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枭行动

文/周仲贵

命案背后

2009年12月21日中午,广西凭祥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接到报案:浦寨商贸城C座68号商铺越南籍女经理阮氏莺死于商铺卧室内,死因不明。

刑侦大队长傅小明叫上法医和技术人员,开上一辆越野“猎豹”,风驰电掣般地赶往浦寨。

一路上傅小明一言不发。还有几天,2009年就过去了,直至目前,凭祥市本年度的命案破案率还是100%,离全年命案全破的目标仅一步之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一起命案,短短几天若是破不了,命案全破的目标就会泡汤,全年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

到浦寨用了不到20分钟。保护现场的治安联防队员介绍情况:上午9时30分,C座68号商铺导购小姐徐小丽报案,说她9时整准时到商铺上班,发现店门紧闭,拍门拍了半天也无人应答,又打经理的手机,无人接听,怕是出事了。徐小丽还说,平时,经理都是8时40分准时开门,从来没有延误过,今天有点反常。治安民警跟徐小丽到现场,发现情况确实如其所述,反复拍门,里面毫无反应。后来在商城物业管理人员的监督下,用专门技术打开商铺拉闸门,进去后才发现商铺女经理躺在二楼卧室床上纹丝不动,还盖着被子。仔细一看,人已断气多时,身体已经僵硬。死者身上没有创口和血迹,也没有勒痕和扼痕。初步查明,死者叫阮氏莺,28岁,越南胡志明市居民,中外合资华越家具公司浦寨专卖店经理。平时守法经营,无违法犯罪记录。

这是一起涉外案件。按照规定,此类案件须交地市级公安机关处理。但既然来了,前期的勘查工作还是必要的,起码要基本弄清死因。揭开尸体上覆盖的柔软的蚕丝被,傅小明发现,死者穿一件粉红色全棉连体睡衣,袢带没有扣,几乎袒露躯体,濒死的痛苦表情很明显,眉头紧蹙,牙关微张,瞳孔充血,十指握成拳状。表面上看,完全符合心脏病突发导致呼吸困难窒息死亡的特征。

继而发现,床头柜上有一个倾倒的小药瓶,里面装有满满一瓶未启封的白色药丸,药瓶上标明为硝酸甘油含片。这些似乎表明,死者生前患心脏病,经常服用硝酸甘油含片。但这次却没有那么幸运,因病情来势凶猛,来不及服药而心跳猝停。傅小明问徐小丽:“阮氏莺平时有胸闷、心绞痛等症状吗?”

徐小丽摇摇头:“她身体很好,经常邀我们打壁球练瑜伽,没发现她有什么病。”

“她经常服用这种药片吗?”傅小明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问。

“没见过,我不太清楚……”徐小丽答。

傅小明当过法医,有一定的医学常识,知道病毒性心肌炎多发于儿童和青壮年,平时无明显症状,急性发作的重症患者可致猝死或心力衰竭。如果以心脏病猝死为由移交民政和外事部门来处理后事,这当然是很省心的事。但这需要充分的证据。仅凭表面现象而轻率作出结论,不是科学的态度,亦有悖于良心和责任感。他下了决心:“准备解剖!”

解剖结果发现冠状动脉没有粥样硬化现象,亦未见肺淤血及肺水肿特征,心肌梗塞及重症病毒性心肌炎致死可基本排除。

阮氏莺的死因一下变得复杂了。

法医从死者的呼吸道及胃内提取了分泌物检材,这些需要送自治区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进行化验鉴定。在死者的内裤上,发现了已块结的男子精斑,说明阮氏莺死前曾与某男子发生过性关系,究竟是出于自愿还是被强迫,尚无从得知。等待化验结果的间隙,傅小明和两名刑侦技术员对第一现场进行了全面勘查。卧室地板铺的是粗呢地毯,不可能提取足迹或鞋印,其他器皿上也没有发现可疑指印及遗留痕迹。在一个橡木衣橱里,发现了一个小型保险柜、形成“柜中柜”的格局,并无稀奇之处。奇怪的是,保险柜的柜门没有关上,钥匙还插在密码锁眼里,而柜里除了一沓散乱的越南盾,空空如也。

报案人徐小丽第一个接受询问。

这位20岁的壮族姑娘提供:华越公司总部在凭祥市屏山路,浦寨商贸城C座68号仅是公司下属的专卖店,实际上是个货仓,专门接收、囤放从新清边贸点入境的成品家具。阮氏莺是专卖店经理,长驻浦寨,公司每十天轮换派出一名导购员来当她的助手。徐小丽是这个月11日到专卖店上岗的,21日应该轮换,因另一名接岗的导购小姐临时有事,就顺延了一天。平时晚上她就跟阮氏莺住在店里,20日下午下班后回市区交班,没有住店,所以当晚店里发生过什么她一无所知。

“你昨天什么时候离开的?”傅小明问。

“晚上7时30分。”徐小丽肯定地回答,“我把当天货款存入银行后,跟莺姐打个招呼就到停车场搭车了。”

“当晚是阮氏莺一个人住吗?”

“应该是一个人……”

“离店时注意到阮氏莺情绪上有什么反常现象吗?”

“没有发现,跟平时没有两样。”

傅小明继续询问:“你发现店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失踪吗?特别是死者卧室里的保险柜,里面平时存放什么贵重物品吗?”

