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海，一望无际的火海。
浓烟，令人窒息的浓烟。
沈笑穿着厚厚的避火服带领着搜救小组在被浓烟烈火包围的地下商场里艰难地搜索着。地下商场光线很暗，沈笑打着强光手电筒，也只能看得清周围一两米的范围。沈笑小心地避开地上锋利的玻璃碴子和各种障碍，艰难地向前穿行，不时有燃烧物从屋顶掉下来。被大火烧得变了形的铁架摇摇欲坠，像拼命挣扎的怪物。到处都布满了陷阱。死亡的陷阱！
大火张牙舞爪地跳跃着，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几名敢于侵犯它领地的消防战士，随时准备扑上去把他们撕成碎片。
半个小时前，北港市海天大厦地下商城发生火灾，有三名人员被困。消防部门立即调集了市区的全部消防力量前来扑救，并派出四支搜救小组深入地下商场搜救被困群众。半个小时过去了，只找到了两名被困人员，第三名被困人员一直下落不明。
消防官兵聚集在地下商场的出入口处，用多支喷雾水枪实施强行内攻。可是火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比以前更加猖獗。消防人员实施内攻的行动严重受阻，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地下商城出入口全部封死，窒息灭火。问题的关键在于，还有一名职工被困火海，生死不明。
救援人员内部存在两种看法：一种意见认为可能是群众报警失误，里面本来就只有两名被困职工，根本没有第三人；第二种意见认为就算真的有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烟熏火烤，恐怕也早已丧命。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下商城内的危险程度也越来越高，如果再派出搜救小组，很难保证搜救人员能全身而退。
现场总指挥、北港市消防支队支队长张擎峰考虑再三，决定立即进行封堵灭火。张擎峰拿起话筒，准备下达发起总攻的命令。
"再等一下！"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大家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壮实、面容俊朗、浑身被浓烟熏得漆黑、头上还一直不住向下滴汗的年轻士兵斜斜地举着手。
消防一中队中队长高建功呵斥道："沈笑，你又捣什么乱！"
沈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中队长，我请求给我半小时时间，再进行一次搜救！"
"乱弹琴！"高建功阴着脸，"专家们都已经论证过了，你瞎嚷嚷什么？"
"中队长，我认为刚才组织的搜救行动还有一个死角。"
张擎峰皱了皱眉头，扭过头问旁边的参谋长赵云鹏："那小伙子是谁？"
"他叫沈笑。"赵云鹏说，"是我们支队最为精锐的一中队尖刀班班长。刚才就是他带领的救援小组成功救出了一名被困人员……"
张擎峰来了兴趣，冲沈笑招招手。沈笑赶紧上前："总指挥同志，我请求再次进入地下商城搜救！"
"为什么？"
"不为什么。凭我的直觉！"
张擎峰满以为沈笑一定能说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直觉"这种不靠谱的东西。
"直觉？"张擎峰有些恼火，"难道因为你一个普通士兵的直觉，就要让我们的灭火行动推迟整整半个小时？你要知道，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的国家财产化为灰烬！"
沈笑大声说："首先，我不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我是刚执行完搜救任务的尖刀班班长，地下商城里面的情况，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其次，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无论多少财产都没有人的生命重要！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尽最大努力争取！"
张擎峰愣住了，从警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部下。
"胡闹！"高建功发火了，"你怎么能这么跟首长说话！"
"首长，我只要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沈笑恳求道，"真的，直觉告诉我，里面有人正等着我们营救！"
张擎峰盯着沈笑的眼睛："如果再给你一个搜救小组，你能不能保证带领大家活着回来？"
沈笑挺起了胸膛："能！"
