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蝶

文/魏 人

引子

人在最紧张的时候,往往会深深地吸一口气……

呼吸包括一呼一吸两个动作,其间没有任何停歇和间断。这个过程极其自然,不需要我们身体的某个部分特别有意识地来完成它。2009年9月11日凌晨四时,一只手掌突然放在正在开车的林阿龙的右肩上。手掌的力道很重,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这只手掌传递过来的热量。这一刻林阿龙的呼吸停滞了,那口气好像凝固了,静静地靠在丹田处歇息……他的脚缓缓地踩住了刹车,本田越野车无声无息地停在240省道的59公里处。车停住的时候,放在他右肩上的手掌离开了。随即后车门响了一下,他听见徐展堂沙哑的声音:“阿龙,下车。”徐展堂拉开车门下了车。林阿龙随即也熄了火,在拔下车钥匙的同时,那口一直在丹田处歇息的气突然蹿了出来,林阿龙不由得“啊”了一声,身体向后一仰,让这口气从喉咙里奔腾而出……

59公里处两边都是茂密的旱竹与灌木,密密匝匝,在灰色的晨曦映照下就像厚实的城墙。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在距离59公里处二百米左右的地方渐渐停歇,马上,那里闪起灯光,是一短两长。林阿龙走近徐展堂说:“展叔,他们来了。”

徐展堂转身看着林阿龙,目光炯炯像发情的公牛,充满了欲望和发泄这些欲望的渴望。忽然,徐展堂双手捧起林阿龙的脸,在他脸上轻轻地拍了拍,“阿龙,去拿枪。”

徐展堂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举起来在空中画了两个圆圈。对方也用手电筒画了两个圆圈。徐展堂笑了,对从后备厢取出AK47的林阿龙说:“装上消音器了吗?”

林阿龙无声地点点头。

“知道什么时候开枪吗?”

林阿龙又点点头,同时打开保险,“当你说让我去吃饭时我就开枪。”

徐展堂收敛笑容,走近林阿龙,“这次不但要把对方的人干掉,我们的人也要干掉。”看到林阿龙惊诧的目光,徐展堂说,“不要这样看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这时,那边的人拎着皮箱慢慢走近,这边几个手下也从车里拿出两个蛇皮袋放在车前。很安静,林阿龙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走二百米,只需五分钟。五分钟到了,那边的人也到了本田越野车前。四个皮箱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红色的人民币。两个蛇皮袋也打开了,里面是包成方块的海洛因。徐展堂走过来翻看着皮箱里的人民币,在确定钱是真的之后,对那边领头的人说:“好,你们把货拿走吧。”

那边领头的人摘下帽子,“徐老板,按规矩我们也要验验货吧?”

徐展堂冷笑道:“在这里只有我的规矩,要货拿走,要验货不行。”

“徐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徐展堂打断对方的话:“阿龙,我们该去吃早饭了吧?”

林阿龙的呼吸又短路了。就在一分钟之前,他听见了那边领头人的声音。这是他熟悉的声音。这是宁五原的声音。宁五原是警察,林阿龙八年前在禁毒训练班上与他相识。这宁五原八年后还是警察吗?如果宁五原是警察的话,那么林阿龙也应该就是那个叫田小田的警察。在呼吸短路的瞬间,他的大脑中出现了无数肯定与否定。

这是徐展堂贩毒集团两年来最大的一笔交易,无论对于林阿龙抑或是田小田都是关键的一天。没有任何指示让林阿龙在这笔交易中现身变成田小田,可交易的对方是宁五原。那是他的警察兄弟!同时,这也是两年来徐展堂第一次开杀戒。难道他知道宁五原是警察?抑或他也知道林阿龙就是田小田?“阿龙,该吃早饭了。”耳边响起徐展堂有些恼怒的声音。

林阿龙闪电般地把枪口抵在宁五原的下巴上:“把手举起来。”宁五原全身一抖,举起了手,他的衣袖落了下来,手臂上蝴蝶图案的刺青映入林阿龙的眼帘。此时,林阿龙长出一口气,他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他是田小田!电光石火之间,刚才抵在宁五原下巴上的枪口已经抵住了徐展堂的下巴。

徐展堂大惊:“阿龙,你……”

“不许说话!”林阿龙现在是田小田了!他对依旧举着手的宁五原说,“你,把他捆起来!”宁五原慢慢地放下了手,慢慢地走了过来,就在他把手伸向背后的时候,田小田左手迅速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宁五原,“把手放在前面,抽出你的皮带把他捆起来。”

宁五原抬头看了一眼田小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解下自己的皮带,将徐展堂捆了起来。“要不要把他的嘴堵上?”