徐小丽回答,根据公司的财务管理规定,总店及各网点的营业款必须在当天下午下班前就近存入银行,营业点一般不能存放现金过夜。浦寨专卖店20日成交了三笔生意,共收取货款2.5万元和定金5000元,是徐小丽亲自存入某行浦寨营业点的,店里当晚不会有巨额现金存放。商品摆放如初,没有发现丢失。实际上这些用越南、印尼和缅甸等地产的黄花梨、红木、橡木制作的家具,虽然价格昂贵,但分量沉重,动辄上百公斤,需两名壮汉合力方可搬动,一般不会成为窃贼的作案目标。保险柜是阮氏莺私人的,平时存放什么徐小丽无从得知,她住另外一个房间,也没有目睹阮氏莺开柜的机会。说到最后,徐小丽突然神秘地降低了音量:“有一个情况不知对你们有没有用……”她说,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她进入阮氏莺的卧室拿光碟,发现阮氏莺慌慌张张把一件油黑锃亮的东西塞到枕头底下,还恼怒地责怪她进来不先敲门。她忙说“对不起”,阮氏莺脸色阴沉地警告她:“到外面不要乱说,说了对你没好处!”其实,到底是什么物件她并没有看清楚,但从阮氏莺一反常态的慌乱和愠怒来看,肯定是一件不愿让人看到的神秘东西。事后,她把这个无意间的发现告诉了最要好的同事陆蕊,陆蕊笑她少见多怪,说那是手枪,阮氏莺是从那边过来的,听说那边的人带枪就像戴手表和戒指那样平常。还说阮氏莺一个年轻女子在外面跑生意,带支枪以防不测也不足为奇。我们这些打工妹只当没看见,做工挣钱就是,少惹是非。徐小丽过后果然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

徐小丽提供的情况无法核实。如果阮氏莺非法持有枪支,这支枪的下落无疑是大问题。枕头下、席梦思下、衣橱里、床头柜里都没有发现,看来,是存放在保险柜里的。这个案子有可能构成一件极其复杂的“案中案”,要想在今年所剩无几的时间内破案,几乎是不可能的。

询问继续。他问徐小丽:“阮氏莺平时什么时候吃晚饭,喜欢吃什么东西?”

徐小丽回答,平时晚饭都是两人搭伙。从菜市买菜回来自己动手烹饪,有时也打电话叫快餐店送外卖。昨晚阮氏莺肯定是吃快餐,因为在垃圾桶里发现未来得及清理的快餐盒和一次性筷子。阮氏莺晚饭吃得很晚,一般是晚8时以后。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嗜好,来凭祥几年了,早就习惯了当地饮食,只是有一样,每餐都少不了鱼露佐餐,就像韩国人喜欢泡菜一样,厨房里还存放着不少越南海防产的鱼露。

派人到快餐店了解,快餐店员工证实,昨晚8时左右,是店里给阮氏莺送的外卖,她要的是香肠和豌豆炒肉片。这与解剖时在死者胃内的发现物基本相符,被当做检材提取的褐色浆状不明物体,应该是鱼露。根据证人提供的情况及死者胃内容物消化程度,阮氏莺应死于餐后四小时左右,即20日午夜至21日凌晨之间。

12月22日中午,自治区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对21日凭祥市公安局送的三份检材开具化验鉴定结果: 检材A(胃内容物)未检出致死毒物;检材B(呼吸道分泌物)附着氢氰酸残存成分;检材C(死者内裤附着黏液)为男子精斑,DNA测定血型为A型……

自治区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拥有国内一流的专家和设备,其鉴定结果的权威性自然毋庸置疑。一纸寥寥数语的结果并没有直接对案件性质下结论,却明白无误地传递了一个信息:阮氏莺死于谋杀!

傅小明把前期的工作情况向于靖局长作了简略的汇报,即着手整理现场勘查及询问笔录,等着向崇左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移交案件。他说不清是喜是忧,因为不管哪一级来承办,案件都得算是凭祥市的,他横竖脱不了干系。

下午2时,距上班时间还差半个小时,于靖给他打电话,要他立即赶到局长办公室。

于靖在门口迎接他。他刚跨过局长办公室门槛,于靖立即关上大门。如此郑重其事,傅小明不禁有点紧张起来。待到看清环坐四周的与会者,他更是惊讶了。因为他发现,在座的不仅有早已熟悉的崇左市公安局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和刑侦支队长,还有凭祥市公安局禁毒大队长。坐在于靖身边的两名身着便装的中年男子看着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面,但肯定大有来头。经于靖介绍,他才知道他们是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的。傅小明大惑不解:一起普通命案,怎么惊动了公安厅的领导?于靖一眼看透了傅小明的心思,也不多加解释,直接宣布:“现在,请武支队长传达崇左市公安局党委的决定。”

刑侦支队长武铁军没有客套,直接宣读:崇左市公安局研究决定,“12·21”浦寨杀人案由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主办,凭祥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禁毒大队协办;成立专案组,组长由市局刑侦支队长武铁军担任,副组长由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大案科长黄永平和凭祥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傅小明、禁毒大队大队长章勇担任。其中傅小明为常务副组长,负责案件侦查各项措施的具体实施。

一起普通杀人案件如此兴师动众,这可能是死者身份特殊的原因吧,傅小明想。于靖不露声色,继续宣布会议的第二项议程:“现在,请章勇大队长通报有关情况。”

