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列车

文//小 重

引子

“我要是跳下去,即使不变成相片,也得让这滚滚车流压成方片四。”

鲁远航站在北河大厦最顶层的平台上,望着脚下来来往往快速穿行的被缩小了好多倍的汽车,脑子里产生了这个想法。

他的记忆到现在仍然在昨晚的场景中徘徊,他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和方国庆发生争执的,也记不清楚是谁先向对方挑衅的,只记得他手中的尖刀划破方国庆的衣服捅进肉里撕裂的声音和眼前一片的血色。

他用手使劲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仿佛要把以后的画面定格。他带着一腔怒火回到住地,想找自己的老婆秋萍,这个不知道羞耻的贱货,他不能确定自己在极端愤怒之下会不会也杀了她。但当他走进空旷的房间打开灯时,放在桌子上的警官证顿时让他清醒了许多。

自己是个警察。自己刚杀了一个人。

他干净利落地把洗漱用品装在提包里,就像每次出差一样,换了件衣服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稀里糊涂地爬上了北河大厦最高的平台,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这个时候他蒙了,有点像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里的坏蛋,干完坏事以后无一例外地逃往高处,为的就是让好人一枪从高处打下来。

楼顶的一阵风吹过,让他有点清醒,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自己得逃跑。

我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不逃,难道就在这座城市里等着警察来抓吗?让自己的同行铐上手铐押进拘留所?回平海!死也死在老家。可是回平海搭乘什么交通工具呢?飞机,自己手里的钱明显不够用。长途汽车,随意性太强,沿途很多的停靠站和检查站,弄不好人没回去中途就被捕了。还是坐火车吧,反正自己对火车也熟悉。

对于火车站和火车鲁远航是太熟悉了,自己本来就是一名乘警。他熟悉从北河到平海的每次列车发车的时间,现在赶过去还能搭上最早一班火车,这样在晚上能回到平海。

出租车司机把鲁远航放在进站口的附近,他扔下钱拎起包快步朝进站口走去。刚走进车站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他,“这位先生,你慢点!”语气既礼貌又严厉。凭感觉,他知道身后喊他的这位肯定是警察。

“我赶交路,有什么事吗?”一张嘴就是术语,回答得很快,根本不用思考。

“挺内行呀,既然是老铁路怎么不走通勤口呢?背着个包进站连查危也不过,带什么好东西了?”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子警察。

“着急了,着急了,怕赶不上车漏乘。”鲁远航边说边掏出警官证,“都是一家子,给你添麻烦了。”

高个子警察眼神里的严厉换成了和蔼可亲:“早说呀,便衣吧?坐哪趟车?”

“最早回平海的278次。”

“你看,幸亏我叫你了吧。别去三站台了。到平海的278在一站台那边趴着呢。”

鲁远航连声道谢,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烟卷递过去。高个子民警摆摆手:“哥们儿,我们不比你们,这不穿着号坎儿了吗,不能抽。你们便衣多潇洒。”高个子民警晃了下脑袋,“跟你打听一个人,就是你们平海乘警队的便衣,大名我不知道,就知道他外号叫‘鲁班’。”

鲁远航笑了:“你打听他干吗?”

“这人挺牛逼的,是咱们这行的虫子。总听平海的‘鲁班’很厉害。想认识一下,切磋切磋。”

鲁远航运了口气说:“放心,我看见他肯定告诉他,让他下次来北河找你喝酒。”这话说完他心里酸酸的,这顿酒恐怕是没日子喝了,自己还能有下次吗?

一上站台鲁远航的职业病就犯了,这是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两只眼睛总是不停地踅摸。扫视了一圈,他发觉倚在站台柱子边上抽烟的那个老农打扮的人很可疑,他貌不惊人,可他眼里却流露出一丝凶光。他顺着老农的眼光望去……进站台的天桥上稀稀拉拉出现了几个进站的旅客。他是在等人,还是在找谁呀?

1

鲁远航判断得没错。这个老农民打扮的人确实是在等人。

他叫武惠民,现在是北河市公安局的内保民警,他来车站是要抓一个人,这个人是他许多年来一直想绳之以法,想起来就满肚子邪火的人。一想起他,武惠民的眼里就冒蓝光,眼前就会立即呈现出十几年前老城区里那把莫名其妙的大火,火灾中被烧死的一家两口和至今浑身疤痕的女孩儿,还有不明不白死在派出所留置室里的庞四,那双惊愕的眼睛让他始终挥之不去。他要抓的这个人就是北河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于志明。

躲在站台柱子后面的老赶心情是腻透了,不停地埋怨自己,老了老了还跟人家较什么劲呀,弄得自己顶上了好大的一个雷。尤其是他按约定走进车站,准备上车的时候一眼看见鲁远航,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小分头,细长眉毛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下边紧紧闭着的嘴,虽然是松肩松胯,可腰眼儿里透着硬气。两只手一只搭着背包,一只插在裤袋里,走起路来外八字,可踩得很结实。经常在火车上跑的人才会有这种步子,再看那眼神,这人是便衣呀!

