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噩梦

(长篇连载)

文/朱维坚

          

      序:噩梦再现
     
      我来过这里,一定来过……
      当李斌良的目光看到前面的小巷口时,心“咯噔”一声,脚步与呼吸一起停下来。
      不可能,你此前从没来过奉春,调任奉春公安局春城分局局长仅十天,几乎没出过公安局大楼,怎么会来过这里?
      可为什么眼前的情景如此熟悉?这深沉的夜色,这僻静的街道,这幽暗的光线,这令人恐惧的小巷口,还有巷口那眨着诡异目光的路灯……
      一阵恐惧的凉意从后背爬上来,李斌良浑身的每个汗毛孔都奓了起来。那种感觉,惊恐、不祥,还有死亡的挑战……每当这种感觉来临,他都会深陷于巨大的危险中!现在,它又来了,就在此时此刻,在身边,在前面的小巷中。
      但李斌良别无选择。不管小巷里潜伏着什么,有什么等待着自己,自己都必须在这寂静的黑夜里,一个人走进去。
      这时,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李斌良急忙转过身。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走过来,因为是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夜里还很凉,所以,他瑟缩着身子,衣领遮住了下半个脸,再加上光线较暗,看不清他的面孔。
      会不会是他?
      可是,来人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就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半夜三更,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干什么?李斌良想拦住他问一下,可又没什么理由,稍一犹豫,来人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渐渐远去了,消失了。
      走到小巷口,李斌良又停下脚步。
      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这时,李斌良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感觉,它来自于记忆深处。在七年前的那起案件中,自己曾数次在夜色中走过这样的小巷,曾经遭遇过亡命杀手的袭击,曾经面对过尖刀和子弹。
      难道,当年的一幕又要重演?但来不及多想了。李斌良心一横,义无反顾地大步向前走去。他必须一个人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小巷,用黑暗和沉默迎接他。
      李斌良再次停住脚步。这里已经是小巷最深处,按照约定,对方应该在这儿等自己,可为什么没有一点儿动静?李斌良咳嗽了一声,希望得到回应,但没有。
      然而,李斌良却感觉到,附近确实有人,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
      李斌良再次想起七年前,想起当年经过的小巷,当年受到的袭击。真的,眼前的一切太像了,好像时间和生命凝固在当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李斌良拿出手机,找到刚刚通过话的号码,按了一下重拨键。手机接通了。一声,两声,三声……没有人接听。李斌良把手机从耳旁移开,注意倾听着附近的动静。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声音就在前面,非常轻微、低哑、时断时续,和手机中接通的声音似乎有某种呼应……
      李斌良一惊:那是对方手机接通的铃声,他把它调到了振动上,因此,才发出这种喑哑的声音……
      他一定就在附近,就藏在附近。
      前面,贴着墙根处,隐隐现出一个黑影,呈现着人体的轮廓,那是一个人,他正躲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李斌良拔出手枪,一点一点向前靠近。
      “你是谁?”
      话音未落,李斌良忽觉脊背发凉,顿时知道坏事了,他想扭头,可是,还没等他动作,一件冰凉坚硬的钝器已经沉重地砸到他的后脑上,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眩晕同时将他击倒在地。
     
      神秘的黑巷
     
      1
      除了柔软和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既无恐惧,也无不安。心情就如一片云,一洼水,一阵清风,在一种看不见的巨大而又柔软的力量推动下,宁静地漂游着。渐渐地,上面出现了隐隐的亮光,他就好像一朵棉絮,从黑暗的井底向上漂去。
      越来越近了,两个人的面孔在亮光那里出现了,他们俯身向下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喜悦企盼,充满了慈祥悲悯。天哪,那不是爸和妈吗?爸,妈,你们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儿子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亮光在心头闪过。父亲和母亲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猛地睁开眼睛。于是,他看到了自己必须回来的世界,一个和刚才那柔软和黑暗对比起来坚硬而白亮的世界。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房间,白色的被子和床单,从窗子射进来的刺目白光……
      “李局长,你醒了?”
      一个亲切的女声在耳畔响起,随之眼前出现一个漂亮女人的面孔。她说什么?是叫你吗?
      “李局长,认出我了吗?”
      李斌良盯着这个女人: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白净细嫩的面庞,一双深幽明亮的大眼睛,还有一股特别好闻的香气从她的身上飘过来……她是谁呢?
      “李局长,我是黄淼,政治处主任,你想不起来了?”
      女人中断了询问,扭身离开,向门口跑去,惊慌地向外边叫着:“政委,何政委,快来,李局长醒过来了……”
      从女人的呼声中,李斌良好像听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锣鼓铙钹的齐鸣,随之,意识像水一样从心底、从大脑深处复苏了。
      黄淼……政委,何政委……李局长,我姓李,我是公安局长……
      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黄淼带着一个五十出头、身材瘦削的男子走进来。“李局长,你醒了?你认识我吗?我是何世中啊……”
      李斌良吃力地说:“记得,你……是何政委,你……是黄主任?我……是李斌良?”
      何世中和黄淼对视一眼,同时大声回答:“是啊是啊,李局长,你想起来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
      何世中和黄淼又迅速地对视一眼。黄淼说:“李局,这里是医院,是病房,你受伤了,昏迷过去了,被发现后送到了这里!”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李斌良焦急地欠身欲起,突然,一阵剧痛从后脑爆发开来,也一下子把他的记忆闸门冲开了,昨天夜里的一切顿时都涌现在眼前:那似曾相识的街道,那黑暗诡异的小巷,那神秘的约会,那来自背后的突然袭击……
      李斌良猛地坐起来:“快,快走!”
      何世中忙问:“李局长,你干什么去?医生说你不能活动。”
      “不,如果我记忆正常的话,我现在是奉春市春城区公安分局局长,我必须马上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李斌良说着,从床上挣扎着下来,可是,一阵眩晕猛然袭来,他身子摇晃了一下,还是何世中及时搀扶住,才没有摔倒。
      黄淼说:“李局长,不行,你现在不能出院!”
      “你们不要说了,我能挺住,这种时候,我不能躺在医院里。你们帮我一下……”
      半个小时后,李斌良终于摇晃着身子,在何政委和黄淼的陪同下走出医院,上了一辆警车绝尘而去。
     
      2
      是这儿吗?
      警车停下来,李斌良在黄淼、何世中和司机的搀扶下走出来,看着眼前的小巷口,只觉得它不停地晃动旋转,一时闹不清这里是不是自己遭遇袭击的地方。同样的环境,白天和黑夜的感觉是很不相同的,何况,现在他头晕目眩,还一阵阵恶心。
      “李局长,你都看到了,就是这儿。行了,咱们回医院吧!”
      李斌良不理睬黄淼,挣扎着迈步向前走去。何世中急忙走上来,和黄淼一边一个架住他。
      “不,没事,我能顶住!”李斌良说着,突然甩开二人,向小巷内走去。还别说,虽然晃晃悠悠的,可是,并没有摔倒。
      “……少他妈跟我装,反正我搜过了,你要信不着,自己再搜一遍呗,来这套虚的干啥……”小巷深处,一个人的斥骂声传过来。
      李斌良停下脚步,看到前面站着两个男子,一个三十出头年纪,身材粗壮,梳着很短的板寸,斥骂声是他对手机发出的。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看上去很年轻的着装民警。
      打手机的男子放下手机,看到李斌良:“哎,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没等李斌良说话,旁边的青年民警急忙扯了他一把,然后向前一步,向李斌良敬礼:“李局长!”
      打手机的男子也认出了李斌良,顿时目瞪口呆:“李……李局长,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李斌良觉得他有些面熟,但一时还想不起他叫什么:“你是……”
      青年民警急忙提醒:“李局长,这是我们大案队的关队长,我是陈云亮。”
      李斌良想起来了:“关队长,你刚才在电话里骂谁?”
      关伟吞吞吐吐:“这……啊……是我们队里的,工作不认真,我说他们两句!”
      没等李斌良再问,又有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关伟,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李局长……”来人看到李斌良,也目瞪口呆。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身材细高,一张灰突突的、不苟言笑的脸。此时,李斌良的头脑比刚才好使了一些,认出他是刑警大队长徐进安。
      何世中和黄淼跟了上来,站到李斌良两边扶住他。
      关伟说:“李局长,昨天夜里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看到什么没有?”
      李斌良不说话,拨开他们几个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急忙跟在他后边。
      到了,就是这儿。昨天夜里,自己就是在这里遭到袭击的。前边的地面上,现场勘查留下的白粉还清晰可见。李斌良注目的地方,是一个人趴在地上的痕迹,这显然是自己了……可是,紧挨着自己倒伏的地方,还有一个用白粉画出的人体痕迹,地上还有一些血迹。
      李斌良转过头,询问似的看着身后的人。
      徐进安急忙解释:“啊,这就是那个人。”
      “哪个人?”李斌良有点糊涂。
      “那具尸体呀!李局长,你不知道?”关伟说。
      李斌良慢慢摇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怎么会……李局长,当时你什么也没看到吗?”
      “没有,那个人,是从后边袭击的我,然后我就昏迷过去了。”
      “你没看到他的脸吗?”
      “没有。”
      “他为什么袭击你?”
      “不知道。”
      “你为什么在那种时候来这里?”
      李斌良盯着徐进安和关伟,只觉得两张面孔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艰难地说:“不知道。”
     
      3
      十多分钟后,警车停下来,李斌良挣扎着走下车,看见迎面的春城区公安分局大楼,顿觉身体和精神好了许多。他摆脱何世中和黄淼搀扶的手臂,挣扎着迈步向前走去,虽然有些踉跄,但是,并不影响速度,很快就把何世中和黄淼甩在后边。他一边走一边还和碰到的民警打招呼,在他们怪异的眼神中向楼内走去。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头上还缠着绷带。
      他走上三楼,顺着走廊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看看门楣上“局长办公室”的牌子,李斌良摸摸口袋,钥匙还在。可是,门并没有锁。他推开门,一下愣住了。
      屋子里充斥着浓重的香烟味道,一个人坐在他的座位上正在打电话:“……知道了,你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
      他是谁?难道是自己头晕走错了屋子?
      室内的人放下电话,眼睛向李斌良看过来,李斌良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四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便衣,国字脸,五官端正。
      “你是干什么的,怎么随便闯进来……哎……你是……李局长……天哪……”
      李斌良也认出了对方:市公安局刑侦副局长,原春城区公安分局局长任大祥,也就是自己的前任。
      这时,何世中和黄淼气喘吁吁走进来。黄淼说:“李局长,你也太快了,我们都跟不上了。还站着干什么!”
      任大祥也赶紧说:“对对,别站着呀,快坐下,坐下!”
      三人把李斌良扶到沙发上。李斌良心有不甘,那硕大办公桌后边的靠背椅才是自己的座位,他想坐到那里去,可是,任大祥已经坐了回去。
      黄淼是个机敏的女人,她一下就看出了李斌良的心思:“李局长,任局来了之后,没地方办公,就把你的屋子打开了。”
      原来如此。他们一定以为自己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甚至不知自己能否醒过来才这么做的。
      任大祥关切地说:“李局长,你跑回来干什么呀,不放心我吗?这案子我亲自抓,一定查他个底儿掉,你歇一会儿赶快回医院吧!”
      李斌良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能挺住。任局,情况怎么样,有进展没有?”
      “目前还没有。从早晨忙到现在,现场附近走访了上百人,没人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现场勘查呢?”
      “只有几个模模糊糊的脚印,没啥用。对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怎么被人打伤的?”
      李斌良看看何世中和黄淼,没有回答。
      何世中立刻会意:“啊,你们谈着,我还有事,出去一下!”
      黄淼也跟着站起身。两人都向门外走去。
      李斌良急忙开口:“何政委,你等一下!”
      何世中停下脚步,转过身。
      黄淼也停下脚步,但是,李斌良没再说别的,她只好再次向外走去,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
      李斌良知道做得有些过分,这明明是避着人家嘛!黄淼一定会不高兴的,政治处主任也是党委委员,是局领导。可是,顾不上这些了,虽然都是局领导,可毕竟还是有分工的。
      任大祥和何世中有权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有责任把一切告诉他们。
      “我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去了那里。打电话的人没说他是谁,我也不认识这个人,他只说有重要情况向我提供,约我去那里见他。他什么也不对我说,坚持要当面谈,说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
      “你就这样一个人去了?”任大祥的话语中流露出责难的意味,后半句话虽然没说出来,也完全可以想见。“你为什么不带别人一起去?”
      李斌良说:“当时我也想带人去,可是他说,如果发现有任何人跟着我,我就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
      “然后呢?”
      “然后……”李斌良停下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似曾相识的街头,那暗淡的路灯,那种不祥的感觉……还有那个从身边经过的男子。“我想起来了,我走到离那个胡同不远的地方时,有个男人从我身边走过去。不过也许他只是个路人。”
      “他长什么样子?”
      “三四十岁吧,天太黑,他穿着风衣,立着领子,没看清模样。”
      任大祥和何世中对视一眼。
      任大祥沉吟片刻:“那具尸体怎么回事?”
      “这……我也不知道,当时,小巷里很黑……我确实感觉到跟前有人。可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后脑就挨了一下……”
      任大祥和何世中都是将信将疑的表情。
      李斌良没法解释,只好转移话题:“那具尸体到底怎么回事?查出什么来没有?”
      任大祥说:“技术大队初步检验的结果是,男性,三十岁左右,后脑有钝器击打过的痕迹。当然,比你重得多,所以,他死了。”
      如果再重一些,自己也就死了。
      李斌良问:“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死者身份正查着。你呢,也就这么多,再没别的了?”
      “没了,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对了,我的手机在谁手里?”
      “啊,在徐进安手里,一会儿让他给你送来。”片刻,任大祥又说:“李局长,情况你都清楚了,我要问的也问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地回医院了!”
      “不。任局,我不回去了。我完全可以正常履行职责。”
      “李局长,你可别胡来,医生说了,你即使醒过来,也是脑震荡,一时半会儿不能正常工作。别惦念案子,有我呢,我就是头拱地,也得把它拱开。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任局,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刚刚上任,案子又发生在我身上,我怎么能安心躺在床上呢?”
      “你这人……我听过你‘拚命三郎’的名声,你既然一定要这样,就依你吧。对了,我看这样吧,案情重大,就把它交给市局吧,我把案子带回去……”
      李斌良忙说:“不不。任局,案子发生在我们辖区,又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要亲自侦破!刚上任就出了这种案子,我能把它推出去不管吗?如果这样,我这个分局长怎么当?局里的弟兄们怎么看我?”
      任大祥犹豫着。
      何世中说:“任局,李局的想法也有道理。我看这样好了,咱们市局和分局联合办案。你看怎么样?”
      李斌良跟着说:“当然,我非常欢迎任局指导我们的工作。”李斌良这么说是有用意的,任大祥如果是“指导”,那么,指挥的主导权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希望任大祥能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任大祥的语气有些勉强:“这……好吧。不过,你现在这样子,往下跑还不行吧,我就去前线了,你在家里协调指挥。按照规定,你也得做个笔录,让徐进安他们跟你谈谈吧!”
      “您受累了。对,何政委,再给任局安排一个办公室!”
      任大祥站起来,风风火火地掉头向外走去,脚步显得重了一些,李斌良似乎从中感觉到他的一点儿不满。
      “李局长,要是没别的事,我也去了,你抓紧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徐进安他们还得来找你!”
      李斌良看到了何世中关切的眼神。也许是他的提醒,此时,眩晕再次扑来,后脑的疼痛也更加强烈了。
      何世中走了,李斌良这才站起来,一摇一晃地走进里屋的床铺,把身子摔了上去。李斌良感到整个世界在旋转,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这是脑震荡的症状。
      有人敲门。李斌良急忙从床上挣扎起来。因为起身猛了一些,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迅速扶着墙站稳身子,向门口走去。
      门打开了,两双眼睛在门口望着他,正是他们,徐进安和关伟,两位英雄。
      他们的英雄事迹发生在一年前。当时,奉春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大案,两个黑社会头目将当地一个企业家绑架,用枪口威逼其就范。这时,关伟和徐进安及原大案队长陈云清接报后赶到,双方展开枪战。枪战中,黑社会头目一死一逃,而陈云清则中弹牺牲。
      案件结束后,陈云清成了烈士,关伟和徐进安分别荣立一等功和二等功,成了闻名一时的英雄,关伟还接任了陈云清的大案中队长职务。而陈云亮则接哥哥的班儿进了公安局刑警大队,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进了大案队。
      现在,这两个英雄就在眼前。“啊……徐大队,关队长,快进来!”
      徐进安把一部手机递到李斌良手中。“李局,这是您的手机。对不起,您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只好……”
      李斌良摆摆手。“别解释了,你们都是为了破案!”
      “您能理解就好。李局,您身体……能行吗?我们把笔录做了就撤,您好休息!”
      询问开始,李斌良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身为公安局长的自己,却要被下属询问。
      李斌良把经过说了一遍,这次,把接到对方约见电话的事说了。他知道,徐进安和关伟肯定查了自己手机的通话记录,因此,把这一点讲得特别细。可是,说完后,他仍然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眼中的怀疑。
      徐进安问:“李局长,你就这么相信他,一个人去了现场?昨天夜里,我就在队里值班。”
      李斌良解释说:“对方说了,如果我带别人去,他就不露面。”
      关伟说:“我们可以暗中行动,不让他看到!”
      “他也在暗中行动,你们能保证不被他发现吗?”
      关伟和徐进安对视一眼,二人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徐进安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李斌良:“李局,你看看!”
      李斌良接过照片,心猛地一跳。照片上是个死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瘦男子,虽然人死了,可是,从表情上仍能感受到他死亡前的痛苦,头的一侧,还有凝固的血液。不用说,他是倒在自己身旁的那个死者。
      关伟问:“李局,你认识他吗?”
      李斌良脸一沉:“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吗?”
      关伟不依不饶:“可是,他就死在你身边……”
      徐进安立刻制止他:“关伟,你别说了。李局,你别多心,我们是为了尽快破案。”
      李斌良正色说:“在和全局民警的见面会上,我已经说过,我是第一次来奉春,此前从没来过这里,我在奉春不认识任何人!”
      徐进安说:“啊,李局,看来,你还不知道……死者手中有一部手机。他的手机上有你手机的号码。”
      李斌良明白了:“这么说,他就是那个和我通话、约见我的人?”
      徐进安抱歉地说:“李局,我们不得不问你这些,您别见怪。”
      “那好,我就再说明一下,即使是他约见的我,我也不认识他。我跟他通话就是这件事,没有别的。你们明白了吧!”
      徐进安和关伟对视一眼,默默地向李斌良点点头。
      李斌良问:“你们查死者手机的通话记录了吗?”
      徐进安回答:“手机上只有和您的通话记录。估计死者是新买的手机,或者,是买来专门用于和您联络的。”
      关伟补充说:“除了手机,死者身上还有二百多块钱,别的就没什么了。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李局,您知道凶手是用什么东西袭击的你吗?我是说,凶手使用的是什么凶器?”
      “感觉上应该是件金属物。技术大队不是鉴定过,是钝器伤吗?应该是斧头、锤子之类的铁器吧!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啊……没有了。那,李局长,我们走了!”
      徐进安和关伟站起来向外走去,李斌良却突然对着他们的背影叫了一声:“等一等!”
      徐进安和关伟回过身。
      “跟你们说一下,从现在起,我就回到工作岗位了,有什么情况必须随时向我报告!我已经跟任副局长说了,他协助指导我们侦破此案。”
     