经过大火半个多小时的炙烤，地下商城内的温度已经有几百度，而且燃烧产生了大量的有毒气体。庞大的地下商城活像一只喷火的怪曽，张开巨大的嘴巴，烈焰、高温、烟雾、毒气，时刻准备置人于死地。
沈笑和副班长王一峰、战士段远三人呈品字形，互相间隔前后五米、左右三米，每人负责七十度的搜索区，迅速向火场腹地靠拢。在数百度的高温里，避火服渐渐失去作用，高温侵入防护服内，队员们有如置身在蒸笼中，身体内的水分不断被蒸发。
强光手电筒的功能已经发挥到极致，搜救队员目光所及处，净是烧得乌黑的废墟。再往前走，就脱离水枪的保护范围了。队员们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雨滴一样的汗水顺着裤管全都流进了靴子里。地面被大火烤得滚烫，每走一步，消防靴都会冒出一股白烟，双脚就像踩在火上一样。
已经到火场腹地了，仍然一无所获。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搜救队员就会被大火烤伤的。年龄最小的战士段远已经出现虚脱症状，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头儿，撤吧。"副班长王一峰说，"估计里面是不会有人了，再不撤我们几个今天都得搁在这里面了。"
"再坚持五分钟。"沈笑看了看空气呼吸器上的压力表，头也不回地说，"前面烟雾最浓的地方，我们再去仔细搜查一下。"
三人继续前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目标。
"看，前面有扇门。"
顺着沈笑手指的方向，王一峰果然看见有一扇木门，奇怪的是这扇木门居然一直没有让大火烧穿。被困的群众肯定就在里面！
"赶快破拆救人！"沈笑果断地说。
段远抢上前去，从身上取下利斧，三两下把木门给劈开了。门后，一个形容枯槁、头发焦黄的男人正拿着脸盆把一大盆凉水泼过来，凉水浇在沈笑的避火服上冒出丝丝热气。
原来这间房子是个卫生间，男人懂得消防常识，用湿布把门死死堵住了，然后从浴缸里不停地接水泼到门上。所以这里火势虽然猛烈，他居然苦苦硬撑下来了。
男人一见到沈笑等人，立即哇的一声哭开了："你们可来了，你们可来了……"
沈笑轻声安慰："没事了，我们马上带你出去。"然后，他让大家用凉水互相把各自的防护服烧湿了，把自己的空气呼吸器戴在男人头上，自己则用一条湿毛巾蒙住口鼻，背起男人就往外走。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狰狞的火魔把出路全部封死了，早已把这几个孤军深入的消防战士视为腹中之物。这是真正的身陷绝境。
"王一峰，负责开路！"沈笑命令道。
王一峰从地上捡起一支先头部队进攻时留下的水枪，打开开关，一股强劲的水流迅速射出，四周的火焰霎时暗了下去。趁火焰暗下去的一刹那，三人迅速冲出了大火的包围，向出口方向跑去。
"啊。"段远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一颗粗长的铁钉刺破了他的消防靴，把他整个脚掌都穿透了。段远咬着牙，拔出铁钉，忍着痛外往跑。血水渗了出来，在段远身后留下一道带血的脚印。
沈笑把空气呼吸器让给男子后，自己只能靠一条湿毛巾阻挡烟雾毒气，毛巾的封闭性很差，他的鼻腔里吸入了少量毒气，感到一阵眩晕。普通人吸入毒气后，一分钟内就有可能失去知觉。沈笑心想，我受过特训，应该可以坚持到十分钟。这十分钟的时间，应该完全有机会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被浓烟封锁的地下商城有如迷宫一般。来时的路已经找不到了，搜救队员只能凭记忆往回走。当王一峰看到他们来时的道路已经被大火完全封住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试图强行突破火区，打通一条生命通道，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死亡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了每个人的心。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氧气已经消耗怠尽。体力已经严重透支。
"头儿，看来我们今天要把命搁在这里了。"王一峰神情沮丧地说。
"还没有到最后一刻！"沈笑冷静地分析着目前的状况，"大家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我知道还有一个出口。"沈笑背上的男子虚弱地说，"地下商城窗户外面有一个通风口，那里应该可以出去！"
沈笑一挥手："出发！"
搜救队员沿着墙壁摸索着往前走。这条路显得特别漫长，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所幸地下商城的窗户还没有被大火封住，而且这里也是大火最为薄弱的地方。段远用腰斧敲碎玻璃，三人顺利翻越了窗户。