“幸亏他没有注意到我。”可这便衣怎么盯上那个老农了呢?他顺着鲁远航的目光又瞟了眼抽烟的老农。毛病出来了,这老农的眼神太狠了,他的手不像干农活的,抽烟的姿势也太像干部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颜色的鸟?看来今天要有麻烦,得赶紧通知兵哥别上这趟车了。一想到兵哥,他的心又腻了。

在站台上的鲁远航的确没有发现老赶,他的心思全在那个抽烟的武惠民身上了。但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农民除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桥,没发现有其他的举动。是不是我神经过敏了?鲁远航稍稍平静了心态,紧皱的眉头有些舒展,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这个时候还顾着想别的,自己的下场又会怎样呢?想到这些他无心再去观察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警惕地朝周围扫了一眼,确定无人注意自己后,向餐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赶在站台上看见了一身西装革履、戴着副墨镜的兵哥,心里说,这又不是接新娘子,打扮得这么夸张干什么。他迎上去碰了一下兵哥,轻声说:“兵哥,我刚才看见一硬点子,还有几个路子不对,这趟轮儿不好跑,不行咱就改辙。”

兵哥嘿嘿一笑:“你小姨子和她老公、大头和我的两个弟兄都上来了,你倒害怕了?”

老赶有点上火:“你怕我反悔?我可是为了咱们着想,碰上点子掉了脚就麻烦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越是艰险越向前。北河到平海这趟车我考察过,没什么大事。再说了,我的人从来不动这趟车,为的就是给自己留后路。”

“你不动别人就不动,你手大捂得过天吗?”

“老赶。”兵哥下巴往上抬了抬,“上不上车你自己拿主意,我到平海的时候看不见你,咱们有账算!”

老赶默然了,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他们两个人轻声说话的当口,站台上,魏永仁一行三人从他们旁边轻轻地走了过去。

作为榜上有名的毒贩,魏永仁这次应该算是御驾亲征。

从一踏上中国的土地他就换了好几个身份,这次从北河去平海他又给自己找了个很理想的职业做掩护,海外归国的投资商人,目的是回平海老家考察投资项目。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魏永仁特意把两个保镖分开,习惯走前面蹚路的冠军自己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贴身保镖少爷和他一拨,给他提包充当马仔。

他这次御驾亲征一是想打通北河到平海再经平海出关到东北的贩毒线路,另外一个想法是回家乡看看。本来嘛,离家这么多年,老话是怎么说来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跟着他的两个保镖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主儿。冠军三十出头,是个典型的硬汉,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不知道是受家庭影响还是迷信暴力,他从小就好动拳头,方圆几里街坊四邻提起他,没有不骂街的。因为什么,太招恨了。

与冠军相比,少爷就显得有点单薄,身材也不是很高,无论什么季节总是衣衫整洁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沓,单从外表上看特像个小公司里的文员,但说起心狠手辣丝毫不比冠军逊色。

三个人悠闲地通过进站查危检查,顺利地走进站台。冠军边拎着皮包边朝少爷投过来一瞥佩服的眼神。因为临上车前冠军还要把枪拆成零件夹在皮包内,这样好通过进站的查危仪器。可少爷坚持说这样太麻烦,再说你上车后还得找厕所组装,机动性差。你就把枪像以往那样挂在腋下,只要穿好外衣不暴露就可以。少爷还列举了火车站和飞机场的区别,飞机场安检有安全门,可火车站没有,就算是有安全门,他们只注重行李检查,没有人去检查旅客身体,即便是有简单的仪器检查,随便掏出两个硬币或钥匙串就能搪塞。事实证明,少爷又说对了,进站很顺利,没遇到一点阻碍。

278次列车乘警长周泉三十出头,中等身材,也许是平时喜欢健身的缘故,站在哪儿都显得方方正正的。他从干铁路公安那天起就当乘警,也是有多年跑车的经验了。在车上他抓过小偷,解决过旅客打架纠纷,帮助过急病的老人,还赶上过生孩子的产妇,算是身经百战,公安业务上更是一流的。要不是半年前一次说不清的事件,他现在还跑着平海到广州这条好线呢。