      4
      当李斌良出现在技术大队长冯才面前时,对方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异之色。冯才是个四十来岁、看上去有些木讷的男子。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李斌良,急忙迎上前。
      “这……李局,你……能行吗?”
      “就后脑勺有一处伤,没事。快,让我看看尸体!”
      死者就呈现在李斌良眼前。李斌良克制着眩晕,细细地打量着死者,心中暗暗发问:你是谁,为什么死在我的身旁,是谁杀的你……
      还是照片上那张脸,只是,真实地面对比看照片的感受更强烈。看上去,他大概三十左右,身材比较消瘦,衣着质地也较差,而且较脏,油腻污垢很厚很厚。死者手上的皮肤也很粗糙,手指甲里边有黑黑的污垢。可能是惊吓和痛苦所致,死者的面部明显变形,嘴还半张着,好像要呼叫什么。整体看上去,这应该是个处于社会底层、生活水准较低的人。
      冯才说:“李局,这是他的手机,刑警大队交给我们的,你看看。”
      手机款式虽然一般,但是还没有磨损的痕迹,应该是新的。他查看了一下通讯记录,果然如徐进安他们说的那样,上边只有和自己的通话记录。
      冯才说:“手机上有指纹,就是这个人的。”
      门开了,两个人走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着便衣、三十七八岁的男子,身材匀称,五官端正,只是头发乱蓬蓬的,脸色也不太好,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警察,穿着作训服,身手矫健,行动敏捷。
      前面的男子走进来,眼睛根本没往李斌良这边看,直接把手中的东西递到冯才面前。“赶快,找人给我检验一下。”男子手中拿的是一把装在塑料袋中的铁锤。
      李斌良把手伸向铁锤:“我看看!”
      “别乱动,哎……”男子突然住口,因为,年轻警察使劲扯了他一下。
      冯才马上说:“赵民,你不认识啊?这是李局长。”
      赵民?李斌良听说过这个名字。出事前徐进安说过,他们大队有个副大队长没上班,在家休病假,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人工作积极性不高,私心挺大,希望能把他调出刑警大队,看来是这个人了。
      赵民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斌良问:“这把锤子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赵民迅速恢复正常:“在距离现场三百多米的一条街道上,路旁有个排污井,我们偶然发现井口的盖子没盖严,就打开找了找……瞧,上边还有血迹。”
      李斌良拿过铁锤,仔细地端详着,它的木柄长有二十多厘米,锤头儿沉甸甸的,锤顶部有明显的红色,看上去确实很像血迹。
      李斌良把它交给了冯才,又转向赵民:“赵大队长,如果它真是凶器,你就立功了。”
      赵民的脸红了一下,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李局,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干我该干的活儿。不过,现在说它是凶器,为时还太早。一是还没检验上边的血,二是……”
      赵民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突然住口了。
      李斌良追问:“说呀,二是什么?”
      “我觉得,它和你头上的伤不太吻合。我指的不是伤口,而是重量,如果真是它干的,凶手用力砸到你的头上,你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可是,眼前这个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是,你为什么没受那么重的伤呢?难道凶手对你手下留情?”
      李斌良一下被问住。赵民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如果真是它砸在自己头上,只要使上七八分劲儿,恐怕自己也完了……
      提出疑问,发现问题,是一个优秀刑警的基本素质。李斌良不由得对这个赵民产生了兴趣。“赵民,你不是休病假吗?怎么……”
      赵民支吾着:“啊……是,我最近身体不好,胆、肾、胰腺,都有毛病,心脏也不太好,就休息了几天。今天上午,听小马说了案子的事,就来了队里,看有没有什么能伸上手的……对了,李局,这位是小马,马腾龙,警校特警班毕业的!”
      李斌良转向年轻矫健的小马,小马向李斌良敬了个举手礼。
      这时赵民注意到冯才手中的手机。“这是谁的,死者的吗?这部手机起码要一千多块钱,可是这个人……”他指指死者,“一看就不是有钱的主儿,怎么能买得起这样的手机呢?”
      李斌良不由得仔细看了看赵民,看来,这人的职业素养真不错。
      赵民说:“手机还是新的,应该是新买的。我看,这不是他的手机,不是偷的就是借的,要不就是别人给他的。”
      如果赵民分析得对,那就说明死者的背后还有别人。
      李斌良突然头痛起来,他抬起眼睛,看到赵民、冯才和小马都在看着自己。为了不让他们看出自己体力不支的样子,故意没话找话。他问赵民:“你是在一口污水井里发现的那把锤子?”
      “对。”
      “那里原来没搜查过吗?”
      “这……搜过吧!”
      李斌良受到这句话的刺激,清醒了一些:“‘搜过吧’是什么意思?”
      “听说,大案队搜过那里,只是不知为什么没发现。”
      李斌良一下想起在现场听到的关伟的那段手机通话。
      “……少他妈跟我装,反正我搜过了,你要信不着,自己再搜一遍呗,来这套虚的干啥……”
      李斌良没再说话,他明白了,关伟在手机里骂的人就是赵民。可是,赵民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关伟只是大案中队的中队长,他怎么能用那种口气对上级说话呢?
     
      死者的背后……
     
      5
     
      李斌良虽然醒来,觉得浑身被汗水渗透了,后脑剧痛不止。
      他坐起来,抬头四顾,他看到了窗子,窗外有灯光映进来。
      原来,已经到了晚上。看来,这个觉睡得不短,起码有两个多小时。
      两个多小时了,血型检验该出来了吧,冯才怎么不汇报?
      李斌良急忙给冯才打电话,手机很快拨通,冯才接了电话。不过,他的声音很低。
      “李局,我是冯才,我正在开会。”
      “开会,开什么会?”
      “啊,研究案子的事,任局组织我们开的。”
      李斌良放下电话,心里很不高兴。这里是春城公安分局,我是局长,开会为什么不通知我?
      李斌良立刻走出办公室,向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尽管非常小心地打开门,努力不引起人们注意,但是,一踏进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望向他,会议也因而中断了。
      接着,何世中、徐进安、关伟等人都迎上来。
      “李局长……李局长来了,快坐,坐下!”
      在何世中的张罗声中,李斌良走向椭圆形会议桌的一头,也就是任大祥和何世中的中间,任大祥站起来。“李局长,快坐,本来要通知你,可黄淼说你正在打点滴……关伟,给李局长倒杯水!”
      李斌良说:“任局,继续开会吧,我听听。”
      “啊,已经开得差不多了,就是把一天的工作汇总一下,再分析分析情况。对了,你有什么意见,也谈谈吧!” 任大祥转向大家,“大家注意了,下面,请李局长作指示。”
      这是干什么?情况还没了解,哪来的指示,指示什么?出我的洋相吗?可是,不容推托,大家的目光都望过来,李斌良想了想,只好开口。
      “对不起,我没什么指示。大家都知道,我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一、我是涉案人,二、我是被害人,三、我是春城公安分局的局长,也是破案人,还是指挥员。现在我要说明的是,我虽然受了伤,但是,没有太大问题,完全可以履行职责,因此,我要亲自参与侦破工作,我相信,有大家的支持和配合,有任局的指导和协助,这起案件一定能够侦破!”
      话说完了,会场上没有任何反响。李斌良很快注意到,大家都在回避自己的目光,偷偷地看任大祥。他很快明白了:任大祥在本局工作多年,曾经当过刑警大队长、刑侦副局长、政委和局长,又刚刚离任,现在,他又以市局刑侦副局长的名义重返分局,其影响力自然非同寻常。大概,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任大祥还是本局的局长吧,春城分局还是他说了算吧……
      任大祥好像猜到了李斌良的心思,适时开口了。“大家听清楚,从现在起,李局长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今后,大家一定要多向李局长请示汇报。徐大队,你先向李局汇报一下!”
      徐进安站起身:“好,我说说。本案案发时间是……”
      李斌良皱起眉头听了片刻,打断了徐进安的话。“徐大队,你不要往下说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侦破有没有进展和收获。”
      会场一阵寂静。徐进安咳嗽一声:“收获……目前还没有。”
      “冯才,那把锤子检验过没有?”
      冯才坐在角落里,听到李斌良点名,急忙答应。“检验过了。从血型上看吻合。那把锤子上两个人的血迹,一种是您的,另一种血迹和那个死者血型相同。”
      “这不就是收获吗?”李斌良看看任大祥,“任局,下步怎么部署的?”
      “很简单。一是查死者的身份,二是查锤子的来历。当然了,对现场附近还要进一步走访。你还有什么指示?”
      目前看,也只有这几条路可走。李斌良想了想:“我觉得,任局部署得很到位,思路也对头。下一步,关键是落实,指挥员思路正确,还必须由具体工作的人员把它落到实处。这把锤子是赵民发现的。可是,在他之前,是不是有别人也搜查过那里?为什么就没发现?这里存在不存在跑粗的问题?”
      李斌良说着,眼睛巡视着会场,他注意到,好几个人的目光看向关伟。
      片刻,关伟撑不住了。“我带人搜过那口污水井,可当时确实没发现,我怀疑,是有人在我们搜查后把它抛出来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有问号了。是谁把它抛出来的?应该是犯罪嫌疑人吧,为什么抛在那里?犯罪嫌疑人是不是就住在附近?大家都说说!”
      没人发言,大家都躲避着李斌良的目光。李斌良只好点名:“徐大队,你说说!”
      徐进安不安地动动身子:“有这种可能。不过,作案人不会这么傻,把凶器抛到自己家附近吧!”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把凶器抛在那里呢?”
      徐进安摇头不语。别人也不说话。
      李斌良想让赵民发言,可是,目光在会场上巡视了一下,却没发现他的影子,不由有些奇怪。结果,说话的只有教导员王天,可他说的却是:“李局长,我没什么说的。”
      李斌良问:“你们大队别的领导呢?”
      王天说:“有两个副大队长,蒋峰外出办案了,赵民休病假了!”
      “不对,我今天看到赵民了。”
      王天不语,徐进安把话接过去。“啊,后来,他又说身体顶不住了,跟我请了假。所以,这个会就没通知他参加。”
      会场上又陷入沉寂。
      李斌良问:“街头安装的监控录像查了吗?”
      任大祥说:“现场附近几个路口都查过了,没发现嫌疑人。”
      李斌良再也无话可说。
     