田小田没有理会宁五原的问话,用枪口对准他。“你!跳几下!原地跳!”

宁五原嘴角的笑消失了。“如果我不跳呢?”

田小田扣动扳机,两颗子弹打在宁五原叉开的双腿中间,溅起一片泥土。“跳!”

宁五原犹豫片刻,原地跳了起来,随着跳动,一把手枪从他身上滑落在地。田小田命令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手下把枪捡起来,把宁五原和其他人捆了,并把他们的嘴都堵了。

徐展堂和宁五原的嘴是田小田亲手堵上的。在把破布塞进徐展堂嘴里之前,徐展堂恼羞成怒地说:“阿龙,你干吗这么着急?这一切我本来都要给你的……”田小田没有说话。林阿龙从今天开始不复存在了。没等徐展堂把话说完,他直接把破布塞进他的嘴里,可能是塞得过紧,徐展堂的脸涨得通红,眼珠瞪得很大,又气愤又失望。宁五原看见田小田走过来,主动把嘴张开,神情诡秘地看着田小田,好像在说:你够狠。田小田读出了宁五原目光中的含义,心里略有不安,但不妨碍他把破布塞进宁五原的嘴里而且用的力气更大。随后,他让手下把宁五原的面包车开过来,把钱和毒品搬上车,再把徐展堂和宁五原等人押解上车,用胶带把他们固定好并蒙上他们的眼睛。然后,他对两个手下说:“我也要把你们照此办理,委屈你们了。”

两个手下说:“我们听阿龙哥的。”

听到手下称他“阿龙哥”,田小田笑了,心里笑了……

田小田把装着宁五原和徐展堂的车开到隐蔽处,自己开着本田越野车上路了。

太阳升了起来,公路上铺满阳光。在68公里处,田小田下了车,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脱下鞋,从鞋跟里取出一张电话卡放进手机里,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了,田小田说:“二叔,我是小田……”

说这句话时,田小田的呼吸又停滞了。直到听见二叔说“那你回家来吧”,他才悠悠地吐了一口气。

第一章

雨湖宾馆坐落在鸡公山下,从外面看朴实无华,与当地民居相似;走进内部却金碧辉煌,一派泰式风情。宾馆只有三层,田小田住在三层最西头的321房间。这是个单人间,宽敞的卫生间里有一个圆形浴缸,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就是闻名遐迩的鸡公山硫磺温泉。

电话铃响的时候,田小田正躺在浴缸里似睡非睡。他的手机就放在浴缸边上,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号码,又把手机放回原处,闭上眼睛……此时,是他抓住徐展堂和宁五原后的第三天,9月14日下午四时。

手机又响了一下,这次是短信提示。田小田依旧闭着眼睛享受着温泉水浸泡身体带来的那种安逸感。他的脸上泛起细密的汗珠,他能感觉到,那些碎钻般的汗珠细腻温软,像单芹的手。田小田仿佛看见单芹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

“单芹……”田小田喊的同时睁开了眼睛,浴室依旧。哪有什么单芹!其实,田小田心里很明白,他是永远见不到单芹了。除非他还是林阿龙。他把头埋进水里,想让自己安静一会儿,突然,他一跃出了浴池,冲出浴室,跳进套房的客厅里。一男一女正要往沙发上坐,听见动静,他们敏捷地转身面对田小田。男的是二叔。女的是陌生人,长得像单芹。

田小田松了口气,不高兴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师傅?”

二叔笑道:“小田,你先去穿上衣服咱们再说,好不好?”

田小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不过,他没有失态,对那位长得像单芹的陌生女人说了声“对不起”,随手抓起床单裏在身上后退着回到浴室。几分钟后,穿着一套耐克运动装的田小田又来到客厅。他倒了两杯白开水放在二叔和陌生女人面前,然后在沙发对面席地盘腿而坐:“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陌生女人伸出手:“我叫肖驰星,是心理医生,也是警察。”

田小田淡然一笑:“不论是谁,我都不喜欢不请自到。”

二叔说:“打了电话又发了短信,你都没有回信,担心你出什么事……”

肖驰星说:“是我要求罗队打开门的,对不起。”

田小田说:“这都不是理由。”

罗明辉,也就是二叔或者罗队说:“不谈理由了,谈正事吧。”

田小田站起来:“我不喜欢‘对不起’这个词。在某种意义上,‘对不起’是对错误行为的掩饰。”

罗明辉眉头紧皱:“难到你要我和肖医生出去敲门再进来?”