老民警朱得海没什么爱好,最大的享受就是找个地方能安心冲盹儿,最大的理想就是跑车的时候千万别出事,哪怕是一丁点纠纷最好也别发生,这样就能避免民警在解决问题时遭到不满旅客的投诉,这样就能平安回家和老婆吃饭。对发生纠纷的旅客他常说的是,和为贵,和为贵,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不是没碰着吗。对同事的疑问他经常这样解释,保持革命晚节,保持革命晚节。

他有梦想,那就是中彩票,得大奖。虽然这跟大风刮落三十层楼顶上的一块砖头,然后在人群中专砸他一个人脑门上的概率差不多,但他仍然是锲而不舍每期都投资。用他的话说,一二十块钱,落个乐呵。他把自从有福利彩票开始的每期大奖都贴在个纸卷上研究,拉开后得有七八米长。怪不得窦智背后总叫他“万里长城”呢。

乘警组的新鲜血液叫窦智。他刚从警校毕业就被分到乘警队,二十多岁,用他自己的话说典型的八十年代生人,没赶上流金岁月。他一有时间就缠着周泉和朱得海进行光荣回忆,其实是想多增加点跑车的经验。周泉是一本正经地讲业务,老朱是哼哼哈哈地说闲白儿,什么犄角旮旯他说什么,怎么找窍门使坏他讲什么,弄得周泉总在没人的时候说老朱,你别总跟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哪有个师傅样?

三个人从驻地出来往站台上走,周泉紧皱着双眉一脑门官司似的走在前面,窦智踩着周泉的脚印紧跟着:“警长,警长,昨天怎么一说到骗子你就睡觉了呢?我还等你下文呢。”

周泉没有停步:“你就当长篇评书连播到时间了。”

“警长,你说,今天车上不会再给咱吃方便面了吧?我听说人家别的车伙食都不错呀,这何丽车长也太抠了吧,吃得咱腿都软了。”

周泉听完猛地站住了:“小窦,别的车组好你找别人去,咱这个组就这德行!”说完气哼哼地朝前走了。

老民警朱得海夹着纸卷从后面跟上来,窦智忙凑过去悄悄问:“警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提骗子就不言声,一提何车长就上火呢?”

朱得海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周泉,侧过身小声说:“跟你说了可不许外传呀,记住了,你没有宣传的义务。”

窦智连忙点头:“您老放心,打死他我也不说。”

朱得海顺手给了窦智脑袋一下:“又贫嘴。其实这事就一层窗户纸,你跑了好几趟车了,难道就没看出来?”

窦智摇摇头,朱得海把手掩在嘴边:“你傻呀,他们俩以前搞过对象。”

“噢,我说呢。那怎么没成呢?”

“这事你得去问问周泉,问何丽也成。”

三个人例行公事地和站台上的送车民警握了握手,道声辛苦,然后鱼贯而入走进车厢。先走进餐车的周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鲁远航:“‘鲁班’,您怎么在车上呀?添乘吗?”

这一声“鲁班”把鲁远航从昨天晚上的噩梦中惊醒,浑身战栗了一下,看清是周泉时才松了口气:“噢,周泉呀,我不添乘,就是搭车回平海。你不是跑广州吗,怎么上这个车了?”

“一言难尽,等会儿有工夫再和您说。不过有您‘鲁班’在车上正好能帮我照一眼。”

鲁远航忙摇着手:“我就是坐顺风车。你们忙你们的,有事要帮忙就言声。”

后面的朱得海和窦智也看见了鲁远航,朱得海边上前和鲁远航握手寒暄边对窦智说:“你不是总想见见高人吗,这位就是。”

窦智看着有点憔悴的鲁远航疑惑地伸出手,朱得海拍了他后背一下:“愣什么神儿呀,他就是咱们乘警队有名的便衣神探,‘鲁班’鲁远航。”

站台上的旅客多了起来,他们三三两两地在列车乘务员的引导下登上了自己的车厢。武惠民仍然躲在柱子后面死死地盯住旅客通道。还有几分钟就要发车了,我是不是判断错了?难道他真的坐飞机走了?不可能,北河市的国际航班都在下午,再说机场那边也没给自己来电话啊。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又去掏烟,手刚伸进口袋的时候他又瞄了一眼旅客通道,一个中年男人正夹杂在几个女人中间走上站台,他眼前一亮。是他,于志明来了。