章勇的发言,对傅小明来说无异于石破天惊。

2008年底,禁毒部门通过秘密渠道获取一份非常有价值的情报:两年前在中、越、泰、缅、老五国警方合力打击下土崩瓦解的国际贩毒组织“巨蜥”集团,又有借尸还魂、死灰复燃的迹象。当年侥幸漏网的“巨蜥”集团八大金刚之一的“黑蟒”潜逃海外数年后又返回“金三角”,叫嚣“收复失地”、重新构建“金三角”毒品输往海外的秘密通道。据悉,这些秘密通道主要有四条,分别冠以“一、二、三、四号公路”的名称。“一号公路”从“金三角”腹地美斯乐沿湄公河南下,经泰国的清迈、曼谷至柬埔寨、菲律宾。“二号公路”由缅北密支那两出印度、兰姆珈,然后取道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进入中亚地区。“三号公路”由缅北的腊戌、果敢延至中国云南的畹町腾冲,然后沿“茶马古道”进入黔西、川北,经青海、甘肃抵中蒙边境。需要引起注意的是“四号公路”。这条“公路”的大致走向与“巨蜥”时代相比没有大的变化,仍然是由老挝的丰沙里省东出越南北部的莱州、高平、谅山,然后取道中国的大新、龙州或凭祥进入中国内地输往广东和港、澳、台地区。有情报披露,目前“四号公路”基本建成并投入运营。吸取“巨蜥”集团的前车之鉴,“黑蟒”集团对重建的“四号公路”设计更为周密隐蔽,在沿线设立了一系列秘密联络站。这些联络站平时各自为政,互不隶属,有一个相对独立的“专员”分段协调指挥。哪一环发生问题,上下环即自动脱钩,具有极强的自我保护作用。“黑蟒”不惜重金收买沿途国家某些政府官员甚至军警头目,这些变节分子利用其特殊地位,为贩毒集团通风报信,充当保护伞,使这个臭名昭著的跨国犯罪组织披上了黑社会的铠甲,增加了侦查打击的难度。在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的指导下,凭祥市公安局禁毒大队经一年的艰苦摸排,初步掌握凭祥市有“黑蟒”集团的一个秘密联络站,华越家具公司浦寨专卖店越籍女经理阮氏莺是该联络站的主要负责人。阮氏莺在犯罪集团中代号为“红隼”,这是一种桂西南常见的留鸟。且有迹象表明,华越公司高层中已有人被阮氏莺以财色收买,投靠“黑蟒”集团。根据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的部署,出于彻底捣毁“四号公路”的战略需要,凭祥市公安局禁毒大队隐而不发、欲擒故纵,对阮氏莺一直采取秘密监控、静观其变的策略。最近接到情报,2010年春节前后,“黑蟒”集团将有一批毒品从“四号公路”进入我国境内,指令“红隼”做好策应计划,包括毒品运输的时间、路线。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根据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的统一部署,拟组织实施一个 “猎枭行动”,与越南警方联手,内外夹击,连根拔除这颗孳生在我国边境的毒瘤,全面捣毁罪恶的“四号公路”。阮氏莺的突然身亡,打乱了禁毒部门的全盘计划,业已启动的“猎枭行动”被迫取消……

于靖说:“我首先纠正一下章勇的口误,‘猎枭行动’不是取消,而是调整。今天请大家来,目的就是集思广益,找出应变之策!”

傅小明终于明白于靖的良苦用心了。上峰的意图很明确,就是以命案侦查为切入口,主动出击,揭开“猎枭行动”这台禁毒大戏的序幕。于靖点名让他发言。他说:“现场勘查情况我已经向领导作了汇报。不过,既然出现了新的情况,当然也就增加了新的变数。目前我们能做而且必须做的,是按照命案侦查既定程序进行调查取证。”

傅小明从刑事侦查的角度谈了自己的看法。自治区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的鉴定结论,已经排除了阮氏莺心脏病猝死的可能性,认定阮氏莺致死的原因为氢氰酸中毒。这就剩下两种可能,自杀和他杀。从现场勘查和尸体解剖情况来看,傅小明倾向于后者。根据是:尸体解剖发现,毒物是从呼吸道进入被害人肺部及心脏的,肠胃内没有检出毒物成分。这说明毒物是通过一种特制的喷射器注入鼻腔,然后进入呼吸系统的。氰化物毒性极强,成人只要一次摄入0.1毫克,就会在三至五分钟内毙命,被害人不可能在断气前短促的几秒钟内仰卧于床并盖好被子。当然,如果是自杀,她可以卧床盖被后再服毒,但现场没有发现遗留的喷射器或针管。调查得知,被害人生前并无心脏病或心肌炎症状,而现场床头柜上却摆放了一瓶硝酸甘油含片。所有这些足可说明,被害人是死后移尸床上,作案者有意制造被害人睡眠中心脏病猝发或心肌梗塞猝死的假象。现场勘查发现,阮氏莺卧室的钢木门可反扣,专卖店大门结实坚固,不易撬入,也没有撬挖痕迹。商城街道上治安联防队员巡逻密度大,亦不利于撬门破锁。这就说明,凶手事先配有专卖店大门甚至死者卧室房门钥匙,或者是死者主动开门、引狼入室。另外,导购小姐平时晚上陪阮氏莺住店,只有轮换的前一晚上才回凭祥市区交班。20日晚徐小丽刚离开就出事,如果不是巧合,恰好说明作案者对专卖店的人员流向了如指掌。上述两点,均可说明凶手与专卖店及阮氏莺本人关系密切,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凶手选择这样的杀人方式也能证明这一点。喷射氰化物可迅速致命,且中毒症状与心脏病猝死极为相似,是秘密杀人的有效手段。但这种方式操作上有一定难度,必须是近距离甚至零距离施行。尸体上没有挣扎、扭打痕迹,说明被害人是在毫无反抗甚至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被害的。在死者内裤及阴道内均发现了新鲜精斑,说明阮氏莺死前曾与一A型血型的男子发生性行为。这个A型血型的男子,无疑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章勇二度发言,语出惊人:“这个A型血型的嫌疑男子不会是别人,应该是华越公司中方经理钟毅翔!”

章勇说,他刚才说的华越公司高层中被“红隼”收买的人,正是钟毅翔。现已查明,钟毅翔以前是某农工商贸易集团的副董事长,而这个贸易集团的前身是某华侨农场。2006年8月,钟毅翔加盟新设立的华越公司,成为华越公司的股东之一,并因其干练、果敢,很快被提为公司中方经理,也自然而然成为“红隼”的策反目标。此人不仅贪财,而且贪色,曾因在宾馆嫖妓被公安机关处理过。阮氏莺正是抓住了他这一致命弱点,财、色双管齐下,很快把他拉下水,发展成为“黑蟒”集团凭祥联络站的成员。钟毅翔与阮氏莺关系暧昧,两人经常幽会,这在公司中是公开的秘密。2009年春节期间,两人还以考察为名,结伴去了一趟珠三角,来回半个月,俨然一对度蜜月的恩爱夫妻。有证据表明,钟毅翔参与了几次贩毒活动。出于战略考虑,禁毒部门暂时没有“动”他,而是加强了跟踪监控,发现他20日晚8时30分驾车从市区去浦寨,11时10分返回市区,这段时间与阮氏莺被杀时间吻合。

专案组长武铁军当场下令:拘留审查钟毅翔。

20分钟后,傅小明率队赶到位于屏山路的华越家具公司。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公司外方经理告诉他,钟毅翔经理失踪已经三天,公司遍寻无着,正待向公安机关报案求助!