田小田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如果你们能这样做,我们就有了继续谈话的基础。”

罗明辉猛地站起来,脸色通红,甚至嘴唇也有些颤抖。肖驰星走到田小田和罗明辉中间,轻轻拽了拽罗明辉的衣袖。“罗队,我忘了,您给田小田带的茶叶还放在我车上呢,我们一起去拿,好吗?”她说这些话时,用眼神示意罗明辉不要激动。

罗明辉当然明白。这个当了三十年刑警的男人终于忍住火气随肖驰星走出321房间。一出门,他就一拳打在墙上,咬牙切齿。肖驰星笑了,轻轻拍了拍罗明辉的肩膀。“罗队,要有自信,是你的东西就永远是你的!田小田是跑不掉的。”

肖驰星的话把罗明辉说愣了。当初,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曾副局长让肖驰星一同去见田小田时,罗明辉就持反对意见。还有谁比他更了解田小田呢?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与田小田比父子还亲。不过,罗明辉的反对意见在曾副局长的命令面前软弱无力。

两个人来到车前,罗明辉打开后备厢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给田小田带什么茶叶。肖驰星却从她的行李箱里取出一盒茉莉花茶递给他:“据我了解,田小田喜欢喝茉莉花茶。”

罗明辉说:“你了解?你是从哪儿了解的?还有,这次让你来不是让你做课题的,你要记住,你是医生,心理康复医生。”

肖驰星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该做什么,罗队,咱们回去吧。”

321房间房门大开。罗明辉和肖驰星看见了身穿西装的田小田。田小田微笑着,有些夸张地张开双臂对罗明辉说:“欢迎师傅大驾光临。”

罗明辉愣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好像把先前的不快全都忘了。肖驰星却心里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难以想象,也就几分钟的工夫,她就看见了两个迥然不同的田小田。她担心可能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罗明辉沏了一杯茉莉花茶递给田小田:“吴裕泰的高末儿,尝尝吧。”

田小田接过茶杯,却没有喝,他很安静地注视着玻璃杯里飘着香味的呈琥珀色的液体。这一瞬间,田小田好像忘记了屋内其他人的存在,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举起杯子对着午后的太阳。在阳光下,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由砖红色变成绛紫色又渐渐变成棕色。

罗明辉和肖驰星面面相觑……

田小田第一次喝茉莉花茶是在南横西街。那天他获得了国家认定的A级舞蹈教练证书。

五年前,他刚进刑警队。严格讲,所谓进刑警队不过是罗明辉的口头通知。田小田根本不知道刑警队的门朝哪儿开。罗明辉把他从大学接出来后就直接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他就叫林阿龙,一个混迹娱乐场所的混混儿,因打架斗殴被判刑一年的罪犯。

田小田问:“为什么?”

罗明辉说:“没有为什么!你是一名刑事警察,这是你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把林阿龙的角色扮演好,就算完成任务。如果你现在不想干还来得及,我可以马上把你送回学校。”

田小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干。”

之后,罗明辉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把田小田扔到北方监狱的一间牢房里,告诉他:“一年后的今天我来接你。”

一年后,罗明辉接田小田出来。在监狱外,罗明辉叫田小田的时候,他怔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罗明辉说,能进入角色还要能淡出角色,这是优秀刑警的基本素质之一。

田小田明白了,他所憧憬的刑警队生活可能与他无缘了,不过,也许等待他的生活更富于挑战性,于是他问:“师傅,下一个角色是什么?”

罗明辉说:“舞蹈教练。”

北京有句老话:东富西贵,南穷北贱。南横街打头就是个“南”字,自然就和“穷”字称兄道弟了。南横街横跨半个南城,街道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做的全是糊口生意,种类繁多。罗明辉带田小田来到南横街西头,距离牛街很近,牛羊肉铺也多,在两个肉铺中间是一家修鞋配钥匙的小店,两扇窄门上各贴一个退色的倒“福”。

罗明辉进屋熟门熟路地说:“大锁,沏壶高末儿,渴了。”大锁应声拎着暖壶出门了。

罗明辉让田小田坐定后,平静地说:“他是我的耳目。那次上斜街的杀人案就是他提供的情况。”说着掏出五百块钱放进大锁放在小桌上的钱包里。田小田正想问点儿什么,大锁拎着暖壶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儿。

女孩儿和罗明辉很熟,边沏茶边说:“大锁过来拿茶叶我就知道您来了,茶沏好了……”

罗明辉喝了口茶。“香!单芹,什么时候嫁人?”