      6
      曙光渐渐爬到窗子上,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李斌良从睡梦中醒来。
      床头的电话在响。李斌良拿起话筒。
      “爸爸……”
      “苗苗……”
      万万没想到,一大早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没等李斌良说话,女儿的痛哭声已经传来。李斌良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爸爸,爸爸,你好吗?”
      “爸爸好,苗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出事,爸爸你别惦念,我没事!”
      “那你……”
      “我做了个梦,爸爸,我梦到你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苗苗说着又痛哭起来。李斌良心中一阵诧异又一阵辛酸。血浓于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对你有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反应。
      李斌良安慰着女儿:“苗苗,别哭了,没事,瞧,爸爸不是很好吗?”
      苗苗放了心,情绪也逐渐平复了。她告诉李斌良,梦是前天夜里做的,搞得她一天心神不宁,想不到,昨天夜里又梦到了他。所以,早晨一醒来,就给他打了电话。
      难道,亲人之间真的有什么心灵感应,不然,怎么解释这个梦?
      尽管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电话,可是,女儿的声音就像一股热流,放下电话后,李斌良觉得心情舒畅多了。刚要叠被子,床头的电话又响起来。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是公安局……李局长吗?”
      “对,请问您是哪位?”
      “我……我是运河旅馆,我……”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驶到北大街,来到运河旅馆门口停下来,李斌良跳下车,看到了运河旅馆的招牌,同时,也看到旅馆门口的一个中年男子。男子四十多岁,正在闷闷地吸着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嘴唇上还有一个大火泡。
      李斌良走上前:“您是郑运河经理吗?我是李斌良。”
      郑运河没有意识到李斌良要跟他握手,只顾向旅馆内比画着:“李局长,快,里边请,里边请!”
      李斌良随着郑运河走进旅馆,走进经理室,郑运河立刻把门紧紧关好。“李局长,我错了,求你饶了我这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李斌良吓了一跳。“哎,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我犯了法,我窝藏犯罪分子,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公安局不是找一个人吗?是个死人,派出所给我看过照片,他……他……他在我这儿住过……他是前天下午住进来的,晚上出去的,一去就没回来,我看过那个照片了,肯定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住宿时登记了吧!”
      “登……登记了,叫吴明。我猜,这一定不是他的真名。”
      “他有身份证吗?”
      “这……这……”
      明白了。尽管公安机关对旅馆业有明确要求,接纳人员住宿必须核对身份证并登记在册,可是,有些小旅馆为了能招揽顾客,多赚点儿钱,仍然我行我素。郑运河肯定也是这回事。
      “他没有身份证,对吧!”
      “他说,身份证丢了,就住一宿,我就没……没……我哪知会出这种事啊?”
      “那你怎么忽然想到报告我了?”
      “这不,派出所昨天晚上来过,把照片给我看了,说这个人死了,问我见过没有,我说没见过。可是后来越想越害怕,一宿也没睡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坦白好,就给您打了电话。”
      听起来合乎逻辑,可是,他不找别人坦白,却非要找自己这个局长,似乎有点儿不对头。李斌良问:“他在哪个房间住?”
      “啊……808。他包了个房间,还不让别人进去,我一直没敢动!我带您去看看!”
      李斌良随郑运河向外走去,这时,手机响起来。“李局长,是我,任大祥,你怎么没在房间,去哪儿了?”
      李斌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在运河旅馆。你通知技术大队,来两个技术员,把现场勘查器材都带来……对,也通知徐进安,让刑警大队也来几个人。”
      808在二楼。这是个小旅馆,一共也就二十几个房间,这个房间所以叫808,并不是因为它在八楼,而是这个小旅馆所有房间的号码都带8字或者6字。
      郑运河用钥匙打开房门:“李局长,就是这个房间,您进去吧!”
      李斌良没有进,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现场,不能随便进,他只是站在门口,向里边看着。
      一个不大的房间,两张床,一台很旧的电视机,一张茶几,一个暖瓶和两个杯子,还有一个小地柜。
      李斌良随郑运河找到服务员,她只提供,这个人是晚饭后住进来的,大约晚十点的时候出去的,临走时问了一下什么时候锁门,然后就走了,一去不归。至于口音,她说没听出什么来,和当地口音差不多。
      这时,任大祥来了,徐进安和关伟等人来了,技术大队的人也来了。李斌良向任大祥介绍了情况,技术人员进入房间勘查。勘查的结果是:床上发现了几根毛发,地上发现了一个人的鞋印,杯子上发现了几枚指纹,还在地上提取了两个烟头。
      撤离时,关伟气呼呼地要把郑运河押回队里,郑运河可怜巴巴地向李斌良求情。李斌良觉得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就同意大案队把他带回去深挖一下。
      “快走,快点儿!”关伟重手重脚地把郑运河推上警车,那样子,就差戴手铐了。
      徐进安的脸色不好,任大祥也是悻悻的表情。
      李斌良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是自己先知道的,这个郑运河居然越过他们,直接向自己反映情况,使他们陷于被动。
      回局里的路上,李斌良和任大祥坐在一辆车里,二人把在旅馆掌握的情况进行了分析。现在看,这个人肯定不是奉春人。据郑运河说,口音没什么特殊的,那就不会离得太远,近可能是本市农村或者周边市县,远也不会出省。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明这个人的身份。
     
      7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还没容他把门打开,身后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伴有淡香袭来。
      “李局长,你回来了?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我等你半天了。再不回来,饭菜都凉了!”
      李斌良转过身,看到了黄淼。黄淼亮出了手中拎着的塑料袋,里边有个不锈钢铁桶,还有两个简易饭盒。
      “黄主任,你真是……快进屋,谢谢了!”
      “又客气了。也不知可口不可口!”黄淼说着,很自然地走向床铺叠起了被子。这下,李斌良真的受不了了,他急忙上前,坚决地阻拦。
      “黄主任,不行不行,这种事绝对不能让你干!你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快忙自己的去吧。谢谢你送来的早餐。不过,今后不要这样了,我跟办公室说一声,他们会安排好的!”
      “他们安排?怎么安排?李局,别的都依您,可是,这吃饭的事关系到您的身体,而您的身体又关系到全局的工作,关系到奉春的治安,我不是为您服务,是为奉春人民服务。所以,在这点上我绝不让步!”
      黄淼转过身,半高跟皮鞋敲击着地面向外走去。
      李斌良急忙收拾好床铺,然后开始吃饭:两个清淡的小菜,几片薄薄的香肠,温热适中的牛奶,两个素馅的包子,不但吃着顺口,看着也悦目。
      饭吃完了,李斌良想到床上稍稍休息一下,这时,电话响了。
      “是李局长吗?我是赵民。李局长,你让大案队把郑运河带回来审查了?不太合适吧!”
      李斌良一愣:“怎么了?”
      “李局长,人家是积极主动坦白的。现在,把人家像犯罪嫌疑人似的审,合适吗?”
      李斌良放下电话,立刻走出办公室,去了刑警大队。
     
      刑警大队是整个公安局人数最多的单位,办公室也最多,整整占了二楼东侧的一条走廊。大案队在最里边,门关得严严的,李斌良没有马上敲门,而是停下脚步倾听着。
      “关队长,我没想那么多,真没想那么多。对不起了,日后,再有这种事,我先报告你还不行吗?”
      “日后,还有日后吗?我看,你他妈的根本就没把我们大案队放在眼里。”
      “我哪敢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呀,借我个胆也不敢哪!”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向我报告?行啊,通天了,直接捅到局长那儿去了,想用局长压我们,告诉你,你要栽到我手里,谁也帮不了你!”
      “这……那可咋办哪?我当时也没想到会这样啊,关队长,求你饶了我吧……”
      李斌良听不下去了,正要敲门,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扭过头,徐进安走过来。“李局长,你来了!”没等李斌良说话,他上前重重敲门。
      门开了,关伟看到徐进安,一愣。
      “你干什么呢?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问完?”徐进安说着,闪开身子,李斌良就出现在关伟面前。
      关伟吃了一惊:“李局来了……徐大队,他不老实。”
      “天地良心,关队长,我咋不老实了……李局长,你看,我主动向您坦白,反倒有罪了,您说句话吧……”郑运河像看到救星一样走向李斌良,作揖打躬。
      没等李斌良说话,徐进安先开口了。“关伟,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人家是主动向我们交代的情况,你怎么这么对待人家?赶快放人!”
      关伟悻悻地看看李斌良:“好吧!”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刚刚打开门,室内的电话就响起来。
      “李局长,我是郑运河……”
      “有什么事吗?”
      “有。李局,您得给我说句话,让他们从轻处理我呀。跟你说实话吧,要不是赵民,我才不向您报告呢!”
      “什么……赵民?”
      “对,是他套出了我的底,又动员我向您坦白的。”
      原来是这样,这个赵民。
      李斌良放下电话,一时心情难以平静,他急切地想和赵民谈一谈,翻开电话号码本找赵民的手机号,这时,门忽然被人敲响。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赵民,我正要找你。”
      李斌良先问起郑运河说的事。赵民没再隐瞒。他说,因为派出所得到照片后,一直没提供出线索来,他就怀疑死者是外来人。因此,就把目光盯上了旅馆业,又联系到死者的衣着打扮,分析他极可能住小旅馆,就把侦查范围缩小了。而他和郑运河又有一点交情,所以,在做了一番工作后,郑运河就把死者在他们旅馆住过的情况说了,他就动员他向李斌良说出了一切。
      李斌良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他说比我说好。李局,我找你来有别的事。”赵民把一个信封放到李斌良面前的桌子上,“你来之前我就交过了。一直没研究,再给你一份吧,希望党委抓紧研究。”
      李斌良拿起信封,把里边的信拿出来,打开,抬头是赫然四个大字:
      辞职申请。
     
      眩 晕
     
      8
      李斌良召开了有刑警大队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和各中队长参加的案情分析会,市局刑侦副局长任大祥也出席了会议。会议开始,李斌良先提醒大家不要指望协查通报,然后要大家发表意见。
      没人出声。
      李斌良看看与会人员,几个中队长或者看着大队长,或者低下头,几个大队领导呢?大队长徐进安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颊和眼泡都有些浮肿的教导员王天目光迷离地望着屋顶,副大队长赵民则垂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任大祥敲敲桌子:“别闷着,都没想法吗?进安,你是大队长,你先说说!”
      “好吧,我说点不成熟的想法,仅供参考。我觉得,当前,查清死者身份是案件取得突破的主攻方向,还得在死者吃住行环节上下工夫。我们已经确认,他的背后应该有奉春人,他来奉春,肯定会和这个人接触,而且,从他投宿旅馆到离开直到被害,这段时间里他都干了什么,还没有查清。如果能把他这段时间的活动查清,也就接近查到他的身份了!”
      关伟开口了:“我看,运河旅馆还得查,郑运河那小子挺滑,可能还有话没对我们说。”
      关伟的话让李斌良的心一动:难道,真的像他说的这样?询问郑运河的时候,自己确实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没说出来,只是,后来他说出赵民动员他找自己提供了情况,就把这个疑点放过了。“那你说,怎么攻?”
      “能不能找他点儿别的毛病,把他拘起来。这样,就容易拿下了!”
      有人冷笑一声。是赵民。
      关伟看着赵民的方向,脸红了:“赵大队,你笑什么?我知道我脑瓜笨,你高明,那把你的高招儿拿出来呀!”
      陈云亮帮腔:“是啊,笑别人干什么,把花花肠子掏出来呀!”
      赵民不理陈云亮:“哎,关队,我哪有你这么高的招儿啊,只要怀疑谁有话没向我们说,就找个什么理由把他拘起来,看他说不说。这招儿实在太高了。”
      “行了行了,关伟,你也不是新手了,怎么出这馊主意?让领导犯错误吗?赵大队,你也别光挑别人毛病,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任大祥一番话,既压服了关伟,平息了争执,又把焦点引到赵民身上。李斌良也想听听赵民的意见,就没有出声,等着赵民发言。
      可是,赵民却头也不抬:“我没意见。”
      关伟和陈云亮都冷笑一声。
      任大祥说:“赵民,我怎么看你情绪不对头呢?咱们是刑警,破案是咱们的职责,不尽心就是失职,你有情绪也得等破案之后再说。快说说,到底有什么想法,说出来!”
      赵民依然垂着头:“我真没什么想法。其实,有些工作咱们已经做了,只是有个能不能做到位的问题。死者如果是从外地来的,一定要乘坐交通工具。像他这种人,不可能开车来,所以,他或者是乘火车,或者是公共汽车,也可能是坐出租车来的。因此,应该把这三种车作为重点查透。”
      关伟冷笑一声:“大海捞针!”
      “捞针怎么了?线索要是伸手就能抓着,要咱们刑警干什么?我要说的就这些,没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
     
      9
      赵民一进屋就说:“李局长,求求你了,把我调出刑警大队吧。我说了,我也不一定非得当官儿,只要离开刑警大队,到哪个单位都行!我有胆囊炎、胰腺炎,心脏还不好……”
      “你的病我身上都有,不信,咱俩去医院检查,看谁的身体更差!”
      “可是,我……”
      “跟你说实话吧,你既然要求调离刑警大队,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即使不存在身体问题,我也会考虑的,但是,不是现在。现在,案子摆在这儿,刑警大队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那也不差我一个呀,有徐大队、关队他们,多我一个少我一个能怎么的?”
      “等我对局里的情况有数之后,会进行人事调整的。到那时,如果发现你不称职,你想留在刑警大队都不行呢。行了吧!”
      赵民无奈:“好吧。那……李局,你找我干什么?”
      “研究案子啊!”
      “我的意见已经说过了,没别的了。侦破思路虽然重要,可是,关键在落实。很多时候,侦破思路再好,具体去查案的人不认真,好思路也白费了!”
      “所以,我才需要你这样的人啊。我希望你暂时把调离的心思放下,全力投入到破案中去,凡是你认为的关键环节,一定亲自调查。你挑几个合手的人,需要谁跟我提出来,行吗?”
      赵民终于点点头:“好吧。李局,还有件事,审查录像的事,还得下点儿工夫!仅审查发案现场附近的路口还不行,我们已经知道,死者是从运河旅馆出来的,还要把他出来之后可能的行动路线查一查,特别是沿途一些路口的监控录像,没准儿能发现什么。”
      赵民说罢转身往外走,可是,刚把门打开又站住了,技术大队长冯才走进来。“李局长,省厅打来电话,DNA鉴定结果出来了!检验比对后确认,那把锤子上有两个人的血迹。一个是死者的,另一个是您的。”
      李斌良点点头:“这么说,这把锤子就是凶器了,就是它,置那个受害人于死地,也是它把我打晕了!”
      “应该是这样!”
      赵民走回来:“冯大队,你可是搞技术的,什么叫应该啊?你能确认李局长和死者头上的伤痕是这把锤子形成的吗?”
      “应该是吧……”
      “怎么又是应该,你说,那把锤子能形成李局和死者头上的伤痕吗?”
      “这个……不是一下就能定论的,因为,这牵扯到凶手行凶时的动作,锤子砸下的角度,我们给李局做检验时,他的伤口已经被医院缝合了。”
      “那个死者呢?他的伤口没有缝合吧!”
      “可是,他头上挨了不止一下,伤口很不规则,所以,也不能一下就认定是不是锤子砸的。赵民,你别钻牛角尖了,锤子是在现场附近找到的,上边又有李局长和死者的血迹,尽管从伤痕上不能定论,可是,不出意外,应该是它形成的。”
      “又是应该。”赵民拍拍冯才的肩膀,出去了。
      冯才有点尴尬地对李斌良说:“您看这人,谁能跟他配合?跟谁也尿不到一壶里去!”
      李斌良微微一笑,他倒是有几分喜欢这个赵民了。
      “现场周围街道上的录像你们都查了吧,发现什么没有?”
      “啊,量太大,是刑警大队和我们共同查的,应该没发现什么吧!”
      又是“应该”。
      冯才走后,李斌良拨了任大祥的号码。工夫不大,任大祥和黄淼走进来,分别拿着录放机和录像带。过了一会儿,徐进安把刑警大队的录像带也拿来了,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看上去不少。
      “李局长,都在这儿了。现场周围五百米之内的所有录像带。是案发前二十四小时之内的。”
      李斌良说:“你还得找交警搜集一下,把运河旅馆附近几个路口的录像带也给我拿来!”
      徐进安一愣:“李局,是不是有人说啥了?”
      “说什么?”李斌良不解。
      “说我们刑警大队工作不认真呗!”
      “没有没有。你看,我这样子不方便出门,又不想闲着,所以就要来录像带看看。你们都看过了,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没有。不过,也许有遗漏的地方,您再审核一遍吧!”徐进安沉着脸走出去,显然,他心里不痛快。
      审看录像是个非常枯燥的活儿。李斌良看了不一会儿,就觉得后脑勺又疼起来,头也有些发晕。电话突然响了。徐进安的声音:“李局长,快过来一下吧!赵民跟陈云亮干起来了,谁也劝不住!”
     