2

于志明的出逃是经过精心算计的。

他从伸手捞取钱财的那一刻就想到过会有今天,所以他四处打点把上层关系梳理得很顺,这样能保证信息畅通而又及时。又利用孩子出国上学的时机把老婆也送出去陪读,消除了后顾之忧,然后就是通过潘东的地下钱庄不间断地转移自己的非法所得。所有这些都是为今天留个后手,一有个风吹草动他就能远走高飞而且机动性强,没有任何顾虑。

坐在出租车里,于志明在心里不停地盘算着,没有人会想到这招南辕北辙的。他曾经仔细分析过外逃人员的心理,一般情况下都是抢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境外。抓捕人员会收集所在地和周边城市的航班信息,核对登机旅客的身份,同时严格在公路、铁路等各个站点上进行检查。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不仅没往外跑,反而掉头深入平海,从与北河相隔千里的地方出境。

他熟悉专政机关这个庞大机构的运转程序,好比是许多个环节连接在一起的链条,开始的时候很松散,运转起来则需要有个受力过程,可当这个庞大的机构飞速运行起来的时候效率却是极高。他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到北河火车站了。于志明按计价器显示的价格给了钱,这也和他平时的做派不一样,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因为过于大方给出租车司机留下深刻印象。买完票在进站口的查危机前他犹豫了一下,前面的出口处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就在这个时候,四五个打扮漂亮的女人从他跟前挤了过去,稀里哗啦地朝查危机的传送带上放着行李。最后一个女人拎着的行李箱明显沉重,肩上的挎包也让她行动不便。于志明忙抢先把自己的旅行包放在前面,然后回身帮她把行李箱放到传送带上,过完查危机后他又主动把箱子扶好递给这个女人。女人对他莞尔一笑,这笑里带着妩媚:“谢谢你,先生。”

“别客气,行李很重吧,前面有台阶,我先帮你拿着吧。”说完他拎起女人的行李箱,夹杂在这几个女人当中走上了站台。

武惠民发现于志明后本来想立即冲上去抓住他,可多年来养成的素质让他放弃了这种鲁莽。抓人是要有证据的,现在的于志明虽然换了衣服,拿着简单的行李显示出要外逃的迹象,可自己没有任何证据,也不知道于志明此行的目的地在哪里。再说他毕竟是个副市级的干部,在北河市的范围内,自己和他比起来,好比是农夫和地主,还是于志明的话占地方有说服力。不如先这么跟着他,等他离开这个城市虎落平阳的时候再出手,这样也许把握会大些。武惠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喂,是武叔吗,这段时间我天天就住在机场里呢,到现在也没看见于志明这个坏蛋。您身体怎么样?还胸闷吗?”

这声问候让武惠民的眼睛湿润了,他尽量把声音放平缓一些:“闺女,今天武叔给你放假,回家好好歇会儿,不用在机场盯着了。”

“武叔,是不是这个坏蛋跑了?”

“不是,他没坐飞机。放心吧闺女,他跑不了。”武惠民盯着于志明进了车厢。“闺女,你听着,如果晚上武叔还没有消息,你就去家里找你婶,告诉她拿着我抽屉里预备好的两个档案袋去公安局报警,只要把东西交给警察他们就明白了。”说到这儿武惠民又停顿了一下,“我在家里给你留了个存折,里面有两万块钱,密码写在背面呢,如果……如果武叔今天没回来,就算是给你的嫁妆。”

“武叔,您怎么了,您现在在哪儿呀……”电话里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问了,闺女,按武叔说的话办!记住了,老天是睁着眼的,做坏事的人准会有报应。我走了。”说完武惠民挂断了电话。

武惠民的这个闺女就是十多年前在火灾里丧生的那对残疾人的女儿。当时的大火虽然没有夺去这个花季女孩的生命,却把她烧得遍体鳞伤,她的声带也受到了损伤,这个曾经幻想着长大后能站在舞台上引吭高歌的女孩,永远失去了百灵般的声音。

以后的时间里武惠民只要有工夫就去医院探望她,两个人从陌生冷漠到熟悉关心,渐渐地武惠民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在她身上倾注了许多的父爱。她痊愈出院之后,武惠民托人找关系让她继续上学读书,毕业后武惠民又绞尽脑汁把她安排到飞机场做了一名保洁员,一是让这个孩子有一份稳定的薪水,二是在机场埋下了一颗钉子。