叫单芹的女孩儿脸红了,嘟着嘴说:“你还是警察大哥呢,怎么说话呢!”说着,单芹把一杯茶端给田小田,“这位大哥,请用茶。你也是警察?”

田小田没接杯子,反问:“你看我像警察吗?”

单芹端详了田小田一会儿:“你不像。罗大哥带来的人个个都挂相。”

罗明辉哈哈笑道:“单芹小眼睛还真毒,一眼就看得真真的。他叫林阿龙,艺名阿龙。”

单芹也笑了,笑得很妩媚:“还有艺名呀,林阿龙,你是干什么的?”

田小田有点儿茫然,还没等他说话,罗明辉接着说:“他在一家舞蹈俱乐部当教练。”

单芹说:“罗大哥,我又不是问你。林阿龙,你不会说话呀?你教什么舞?”

田小田看了一眼罗明辉。罗明辉也正看着他。他出了口气说:“我什么舞都教……”

“真的呀,我正要学拉丁舞呢。唉,你倒是接着杯子呀,喝茶。”

罗明辉说:“上回大锁说你要参加舞蹈比赛,想找一位教练……”

“是呀,就是他呀!”

罗明辉说:“成不?”

“成不成单说,喂,你倒是接杯子呀!”

田小田生在北京,父母是南方人。他从小的生活习惯都是父母培养形成的。在喝这杯茉莉花茶之前,他只喝白开水,甚至连可口可乐之类的饮料也不常喝。此刻,他看着面前飘着香气呈酱紫色的花茶犹豫不决。周围的人都看出了田小田的犹豫。罗明辉知道田小田是嫌杯子脏。大锁看田小田一身名牌就觉得田小田不会喝这杯茶,礼到了就行。可单芹不管不顾地说:“林阿龙,你倒是接一下杯子嘛。是不是嫌杯子脏茶不好呀?”

话到这份儿上,田小田连忙双手接过杯子,同时也看清了单芹的模样。唇红齿白明眸细眉,让田小田心头一跳。他感觉自己脸红了。

单芹自然不知道田小田的内心感受,只是说:“喝呀!”

田小田双手端着搪瓷茶缸喝了一口,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沁入肺腑。他不由得又喝了一口。这回,浓郁的花香转为悠长绵软的暗香,袭遍了他的全身。田小田真的没有想到,这样破的搪瓷缸子、这样一包碎末式的茶能给他带来如此的享受!他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身子发软,他看见对面的单芹在晃动,他听见单芹在问罗明辉吃饭了没有。罗明辉说这不是来找你们一起吃呀。又听单芹说糟了,别是大锁把茶沏浓了,八成这位大哥醉了茶了。听见这句话,田小田觉得自己滑下了椅子……

还是田小田先开了口:“师傅,大锁还好吗?”

“大锁?”罗明辉脑子里空白了一下,“大锁……挺好。”

田小田注意到罗明辉说得有点儿含混。他没有再问,而是对肖驰星说:“肖医生,第一次给我喝花茶的人就是大锁。”

肖驰星眼皮跳了一下,“谁是大锁?”

田小田直视肖驰星,“肖医生,你真不知道大锁?”

肖驰星也直视着田小田的眼睛。此时,田小田的目光夺夺逼人。肖驰星垂下眼帘,想起躺在香山附近精神病院里的大锁,想起大锁每天都在反复说的一句话:花茶……想到这里,肖驰星重新抬起眼帘,“知道。”

田小田嘴角翘了一下,脸上划过一丝苦笑:“我想,他一定过得很苦。”

这句话声音很轻,肖驰星听得出个中的无奈和痛惜。她知道田小田不清楚大锁的现状,但田小田提到大锁,必定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在接受对田小田进行心理观察这项任务后,肖驰星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和罗明辉来鸡公山时,她充满信心。没想到一杯普普通通的花茶,让肖驰星感到自己的功课做得远远不足。

罗明辉和肖驰星都没有接田小田的话。田小田用手揉揉眼角:“不说那些了。罗队,肖医生,咱们说正事吧。”

罗明辉长出一口气:“是这样。田小田,徐展堂想见你。”

第二章

第二天早晨,肖驰星独自开车来到饭店。

她住在离这里十公里的县公安局招待所里。罗明辉开始准备安排她也住在饭店,被肖驰星婉拒了。罗明辉以为肖驰星在为他们省钱,就告诉她不必在乎这点儿钱,还可以近距离观察田小田。肖驰星说,她要与田小田拉开一些距离,这样利于工作。

罗明辉说:“那好,按你说的办。明天你动员田小田去见徐展堂。”

“那你呢?”