前面果然有一个通风口！沈笑很快作出了部署：一是王一峰用水枪对通风口四周进行冷却；二是大家把身上多余的东西全扔掉，减轻负重；三是四人依次从通风口处爬出去，每个人只有十秒钟，不得延误。沈笑作了精确的计算，四十秒是地下商城可燃物与空气充分接触，再到发生爆炸的最长时间，留给每个人的只有十秒钟。十秒钟，就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行动！"沈笑一声令下。
王一峰走在最前头，只见他攀着铁条只几下就到了通风口最高处，取下腰斧，三两下砸掉铁锁，纵身跳到地面。段远紧跟其后。他们的行动干脆利落，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与此同时，大量的空气灌入了地下商城，有空气助燃，一些本来已经快熄灭的地方又重新燃烧起来，而那些本已燃烧着的地方的火势更加肆虐，通风口处很快就成了一片火海。
接着就是那名被困男子了。男子没有什么攀登经验，四五米高的通风口对他来说实在是个高难度的挑战。沈笑在底下托住他的身体尽力往上推，王一峰、段远在上面接应。尽管如此，他仍然用了将近二十秒的时间才脱离火海。而那多用的十秒钟本来是留给沈笑的。
此时大火已经将沈笑团团围住了。沈笑感到背上疼痛，估计是战斗服被烈焰烧穿了，他甚至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更危险的是，爆炸一触即发！
沈笑毫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手脚并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冲了出去，无论是身法和力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在沈笑钻出通风口的一刹那，地下商城内果然发生了大爆炸，爆炸产生的巨浪把通风口都撕开了好几道口子。
面前一下子围上来好多人，有张擎峰、赵云鹏等许多领导。沈笑惨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说出了他倒下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我就知道，我们这次死不了！"
第二章
白色，周围全部都是白色。
沈笑费力地睁开眼睛，下午的阳光很刺眼，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屋里的光线。有淡淡的来苏水味和好闻的花香传了过来。是生命的气息。
沈笑活动了一下四肢，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活着真好！
"你终于醒啦！"好听的女孩儿声音。
沈笑笑了："夏小雨，怎么又是你？"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夏小雨柳眉倒竖，"什么怎么又是我？不想见我啊？"
沈笑说："哪儿有啊，我差点儿以为见不着你了呢。"
"好了，你刚醒，不要乱动，我去找医生给你拿药。"夏小雨帮沈笑盖好被子，马尾辫一甩一甩地出去了。
对于消防战士来说，有两个地方是他们经常"光顾"的，一个是火场，另外一个就是医院。夏小雨是这家医院的护士，而沈笑又是这家医院的"常客"，所以一来二去，大家就很熟了。常来医院"光顾"的兵们私下里给医院的年轻女护士们都打了分。经过认真评选，大家一致认为长相靓丽、笑容甜美却又有些霸道的夏小雨是院里当之无愧的院花。
高建功知道沈笑醒来后，赶紧过来了。"沈笑，你小子没事吧？"
沈笑立马坐起来："没事，现在有任务，我立即可以上火场。"
"放心，现在没任务，就是有任务也用不着你上。"高建功把沈笑的肩膀按下了去，"你现在的任务是养病。"
沈笑扬着眉毛："中队长，怎么样？这次的活儿干得漂亮吧！"
"得了吧。"高建功白了沈笑一眼，"要是再晚一点儿，你小子的小命可就玩儿完了。"
"没事！"沈笑得意地说，"咱是谁啊。咱可是你亲手训练出来的尖兵。"
"你小子就吹吧。"高建功心里难得舒畅，"没有人表扬你，你小子倒自己给自己戴起高帽来了。对了，这次来，我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高建功故意卖关子："只怕我说出来，你激动得要把病房给掀翻了。"
"不是吧。难道是上面要给我记功？"
"不是，比这厉害。"
"是不是准备让我休假了？"
"嗯，挨点儿边了，再猜猜。"
"猜不出来了。"沈笑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高建功，"不会是我家里来信又要给我介绍对象吧？"
"你小子净想美事。告诉你，"高建功拉长了声调，"你考上军校了！"
三天后，沈笑办理了出院手续，正式归队。
"沈笑，你把手头的工作先交接了。"高建功把沈笑叫了过来，"给你二十天假，好好回家看一看。"
临走前，沈笑特意去找了王一峰。王一峰比沈笑小一岁。他们不但是同一批兵，而且还是同乡兼同学。