武惠民盯着于志明上了车进了软卧车厢才从隐蔽的柱子后面出来,他习惯地摸摸口袋,坏了,今天出门匆忙,口袋里除了点零钱和手机以外,钱包、工作证竟然都落在了家里。

车马上要开了。时间紧迫,不容武惠民多想,他一溜小跑到车厢门前,对站在门口的列车员说:“对不起,出门时没注意时间,我上车补票。”

乘务员伸手拦住他:“这是卧铺车厢,请您去前面硬席上车。”

武惠民扒拉开乘务员的手:“马上就开车了,我跑不过去呀,你就让我从这儿上车吧,我肯定补票。”

无论他怎么说,乘务员就是挡在他前面不动地方。武惠民急得汗都出来了,这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他回过头,眼前是个穿着铁路制服,身材苗条,胳膊上戴着列车长标志的年轻女人。

“同志,您别着急,您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武惠民连忙回转身:“您是车长吧。车长,真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去平海,没买着票,想上车再补票,麻烦您通融一下,谢谢,谢谢。”

女车长朝乘务员示意:“小刘,让他从这儿上吧。”说完又对他说道,“您从这儿上车以后朝前走,到前面6号车厢补票。”

于志明跟着几个女人上车后,发现她们朝硬席方向走,忙叫住前面的女人:“这位女士,您的行李。”

女人回过身来看着他:“噢,咱们不在一个车厢呀?”

“我去软卧车厢。您的行李。”

女人接过行李,冲于志明又投过去个媚眼:“大老板吧,做什么生意的?十个小时的火车还坐软卧呀。”

于志明有点尴尬,随口答道:“小生意,小生意,您见笑了。”

女人还想搭讪,被前面的喊声止住了:“小文,干吗呢?快过来找座。”

小文挎着提包拎着行李跌跌撞撞地边走边对前面说:“甄姐,您叫魂儿呢,都上车了还怕我丢了呀。”

被称做甄姐的女人把包放在椅子下面,直起身凑到小文身边,朝于志明的方向一努嘴:“我怕你把人家魂儿弄丢了,电足得没地儿放了?也不分地方。”

小文翻了个白眼没言声,走到座位前找地方放行李。甄姐倚在车窗边上哼了一声,像对小文又像是对周围几个漂亮女人说:“出来的时候就告诉你们了,路上别瞎搭咕,挣不来钱还费工夫,有劲到平海使去。”

她们这些举动都被在旁边坐着的韩大头看个满眼。

韩大头按照兵哥的吩咐,带着两个弟兄押着老赶的小姨子两口子上了火车,安排好座位后他就满车厢转了起来。这样做一是想看看兵哥和老赶在什么地方,二来自己也想顺手牵羊找几个目标。从这几个穿着艳丽的女人一上车他就看出来了,这是几个坐台小姐,走前面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肯定是妈妈桑。

这个时候,小文要踩座椅往行李架上放提包,就在她俯身的时候,屁股后面口袋里插着的手机闪了韩大头一下。从手机金属外壳的闪亮程度上看,他断定这货不便宜。下了这活儿。韩大头脑子里刚有这个冲动,耳边就响起了兵哥临上车前吩咐的话,“你们三个人就负责看住那小两口,一路上不许动手下活儿。”他犹豫了一下,可多年来的贼性让他养成了种习惯,遇到好东西不偷就他妈的算丢。好在车还没开,这傻货肯定说不清是在车上还是在车下丢的,动手下!

韩大头紧盯着小文的动作,他在算计着时间,要恰到好处地动手,不能让失主有所警觉。就在小文登上座椅的时候,韩大头用左肩轻轻地蹭了一下小文插着手机的口袋,手机松动了,他马上抬起右手像是捋头发又像是擦汗似的从小文的屁股后面一扫而过。

这招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燕子衔泥”。得手后微张开手把手机向掌心里贴,中指用力朝下一点,手机顺势滑到了宽大的袖子里。这期间脚底下的步子还不能停,得手后还得做出躲闪的姿态。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也就一两秒钟的工夫,手机改姓了。

小文丝毫没感觉到有人在她屁股后面下家伙,放好行李包后坐下来顺手从挎包里掏出盒烟,“啪”地点燃了自顾自抽了起来。

韩大头走到洗脸间,看看周围没人,从袖口里拿出手机连忙关掉,弯下腰把手机藏在洗脸池下方的夹缝中。干完这些活后,他继续朝前面的车厢走过去,寻找着兵哥和老赶。

周泉叫乘务员给鲁远航沏上茶又顺手递过去一支烟,看着提着暖瓶要离开的乘务员他问道:“小赵,我这上来半天了,怎么也看不见杨主任呢,他去哪儿了?跑后厨折腾假货去了?”他说的是餐车主任杨金宝。