“我去趟弥勒市局,是礼节性拜访。”

前台值班经理说田小田去湖边跑步了。肖驰星来到湖边,坐在长椅上。湖不大,坐在长椅上就可以看见湖的全景,也可以看见穿着红色运动衣正在湖边跑步的田小田。

昨天,罗明辉告诉田小田徐展堂想见他时,田小田的手抖了一下,茶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罗明辉连忙从田小田手里拿过杯子,又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田小田没有接纸巾,而是用衣袖擦了一下身上的水渍。“非见不可吗?”

罗明辉说:“你自己决定。”

田小田坚决地说:“我不见。”

肖驰星注意到罗明辉失望的目光。

从北京来鸡公山前,曾副局长专门就田小田是否能见徐展堂的问题与罗明辉和肖驰星开过一次会。情报部门的人对这次抓获徐展堂的事件作了分析:两年前,田小田用林阿龙的身份打入徐展堂的贩毒集团,任务就是长期潜伏,取得信任,摸清徐展堂贩毒集团在国内的销售网络。据徐展堂交代,这次毒品交易是最后一次考验林阿龙,如果林阿龙通过了考验,就让他负责国内的销售网络。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宁五原出现了。宁五原也是卧底。有关部门在这一点上犯了错误,他们以为宁五原与林阿龙是不认识的。这是致命的失误。林阿龙认识宁五原。不过,林阿龙还是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他相信宁五原从前是个警察,但他不知道宁五原现在还是不是警察。在这种情况下,他采取了全部抓捕的措施。林阿龙的行动造成了黑吃黑的假象。关键是这个假象被境外毒贩认可了。由于徐展堂两年没有做一单生意,引起了内部和外部的不满,林阿龙的行动无意间迎合了这种不满,他们认为林阿龙接徐展堂的班顺理成章。按常理,林阿龙应当返回境外,这样就可以掌握更多贩毒集团的信息,但现在情况却有点儿微妙……

曾副局长问:“这次缴获的毒品是真货还是假货?”

“真货。三十公斤。”罗明辉回答。

“这些货按时价值多少钱?销售需要多少时间?”

“批发价是两千万。销售最短需要十五天。”罗明辉说,“您真准备让田小田回去?”没等曾副局长回答,他已经读懂了曾副局长目光中的含义,“虽然田小田的行动造成了黑吃黑的假象,可谁又敢保证这个假象能瞒天过海?缉毒是个长期工作,在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我不想让田小田再去冒险。”

曾副局长沉吟片刻:“那好,把情况向田小田说明,让他自己决定。给你十五天时间,与田小田交流。其他工作照常。对了,老罗,介绍一下,肖驰星,我们的心理专家,这两年她一直在关注田小田。这次她和你一起去……”

一阵风让昏昏欲睡的肖驰星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一团火在眼前跳动。定睛再看,田小田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面前,笑容可掬,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古铜色光滑的前额上,让本来轮廓清晰的脸庞多了几分调皮。如果肖驰星事先不知道田小田那么些情况,此时此刻看见田小田,难免会有点儿心动。肖驰星其实才三十岁,不过,在公安机关里,在警服的包裹下,女人的特质和优雅只有回家才能展现。三十岁的肖驰星尽管工作成绩斐然,却还是单身。

肖驰星揉揉有点儿酸涩的眼皮,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田小田,你跑步的姿势很着调。”

田小田把湿漉漉的额发捋了捋,“你穿警服也很着调。”

肖驰星心里不由泛起小小的得意。其实她一早出门时是穿着运动装的,都走出屋门了,突然产生了要换警服的念头。回屋换好警服后,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套男式警服带在身边。

“田小田,我想,你穿警服也一定很帅。”

田小田不笑了,岔开了话题:“肖医生,一大早来,不是专门看我跑步的吧?”

“为什么不能是专门来看你跑步的呢?”

“既然你有这份心,我就再跑一圈给你看看。”说着田小田脱下长衣长裤,里面是红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

肖驰星说:“我刚才看过你跑了。”

田小田这时已经跑了出去,不过他听到了肖驰星的话,头也不回地说:“刚才你睡着了。”

肖驰星再想说什么也晚了,田小田像鹿一样蹿了出去,如同红色的云在绿水青山间跳跃。就在肖驰星又一次感到心动的瞬间,罗明辉的电话来了,问她进展如何。

肖驰星没好气地说:“你有没有时间观念?我从招待所到饭店一共才不到一个小时!”