      10
      刑警大队走廊一片喧哗。
      “……赵民,你不用假积极,你骗得了一时,骗不了长久,我早晚扒下你的皮……”陈云亮指着副大队长办公室的门大声吵着,却不见赵民的影子,只有徐进安、关伟和两个中队长在劝着陈云亮。
      李斌良问:“小陈,怎么回事?”
      “你问他,叛徒,内奸,我早晚把他挖出来……”
      大概是听到了李斌良的声音,赵民打开副大队长办公室的门,从里边走出来。“小陈,我不理你,你还没完了?谁是叛徒内奸?你这是污辱人明白不明白?告诉你,刑警大队有叛徒内奸,但是不是我,你别不识真假人!”
      “谁不识真假人了?你说,你不是内奸,刑警大队谁是内奸,你把内奸给我点出来!”
      陈云亮指着赵民的鼻子向前凑,李斌良上前把他拦住:“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小陈,去我办公室!”
      一进李斌良的办公室,陈云亮就气呼呼开口了。“李局长,你别上他的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跟耿凤臣有关系!”
      李斌良一惊:“什么,你说赵民跟谁……耿凤臣……”
      “对,就是杀害我哥哥的逃犯。耿凤臣犯事前,赵民跟他经常来往,可铁了。耿凤臣所以抓不着,肯定是他搞的鬼!”
      “小陈,你说这些,有没有根据呀?”
      “要是有我早灭了他。不过,他肯定有问题。”
      “别说得这么肯定。你是警察,应该知道,指认谁有没有罪,靠的是证据,没有证据怎么能下定论呢?”
      “反正他不是好东西。别看他装模作样,分析案子头头是道,可他人品不好,能力再强也干不出好事来!”
      “赵民人品不好吗?你举两个例子!”
      陈云亮举不出例子。只是答应不再找赵民的麻烦,然后气呼呼离去。
      陈云亮刚走,赵民又气呼呼闯进来:“李局,我看,你还是批准我辞职算了!”
      “赵民,怎么又是这套?”
      “你没听见吗?我是叛徒,内奸,我跟耿凤臣是老铁,我包庇他……我一个内奸待在刑警大队合适吗?”
      “赵民,你别着急,慢慢说。”
      “我没什么说的。我过去是跟耿凤臣有来往,那时他还没犯罪,我没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报警说有人给他的配货站捣乱,我出面处理过两回,他挺感激我的,这就是叛徒内奸吗?你还是批准我辞职吧,我一个内奸,可不能在刑警大队待着了!”
      “陈云亮为什么对你有看法?”
      “这还不明白吗?他哥哥被耿凤臣开枪打死了,他恨死了耿凤臣,而我又和耿凤臣有过来往,自然也被他恨上了。可是,耿凤臣是耿凤臣,我是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难道我会包庇他吗?哼,我知道,这事不能全怪小陈!”
      “你的意思是……”
      “有人挑拨离间。陈云清没牺牲前,我俩的关系相当不错,我怎么能害他呢?”
      “你刚才说有人挑拨离间,这个人是谁?”
      “我不能说,我为自己辩护没用,你慢慢品吧!”赵民掉头走了出去。
      李斌良的心被弄得挺乱,搞不清到底该相信赵民还是陈云亮。说起来,这些年来的经历,使他对公安机关内部情况有了超出常人的了解,里勾外连者有之,黑白不分者有之,通风报信者有之。确实,自己刚刚来到奉春,如果看不准人,弄不好要栽跟头的!
      李斌良又开始看录像,看了两个小时,仍然没看出什么来。这时,又一个特殊的电话打过来。
      “您好,您是李斌良局长吗?”一个悦耳而又陌生的男声,听口气,肯定不是局内人。“我是《奉春日报》的记者韩峰,想采访一下您,可以吗?”
      “我有什么可采访的?”
      “李局长,我们听说,我市刚刚发生一起很离奇的案件,不但有一个人被害,您本人还受了伤。全市人民都很关心这件事,现在,谣言很多啊!您别误会,我知道,您可能会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可是您想想,您要不站出来说一说,各种传言会更多,有可能对您的形象更不利。还有人说,您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呢,您在媒体上露露脸儿,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李斌良本想拒绝采访,但这个记者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对方很健谈,说话也很有水平,于是,他答应了他的要求。
     
      见过记者,已到了午饭时间。李斌良走进小食堂,一些正在吃饭的民警看到他,都站起来,目光中有关切、有惊讶。李斌良急忙摆手,要大家继续吃饭。一个食堂工作人员走到他的身边,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说:“李局长,到里边吃吧,我给你送过去。”
      里边是个小房间,是局领导吃饭的地方。按李斌良的本意,他是想留在大房间和民警们一起吃的。可是,食堂工作人员的眼神中闪着一种特殊的东西,他想了想,走进了里间。
      里间只有一个人,是任大祥。他看到李斌良,急忙站起来。“李局长,快来,咱们一起吃。”
      李斌良和任大祥对面坐下,不一会儿,食堂工作人员把吃的端上来,李斌良注意到,这边和那边的饭菜明显不同,而且,自己和任副局长的饭菜也不同,和黄淼给自己准备的差不多,既清淡,看上去色泽好,有胃口,又不乏营养。
      “李局长,这是按黄主任的指示,给您特别做的。”
      食堂工作人员离开后,任大祥对他说:“李局长,吃吧。这个黄淼啊,对你可是特别关心哪。你一个人,生活上肯定有很多不便,今后,有些事可以让她担起来。”
      李斌良听着这话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不不,我都习惯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任局,这些菜我吃不了,咱们俩一起吃吧!”
      “我可不吃。你别不高兴,你这菜太清淡,不合我的胃口。你看我吃的都是什么?”
      果然,任大祥面前的菜要比自己的显得油腻得多。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就谈到了案子。
      任大祥叹息一声:“李局,你觉出来没有,这个案子不是很快能突破的,恐怕,要打持久战哪!”
      “恐怕要这样……任局,我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工作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您是市局领导,如果是持久战……”
      “啊,我已经决定了,下午就回市局。说是协助你工作,其实我在这儿,影响你独立指挥。一个老局长,刚刚调走,一个新局长,刚刚调来,下边听谁的呀!”
      话说到李斌良心里,他不由暗叹:这个人,可真精啊!
      “可是,我回去后,有一点不太放心。你毕竟是一把手,又刚来,很多工作等着你抓,不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到这个案子上,应该尽快安排刑侦副局长啊!”
      李斌良意识到,这才是他要说的正题。
     
      死者的来路
     
      11
      下午一上班,李斌良接着审看录像。终于,快下班的时候,他在一盒录像带上发现了一点可疑的迹象,具体地说,一个可疑的人影。
      摄像机拍下的镜头是,一个人影从运河旅馆方向走过来,然后在路口匆匆拐向另一条街道不见了。人影很模糊,但是,从身材和姿态上,可以辨出是男子。他好像故意掩饰自己,走在路旁,摄像头勉强把他纳进来,但是,大约只剩下四分之一脸颊,就这么闪了两下不见了。
      这盒录像带是李斌良根据赵民的提议,要交警找来的,时间是发案前一个多小时。他曾经指示刑警大队先看一遍,可是,他们说什么也没发现,就交给了自己。这是个严重疏忽。
      李斌良拨了徐进安的电话。“徐大队,刚才送过来的录像带你都看了吧!案发前,距离运河旅馆的第三个路口,有个男人的身影一闪不见了,你们没发现吗?”
      “录像是大家分着看的,你说的这个我没看到,可能是关伟他们看的吧。”
      “那你让他来一趟。”
      一会儿,门被敲响,大案队长关伟走进来。他看看电视屏幕上的录像,不安地转向李斌良。“李局,你找我?”
      “关队长,这盒录像带是你审查的吗?你什么也没发现吗?”
      “没……没有啊!”
      “那你看看这儿,这是怎么回事?你看,这个人,看到了吧!”
      李斌良按了停止键,屏幕上那个模糊的人影停下来。
      “这个呀,我注意了。当时也有点儿怀疑,可是,这里远离现场,人又看不清楚……”关伟停下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关队长,你可是大案队长。我说过,对案发前运河旅馆附近路口的录像一定要注意审查!”
      “李局长,我……我粗心了,你批评吧!”
      “批评能挽回损失吗?”李斌良拿起话筒,拨了技术大队的号码,“冯大队吗,你来一下。有个录像带,你们送省厅技术部门处理一下!”
      冯才过来拿走了录像带。关伟看着李斌良,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李斌良说:“关队长,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我希望你接受教训,对得起你大案队长职务……对,也对得起你英雄的称号,不要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忙去吧!”
      关伟粗壮的身影悻悻走出去。
      尽管刚刚调到奉春,尽管刚刚认识这个人不久,尽管没有过深的了解,尽管知道他曾经击毙过绑匪,是个英雄,但是,李斌良无法欺骗自己,他不喜欢这个人。
      电话响起来,是赵民的声音,他问,他的办公室有别人没有。
      李斌良有一种感觉,赵民有了收获。门很快被敲响,他急忙迎向门口,可是,出现在门口的却是黄淼。
      “黄主任,有事吗?”
      “下班了,食堂开饭了。对了,中午吃得怎么样?”
      “不错,很可口。听食堂的人说,你安排他们给我做了小灶?”
      “这都是你逼的,在我的心目中,你还是伤号。我不是关心你个人,你的身体好坏直接关系到春城分局的工作,关系到奉春的治安稳定。”
      “那就谢谢您了黄主任!”
      黄淼还不想离去,这时,走廊里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两个人都看过去,是赵民。
      赵民看到黄淼和李斌良,一愣,转身欲往回走,李斌良急忙叫住他:“赵民,干什么去,过来呀!”
      赵民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慢慢向这边走来。
      李斌良对黄淼说:“黄主任,还有事吗?”
      “啊,没事了,你们忙着!”黄淼看了赵民一眼,匆匆离去。
      赵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李斌良。李斌良听着,心跳加快了。
      原来,赵民按照自己的分析,带着小马和另一个刑警,开始对交通工具进行调查。他在深入分析后认为,这个死者从外地来奉春,肯定会尽量隐蔽自己,极可能坐火车或公共汽车。他先到火车站,发现火车站出站口有录像监控,就留下一个刑警审查录像资料,自己带着小马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公共汽车上。还真是巧了,当一辆公共汽车的乘务员看到死者的照片时,肯定地说,这个人是坐他们的车来奉春的。
      李斌良问:“一辆公共汽车几十人,这个乘务员怎么会记住他的呢?”
      “她说,他们车上发生过盗窃案,还被乘客起诉过,赔过钱。从那以后,她就增强了警惕性,对上车的每个乘客特别注意。她说,这个人看上去不像好人,所以,她特别留心。不过,这个人上车后老老实实地坐着,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一直到奉春下车。”
      “乘务员说没说,这个人是从哪儿上的车?”
      “河汾。李局,应该立刻派人前往河汾调查。”
      “就你去,你要带谁就带谁。”
      “那好,我带小马就行了,不过……按理,我该向徐大队汇报,现在可是隔着锅台上炕啊!徐大队恐怕会有想法……”
      “没关系,别说你是副大队长,任何民警,都可以直接向我汇报工作。再说,一个刑警,如果脑袋里总想着人际关系,就没空儿想破案了。”
      赵民突然向李斌良敬了个举手礼:“李局,为这句话,我谢谢你。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了。”
      赵民迅速向门口走去,可是,刚一推门就愣住了。徐进安站在门外。
      徐进安看见他也是一愣:“我找李局有点事。赵大队,你也有事找李局长?”
      李斌良急忙走上来。“徐大队,你来得正好,赵民发现一个重要线索,我正要找你研究。快进来,赵民,你也进来!”
      赵民不太情愿地随着徐进安走进来。
      李斌良把赵民的发现介绍了一下,徐进安一听,也紧张起来。“马上派人去河汾……李局,我亲自带人去吧!”
      “那哪成,你是大队长,整个大队还靠你指挥呢!我已经跟赵民说了,让他带人去。”
      “让关伟也跟着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李斌良摆摆手:“只是调查一个线索,用得着这么多人吗?大案队长去了,大案队怎么办?就让赵民带人去吧,关伟在家里配合你。”
      徐进安不情愿地点点头:“好吧。李局,没事那我走了!”
      赵民也匆匆走了。
      李斌良忽然想起,徐进安为什么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呀,怎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12
      在案情分析会上,冯才说:“省厅技术部门经过各种角度的调整及和相关物体的比较,只能笼统地提供,这个男人身高大约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五之间,年龄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再有就是,上衣穿的可能是一件夹克衫。”
      关伟说:“这有啥用啊?这样的人在奉春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让我们去找谁呀?哼,我知道就是这个结果……”话虽没说完,意思却完全听懂了,他在审查录像带时之所以放过这个线索是有道理的。
      李斌良很想斥责他两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转个话题:“徐大队,那把锤子查得怎么样了?”
      徐进安不出声,只是摇摇头。
      李斌良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要是有突破,他们早主动报告了。
      关伟又悻悻低语起来:“这是大海捞针!”
      徐进安有点不高兴了:“关伟,你这是什么态度?案子都是伸手就破,还要我们刑警干什么,还要你们大案队干什么?你作为大案队长,一脑袋畏难情绪,对下边是什么影响?”
      “可我说的是实话呀。徐大队,破不了案你冲我发什么火呀?”
      “我就冲你发火,怎么着?谁惯的你,不管什么场合,都说这种泄气话。你要不想干就说出来,有人干!”
      “你这是干啥呀?我不就是说了点想法吗?整谁呀……”
      李斌良注意到,在二人争吵时,与会人员谁也不搭茬儿,最应该说话的教导员王天还是那副老样子,眼睛望着屋顶,就好像上边有米开朗琪罗的棚顶壁画一样。
      最后,徐进安让步了:“好好,关伟,你本事大,我管不了你,随你的便吧!”
      徐进安不说话了,关伟也悻悻住口。
      最后,李斌良只好说:“会就开到这儿吧。我觉得,徐大队的态度很对,这种时候,切忌泄气。目前只有两条线索,一是赵民正在查的死者身份,二就是这把锤子。所以,请大家一定耐心、细心,而且要有韧劲儿,把这把锤子查透。”
      散会后,徐进安把李斌良拉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李局,你都看见了,大案队我是领导不了啦,你说怎么办吧!”
      李斌良正色道:“徐大队,别忘了,你是大队长,就因为下边的同志顶你几句,就这种态度?再说了,你们俩不是生死与共的弟兄吗?怎么忽然闹得不可开交了?”
      “咳,别提那事了。就从那以后,他老以英雄自居,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实在受够他了!”
      “我再说一遍,你是大队长……局党委原来不是要推荐你为刑侦副局长吗?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行呢?”
      徐进安听了这话不出声了,片刻后叹息一声:“现在,我早不做这种梦了。好,李局长,我不说别的了,你看我的表现吧!”
      “那好,如果你能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我一定向局党委提议,推荐你为刑侦副局长候选人!”
      李斌良离开徐进安的办公室,刚走几步,后边传来追赶的脚步声。随即,关伟的声音传过来:“李局……”
      李斌良停下脚步。
      “李局,这大案队长我不想当了,你换人吧!”
      “你什么意思?”
      “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人家看不上我,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还咋干下去呀!”
      真有意思,两个人都在这工夫找自己。
      “关伟,你听我说。一、在我完全了解奉春公安分局的情况前,是不会进行人事调整的。二、你虽然是大案队长,可毕竟是中队长,我们公安机关是一支准军事化的队伍,你必须摆正位置,服从大队长的指挥。三、你既然是大案队长,就应该在破案中发挥主要作用,我希望你能表现出大案队长的水平来,给我看一看!”
      “可是……”
      “行了,你抓紧工作去吧!”
      关伟只好转身回办公室。
      前面的门响了一下,李斌良抬眼一看,是教导员办公室。门关的一瞬间,李斌良觉得一个人影退了回去,这个人好像刚才偷偷观看来着。他走上前敲开门,正是眼神模糊、开会爱看屋顶的教导员王天。
      “李局长,有事吗?”
      “刚才你在会上也看到了,你们刑警大队怎么回事,你这教导员心里有没有数?”
      “这……啊,都是小事。李局,你别太往心里去,你放心,徐大队和关队长……他们出不了大事!”
     