乘务员笑着说:“周班,人家是领导啊,上哪儿能跟我说吗,不过我估计是给你们准备饭去了。”

鲁远航冲周泉摆摆手:“别,别,用不着这样。我想等会儿车动了找个地方躺会儿,我有点累。”

周泉忙点点头,从鲁远航充满血丝的双眼中周泉感到,他昨天晚上肯定熬夜了。出于好奇,周泉凑上前小声问道:“鲁班,看您这么累,是不是咱们队在北河有案子呀?”

鲁远航的心里“咯噔”一下,吸进嘴里的烟差点没呛出来,他咳嗽两声连忙朝周泉摇摇头:“没事,哦,是有个案子……跟我说说你怎么回事呀,广州跑得好好的,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句话把周泉的心思给勾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说出来您可别笑话我。那还是三个多月前的事呢,我们组从广州回平海,路过郑州的时候赶上我当班。我在车厢里转了两圈刚想回餐车喝口水,一个穿军装的军官把我叫住了。他就拿个士兵证给我看,跟我说,他带着家属回平海,上车匆忙只买到一张卧铺票,想让我帮忙给补一张卧铺。”

“这人带着女眷?”鲁远航插上一句。

周泉点点头:“他身后就站着个背包的女人,我还问她呢,我说你是这位军官的家属呀,她点头说是。然后这军官就给我看卧铺票,我看他士兵证上的相片和他本人不太像就问他,这相片不太像你呀。他说这是他当兵时候照的,过去多少年了,当然有变化了。我想想也是,就说你等等,我去找车长,只要有票肯定能给你们解决。这军官也挺热情,一个劲给我递烟递饮料,我都没要。谁知道赶上饭口这俩人又到餐车上吃饭来了,我看他是个军人,关照后厨给他们加了个菜。这军官说自己在部队管军需管油库,要是用个衣服被子汽油什么的以后就找他。我们还互相留了个电话。”

鲁远航听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兄弟,你让人家草船借箭当幌子了吧?”

周泉拍了下大腿:“鲁班您到底是老姜,一眼就看到底了。没错。我他妈的让人当幌子用了一回。本来到平海退乘还没到家呢,队里就来个电话,说有急事让我回去一趟。我又紧赶慢赶到队里,进屋一看,好么,从队长到督察队的人来了一帮,都冲我瞪眼呢。我再往旁边的屋里一看,那个军官的家属坐里面呢。我当时还纳闷呢……”

“我估计他们就不是两口子。”鲁远航不由自主插上一句,“没准儿,这傻娘们儿的包让军官卷走了吧?”

“没错!”周泉更加佩服了,“鲁班,我真服了你了,他们根本不是夫妻。这女的是想来平海找老乡打工的,快上车的时候军官在后面叫她,问她去哪里,她说去平海,这军官说自己也回平海,能带她上车补个卧铺,而且自己是出公差能报销,这女的当时就答应了。紧跟着军官又说,上车以后你得和人家说是我家属,要不火车上不给补票。女的当然是满口答应,这以后就遇到我了……最让我窝囊的是,这女的一口咬定我是这假军官的朋友,找到队里把我告了,害得我上下一通解释。最后好不容易说清楚了,可原组不让我跑了,领导说让我先跑北河。”

“这线儿也不错,新车底,停站少,区间还大。应该没什么事。我倒觉得你因祸得福了。”鲁远航强挤出一句玩笑。

话音还没落,车长何丽从卧铺车厢走过来停在周泉身边,“周泉,马上开车了,跟我一起转转吧。”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周泉转身又坐下了,扭过头冲何丽说:“我们乘警队领导来了,让老朱和小窦陪你去各车厢转转吧,我向领导汇报一下情况。”

周泉这意思就是说,不跟你去检查了。

何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对鲁远航笑容可掬地说:“领导您好,请您等一下,我先去查查铺位,过会儿给您安排。”说完转身出了餐车。

鲁远航虽然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但凭感觉他知道这是周泉跟何丽在较劲。他想说几句话,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汽笛鸣叫了一声,列车慢慢地开动了。火车头仿佛是个负重前行不知疲倦的汉子,拉着后面车厢里的一家老小开始了新的旅程。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