据公司员工反映,钟毅翔20日晚8时许驾车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人、车下落不明。多次拨打其手机,均是“暂时无人接听”,公司员工及其亲属无人知其去向。

搜查了钟毅翔的办公室和临时休息间,没有发现可疑物品。在休息间的席梦思上,提取了两根毛发。

查询钟毅翔手机的通话情况,得知20日晚7时40分及8时37分,钟毅翔曾两次主叫一部号码为1387710××××的手机。晚10时40分及11时30分,连续两次被叫,主叫的电话号码为2872×××。一查,1387710××××的户主是钟毅翔本人,后来得知是钟毅翔用自己的身份证办理入网手续,送给阮氏莺使用的。而2872××××是一部不记名的”小灵通“,无法查出持有人。此后几天,钟毅翔的手机又间歇几次被叫,主叫方都是华越公司电话,钟毅翔20日晚8时37分最后一次主叫成了“绝唱”。

对公路沿线的调查有新的发现。凭祥外出的公路有三条:向北经南友高速公路入宁明;向西北沿边境公路入龙州;向西南经旧322国道至友谊关与邻国一号公路零公里对接。在通往浦寨的必经之途隘口边防检查站的监控录像中,发现钟毅翔驾驶的桂A-86×××银灰色东风雪铁龙轿车20日晚8时15分过卡,11时10分返回。而在南友高速公路宁明出入口,发现“桂A-86×××”于21日零时20分进入宁明,没有返回记录。据此判断,钟毅翔人、车是在宁明境内失踪的。

12月24日,在钟毅翔办公室休息间席梦思上提取的两根毛发经自治区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的线粒体DNA高变区序列检验,证明与浦寨杀人现场死者体内残存精斑同一,钟毅翔的作案嫌疑直线上升。

巴甫洛夫鱼露

天快亮的时候,他走下公母山山脊的天然分界线,迫不及待地蹿入南坡的灌木丛中。回首处,东路12××号界碑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兀立在深冬的晨雾里。

四十一二岁年纪,身高一米七以上,在京族人种中属中等偏上身材。面相瘦削,眉毛粗黑,深凹的双目夜枭一样锐利,浑身上下给人一种精明强悍的感觉。昨天下午,他只身一人从凭祥边境小屯弄尧附近的一条丛林小道偷渡出境,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得手后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了一个大弯,从宁明县边境小镇爱店附近的公母山偷渡入境。中越边境上蜘蛛网般的丛林小道,他如数家珍,进出自如。

他不是职业杀手,却具备了职业杀手的冷酷和机警。他的公开身份是W县公安局侦缉队副队长。从警以来,他屡破大案要案,是闻名越北边境的功勋警察。在侦缉队虽然仅是个副职,但经验和威望远在老迈的正职之上。

有时,他很怀念光荣的过去。他曾经是边境线形形色色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福尔摩斯式神探,获得过无数荣誉和勋章。但这些已成为过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像中国作家鲁迅笔下的阿Q,因头上的斑秃而忌讳“亮”和“光”一样,忌讳别人提起他的显赫战功。在他看来,过去听起来十分顺耳的赞赏和表扬,现在统统变成了讥讽和挖苦,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苦涩。

没有人觉察他心理上的微妙变化,更无人知晓他从功臣到罪人、从勇士到懦夫的蜕变过程。这一切似乎是从那个粉色的夜晚和那个粉色的女人开始的。

2006年秋,越南W县公安局侦缉队抓获一名涉嫌走私毒品的犯罪嫌疑人。这名自称吴文雄的中年男子持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护照试图从中国友谊关对面的N边境检查站出境,边检人员核对证件无误后正欲放行,W县公安局侦缉队神兵天降,直接将其带上警车。

讯问却遇上了麻烦。吴文雄一口咬定,自己是总部设在吉隆坡的一家跨国集团公司的河内代理人,这次是受总部派遣就近从N边境检查站出境,到中国广西考察第三届中国东盟博览会,洽谈投资事宜。因其证件齐全,出入境手续合法有效,警方没有理由将其拘留。吴文雄甚至盛气凌人地威胁,耽误了商机,给公司造成损失,你们要负全部责任。讯问两天没有进展,手头又缺乏直接证据,警方十分被动。身为侦缉队副队长,他心里明白,情报不会有错,吴文雄的嚣张无非是色厉内荏,撬开其嘴巴是早晚的事情。