罗明辉在电话那头儿乐了:“有些事情一分钟就能搞定,比如田小田,要是你一分钟搞不定,也许就搞不定了。”

挂了电话,肖驰星看见田小田从那头跑了过来。天呀!他跑得也太快了。绕湖一圈三公里,田小田只用了不到十四分钟。怪不得罗明辉喜欢他呢,自然,徐展堂也同样如此。肖驰星这样想着,拿起田小田的衣服迎了过去。田小田正在看表。

肖驰星把衣服递给他:“十三分四十三秒。快穿上,小心感冒。”

“我最好的成绩是十二分五十七秒。”田小田穿上衣服,“肖医生,对不起,我该回酒店了。”

肖驰星说:“我也去,和你聊聊。”

“对不起。”田小田说,“我想一个人待一天。”

肖驰星郁闷了。难道真像罗明辉说的那样,一分钟搞不定,就永远搞不定了吗?肖驰星说:“你知道这样拒绝是不礼貌的吗?何况,我还是女人。”话一出口,肖驰星就后悔得一塌糊涂,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不得体的话。

田小田愣了一下,“我知道你是女人,但我更知道你是警察。”

“知道就好。你也是警察,你应该明白这是我的工作。”

田小田面无表情。“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不过我也有我的工作。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打扰我的工作。肖医生,我再说一声对不起。从我内心里讲,我真不愿意得罪你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人。”说完,田小田脚步轻盈地走了。

肖驰星听出了田小田话里的潜台词。“妈的!”肖驰星嘴里蹦出两个脏字,同时她也感觉眼睛有点儿酸酸的。

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龙头,田小田用冷水冲洗着自己。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昨夜的梦境。他梦见了徐展堂,可现在除了徐展堂狰狞咆哮的面容,还有徐展堂指着他哆哆嗦嗦从嗓子眼儿里挤出的“忘恩负义”之外,田小田什么也记不住了。他关上水龙头,慢慢走出卫生间,他觉得脚步沉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脱衣服。脱了湿衣服换上毛巾浴衣时,他全身颤抖,牙也开始打架……他头重脚轻步履蹒跚。这一切不妨碍他为自己冲一杯云南小粒咖啡。以前在清迈,他总是用这种办法治疗感冒。他端着咖啡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轻呷了一口,清苦的咖啡让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他发现玻璃窗上挂满了水珠,里面起了一层水雾。他伸出手把窗子擦了擦,擦出一块不规则的多边形,透过这块不规则的多边形随意向外看了一眼,他愣往了。窗外,肖驰星还站在刚才和他说话的地方。她已经被雨水淋透了。田小田摇摇头,双手撑着窗棂,苦笑像一朵蔫了的花挂在脸上。良久,他转身回到桌前,把杯子里的咖啡一口喝完,穿着浴衣向门口走去,仅仅走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田小田又做梦了。不过这次梦境里没有徐展堂狰狞的面孔。单芹含羞向他走来。单芹问:“你来是找大锁哥吧?”田小田点头。单芹说,“他出门了,大概七八天就回来。你有事吗?告诉我,我会转告他的。”田小田是有事找大锁的。上次和罗明辉来过后,他知道大锁不但会修锁配钥匙,还会文身。田小田曾见过宁五原手臂上有一个蝴蝶文身,是训练后洗澡时看见的。宁五原一直用一块伤湿止痛膏贴在那里,水把伤湿止痛膏泡掉了,露出一只蓝色的蝴蝶,让田小田叹为观止。他不知道宁五原为什么要刺青,他没有问。宁五原也没有解释,只是找了一块新的伤湿止痛膏贴了上去。不过田小田最后还是问了一句:“这蝴蝶叫什么?”宁五原回答:“枯叶蝶。”

田小田没有把想刺青的事告诉单芹。他想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田小田对单芹说:“没大事,等大锁回来再说。”说完急匆匆要走。过道很窄,与单芹擦肩而过时,单芹身上散发出的不可言状的香气弥漫着田小田的鼻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便袭遍全身,令他心旌摇荡。田小田对这种状态有点儿困惑,咬咬牙走了过去。

推门出来上了大街,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掏出香烟却没有火,见不远处有个烟摊,正要过去,就听单芹在身后说:“你也抽烟?”刚转身,单芹把一个打火机扔过来,“少抽点儿。”田小田点着烟狠劲儿地吸了一口,烟呛了嗓子,他咳了起来。单芹幸灾乐祸地笑道,“看你也不会抽,就别抽了。”

