介入就没我什么事了。

在我的经验中，爆料者一般有两种表情，一种是得意洋洋跃跃欲试，一种是缩头缩脑畏首畏尾。刘小洋是后一种。来到中正巷十号院的门前，他犹豫地看着我，那意思是问我应该怎么办。我早就想好了。听说这一带列入了市政府的规划，可能会拆迁，我就以记者的身份上门调查住户对此的态度。

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声，我于是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院子里空无一人。我喊了几声"有人吗"。依旧无人应答。刘小洋探头探脑凑到窗前。接着，他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似的，倒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地指着窗户里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赶紧凑上去，透过窗户，我看见屋里的屏风后面露出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女人的脚，脚边还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本打算破门而入，但事实上屋门并没有锁。屋子里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女人面朝上躺在地上，致命伤在颈部，她被人割断了动脉。男人仰靠在椅子上，没有看到什么外伤，但脸色青灰，面部肌肉扭曲，好像经历过极大的痛苦。我认出了这个男人，的确是石万民。他的面前放着一个茶壶，一个茶杯碎在他的脚边。

身后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声音。回头一看，刘小洋正扶着门框干呕。大概屋子里的血腥气让他很不适应。其实我也不怎么舒服，不过我曾经有过几次配合警方调查杀人案的经历，所以神经相对要坚强一些。刘小洋结结巴巴地问我是不是要报警。我犹豫片刻，掏出手机拨了刑警队长秋生的电话。不过在警察到来之前，我要先做点儿事情。我提醒刘小洋别乱动屋里的东西，然后拿出数码摄像机，屋里屋外拍了一通，给报社的同事发了邮件。正忙活着，几声钢琴琴键刺耳的声响把我吓了一跳。我转身冲刘小洋大吼："离钢琴远一点儿！跟你说过了，不要乱碰屋里的东西！"

刘小洋讪讪地退后几步。我让他到屋外等着，自己继续忙活。不一会儿，警察到了，如我所料，是秋生带队。当然，那天我出够了风头，爆炸性新闻啊！

后来秋生告诉我，经过法医鉴定，石万民死于氰酸钾中毒，毒药就来自那只碎了的茶杯。我问是自杀还是他杀。秋生说："现场给人的印象是石万民杀死情人后自杀，凶器也找到了，上面有石万民的指纹。但是那个刘小洋的情况让我有点儿不放心。据我们调查，刘小洋是石万民非法集资案的受害者之一。他以前是个琴行老板，把所有的积蓄都换成了万民集团私下发行的股票。石万民案发，刘小洋的投资化为泡影，琴行倒闭。此后他开始酗酒，曾因为醉酒驾车被刑拘。虽然不是重罪，但背着刑事犯罪记录，他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一直很潦倒。所以我觉得报复杀人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他偶然发现了石万民的踪迹，找个借口进屋给石万民下毒。石万民毒发后那女人正好回来，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

我马上提出疑问："石万民东躲西藏，一定很警惕，他怎么会轻易放陌生人进屋？而且如果刘小洋是凶手，他杀人之后溜走就行了，何必再通知记者？这不是多此一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