正当他准备搜集证据、调整讯问策略的时候,一个神秘的电话打了进来。他吃惊不小,因为对方打的是他严格保密的内线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位陌生女子,声音甜美,听起来有一种麻酥酥的熨帖的感觉。陌生女子说久仰×队长的大名,很想跟您交朋友。有个重要情况需要当面向您反映,请您今晚9时在谅山市区××夜总会见面。他不加考虑一口拒绝,说他这样的身份,不便在娱乐场所会客,何况是素不相识的妙龄女郎,有事请到办公室来,他随时恭候。对他这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陌生女子似乎并不介意,她说这件事情关乎×队长后半生的前程命运,不便让第三人知道。如果其他场合不方便,她可以到他家里去,时间就定在今晚10时,说罢不容分说挂上了电话。他心中有些不快。在W县警界,他一向说一不二,连局长都要让他三分,还从来没有人用这种专横的口气跟他说话。奇怪的是,他虽然不高兴,却没有反感。他竟鬼使神差地在晚10时前早早回家,而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10时整,期待已久的敲门声终于来了。他迫不及待地开门纳客,站在门前的果然是一位妙龄女郎。他暗暗吃了一惊:令他惊诧的不仅是她出众的美貌,更多的是她的精明干练。由于职业关系,他的住址严格保密,一般人不容易找到,事先也没有告诉她具体方位,她却能准确无误地找上门来,可见她对他做过专门的调查研究,且考虑周密,行为果决,不可等闲视之。一向骄横跋扈、冷酷无情的侦缉队长,此时竟有点不知所措。神秘女子反客为主,落落大方地说:“大名鼎鼎的侦缉队长,住宅原来如此寒酸。嫂夫人和侄儿侄女还在美萩吧,单身汉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他心里泛起一丝酸楚。老家在前江省首府美萩市,那里是富饶的湄公河三角洲。他只身一人在北部边境工作,妻儿留在原籍,一年中难得有几次团圆,这种冷清孤寂的生活他已经熬了10多年。虽然被说中心事,他依旧一如平时的冷峻:“你深更半夜来访,不会只是对我这破房子感兴趣吧?”神秘女子嫣然一笑:“×队长是精明人,我也不必拐弯抹角。实不相瞒,我是为吴文雄而来的。×队长如能高抬贵手,定有重谢!”

“你是吴文雄什么人?”

“×队长多心了。”神秘女子说,“我不过是受人之托!”

“你不怕我连你一起扣起来?”

神秘女子笑道:“×队长乃性情中人,侠行天下,磊落平生,断不会加害于一裙衩之流。咱们不妨开门见山,请×队长直接开个价。我想,只要×队长愿意合作,无论您提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不会拒绝的。”

他注意到,她说到“我们”的时候有点有恃无恐。他冷笑道:“如果我拒绝合作呢?”

她脸上笑容不改,杏眼里却透出杀气:“我们当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队长不肯给这个方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但我想以×队长的精明,不会为逞一时之勇而置家庭于不顾吧?实不相瞒,你的家庭住址、儿子和女儿读书的学校,我们了如指掌。要知道,‘黑蟒’手下可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队长何必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而抱憾终生呢……”

他眼冒凶光,霍然而起,铁爪般的右手扼住她的喉咙:“你敢威胁我?你们敢动我家人的一根汗毛,我把你们赶尽杀绝!”

神秘女子并不惊慌。她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整个身子偎在他怀中,吐气如兰:“侠骨柔肠的侦缉队长难道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情?你动手吧,只要你不后悔!”

……

一个曾经出生入死、屡建奇功的铁血侦探,就这样坠入犯罪的陷阱,再也无法自拔。神秘女子给他留下一张存在曼谷某银行的10万美元存单后翩然而去。两天后,他以证据不足为由,释放了吴文雄。他没有忘记,走出监所的大门时,吴文雄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队长,后会有期……”

政府工作人员薪酬不高,10万美元远远超过他后半生的薪金,他没法不动心。而且这笔钱没有第三人知道,不会有什么风险。他想见好就收,到此为止,照旧当他的侦缉队长,再也不涉足这块是非之地了。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月后,幽灵般的神秘女子再度光临。一番云雨之后,她用命令的口吻传达“黑蟒”的旨意,要他在五天内设法安排两名“旅游者”出境,进入中国内地。他勃然大怒:“我什么时候成为你们随意使唤的一条狗了?别得寸进尺,小心我把你们一个个像蟑螂一样拍瘪!”神秘女子并不畏惧,反唇相讥:“你以为你还是一只丛林豹吗?如果你感兴趣,我请你听一段美妙的音乐,相信你会消去肝火的。”说着,她从容不迫地掏出一台火柴盒大小的微型录音机,一按开关,里面传出的是两人初次见面的全程对话,甚至在床上颠鸾倒凤时粗重的喘息和快活的呻吟声,都听得极其真切。他猛地夺过录音机要往地上掼。神秘女子并不阻拦他,而是戏谑地说:“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销毁一切吗?错了,我的侦缉队长,这件珍贵的纪念品已经被复制若干份了。如果你愿意继续我们之间愉快的合作,后半生将有享用不尽的钱财,还可以选择到曼谷、巴黎或者夏威夷、堪培拉去定居……”他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截话:如果他不愿合作,这盒录音带就会送到他的上司手里。他颓然瘫倒在沙发上,他心里清楚,不管愿不愿意,自己实际上已经上了贼船,来不及脱身了。

从缉毒勇士沦为贩毒分子,从政府工作人员堕落为犯罪团伙成员,他感到莫大的悲哀。他憎恨眼前这条恶毒的美女蛇。他认为所有的耻辱和罪恶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此后几次床笫之间,那张曾经让他神魂颠倒的面孔,竟幻化成狰狞的恶鬼,他仿佛不是发泄性欲,而是发泄仇恨。他已经身陷罪孽之海,没有勇气回头。他很快成为国际贩毒组织“黑蟒”集团的骨干成员,并被授予“长髦蜥”的代号。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位神秘女子叫阮氏莺,代号“红隼”,是“四号公路”凭祥联络站的负责人,受他节制的下属。此后短短两年间,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非凡的组织能力,做成了几笔大“生意”,令同道刮目相看。“黑蟒”果然没有食言,他在曼谷某银行的存款迅速蹿升,已经达到了七位数。这笔钱,可以供他一家在曼谷或者夏威夷过上富足的生活了。他早就预备了退路,一旦风声不对,立即远走高飞,到自由世界当寓公。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父亲曾经是功勋卓著的人民军营长。1975年4月30日,父亲带领他的“决战决胜英雄营”在文进勇大将军的指挥下突击西贡,把红旗插在伪总统府。可是,这位骁勇善战的英雄营长没有来得及喝一口胜利的香槟酒,就被不知从哪里射出的流弹打中,倒在自由大街上。作为烈士遗孤,他是在周围敬仰、崇拜的目光下长大的。刚满18岁,他就子承父志,投笔从戎,加入人民军,后来又转到边防公安部队。受党培养多年,现在却背叛了事业,也背叛了父亲,每天戴着面具过日子,白天是人,晚上是鬼,他感到深深的悲凉和屈辱。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给他戴上沉重的黑色十字架的女人,也有非同寻常的身世。