      案件调查进展缓慢,徐进安等人忙了三天了,锤子的线索还没获得突破。因此,李斌良格外盼望着赵民的电话。
      直到第三天晚上,赵民才打来第一个电话。赵民的声音显得很疲惫,有些沙哑,但是,也透出几分兴奋。
      “死者确实是河汾人。我们在河汾长途汽车站查到了线索,有人看了照片认出,这个人可能住在福兴镇,而且,还提供了姓名。我们又找到河汾公安局户政科,调出了他的资料,经比对照片,可以确认是他。他叫胡万生。李局,我们准备明天去福兴镇,怕你着急,就先给你打个电话。”
      李斌良把情况通报给何世中和徐进安,要徐进安进一步努力,争取尽快在那把锤子上取得突破。
      李斌良兴奋而急切地盼着赵民的新消息。可就在这时,不期而来的一件事,破坏了他的心情。
     
      敌中无我,我中有敌
     
      13
      破坏李斌良心情的是一篇发表在《湖州晚报》上的文章。是何世中先看到,然后拿到他面前的。文章写的是他——李斌良。可是,写这篇文章的记者不是韩峰,韩峰的采访报道发表在《奉春日报》上,经过了李斌良的审核,没有什么刺激人的东西。可是,这篇发表在省城《湖州晚报》上的文章就不同了,它是一个叫江南的记者写的,文章也不是采访报道,而是借题发挥,在韩峰采访的基础上进行引申,文章用相当大的篇幅回顾了李斌良过去的经历,得出了他是“腐败和黑恶势力的克星”的结论。
      何政委问:“你是什么时候接受这个记者采访的?”
      “根本就没接受过他的采访。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实事求是地说,文章倒没有什么严重失实的地方,也没有恶意,从语气上可以感觉到,作者甚至是欣赏自己的。但是,客观效果就难说了。这篇文章很容易让读者对自己形成“神探”的印象,尤其是“腐败和黑恶势力的克星”的称谓,更会使人产生联想。普通读者倒不必担心,但上级领导会怎么看?还有那些对“腐败和黑恶势力的克星”字眼敏感的人怎么看?
      李斌良问何世中:“何政委,你觉得,这篇文章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响?”
      何世中沉吟着:“很难说。不过,你刚来,还是低调点儿好……李局,我相信你的话,这肯定不是你的意思。我看这样吧,你自己出面不好,交给我吧,我可以找有关领导谈一谈,替你把话说清楚。”
      何世中刚刚离开,黄淼匆匆走进来,手上同样拿着一张报纸,放到他面前,脸上是一种暧昧的笑容。“李局,你看到了吗?”
      李斌良把和何世中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再三声明,自己不认识这篇文章的作者,更没接受过他的采访。
      黄淼松了口气:“我说你也不会这么不成熟。对了,李局长,我多句嘴,奉春的情况很复杂,你还真得注意一点儿。今后再有记者要采访你,最好由我们政治处先接待,咱们商量一下再决定怎么办。”
      黄淼的意见确实有些道理。
      告辞之前,黄淼问道:“李局长,这篇文章里说你是‘腐败和黑恶势力的克星’,你又是跨地市调到奉春的,是不是负有什么特殊使命啊?”
      “什么使命?把我调到奉春,我都感到突然。”
      “领导也没跟你解释一下?你跨地市调动不说,还提拔了一级,这种事可不多呀!”
      “领导真没跟我说什么,只是要我来奉春上任,还说是为我着想。可能,是因为我在江泉得罪人太多了!”
      黄淼走了,李斌良却陷入沉思中。
      他没有撒谎,调来之前,省厅领导确实指出,他很难在江泉继续工作下去了。他也觉得领导是正确的,自己办的几个大案,涉及一大批领导干部,甚至有一个地委书记、两个县委书记和一个县长丢掉了职务;何况,还有三个势力和影响极大的黑恶集团被打掉,因此也就有了众多的仇家。在自己工作过的江泉市乃至白山地区,自己几乎成了“黑老鸹”的代名词,成为不祥的象征,一些人散布了大量的流言飞语来中伤自己。为此,在侦破了那起高考舞弊案后,原来拟提拔自己为江泉市公安局长的事不但泡了汤,自己在江泉还难以立足了。
      可是,李斌良隐约觉得,调自己到奉春,决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原因。记得林荫局长曾对自己说:“调你到奉春,是省厅的意见发挥了主导作用。省厅要你去那里肯定是有用意的,你上任后,一点点了解吧!”
      李斌良把思绪拉了回来:行了,不要想别的了,还是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案子上吧。
      李斌良想了想,抓起话筒拨了徐进安的号码,问了一下情况,然后要他陪自己前往锤子被发现的现场。很快,他和徐进安的警车来到了一个小巷,要到达发现锤子的地方,必须经过这条小巷。
      这是他遭到袭击的那个小巷,也是发现胡万生尸体的那个小巷。李斌良跳下车,但是,现在的感觉和那天夜里完全不同,那天夜里,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呢?
      李斌良步行穿过小巷,徐进安开车跟在他身后。李斌良走到自己遭受袭击的地方,地上,自己和那具尸体曾经的印迹早已消失了。
      他回到车上,警车穿过小巷,驶上另一条街道,走了一段,又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居民住宅楼。徐进安把车停下来:“李局,到了!”
      李斌良跳下车,随着徐进安向前面走去,他知道,前面有一个污水井口,赵民就是在那里发现的锤子。李斌良忽然发现,前面污水井口跟前有一个人,他撅着屁股向敞开的井口里边看着,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是关伟。
      “李局……”关伟赶紧打招呼。
      “看什么呢?发现什么了吗?”
      关伟摇摇头。
      李斌良拿过关伟的手电,弓下身,向井口内看去,顿时一股难闻的气味涌上来。手电光中,可见井口下方只有一些污泥,再看不到别的。赵民就是在这里发现那把锤子的。
      关伟说:“真怪,李局,我第一次搜查时,也往这里边看过,什么也没发现,为什么却被赵民发现了呢?”
      这问题讨论过:锤子可能是在关伟搜查后扔到里边的,恰好被第二次搜查的赵民发现了。关伟和赵民的搜查时间相隔近两个小时,凶手为了抛掉锤子,为什么非要来这里,这样做,不是存在很大风险吗?还有,他抛掉凶器显然是不想让警察发现,为什么要扔在距离现场很近,警察正在搜查的地方?所以,凶手距这里应该不是很远,他是觉得扔到这里很方便,同时,也觉得警察搜查过了,不会重新搜查,就扔到了这个污水井口里。
      李斌良望向街道两边的住宅楼。
      徐进安说:“这些住宅楼我们基本上都排查过了,没有人认识那把锤子。不过,只有两户没见到人。一户是做生意的,虽然是奉春人,但是走南闯北,一直没联系上。不过,邻居们证明,案发前没发现这家人的影子。另一户是外地人,他们买了住宅,是想将来到奉春居住。不过,人还没搬来。”
      现在看,赵民那边确实是唯一的希望了。李斌良有些惦念,已经过去一上午了,赵民他们应该找到胡万生的家了,应该查出个结果了,为什么还不打电话呢?
      直到下午,他才接到赵民打来的电话,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不好,李局,我们出事了……”
     
      14
      赵民和小马查清了胡万生的初步情况后,在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协助下,迅速赶到福兴镇,找到派出所。派出所民警听了胡万生的名字后,立刻说认识这个人,看了死者的照片,也确认是他。民警说,大约一周前,还曾经在本镇看过他,怎么转眼间在奉春被杀害了?民警又大致介绍了一下胡万生的情况,说他三十一岁,父母早亡,虽然曾经娶妻生子,但是,因为生活窘困,妻子离他而去,家里也就剩下他老哥儿一个,好像也没什么亲属和他来往。这样一来,他更加游手好闲,把承包田包给了别人种,自己经常外出打工。但是,他好像很难在一个地方干长,外出时间不长,就会回来一趟,过些日子再出去。
      据此,赵民和小马对胡万生的邻居、亲属进行了调查。可是,谁也不知他为什么去奉春,去奉春干什么,更没人注意到他跟什么人有过特殊的接触。赵民不甘心,终于查出,胡万生虽然离婚了,但是,还时常去看望前妻和孩子……他去奉春,能不能和已离婚的前妻有关,对她说过什么?她能不能提供什么?
      必须找到胡万生的前妻。知情人告诉他们,胡万生前妻早已改嫁,带着孩子嫁到山南的黄家堡,离福兴镇将近二百里。这里没有直通那里的公共汽车,为了争取时间,他们在派出所民警的协助下,花了三百块钱,在福兴镇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山南。
      出租车驶出福兴后,赵民心急,催促驾驶员加速。赵民拿出手机,准备向李斌良报告,这时,出租车恰好驶到一条岔路旁,一辆卡车隆隆从旁边驶上来。赵民向外瞥了一眼,本来没有在意,可忽然发现它居然向着自己的车冲过来。出租车司机惊叫着急忙打方向盘,向路另一边靠去,可是,卡车仍然贴了上来,出租车向路旁冲了过去,也就在这时,赵民拨通了电话,对李斌良说了声:“不好,李局,我们出事了……”
     
      李斌良如坐针毡,一遍又一遍地拨赵民手机,大约拨到十几遍的时候,终于有人接了。
      “李局长,是我,赵民!”
      赵民把经过说了一遍:路沟很深,我们的车真要被撞下去,极可能车毁人亡,可是,想不到被路基上的一棵树挡住了,所以才没酿成大祸,我和小马及出租车司机都是皮外伤。
      李斌良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那辆卡车呢?”
      “李局,问题就在这儿,它跑了。”
      “跑了?难道……”
      没等李斌良把话说完,赵民说:“对,它是有意这么做的,它要害死我们!”
      这意味着什么呢?很显然,是为了阻止赵民的调查。为什么阻止赵民的调查?因为,赵民的调查已经触及到案件的核心。
      又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底生出,那是他在江泉、在山阳经历过的感受。难道,这是自己的宿命吗……赵民的行踪只有自己知道,几个局领导知道,刑警大队的几个领导知道,人数是有限的。
      有内奸。他就在自己身边。
      这种情况,他曾经遇到过,不止一次遇到过,特别是和黑恶势力斗争时更是如此。在行动中,往往黑恶势力对公安机关的行动了如指掌,掌握着斗争的主动权,而我们对黑恶势力的行动却一无所知。这就叫敌中无我,我中有敌。
      “赵民,你们看到车牌号了吗?”
      “没有,等我和小马从车里爬出来,它早跑远了。李局,我必须和小马尽快赶到山南!我很担心胡万生的前妻,我怕她再出什么事!”
      这也是李斌良担心的。
      赵民接着说:“李局,我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山南。您还得想法和山南的公安机关联系一下,让他们尽快采取措施,保护胡万生前妻的安全。”
      大概是精力太集中了,放下话筒的时候,他才发现何世中站在门口。李斌良想了想,把情况说了,何世中听了非常震惊。李斌良观察着何世中的表情,感觉他的震惊是真实的。
      同何世中研究分析之后,二人决定召开刑警大队领导班子和各中队长参加的会议,口气严峻地告诉大家:赵民在河汾办案出了事,人已经负了重伤,送进医院,正在抢救中。大家同样震惊,从表情看上去都是那么真实。之后,李斌良让大家分析怎么回事,大家得出了和李斌良一样的结论:赵民和小马的调查非常关键,有内奸把他们的行动泄露了出去。
      李斌良指出:“这是内奸,是犯罪,我要警告这种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早晚会发现他、把他挖出来的。”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看别人时,都是怀疑的目光,收回目光后,都露出委屈的神情。
      李斌良觉得再对这件事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就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强调了一下侦查纪律:今后,任何人关于此案的侦查行动和获得的情报线索,除了向自己汇报,不得向第三者透露。然后宣布散会。
      可是,徐进安和关伟没有动。
      徐进安说:“李局,赵民这个样子怎么办哪?咱们不能坐等啊,得派人去河汾!”
      “我已经跟河汾公安局联系了,他们已经采取了行动。据说,赵民也没有危险,明天,我和政委去一趟。”
      关伟说:“可是,他们的任务不能半途而废呀。要不,我带人接替他们吧!”
      “是个办法。不过,先等一等,到底什么情况,只有赵民他们俩清楚,你们贸然上去也弄不清。”
      关伟还想说什么,看看徐进安,住了口。
      关伟和徐进安走出去,李斌良看着二人的背影有些奇怪,这回,他们怎么没再顶嘴呢?
     