田小田不高兴了,尽管他不烦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但听她说的话心里有点儿烦。田小田白了她一眼说:“会抽不会抽碍你什么事,你要闲着没事,就让你家大锁别抽烟。”

这话把单芹噎了半天,等她想反击时,田小田早就没影了……

田小田咯咯地笑了。笑声让趴在床尾打瞌睡的肖驰星睁开了眼睛,她惊诧地看着笑意满面的田小田。这时田小田说话了:“枯叶蝶……”

资料里不是说他不会说梦话吗?肖驰星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田小田说:“我……不要……单芹……”

田小田睡眠中的神态变化万端,一会儿是单纯甜美的微笑,一会儿是愁眉不展的叹息,一会儿又安详庄重。肖驰星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怎么也不会相信田小田有这么丰富的表情。真不明白罗明辉为什么选中田小田这样的人去做卧底。肖驰星想到这里,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要趁田小田睡眠时和他进行一次对话。

把人催眠后进行对话的方法,这些年来几乎是在科学和邪说之间跳舞,做得好就是科学,做不好就是邪说。肖驰星研究过犯罪心理学,知道很多罪犯往往在青少年时期心理受到过某种伤害,长大成人后遇到了相似的情况,于是痛苦的记忆被唤醒,并导致其产生犯罪意识。比如肖驰星的爷爷,一位久经沙场的老革命,在医院里当着肖驰星的面拉着女护士的手对肖驰星的奶奶说,老伴儿,你让我纳个妾吧。在场的人目瞪口呆。肖驰星从父亲那里知道,爷爷的父亲是地主,有一妻两妾。这种生活情景想必给爷爷留下了深刻印象。耄耋之年,意识到生命行将完结,对这种一妻二妾生活的羡慕再也无法抑制,可见人的潜意识是多么顽固。肖驰星很想知道田小田的潜意识中有没有被伤害的印记。

田小田呼吸均匀平稳,轮廓清晰的五官让肖驰星心跳加速。她用瑜伽的腹式呼吸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摒除杂念,用手轻轻在田小田鼻翼下晃晃。田小田依旧吐气如兰。肖驰星轻柔地握住田小田的手说:“枯叶蝶是什么?”

田小田的鼻翼动了几下,手也动了几下,没有回答。

肖驰星说:“我不要单芹。”

田小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进去就没有再吐出来,没有任何故意憋气的迹象,与田小田身体相连的体征监视仪上,各项指标正常。肖驰星把手指按在田小田的内关处,甚至摸不到脉搏。他怎么了?一丝惊慌掠过肖驰星的眉梢,就在肖驰星要去按床头的紧急呼叫铃时,田小田长出了一口气,气流温热平稳。

肖驰星说:“阿龙,展叔来了。”说完这句话肖驰星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田小田睁开了眼睛,警觉地盯着自己,盯了足足有一分钟。

田小田醒了。其实,在肖驰星说“我不要单芹”时,他就已经醒了。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闭目思索着他是谁,他在哪儿。

很久以前他也作过这样的思考。

有一天他去找大锁时,看见大锁坐在窄小的房间里独自垂泪。田小田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让大锁如此伤心。接触大锁时间长了,田小田知道大锁曾经是称霸一方的“顽主”,身上伤痕累累。但他不是流氓,他每次出手都是因为碰见了不公平的事。他进了局子,抓他的人就是罗明辉。

罗明辉了解大锁的心思,他对大锁说,人家男孩子纠缠单芹,那是正常的,少男少女哪个不怀春?大锁说,单芹的父母不在,拜托我照顾,我能不出手吗?罗明辉明白,大锁喜欢上了比他小十好几岁的单芹。这是悲剧的开始。大锁没有文化。没有文化的大锁怎能点亮人生的智慧之灯呢?但这不妨碍他对罗明辉的忠诚。因为罗明辉是最关心他的人。

田小田转身出门,买了一瓶二锅头和半斤牛舌头又回来了,把酒倒满两个杯子,对大锁说:“别的不说。喝!”

转眼酒尽人醉。大锁红着眼睛说:“兄弟,我没出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田小田明白他在说什么,想劝,又无法劝。只有沉默。

大锁又说:“罗队批评我了,说我不是癞蛤蟆,是有责任在身的人。”看田小田似笑非笑,大锁站起来附在田小田耳边说,“单芹是我监视的对象,你别笑。”大锁很严肃,“别看你是罗队的朋友,许多事你不知道。单芹的父母都是毒贩,罗队一直想抓住他们。”

田小田问:“你怎么知道的?”