"沈笑，这个你给我捎回家去。"王一峰拎来了一个大大的包裹。
"这都是些什么啊？"沈笑埋怨道，"你不是想累死我吧。"
王一峰说："没什么，都是部队发的军装。"
"你小子疯了吧，把军装都带回家，你穿什么？"
"没事。我留两套够换洗的就行。"
"胡扯。咱们训练任务这么重，部队发的还不够穿呢。"沈笑嚷道，"你总不能成天穿得破破烂烂像个要饭的吧。"
"没办法。"王一峰低声说，"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一峰的家庭情况，沈笑再熟悉不过。王一峰的父亲进城去建筑工地打工，从五层楼上摔下来，虽然命保住了，却落了个终生残疾，长年卧床不起。王一峰的妹妹现在正在读高中，每年都要缴一大笔学费，再加上食宿费什么的，压得一家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好吧，"沈笑说，"我给你带。还有，我那两套也算上。"
王一峰一句谢谢都没有。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用不着说"谢"字。
"还有这七百块钱，你也给我捎回去。"王一峰掏出一个信封。
"不是吧。你怎么这么有钱？"沈笑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这时是2000年，当时部队一个三年兵每月的津贴仅有八十五元。
"平时发的津贴我没有花，都攒着呢。"
"去年过年你不刚寄过一次钱吗？今年才过了八个月，你小子就是一分不花也攒不了这么多啊。"
"你忘了，我今年刚提了副班长，每个月多了十五块钱岗位补助。"
"沈笑，你这个混蛋！"当沈笑提着军用背包，正要登上去军校的火车时，一个女孩儿挡住了他的去路，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夏小雨，怎么又是你？"沈笑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
夏小雨拂了一下贴在前额的头发，气喘吁吁地说："沈笑，行啊，你可真够意思的！"
沈笑笑了："夏大小姐，我哪里得罪你了？"
夏小雨反问："我们是不是朋友？"
"当然是了。岂止是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单凭你多次救了我的命，都能当我的救命恩人了。"
"救命恩人？亏你说得出口。说，这次去军校上学，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不告诉你，你不也一样知道了吗？"
对于夏小雨，沈笑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虽然两人每次见面都少不了斗嘴，但好长时间不见又想得慌。
难道自己喜欢上她了？沈笑以前一直没敢往这方面想。因为自己只是个战士，而战士是根本不能在驻地谈恋爱的。部队对于敢私自在驻地谈恋爱的战士，处理得十分严厉。以前一中队就有一个敢于违规的老士官与驻地女孩儿谈对象。那可是个八年的老兵，年底就该转志愿兵了，只要干满十年，复员后就可以安排工作了。可就是因为在驻地谈恋爱这档子事，结果被要求提前复员了，据说后来到南方哪个城市当了保安。
在这种政策下，沈笑对夏小雨的种种暗示只能装作无动于衷。
没想到，夏小雨却主动来了。夏小雨的目光是大胆的、炽热的。"沈笑，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吗？"
沈笑惊讶地望着夏小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夏小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失望，摆摆手说："开个玩笑，别当真。快上车吧，火车马上要开了。"
"不，"沈笑一把拉住了夏小雨的胳膊，"我希望这不是一个玩笑。因为我也喜欢你！以前不敢告诉你，因为我只是个战士，战士是不能谈恋爱的……"
沈笑解释着，但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嘴巴被一张柔软的嘴唇堵住了，一股少女特有的芬芳沁入心脾。好在夏小雨只是亲了一下就分开了，没有给沈笑带来更多的难堪，"不要说了，不管多久，我等你回来。"说着，夏小雨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这个送给你，有空给我写信。"
沈笑接过钢笔，笑着说："这个算什么？定情信物啊？"
"随你怎么想。"夏小雨转过脸。
沈笑想了想，打开背包，掏出一枚二等功军功章。"这个送给你，想我了就看看这枚军功章。"
"嗯。"夏小雨用力点点头。
不远处，刚出完火警回来的王一峰满头大汗地赶到车站来送沈笑，看见这一幕情景，不由得呆立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