      15
      赵民和小马已经到了山南黄家堡。他们是靠着身上的警察证,一路搭车、打车赶到的。几乎在赵民和小马赶到的同时,当地派出所民警也赶到了黄家堡来保护胡万生的前妻。
      胡万生前妻的家破破烂烂,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她看到家里来了几个警察,一时很是惶惑,当赵民问到胡万生的事时,这个女人没听完就急忙说:“俺跟那个死鬼离婚了,他的事俺不管,他死活也不关俺的事。”
      赵民说,她说对了,胡万生真的死了。说完,还出示了胡万生死后的照片。胡万生前妻这才知道怎么回事,终于落下泪来:“天哪,孩子他爹,这是咋回事啊,他走时还跟俺说,要出门赚笔钱,回来帮俺们呢……”
      女人哭泣时一下说出了真情,胡万生去奉春前曾经来找过她。赵民立刻揪住这个话题追问起来。女人很快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他说,有人雇他去奉春干件事,要给他一笔钱。等拿到钱,他就来找我,接我跟儿子回去。我要不想回去,他也给我和儿子留点儿钱……谁知他一去就不回呀,是谁害的他呀……”
      “大嫂,他跟你说过没有,是谁雇他去奉春的?”
      “没有啊,就说有个葛老板找的他,还说葛老板是做大生意的,是他有一次外出打工碰上的……”
      赵民和小马迅速将情况向李斌良和何世中作了全面汇报。在他们回到奉春的时候,李斌良已经布置刑警大队和城区派出所对这个“葛老板”进行了调查。姓葛的倒是查出几个,称得上老板的却一个也没有。
      何世中说:“会不会是胡万生的前妻听错了?”
      赵民说:“不排除这种可能。可是,如果这个人不姓葛,会姓什么呢,葛……葛……天哪,会不会是姓耿啊?”
      “姓耿怎么了?”
      “如果是姓耿,会不会是耿凤臣哪?在奉春,最出名的耿老板应该就是他了。天哪,要真是他,这案子后边到底隐藏着什么呀!”
      听了赵民的话,李斌良立刻通知有关人员到小会议室开会。
      参加会议的除了李斌良、何世中,就是刑警大队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及各中队长。听到李斌良说出耿凤臣的名字,大家都现出震惊的表情。会场上“嗡”的一声,炸营了。
      李斌良虽然刚到奉春,但是,耿凤臣的名字已经听过多遍了。耿凤臣曾经是奉春著名的企业家,后来成了黑恶势力头目,现在是在逃犯,而且是公安部通缉的逃犯。
      具体情况是:耿凤臣和哥哥耿凤君经过多年打拼,在奉春创下了可观的基业,只是他们的基业多是靠打打杀杀、违法犯罪创下的。后来,和另一个企业家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居然绑架了那个企业主,把枪口顶在他的脑门上威胁其退出竞争,廉价收买其企业,以在奉春实现垄断经营。但是,警方及时得到消息,徐进安和关伟及原大案队长陈云清及时赶到现场,将耿凤君击毙,解救了受害人。可是,陈云清却被耿凤臣枪杀,成了烈士。
      耿凤臣逃走后,警方多方追捕,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影子。转眼间一年多过去了,依然音信杳然。渐渐地,追捕也就放松下来,人们都以为,耿凤臣不敢再回奉春了。可是,现在他突然出现了。
      所有这一切,再联系起那天夜里的事,案情真相隐隐现出了一点儿轮廓。
      徐进安分析:“会不会是这样啊?胡万生受雇于耿凤臣,来奉春要干什么罪恶勾当,而胡万生可能发现了耿凤臣的问题。所以,给李局打电话,要检举他,可是被耿凤臣发现了。他为了灭口,在李局长见到他之前,将胡万生杀害了。当李局长赶到时,他就隐藏在附近,为了逃跑,趁李局不备,突然出手将李局打晕……”
      散会后,李斌良对徐进安说:“徐大队,你把耿凤臣的案卷找来,我看看!”
     
      徐进安把耿凤臣的案卷送到李斌良的案头。从案卷上看,情况和自己所知的差不多少。李斌良匆匆浏览一遍案卷,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闯进来,呼吸急促地站在李斌良面前,眼中还闪着泪花。
      正是陈云亮,烈士陈云清的弟弟。
      “李局,我听说,是耿凤臣……”他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李斌良理解他的心情,“小陈,别激动,来,喝口水!”
      陈云亮使劲儿擦一下眼睛,大声对李斌良说:“李局,这回,一定要抓住耿凤臣!”
      “小陈,别忘了,他不但杀害了你哥哥,还杀害了胡万生,我也差点死在他的手里。对这种危险的罪犯,我不会掉以轻心的。”
      “我要参加对他的追捕。”
      “可是,我们现在还不知他在哪里,当务之急是找到他的线索!”
      “对。不过,今后不管什么情况,我都要参与对他的追捕。”
      陈云亮向李斌良敬了个举手礼,转身走出去。
      不一会儿,电话响起,是任大祥打来的,李斌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肯定是手下有人把情况通报了他。
      “任局,我正要向您汇报呢!”
     
      首选目标
     
      16
      当天晚上,李斌良再次召开了会议,专门研究抓捕耿凤臣的办法。
      “逃犯不管是有固定的落脚点也好,还是到处流窜也好,但是,他一定要接触人。那么,他会接触哪些人呢?有两种,一是不认识他、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二是他最相信的人,只有这两种人不会给他带来危险。耿凤臣回到奉春,接触的一定也是这两种人。前一种就不必说了,重点是后一种情况,也就是他信任的人。那么,他在奉春信任的人都有谁呢?”
      陈云亮虽然不是中队长,但是,李斌良破例让他参加了会议。此时,他按捺不住开口了:“他的家人,朋友……”
      李斌良点点头:“对,他最信任的人,排在第一位的,应该是家人……”
      关伟突然说:“我们过去找过耿凤臣的家人,他们都一问三不知啊!”
      “这里边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真的不知道,二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他们没说真话。种种迹象证明,耿凤臣回过奉春,很难相信,他在长时间逃亡之后,回到奉春不跟家人见面……对他家人的监控做过部署没有?”
      徐进安咳嗽一声:“当初布置过,我们刑警大队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有人在他家附近守候着。可是,一年过去,什么也没发现。到后来警力实在不足,就把这个监控组撤了……”
      “那么,他的朋友呢?”
      “耿凤臣的朋友不多,前期我们做了一些调查,他真正信任的朋友只有两个。一个也姓耿,但不是同一家族,只是因为姓氏相同,二人结成了兄弟。这个人叫耿真,是耿凤臣的打手,被我们劳教了,现在还在劳教所。还有一个是李飞,也是耿凤臣的打手。不过,因为表现较好,揭发了一些耿凤臣的罪行,加之没有太严重的罪行,判了缓刑。”
      “除了这两个人,还要扩大排查,看还有没有第三人、第四人。除此而外,还要在耿凤臣的落脚点上下工夫。耿凤臣既然回到奉春,需要吃住行吧,所以,他肯定有藏身处,那么,他会藏在哪里呢?耿凤臣不一定敢冒险在家里住。现在天气已经很暖和,市区这么大,他要找个藏身的地方不是很难。譬如,烂尾楼,空房子。我看,这也是我们下步工作的重点,要对这样的地方进行搜查,不能漏掉一个死角。”
      李斌良有了一个想法,但是,没有在会上说。在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后,次日一上班,他就把何世中和徐进安、关伟找到自己的办公室。
      李斌良说:“大家分析一下,耿凤臣为什么回到奉春来,他雇用胡万生到底要干什么?”
      几人互相看着。
      “我觉得,知道他来奉春的目的,就能分析出他的行动规律,就能找到他。”
      三人还是互相看看,何世中忍不住开口了:“李局,你是不是心里有数了,说出来吧,咱们议一议。”
      “好,那我就说说,首先,他雇用胡万生来奉春,要干的肯定不是好事。不然,胡万生不会背叛他,也不会被灭口。那么,他到底要胡万生干什么呢?我觉得,肯定是很严重的罪行。也许,胡万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害怕了,改变了主意。如果前面的逻辑正确的话,那么,下一步的推理就应该是:侵害他人。耿凤臣雇胡万生,是要侵害谁。”
      徐进安问:“他要侵害谁呢?”
      “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吧。他这种人的思维是强盗逻辑,他们从不检讨自己的罪恶,而是对妨碍、制止、揭发检举他们犯罪的人恨之入骨……”
      徐进安一惊:“你是说,他要报复……天哪,难道他要报复袁万春?”
     
      17
      袁万春:
      我来了,找你算账来了。
      不过,账有多种算法,现在我提出一个非常便宜的价格,今天晚上零点整,你一个人带二十万元现金送到西城立交桥下转盘处,到时等我的电话。
      我只把话说一遍,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听话。不然,我会用另外的方法跟你算账,那要比这代价大得多。
                    耿凤臣
      信放在李斌良的桌子上,何政委、徐进安都看过了。
      袁万春脸色青白地坐在沙发里,金边眼镜后边的双目不停地眨着。他大约四十二三岁年纪,瘦瘦的,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是,一丝不苟地梳成背式的头发已经有些稀疏了。他的身旁,坐着一个非常秀气且有几分书卷气的年轻女人。她就是打报警电话的人,名叫关丽丽,是袁万春打电话把她从公司叫来的。
      关丽丽介绍的情况比较简单,因为有个材料需要急着处理,所以,还没到上班时间她就来到了公司。她走进大门时,恰好保安们刚刚在大门口发现了这封信,就交给了她。她看信后,立刻拨打了110报警。除此而外,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袁万春焦急地说:“李局长,你们得保证我的安全哪!”
      李斌良用平静而自信的口气说:“袁总,你别害怕,我们会采取相应措施的。不过,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大胆,公然写信敲诈你!你想想,他怎么敢保证你不报案?你要报案了,我们采取行动,他要是真的去拿钱,不是自投罗网吗?”
      袁万春听后脸色很快好转了一些:“真的,他只是吓唬我?我可以不理他了?”
      “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我们该怎么对付他,需要仔细研究一下。袁总,你们到值班室等一会儿。我们几个商量一下,行吗?”
      “行,行。”袁万春听话地站起来,和关丽丽一起走了出去。
      李斌良拿起信封看看,是一种非常普通的信封,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再看信纸,也是普通的白纸,上边的字是打印机打出来的。如果要从信上找人的话,只有找专家鉴定这些打出来的字有什么特点,是用哪种打印机打的,然后再去找这种打字机,一台一台排查,那可是大工程。问题是,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个,因为信上写得很清楚,写信的人就是耿凤臣。
      李斌良放下信,转向在座的二人:“何政委、徐大队,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该怎么应对?”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徐进安把目光落到何政委身上。
      何世中说:“你看我干什么,我是政委,不懂业务,破案是你们刑警大队的职责,你比我有发言权。”
      徐进安支支吾吾:“我现在脑袋挺乱,想先听听领导的!”
      “少来这套。不过,既然你不说,我就先扔块砖头吧。我觉得,李局长分析得有道理,咱们不能听风就是雨,现在,咱们满世界抓耿凤臣,他敢公然站出来,向袁总敲诈?我看,他是虚晃一枪,制造混乱,有别的目的。”
      李斌良看看徐进安:“徐大队,你说说吧!”
      “好吧。我觉得,虽然何政委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耿凤臣来真的,咱们不管,出了事,怎么办?”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零时许,袁万春乘坐一辆普通轿车来到西城立交桥下的转盘处,从车内走出来。四下当然早都部署好了,十几双眼睛躲在隐蔽处,盯着袁万春的一举一动。
      在距离这里不到一百米处,停着几辆出租车和普通的轿车,李斌良和任大祥及何政委就在其中的一辆车中。
      任大祥参与了今晚行动方案的制订,并亲自到场指挥。此时,他脸色严峻,不时把夜视镜放到眼前向外观察着。
      这里虽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偏僻之处,尽管已是午夜,仍然偶有车辆驶过。附近的所有路口,都有人把守,只要耿凤臣出现,就插翅难逃。
      因为转盘处有灯,所以,可以看到袁万春瘦小的身影在徘徊,他手上拎着装钱的皮箱——里边当然不是真钱,而是切好的报纸。
      李斌良耳朵里还有一个东西,一个纽扣般的耳机,有了这个小小的耳机,就可以听到袁万春和人通话的声音。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袁万春来转盘的路上,没人跟他通话,下车后也没人通话,到现在,袁万春转了十几分钟了,还是没人通话。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有动静了。
      一辆普通的轿车驶来,驶到袁万春身边时,放慢了速度,可是,没有停,慢慢驶了过去。李斌良告诫大家,都不要动,继续等待。片刻后,那辆轿车又驶回来了,驶到袁万春附近时,速度又减慢了。车停下来,从车中走下两个青年男子,他们四顾一下,走向袁万春,把他夹到中间。
      李斌良的耳朵里响起袁万春的说话声:“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没有回答,两个小子突然动手,去夺袁万春手上的钱箱。
      袁万春因为有所准备,所以,没有被他们一下子夺去,而是紧抓着不放,并大喊起来。双拳难敌四手,四十多岁的袁万春更不是两个如狼似虎的青年小伙子的对手,钱箱终于被夺去了。
      李斌良下达了行动命令。几个埋伏小组的喝声纷纷响起:“站住,警察,不许动……”
      两个小子慌了,钱箱扔了,车不要了,分头逃窜。但是,包围圈非常严密,他们根本没路可逃。
      行动成功。不!行动失败了。
     