阮氏莺有部分中国血统。她的外祖父是中国北方人,在“金三角”之父李国辉将军手下当营长,外祖母则是缅北掸邦一个部落头人的女儿。1952年旱季,从中国内地败退“金三角”的国民党残军遭缅甸政府军及国际雇佣军沉重打击,阮氏莺外祖父的前卫营几乎伤亡殆尽,外祖父也在与骁勇的廓尔喀兵的搏杀中葬身莎尔温江。外祖父阵亡三个月后,母亲才呱呱坠地。作为“烈士”的遗腹女,母亲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美斯乐的华文学校里度过的。20世纪60年代,残军被泰国政府军收编,外祖母和母亲成了泰国侨民。1972年,不到40岁的外祖母死于一场席卷东南亚的登革热,年仅20岁的母亲在中南半岛到处流浪,后来嫁给西贡政府军一位少校参谋。西贡陷落当日,少校带着妻子挤上一艘美国军舰,从西贡河往海外逃窜。一年后,不堪颠沛流离的生活,少校携妻子从泰国的清迈沿湄公河溯流而上,进入“金三角”,投靠妻子的外祖父掸邦部落头人。岂料这个小部落几年前已被吞并,头人死在仇人的毒弩下,妻妾儿女作鸟兽散。寻亲无着,少校不愿回头,遂投奔满星叠,在世界著名的毒品大王坤沙的“孟泰军”中当一名小头目。阮氏莺就是少校夫妻定居满星叠后的第二年出生的,不过当时她还不叫阮氏莺,而是一个掸邦少女的名字,叫岩娅。1996年,坤沙率“孟泰军”向缅甸政府投降,少校第二次成为“亡国奴”。其时,越南开始走上改革开放之路,对统一前流亡海外的原西贡政权军政人员主动伸出橄榄枝,少校以缅甸越侨的身份,携妻儿回到祖国。因为历史污点,备受歧视,生活无着,少校重操旧业,加入国际贩毒组织“巨蜥”集团,凭借在“金三角”闯荡多年的经历,少校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不久便荣升“巨蜥”手下的八大金刚之一,代号“云豹”,与后来脱颖而出的“黑蟒”平起平坐。后来在一次武装贩毒活动中,装载近200公斤海洛因的贩毒车在越老边境与越南人民军边防巡逻队遭遇。危急关头,训练有素的少校凭一支AK-47突击步枪,与巡逻队周旋近一个小时,掩护运毒车成功逃逸。少校是丛林战高手,在接连击毙五名伏击者后,被手雷炸伤身亡。公安机关寻根溯源,逮捕了涉及贩毒活动的少校夫人,掸邦部落头人的外孙女后来病死在监狱中。父母双亡,已长大成人的阮氏莺和她的双胞胎哥哥又开始了流浪生涯。对阮氏莺这一切,他知之甚详。但她本人后来为何加入“黑蟒”组织,她唯一的哥哥下落何处,仍然是个谜。

谜底不久便解开了。2009年6月,“国际禁毒日”前夕,W县公安局侦缉队抓获一名叫阮文戈的贩毒嫌疑人。第一次讯问,他就觉得这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一连审了两天,阮文戈坚不吐实,他焦躁起来,吩咐手下拿来一部旧式手摇电话机,准备“大刑伺候”。一直装聋作哑的阮文戈慌了神,突然说愿意交代,但只能对他一个人说。他屏退左右,阮文戈又让他打开手铐,他一一照办。他自信凭一身功夫,对付一个阮文戈应该游刃有余,他不怕对方突然发难。手铐打开以后,阮文戈揉揉肿痛的手腕,轻轻说了一句:“‘长髦蜥’别来无恙?”他大吃一惊,脸色骤变:“你是什么人?”阮文戈笑道:“×队长何必明知故问,我是什么人你心里最清楚。听说过‘赤狐’吧?”他心里一凛:“你就是‘赤狐’?”阮文戈道:“对,我就是‘赤狐’。对自家兄弟动刑,‘长髦蜥’真下得了手!”“赤狐”是他的上线,不过两人的联系仅限于电话,没有见过面。入道之初,“黑蟒”的指令都是通过“赤狐”下达的,他私下抱怨,认为“黑蟒”对他的信任打了折扣。后来成为一方诸侯,“赤狐”归他节制,仍然无法见到这位下属的真容。他知道这是集团的规矩,虽耿耿于怀又不敢较真。现在,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赤狐”落网,对他是个巨大的威胁,他断定这小子撑不了多久就会松口。而最有效的自我保护办法,就是让这小子“封口”!

如果说刚开始他对杀人灭口的阴谋还有什么顾忌的话,“赤狐”后来透露的信息,进一步坚定并加速了阴谋的实施。当时,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得到他想办法搭救的“承诺”后,竟得意忘形地说:“×队长,我知道,你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其实,咱们缘分不浅,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妹妹还是你的下线呢……”他恍然大悟,怪不得面熟,原来这小子是阮氏莺的孪生哥哥!他恨得咬牙切齿:好啊,妹妹把我拉下水,让我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现在,哥哥又把我往死路上逼,果然是“缘分”不浅啊。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小子,你这是自作自受,到了阴间,不要怪我心黑手狠!