大锁怪怪一笑:“我不告诉你。”田小田要走,大锁说,“开玩笑你也当真?你不是想刺只枯叶蝶吗?我给你做。”见田小田有些犹豫,大锁说,“怕罗队说你刚出来就不学好吧?其实,刺在上臂谁也看不见,还有,赶上我心里难过的时候才做得好……”

大锁做活是手工。一针一针,微疼。大锁一边做一边说:“她不理我,去卡拉0k玩。那男孩儿是个黄毛……”

微疼也是疼。田小田的汗下来了。“要收拾他吗?”

大锁说:“你还想去监狱呀?”

田小田问:“那你算什么?”

大锁说:“不知道!反正活着心安就好。操心,累。凡事不能一根筋。”

田小田心想,谁劝谁呀!整个儿本末倒置。

大锁收拾家伙了,“好,完事了。”说着拿起一个圆镜递给田小田,“你自己看。”

田小田看见了卧睡在自己右臂上端的那只枯叶蝶。前不久他查了资料,说枯叶蝶翅里间杂有深浅不一的灰褐色斑,很像叶片上的病斑。当两翅并拢停歇在树木枝条上时,很难与将要凋零的枯叶相区别。

“枯叶蝶很乖的,很会藏。好了,这两天不要洗澡。”大锁说着点了支烟,“我有点儿累了。”

田小田拿出四百块钱放在桌子上:“你歇着,我走了。”

大锁拦住他,把钱塞进他的口袋。田小田走到门口扭头问:“能告诉我吗,你文过几只枯叶蝶?”

大锁没有回答。

站在大街上,田小田想,我为什么要刺这只枯叶蝶呢?后来,肖驰星说“阿龙,展叔来了”的时候,大锁和枯叶蝶就都不见了……

田小田睁开眼睛足足盯了肖驰星一分钟。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很生气,这个叫肖驰星的女医生用这种小儿科的方法对付他。肖驰星还在进行她的谈话:“阿龙,你醒了吗?”

“阿龙还睡着。田小田却醒着呢!”

可以想象肖驰星的尴尬。不过,她马上明白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不是等闲之辈,也意识到在这之前她根据搜集来的信息得出的判断是不正确的。田小田从床上坐了起来,握住手背上的输液针头要拔,肖驰星按住他的手:“等一下,我去叫护士。”

田小田拨开她的手,拔下了针头:“你能出去一下吗?我要穿衣服。”

肖驰星闷声说:“你穿吧。”

“男女有别,你最好回避一下。”

“我是医生,我什么没见过,我都不在乎你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田小田生气了,脸涨得通红,伸出手臂指着门外。“我在乎。你马上出去。”

肖驰星看见了田小田手臂上的那只枯叶蝶。“你横什么,不就是一只破蝴蝶嘛,还怕人看?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文身。”

看到肖驰星生气的样子,田小田突然笑了,很古怪的笑。

肖驰星说:“你笑什么?你继续横呀!你以为你是谁!”

田小田不笑了,脸上呈现出困惑的表情。突然,他嗖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冲到肖驰星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臂摇晃着,“你刚才说什么?!”

心理医生肖驰星见过很多脾气暴躁的病人,可像田小田这样侵犯型的还是第一次见到。田小田又一次怒吼:“你刚才说什么?!”

“你松手我就告诉你。”肖驰星安静地说。

田小田松开了手。

肖驰星感到嗓子很干,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我说,你以为你是谁?”

听了肖驰星的话,田小田脸上又浮起古怪的笑,他的身体突然摇晃起来,人慢慢地出溜到地上,呢喃道:“我是谁?我是谁……”

肖驰星扶住田小田:“你怎么了?”

田小田的身体很烫,像一团火,肖驰星额头上出汗了。当大汗淋漓的她和闻声赶来的护士把田小田抬上床时,田小田喉咙里响了一声:“我是谁?”随即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竟睡着了。

肖驰星累死了,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还没等她把气出完,就听见护士的惊叫。肖驰星过去一看,也惊呆了。田小田趴在那里,短裤褪到大腿下,结实的臀部像两块圆石,文身在上面格外醒目:我不是警察。

肖驰星的呼吸瞬间停止,良久,她才吐出这口气。她伸手把田小田的短裤提了起来,指尖滑过田小田的皮肤,很凉,不像刚才那么烫。她问护士喊什么。护士说:“刚才准备给他打一针安非它明,就看见……吓了我一跳。”

肖驰星说:“这事要保密。”

护士打完针走了。肖驰星把田小田的被子掖好,关上了床头灯。就在她走到门口准备离开时,她真真切切听到田小田在轻声呼唤:“单芹……”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