      18
      回到局里,很快搞清楚,两个小子根本和耿凤臣无关,他们是喝过酒后,偷了一辆车兜风,偶然间看到了袁万春和他手上的钱箱,临时起意,即兴犯罪,想不到撞到了网里。
      李斌良心中疑惑,耿凤臣为什么没露面呢?他下步还会干些什么?从种种迹象看,耿凤臣回到奉春,极可能是为报复。那么,除了袁万春,还有没有别的报复对象?
      天亮后,李斌良立刻把徐进安、赵民和关伟找到办公室,要他们提供耿凤臣可能报复人员的名单。可是,三人想来想去,却想不出比较确定的人来,最后,还是李斌良提出了一个想法:“现在看,耿凤臣除了过去的宿怨,对袁万春的仇恨主要是他哥哥的被害上,那么,还有谁跟这件事有关呢?”
      这么一提,一个人被想了出来。是他替袁万春报的案,招来的警察,击毙了耿凤君;也是他,证实了耿氏兄弟绑架人质的罪行。
      这个人姓隋,叫隋然,远香茶楼的老板,耿凤臣兄弟绑架袁万春的案件就发生在他的茶楼里。
      李斌良、何世中在关伟的陪同下来到茶楼,因为是上午,所以没几个客人,茶室显得很是冷清。袁万春就是在这里被耿氏兄弟绑架的。耿凤君就是在这里被击毙的。陈云清就是在这里被耿凤臣杀害的。事情发生在哪个包间呢?
      没容细看,一个人从一间茶室走出来,“关队长,您来了,快坐……”
      此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脸上透出生意人的世故圆滑加上一点儿谨慎。他显然就是隋然了。
      “隋老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分局新来的李局长,这位是何政委!”
      隋然的脸上立刻增添了紧张的表情。“贵客光临,欢迎,欢迎……”
      关伟说:“我们李局长和何政委来是想问问,你收到过耿凤臣的恐吓信没有?”
      “什么?”隋然现出震惊的表情,“出什么事了?”
      没等李斌良开口,关伟就说了实话:“耿凤臣出现了,他给袁总写了一封信,说要报复他。我们局长和政委关心你的安全,特意来了解一下情况!”
      “这……这可怎么办……”
      关伟太冒失了。李斌良所以没着急开口,是没拿定主意是否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哪知没考虑好,关伟就一下子说了出来。不过,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了,李斌良嘱咐他提高警惕,发现可疑迹象及时报告,公安机关也会注意保护他的人身安全的。
      可是,李斌良注意到,无论他怎么安慰,隋然脸上的恐慌神情还是难以消除。
      李斌良回到局里,办公室王主任随他走进局长办公室。“李局,你看,这事怎么办?咱们账上多了三十万元。”
      “什么?”
      “我了解了,是万春集团打过来的,他们说是捐赠给我们的,支持我们破案,希望我们早日抓住耿凤臣。”
      “王主任,你说该怎么办?”
      “嘿嘿,当然,这得李局你说了算!”
      “那好,你听着,这笔钱一分都不能动!马上退回去。”
     
      19
      两天过去了,案件没有进展。
      袁万春那封恐吓信送往省厅技术部门,他们检验后认为,打印的信出自一台惠普打印机,但是,要想确定具体是哪种类型的惠普打印机。必须获得该打印机打出的样本,然后同现在的检材对比才能确定。在全市范围内,一台一台调查惠普打印机是个大工程,惠普打印机使用非常广泛,全市何止成百上千,很难在短时间内查清。
      李斌良只得暂时把这条线放一放,把精力投入到另一方面。
      赵民和小马去了劳教所,见到了耿真。劳教所反映,近日耿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他们提审了耿真,耿真非但一问三不知,反而向他们喊起冤来。
      还有一个人是李飞,当年也是耿凤臣的打手,因为态度好,揭发检举了耿凤臣的一些问题,被从轻处理了。
      徐进安和关伟等人先找过他。可是,他说,耿凤臣逃跑后,他再没接触过他,从没跟他联系过,最近更没看到过他。李斌良觉得有必要亲自找李飞谈谈,徐进安就让关伟把他找到了李斌良的办公室。
      李飞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蔫蔫的,身板也不是很壮实,真看不出,他这样的人能是打手。
      李斌良客气地让李飞坐下,李飞木木地坐下了,低着头,一副犯罪嫌疑人的样子。
      “李飞,你最近在干什么呀!”
      “没……没干什么!”
      “可是,你总得做点什么吧。要不,靠什么生活呀?”
      “啊……也干点啥,有时打工,有时给人帮个忙啥的!”
      “是这样,你过去不是跟耿凤臣干过吗?我想问问,你知道不知道他可能藏在哪里?”
      李飞急忙摇头:“不不,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藏在哪儿呢?要知道早报告你们了!”
      李斌良观察着李飞的脸色,拿不准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李飞,你别着急。据我们掌握,耿凤臣可能回奉春了,他没有别人可以联系,有可能找你。毕竟,你跟他干过……”
      “我……我揭发过他,他一定恨死我了,怎么能还找我呢?哎呀,他回奉春了,会不会找我算账啊……这……李局,这可怎么办?他有枪,要是找我报仇怎么办?”
      本来是找他了解情况,他却提出了这个问题,总不能派六个警察昼夜保护他吧。没办法,李斌良只好安慰他说没事的,耿凤臣没那么大胆子,自己会派人注意保护他的。最后,又嘱咐他,一旦发现耿凤臣的影子,立刻报告。
      调查有点山穷水尽了。但是,还不能轻言放弃,还有一些人也应该见一见。他们也许是最重要的人。
      耿凤臣的亲人。
     
      耿凤臣的家在一片陈旧的平房区。
      关伟告诉李斌良:“李局,你别看他家现在这个样子,从前,他们可是住别墅。耿凤臣出事后,企业破产,一些债主找上门来逼债,所以,他们就把原来的别墅卖了还债,搬到这儿来了。”
      院门是木板的,也和院子、房子一样,十分破旧,还没有关严,李斌良在关伟和另一个大案队员的引领下走进来。关伟来到房门前敲门:“哎,里边有人吗?”
      没有应声,关伟试着拉了一下门,门开了。这时,屋里传出哭声,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哭声。哭声把李斌良和关伟迎进屋子,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她躺在炕上,闭着眼睛,老泪纵横,身边还放着几个药盒。
      关伟对李斌良耳语:“她是耿凤臣老妈。”
      李斌良点点头,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哭,她一定是听到了关伟的话,知道来警察了,联想起自己家的事,想起了儿子。是啊,两个儿子,一个被警察击毙,另一个杀了警察在逃,肯定也是没有活路。作为母亲,将会是什么心情呢?
      尽管耿氏兄弟罪孽深重,可是,他们的母亲是无罪的。看到老太太这个样子,李斌良心里也有些酸溜溜的。一瞬间,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想到这儿,他拿起老太太手边的手绢,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大娘,别哭了,您身体这个样子,哭对您身体不好!”
      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不连贯地说:“冤枉啊,我儿子冤枉啊,局长,你给我们做主吧……”
      关伟不耐烦地开口了:“老太太,你别瞎说了,我们局长到你们家来有正事要说。”
      李斌良说:“大娘,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您身体不好,来看看您!”
      “局长啊,我可担待不起呀,一个挨枪子儿子的妈,值得您看吗?你们一定有别的事,是不是老二被你们抓住了,啊?”
      “哎,大娘,既然您说到这儿了,我也就不瞒您了……”
      李斌良故意把后边的话慢了半拍,老太太果然忍不住抢过去:“怎么,老二真让你们抓住了,是抓住了还是打死了……”
      “大娘,你别乱想,耿凤臣没有被打死。”
      “那就是被抓住了?在哪儿抓住的?局长啊,他跑了这么长时间,我眼睛都要哭瞎了。现在我不盼别的,就盼活着能看他一眼。局长,枪毙前,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眼哪?”
      老太太再次哭起来,李斌良的心却凉了。听她的口气,根本不知道耿凤臣的消息,或者,耿凤臣根本就没回过家。
      外边忽然传来动静,片刻,留在外边的大案队员陪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走进来。关伟急忙给李斌良介绍。
      “李局长,这就是耿凤臣媳妇。”
      耿凤臣妻子和老太太不同,她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李斌良,紧闭着嘴不说话。李斌良随便问了几句,从她嘴里也没套出什么情况。
      李斌良只好告辞离去。离开前,他又巡视了一下屋子,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甚至连个电视机也没有,基本上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因此,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从口袋里摸出三百块钱,放到炕沿上:“啊,看你们的样子,生活挺困难的,一点心意吧!”
      老太太看到钱,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局长,您是好人哪,可是,俺儿子真是冤枉的呀……您不知道,他平时可仁义了,看着谁可怜都帮一把,还给念不起书的大学生寄钱呢,他们可感谢他了。您说,俺这样的儿子,怎么能杀人呢……”
      走出耿凤臣家院子后,李斌良问关伟:“耿凤臣的母亲说,耿凤臣曾经资助过贫困大学生,这也是条线索呀,你们查过没有?”
      “查过,找到两个大学生,他们都参加工作了,根本不知道耿凤臣出了事。”
      “没有别人了?”
      “可能还有,但一是不知耿凤臣都资助过谁,二是即使知道了,这些大学生也毕业离校了,没地方去找。再说了,人家大学生都是有觉悟的人,还能包庇耿凤臣这种杀人犯吗?”
      李斌良想了想,觉得关伟的话有一定道理,就没再追问下去。
      “李局,你看,所有的线索都查不下去了,咋办哪?”
      “不是还要搜查空房子烂尾楼吗?这些工作都要继续做,无论受多大累,用多少时间,也要抓住耿凤臣!”李斌良说得斩钉截铁。
      李斌良向前走去,关伟跟在后边,不时地看李斌良的背影一眼,脸上是一种说不清的表情。
     
      山 火
     
      20
      一时间,奉春山区,火光四起,市、区领导都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扑火工作中。这天早晨,李斌良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市委蒋副书记要去山区乡镇视察火情,要他带一辆警车陪同。
      警车到了市委大院,李斌良和治安副局长魏振远跳下车,恰好见市委副书记蒋占龙在几个领导和秘书模样的人陪同下从大楼内走出来,挨在他身旁的,正是市公安局刑侦副局长任大祥。他看到李斌良,热情地打着招呼,把他引见给蒋副书记。蒋副书记跟他握了握手:“好好,上车吧……对了,李斌良,跟我一个车,给我保驾护航!”
      李斌良只好随蒋副书记走向他的轿车,上车后,任大祥也钻进来,和他并肩坐到后排。坐在前排副驾位置上的蒋副书记扭头看他们俩一眼:“两个公安局长给我保驾,今天我这安全感可实在太强了。开车!”
      一溜车队随在后边,大约有十来辆,浩浩荡荡地向城外驶去。
      “李斌良,怎么样?”
      蒋副书记发话了,可是,他没有具体指什么,李斌良一时摸不着头脑。“啊,还可以,我正在熟悉情况。”
      “是吗?不过,你很有工作方法啊,知道用新闻舆论为自己造势。你跟《湖州晚报》那位记者认识吗?”
      想不到蒋副书记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李斌良硬着头皮说:“不认识,蒋书记,我从来没见过这个记者……”
      “行了,别解释了,何世中已经跟我说过了。其实,你就是认识他也没什么,那篇文章我看了,写得确实不错……对了,那个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我得向你道歉,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没抽出时间过问你的事,对不起了!”
      “不不,蒋书记,我应该主动向您汇报才是。”
      “正好现在有时间,咱们扯扯吧。听说,那个逃跑的耿凤臣给袁总写过信,你们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影子?”
      李斌良意识到蒋副书记要听汇报,就把整个事情的过程、特别是自己采取的一些措施汇报了一下,蒋副书记听完沉吟片刻才说:“嗯,听起来,你们的措施还得力。不过,袁总的身份和影响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所以,必须绝对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他要出了三长两短,我可拿你是问哪!”
      “是。”
      “不过呢,我还得强调一下另外一个方面。李斌良,你毕竟是一局之长,也不能把精力全放到自己的案子上……你不能顾此失彼,因为这一起案件而忽视了全面工作。你看,现在这山火就很重要,省委省政府和国家林业局都惊动了,如果我们预防得好,措施得力,能烧成这个样子吗?”
      李斌良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奉春的山火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原因也非常复杂,能把责任推到我这新来的一个基层公安分局局长身上吗?
      当领导的都是聪明人,蒋副书记显然听到了李斌良的心声。“斌良,想什么呢?不服气是吧。这没办法,你现在是春城区的公安分局局长,我只能跟你说话。任大祥坐在你的位置上时,也没少挨我批。任大祥,是吧!”
      任大祥急忙说:“是是,李局长,你不知道,这几年,为山火的事,蒋书记可把我批评狠了。”
      蒋副书记说:“对,我这人就这样,有什么话说在当面,你今后会习惯的。斌良,你看外边,我能不着急上火吗?”
      李斌良向外望去,这才发现,车早已进入了山区,道路两边,一座座烧成灰烬的山头映入眼帘,触目惊心。尽管车封闭很严,仍有明显的焦味钻进来。车队越往前驶,烟雾越浓,渐渐被烟雾所笼罩,大家的心情都暗下来。
      沿途乡镇领导肯定已经知道了风声,车队每到达一个乡镇,都有党委、政府领导在等待着。越往山里走,烟火越浓,大家的心情也越不好。给人的感觉是,整个奉春山区基本上都着了,也难怪蒋副书记着急生气。
      可是,柳暗花明,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了变化。先是烟雾渐渐淡了,越来越淡,随着车往前行,一点烟火也看不到了,天空也晴朗了,太阳也出来了,山峦也呈现出初春的青绿色。
      看着这样的景象,蒋副书记的脸色也开朗起来。“瞧,这里也是山区,怎么一点儿火也没有呢?看来,工作还是在人做呀!走,去乡政府。”
     
      21
      鲁山乡距离市区二百多华里,是离市区最远、山区面积最大、也是经济最落后的乡镇。车队停好后,一行领导直接向院内走去,大约是因为没接到报告,居然没有领导出来迎接。这时,魏振远悄悄走到李斌良身边,拉了他一把,“李局,别紧跟了,去咱们派出所看看!”
      派出所和党委政府一幢房,只是在最西头儿。李斌良和魏振远走进派出所,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接待大厅,户籍室对着门,一个年轻的女户籍警正在全神贯注地接待几个群众,为他们办理户口之类的手续,所以没有顾得上看李斌良和魏振远。魏振远也不出声,拉了李斌良一把,走向旁边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李斌良看到,里边还有一个房间,门上挂着所长室的牌子,门严严地关着,门玻璃上还挂着布帘。
      魏振远拉了拉门,没有拉开,门在里边锁上了。一阵香甜的鼾声从里边传出来。有人在里边睡觉。
      魏振远皱起眉头:“这个老鲁,太不像话了!”
      李斌良听说过这个人。鲁鹏就是原来的刑侦副局长,因为犯了严重错误,被撤销副局长职务,派到这里来当所长了。可是,他居然在防火如此关键的时候,大白天在办公室睡大觉。李斌良真的生气了。
      魏振远也很尴尬,使劲儿敲起门来:“老鲁,鲁鹏,你他妈快醒醒,李局长来了……”
      好一会儿,鲁鹏的鼾声才停下来,片刻,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鲁鹏出现在门口,李斌良顿时感到面前出现一座小山,他的身体几乎把门都遮严了。看上去,他大约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睡眼惺忪,眼白上满是红丝,身上穿着背心线裤,一条裤腿还卷了上去……
      这就是鲁山派出所所长?这就是原刑侦副局长?
      李斌良沉着脸,打量着鲁鹏。鲁鹏好像还没从睡梦中醒来,茫然地看看魏振远,又看看李斌良,好一会儿才嘟哝出声:“李……李局长,你们……”
      “行了行了,你看你,什么样子,赶快穿上衣服再说!”魏振远关上所长室的门,拉着李斌良退回民警办公室,大概是为鲁鹏解嘲,魏振远对李斌良说,“李局,你别看他这样子,其实,他工作还是蛮认真的……”
      李斌良想,鲁鹏一定是破罐子破摔了。是啊,一个堂堂的副局长,到最偏远的山区来当派出所长,没有情绪才怪呢。
      好一会儿,鲁鹏才穿着一套迷彩服从所长室走出来,一脸尴尬地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不想说废话,单刀直入:“鲁所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季节吧。”
      “知道。”鲁鹏说话瓮声瓮气的,“春季……啊,春防。”
      “那派出所应该干什么?”
      “协助党委政府,做好防火工作,可是,我们乡,没有山火。”话虽没往下说,意思是明显的:因为鲁山没有出现山火,所以,他睡觉就理所应当。
      李斌良真想严厉批评他几句,可一是看他年纪挺大了,二是想到他毕竟当过副局长,又受过严重挫折,所以,才压抑着让口气变得缓和一些。“鲁所长,山火着起来就晚了。你敢保证,整个春天,你们鲁山一把山火不着吗?”
      “这……我一定,尽力做到。”
      李斌良不想再说什么,起身向外走去,魏振远点了点鲁鹏,跟在李斌良后边。鲁鹏送出派出所,看着他们走向乡政府院子,既没再往前送,也没打招呼,更没想到跟过来。
      李斌良忍不住问魏振远:“这人怎么回事?”
      “他就这个样子,不然也……其实他工作还行,挺认真的!”
      “鲁鹏一向这样吗?当副局长时也这样?”
      “差不多,他就是这性格,不过,工作还可以。”
      “过去还可以不代表现在,你也看见了,什么样子啊?你管治安,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要是出了事,你可有责任。”
     