三天后,他带了一名侦缉队员,押解阮文戈去河内指认现场。车子进入一个长长的峡谷,两侧是茂密的防风林,正是他选定的最佳位置。他悄悄打开阮文戈的手铐,趁车子转弯减速时示意阮文戈跳车逃跑。愚蠢的阮文戈不知是计,假戏真做,猛地发力用肩膀把他撞倒在座位下,同时打开自己一侧车门跳下车去。兼做驾驶员的另一名侦缉队员从反视镜里发现情况,紧急刹车,回头看额角流血的侦缉队长:“队长,你没事吧?”他爬起来说:“我没事,快追,不能让这小子跑了!”这时,阮文戈已跑出50米开外,眼看就要钻入树林。年轻的侦缉队员非常着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腋下的美制科尔特手枪,狞笑着:“这小子自寻死路,怨不得咱们了!”他看起来不怎么瞄准,一甩手,枪响人倒,阮文戈一头摔进茅草丛中。

事态完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回到W县公安局,他主动揽“过”,写了一份轻描淡写的检讨,背了一次无足轻重的处分,就风平浪静了。一切都天衣无缝,没有半点破绽,同行的侦缉队员还为他鸣不平:“要不是队长当机立断,那小子早跑了……”可是,晴雨无常,这边却遇上了大麻烦。“黑蟒”得知“长髦蜥”下手杀害了“赤狐”,要他作出解释。“黑蟒”跟阮文戈兄妹的父亲“云豹”是生死之交,受过“云豹”的托孤之嘱。阮文戈失手后,“黑蟒”曾打算动用一切关系,不惜代价进行营救,不料“长髦蜥”不但见死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实在是罪不可赦。但他早就想好了对策,他秘密见“黑蟒”,面陈苦衷,称根据从公安内部截获的情报,“赤狐”已完全暴露,且其本人在严刑下有反水求生迹象,直接对“长髦蜥”及整个组织网络构成严重威胁。形势逼他不得不先斩后奏,否则后果难以设想。老奸巨猾的“黑蟒”竟然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称赞他处置果断,除了一大隐患,还好言抚慰他不要有其他顾虑,只要继续忠心耿耿干下去,好日子就在后头。实际上两人心照不宣。在“黑蟒”的天平上,“蜥”与“狐“两者孰轻孰重是显而易见的,“黑蟒”集团可以没有“赤狐”,但决不能没有“长髦蜥”。这两年,中越边境上的“生意”一帆风顺,“长髦蜥”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一点是无人替代的。他正是洞悉了“黑蟒”这一心理,才敢走出这步险招。摆平了“黑蟒”,却无法说服阮氏莺。尽管入道后已历练得心如铁石,但耳闻世上唯一的亲人惨遭毒手,阮氏莺悲愤交加,多次向“黑蟒”哭诉,要义父主持公道,惩罚“长髦蜥”这个卑鄙小人。“黑蟒”百般劝慰,她还是不依不饶,发誓要手刃“长髦蜥”,以告慰亡兄在天之灵。老谋深算的“长髦蜥”深信这个女人无事则罢,一旦有事,第一个供出的肯定是他。留下她终究是个祸害,得找个借口除掉。

机会不期而至。2009年11月,他凭借职务之便,并利用机要人员的疏忽,窃取了一份属于绝密级的密码电报。电报是最近中越两国边境地区公安机关首脑会晤纪要,其中几行看起来不起眼的文字吸引了他的眼球:会晤期间,中国崇左市公安代表团成员、凭祥市公安局局长于靖向邻国同行通报,经长期工作,已发现国际贩毒组织“黑蟒”集团安插在中国边境城市凭祥的一个秘密联络站,联络站负责人代号“红隼”。按照贩毒组织成员代号男兽女禽的惯例,初步推测“红隼”为女性,进一步侦查,发现驻凭祥市屏山路华越家具有限公司浦寨专卖店越籍经理阮氏莺有很大的嫌疑。为此,请求邻国警方配合调查该嫌疑人的有关背景情况……看到这一段,他冒出一身冷汗。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深知中国警方肯定不仅仅是怀疑,而是已经掌握了相当证据。庆幸的是,中国警方还没有采取行动,阮氏莺还是自由身,也暂时不会危及他。按照“黑蟒”集团“自动脱钩”的规矩,凭祥联络站已失去存在意义,“红隼”必须立即撤离。如果无法保证安全撤离,即作“断根”处置,以绝后患。这难道不是除去阮氏莺这个心头之患的天赐良机吗?这次,他不敢先斩后奏,而是专门向“黑蟒”请示。他努力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痛心地说:“我何尝想这样?‘长髦蜥’有今天,是‘红隼’引的路,我怎么忍心看她走上死路?但是,已经太晚了,撤离已经没有安全保障。中国警方之所以暂时没有动她,无非是利用她做诱饵。我们这个时候出手相救,无异于飞蛾扑火!成大事者须有大志,不可存妇人之仁……”“黑蟒”最后让他便宜从事,能救则救,不能救就忍痛割爱,无论如何不能让“红隼”落在警方手里。

领取上方宝剑,他即着手准备行动。这时候,他根本不去考虑组织撤离,满脑子想的是如何用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置“红隼”于死地。

他拒绝了“黑蟒”给他配备的助手。这不是出于自信,而是担心掣肘,他必须亲自动手。对杀人工具,他选择了毒药枪。这种毒药枪的设计令人叹为观止:外观酷似一枚镶着宝石的戒指,内储5毫克氢氰酸,平时可戴在中指或食指上,使用时只要拇指触压“钻戒”背面的按钮,在一米以内对准目标的面部喷射,毒液喷出后与空气接触即雾化,二至五秒钟内即可致人死命。更神奇的是,这种杀人工具使用后不留任何痕迹,因为死者死于心脏麻痹,尸检容易判定为心肌梗塞致死。据说,这种恐怖的杀人武器是冷战时期前苏联“克格勃”研制成功的,它有一个温馨的名字,叫“巴甫洛夫鱼露”。10年前,他在濒临北部湾的广宁省内务部门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W县公安局的装备库中意外发现了这种杀人工具。当时仅是好奇,私自藏匿其中两枚,没想到十年后竟派上了用场。

2009年12月20日下午,寒潮肆虐,天气阴冷。他从边境的一条丛林小道偷渡进入中国浦寨。他做了精心化装:黑色皮夹克,浅棕色的貂领竖起遮住了脖颈,亚麻色毛料长裤,双层的大号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是时正逢甲型H1N1的高发期,外出者不少都戴口罩,这使得他这副打扮顺理成章,不会引人注意,加上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桂西南白话,看起来与内地的观光客无异。

下午6时,专卖店关门打烊,顾客陆续退场,他闪身躲入一个两米多高的大衣橱里。这是一个经过精心挑选的绝佳蛰伏位置,从锁眼里就可以把一楼展厅一览无余。

晚7时10分,导购小姐把当天营业款存入银行后,说了句“莺姐,我走啦”便匆匆外出搭车。

送走导购小姐,阮氏莺锁紧沉重的铁门,还上了结实的保险杠。期间,除了下楼从小铁窗接进快餐店送的外卖,一直待在二楼卧室里。他暗暗庆幸,幸亏事先钻入“特洛伊木马”的腹中,不然要想毫无响动地撬开坚固结实的防盗门绝非易事,何况街道上还不时走过24小时值班巡查的治安联防队员。

衣橱里的油漆味很浓,戴上加厚口罩,仍然感到难受。他看了看腕上的夜光表,晚8时40分。他想9时整动手,他开始为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女人倒计时。

意外出现了。晚9时整,他正准备从衣橱里出来,突然听到大门外的刹车声,有汽车停在专卖店大门口,雪亮的前车灯透过铁栅栏射进店内。显然是预先有约,阮氏莺不等敲门,便穿着睡衣,从二楼下来,开了小侧门。黑暗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闪身而进,没等身后的铁门关上,就一把抱住阮氏莺,一阵令人透不过气的狂吻后,才轻轻地问:“想我吗?”两人相拥着上了二楼,阮氏莺卧室的灯光不一会儿便转换成暧昧的橘红色。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尽管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但他已经认出,这个男子就是华越公司中方经理钟毅翔,一个像自己一样被阮氏莺拉下水的男人。钟毅翔代号“苏门羚”,38岁,身高一米八,粗壮结实,而且还是退伍军人,过去在武警内卫部队特勤大队当过兵,有一身擒拿功夫。一旦交手,胜负难以预料,他并无必胜的把握。而一旦失手,他将永远失去机会,“黑蟒”也有可能改变主意,转而把他当做清理对象。

他懊恼不已,这个情况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怎么办?就势收手还是强行出手,他必须立即作出决定。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想出了一条调虎离山的妙计。他在衣橱里用手机给“穿山甲”发了一条短信:通知“苏门羚”,今晚11时在×夜总会见面。

此计果然奏效。一小会儿时间,意犹未尽的钟毅翔怏怏下楼,后面跟着的阮氏莺不满意地嘟囔:“‘穿山甲’有什么事直接找你,好像有意瞒我,真奇怪……”送情夫出了门,看着汽车灯光渐行渐远,阮氏莺才关上侧门,款款上楼。他蹑手蹑脚尾随于后,在卧室门将关未关的一刹那闪身而进,阮氏莺发现时已经晚了。

阮氏莺知道他此番来者不善。如果面对的是一般劫财劫色的歹徒,她能应付自如。但对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还是暴露出了女性的怯弱。此时她才醒悟,钟毅翔半途匆匆离去,正是这个凶恶的“长髦蜥”的调虎离山之计。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委曲求全,等待脱身机会了。

“‘长髦蜥’深夜来访,一定是想我了吧……”她脱掉连体睡衣,袒露着丰腴诱人的胴体,主动迎了上来。按她以往的经验,她只要这么一露,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这次她失算了。他不想浪费时间,似笑非笑地说:“我想送你一件纪念品,不知你喜欢不喜欢。”他抬起右手,她分明看到他右手中指上套着一枚精致的白金戒指,上面镶嵌的那颗闪着幽绿光泽的南非钻石绝对不小于5克拉。毒药枪的针眼距离她的脸不到30厘米,他用拇指轻压开关,一股银丝般的液体准确地射向她鼻子下方的人中穴,瞬间化成白色的烟雾。她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瘫倒在地。他试试她的鼻息,确认她已断气,便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然后不怎么费事就打开卧室床头的保险柜。柜里有一支勃郎宁手枪和少量人民币、越盾,他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制造抢劫杀人现场。他深谙狡兔三窟的谋略。一旦心脏病突发猝死这一计被识破,他预备了第二个陷阱。

晚11时整,他在凭祥市区一家夜总会的停车场见到了钟毅翔。见面后他没有多说,直接坐进钟的“东风雪铁龙”后座,命令钟往宁明方向开。上了南友高速公路,从收费站拐入宁明,他要钟毅翔沿边境公路往爱店方向开。到一个路面稍宽的地段,他让钟毅翔停下车,钟毅翔把车停稳后没有熄火,引擎还微微震颤着。他从后排把戴着钻戒的右手往前伸,说:“你仔细看看这件东西。”钟毅翔当然不知其中有诈,扭头后顾,脸部距钻戒不到十厘米。他拇指轻压按钮,药液全部注入对方的鼻孔。不到3秒钟,钟毅翔头一歪,瘫倒在驾驶座上。他迅速下车,把钟毅翔的尸体移到副驾驶座,继续把车子往爱店方向开。10多分钟后,车子开到一处右边是悬崖的弯道,他把车停下,把尸体重新移回驾驶座,还系上安全带。他就坐在尸身的大腿上,看看前后无车辆行人,直接挂上三挡,猛踩油门。“东风雪铁龙”暴跳起来,像一头发疯的野牛径直往前蹿,坠下深渊之前的瞬间,他敏捷地跳出车门,就势在路面上打个滚。几秒钟后,他听到悬崖下一声巨响……

无形的魔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