      我是耿凤臣
     
      22
      李斌良来到一幢烂尾楼下,赵民从里边走出来,用手电照着路带他向里边走去。
      李斌良问:“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
      “白天我来过,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两个纯净水瓶,地上还扔着一张纸壳,问了原来搜查过的派出所,他们说,来过两次了,没看到人。我想,纯净水瓶肯定是人用过的,地上的纸壳很像是人用来休息的,那,谁会到这烂尾楼里来喝水、来休息呢?派出所说,可能是浪迹街头那类人留下来的。可是,我心里老是放不下。后来我想,如果是耿凤臣的话,他可能白天不待在这儿,而是晚上来这里过夜。所以,吃过晚饭,我就叫上小马过来看了看。不想,快走到这个房间时,一个人影腾地从里边跑出来。我和小马声明是警察,让他站住,他根本不听。因为天黑,环境不熟悉,让他从那头儿的楼梯跑了。”
      赵民把情况介绍完,也把李斌良带上了二楼,带到他说的房间,里边有三个人影在晃动,还不时有镁光灯闪烁。三个人中一个是小马,另两个是技术大队长冯才和一个技术员。
      “冯大队,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啊……李局来了,目前还很难说。不过,这两个塑料瓶我得拿回去,看有没有指纹。”
      李斌良转向赵民:“你跟徐大队说过了吗?”
      “还没有。”
      “怎么不通知他呢?赶快集中人手搜查。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把在家的所有人都调上来,到局里会议室开会!”
      李斌良心急如焚地在大会议室内等了足足有二十多分钟,集中的警力才算大部分到齐。
      李斌良心里十分愤怒,这种作风,怎么能打硬仗?
      会议很短,李斌良简要地通报了情况,然后要求各单位将自己的警力分成若干组,划分到几个城区派出所去,按照各自的辖区进行搜捕。他分析了耿凤臣藏身的几种可能。一是自己的家,二是特别好的朋友,三是可以过夜又不引人注意的公共场所。最后,李斌良又要求大家,搜捕中,一要作风文明,夜已深,我们的行动要尽量做到不扰民。二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性,耿凤臣有人命在身,一旦被发现,一定困兽犹斗。他身上有枪,千万不能冒失,绝不能造成伤亡。
      与会人员都站起来,脸色沉重地向会议室外走去,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李斌良目光冷峻地看着大家,把忧虑压在心底。
     
      冯才打来电话,告诉李斌良,他终于在那两个纯净水瓶上发现一枚不完整的指纹,经和指纹档案库中耿凤臣的指纹比对,确认同一。
      李斌良听了这个消息,既受鼓舞,又感到压力。冯才的检验结果说明,昨天夜里赵民和小马发现的人影就是耿凤臣,耿凤臣就在奉春,这就给抓获他提供了必要条件。可是,他是一个危险的逃犯,不及时抓获,他随时都可能干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尽管大家都很累,可是,必须连续作战,李斌良要求,各参战单位继续行动,在夜间搜查不细致的地方要重新来过。
      就这样,搜捕又持续了一个白天,依然没有任何进展。晚九点,李斌良不得不下令停止行动,各搜捕组的头儿到会议室汇报工作情况。
      各组的汇报差不多,谁也没看到耿凤臣的影子。李斌良问了一下耿凤臣的关系人,关伟汇报说,他带人找了李飞,看不出他跟耿凤臣有什么联系,又通过他,扩展到几个多少和耿凤臣过去来往较密切的人,同样什么也没查出来。
      当然,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半宿一天的行动,抓获赌博团伙三个,卖淫嫖娼八人,还有两伙嗑摇头丸的,收缴赌资和其他违法资金总计五万七千多元,最重要的收获是,抓了两名网上逃犯。
      李斌良疲乏地回到办公室,掩上门,仰在靠背椅上。大概是太累所致,头又有些眩晕起来,后脑勺也一阵阵疼痛。
      就在这时,床头的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来。
      话筒里传出一个压抑的男声:“是李局长吧!”
      有些耳熟,因为困倦的原因,李斌良一时分辨不出是谁:“是我,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
      “你别抓我了,我是冤枉的!”
      “什么?你是谁?”
      “我是耿凤臣。李局长,我再说一遍,那事不是我干的,我是冤枉的!”
      “你说什么……”
      “胡万生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害你……”
      听着耿凤臣的声音,李斌良如雷轰顶。
     
      23
      李斌良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天要亮时,才勉强闭了一会儿眼睛。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就把何政委、徐进安、赵民和关伟召进自己的办公室,把昨天夜里接的电话告诉了他们。
      所有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赵民一下站起来,想说什么又坐下了,徐进安的脸一下子好像绿了,而关伟的屁股居然滑出了椅子,“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这时,他的嘴仍然震惊地咧着。要是平时,这副样子肯定会笑翻满场人,可是,现在谁也没有笑,大家都惊呆了。
      徐进安先打破沉默:“李局长,耿凤臣给你打了电话?你当时怎么不通知我们?”
      “通知你们干什么?他既然敢给我打电话,就有信心不让我们发现。”
      “也是。他说他是冤枉的?”
      “对。他说,胡万生不是他杀的,我也不是他打晕的。”
      “就说这么多?”
      “对,他也挺紧张,说怕我搞监听找到他。所以,我问他还有什么事,他没说就撂了。还说换个时间再给我打电话。”
      徐进安和关伟对视了一眼,不再问话。
      赵民开口了:“可是,他真是耿凤臣吗?能不能是恶作剧,别人假冒的?”
      赵民的问题很必要,这种情况一点儿也不奇怪。110接警电话哪天夜里都得接几个假警。因此,这个电话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李斌良说:“不会,我觉得他就是耿凤臣。因为,我听出了他的口音。”
      徐进安有点诧异:“口音?李局,你跟他见过面?”
      “没有,但是,说过话。”
      大家更愣了。何世中问:“李局长,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我确实跟他说过话,但是,是在电话里。”
      “什么时候?”
      “我出事的那天夜里。就是他给我打的电话,约我出去,说有重要事情跟我谈。也就因为这,我才到了那条小巷,出了事!”
      关伟说:“给你打电话的不是那个死者吗?不是胡万生吗?”
      “现在看不是这样。那个电话里的声音我记得很清楚,确实是耿凤臣的声音,应该是他给我打的电话。”
      徐进安边说边摇头:“怎么可能……通话的那个手机可是在胡万生手里呀……”
      “正是因为手机在胡万生手中,我们才错误地判断是他给我打的电话。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徐进安追问:“那是怎么回事?你没问耿凤臣吗?他的手机怎么跑到胡万生手中去了?胡万生又是谁杀害的?”
      “没等我问,他就撂下了,再打回去就关机了。唯一的解释是,还有第三者,如果耿凤臣说的是实话……他已经杀过人,而且杀的是警察,所以,多杀一个人对他也不算什么,这种时候,他没必要跟我说假话。”
      徐进安依然满脸疑虑:“还有第三者……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杀害了胡万生,打伤了你?那,这个人是谁?”
      “如果知道他是谁,我们的案子不就破了吗?”
      半个多小时后,大家的意见终于形成了一致。
      当时,耿凤臣是真的有重要事情向李斌良反映,约他在那条小巷见面。耿凤臣在电话中已经告诉李斌良,他进小巷前遇到的那个穿风衣的男子就是他。可是,出于某种原因,可能是从安全上考虑吧,耿凤臣害怕被警察抓获,所以,雇佣了胡万生,在跟李斌良联系好之后,他把手机交给了胡万生,让他先出面跟李斌良见面,自己躲在暗中观察。这也解释了穷困潦倒的胡万生手中何以有一个价值千元以上的新手机。
      可是,因为耿凤臣向李斌良反映的问题涉及到某个人、这个人又及时察觉了耿凤臣的行动,决定实施灭口,就在胡万生代替他和李斌良接头前,把胡万生当做耿凤臣杀害了。他还没来得及逃走,李斌良就到了,他只好隐蔽起来,待李斌良走到身边,突然出手……
      大家都觉得很可能是这样,尽管还有很多疑点需要澄清。
     
      在奉春,再找不到
      比他更可靠的警察了
     
      24
      散会后,众人离去,李斌良向何世中使了个眼色,何世中会意地留下来,关上门,询问地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何世中听了很是震惊:“对对,这个分析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和耿凤臣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呀!”
      刑警大队似乎没有这样的人。虽然有人反映赵民跟耿凤臣有一点儿关系,可是,赵民去河汾时,那辆卡车就是奔他去的,如果他跟耿凤臣是一伙,耿凤臣不可能指使人加害他。
      李斌良说:“我觉得,大兵团作战的方式,对抓捕耿凤臣的作用并不明显,而且,我们也不可能长期把全部警力都投入到这方面来。何况,这种做法也不利于保密。我的意思是,抽调可靠人员,成立一个专案组,专门负责这起案件,抓捕耿凤臣。”
      “这是个办法,可是,人一定要精选,一定要可靠。”
      “我找你就是商量一下,哪些人可靠。我来的时间太短,拿不准哪!”
      何世中立刻说:“要说可靠,赵民应该算一个。”
      “我准备让他挑头儿。”
      “不行不行,赵民不能当头儿。” 何世中连连摆手,“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两年他弄得人气大降,让他当将可以,当帅还差点儿。”
      “那谁挑头儿?徐进安?关伟?我觉得他们俩都不合适。你帮我再考虑考虑。”
      离开之前,何世中提醒李斌良:“你还没把这新情况向任局报告呢吧!这么重大的事,不报告不合适吧!”
      何政委离去,李斌良拿起话筒:“任局,我们刚开完会,正想向你报告呢!”李斌良把情况向任大祥汇报了一遍,也把和大家的分析结论说了。
      任大祥听完,沉默了片刻,显然也是感到了震惊,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个人肯定是耿凤臣?就算是他,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呀,会不会是玩咱们哪!”
      “我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做。”李斌良把会上的分析又重复了一遍。
      任大祥沉默片刻又问:“这么说,在这起案件中,还有个第三者。”
      “对。各种迹象显示,耿凤臣不止是一个人。”
      任大祥又沉默片刻:“你的分析有道理,下步,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不过,我们肯定不会撂下的,一定要想办法抓到耿凤臣!”
      “需要我帮忙吗?”
      “任局,我们太需要你的领导了,不过,你现在主持市局工作,也不能把全面工作丢掉,坐我们分局来呀。这样吧,我这边有什么情况和进展,随时向您汇报,听取您的指示!”
      李斌良放下电话,松了口气,好歹,算把他应付过去了。他知道这种思想不对头,对上级领导怎么能是这种态度呢?
     
      25
      “不行不行,李局长,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可是,让我上专案组行,让我当组长绝对不行!”
      “赵民,我觉着你不是软蛋啊,怎么这个样子,是不是怕完不成任务啊……”
      “不是,你叫我冲锋陷阵,我啥也不怕,可是,我当组长确实不合适。你想,我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外人不知道以为官儿挺大,其实,才是个股级干部。何况,我这人脾气太急,弄不好就得罪人。专案组怎么也得有个副科级以上的领导来挑头儿,说话有权威,能服众。”
      “可是,哪有这样的人哪?”
      “怎么没有啊?有一个人最合适了,我根本没法儿跟他比。”
      李斌良一愣:赵民说的是谁呢?自己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可是,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应该有印象啊……
      “赵民,你别绕弯子,快说这个人是谁。”
      “这……你问政委吧!”
      “为什么非得问政委,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我说话没权威,让政委说吧!”
      问到何世中,何世中却推荐不出来:“这……没有太合适的。”
      “是吗?赵民倒推荐了一个人,说这个人是副科级以上干部,还懂侦查,有权威,能服众……”
      “等等,你说的是……斌良,你要用他……对呀,他太合适了……就这么定了,那我得替他先谢谢你!”
      印象中,从自己到任以来,何世中从来没这么激动过。可是,他还没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你既然能用他,就说明你信任他,他一定会给你卖死力的。他的事说起来就……不说了,不过,我可以替他打保票,鲁鹏肯定能当好这个专案组长。”
      鲁鹏?李斌良心下狐疑:闹半天是鲁鹏,他能行吗?
      李斌良把自己对鲁鹏的看法对何世中说了。
      “这……他白天睡觉肯定是夜里办什么案子了。至于他那木讷劲儿,确实是。不过,他就是这么个人,平时没啥话,看着领导绕着走,待人接物上又总慢半拍,好像缺心眼儿似的。其实,他不像表面那样,心里有数,干起活儿来有股狠劲儿,而且,不弄出个甜酸来决不罢休。你慢慢就了解他了!”
      难得何政委这么称赞一个人,又有赵民推荐,于是,李斌良就说:“那就这么定了!”
      李斌良决定再去一趟鲁山,要赵民给自己开车。赵民听说去找鲁鹏,非常高兴,上车后要给鲁鹏打电话,李斌良不让,他要给鲁鹏一个突然袭击。
      赵民没坚持,可是,上路后嘴却闲不下来,说的都是鲁鹏。
      “李局,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放心,鲁局当组长,我当副组长,我们就是头拱地,也得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鲁局绝对是个好人,不像有人说的那样。真的,在奉春,你找不出再比他可靠的警察。跟他比,我都有点儿油了!”
      赵民还是一口一个鲁局,不用说,他们的感情也非同一般,不然,赵民也不会推荐他。啥人找啥人,赵民这样的素质,他推举的领导,应该差不了。可是,上次见到鲁鹏,他怎么那个样子呢?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只看到现象,没看到本质?
      赵民叹息一声:“李局,长了你就知道鲁局是什么人了,他到这一步,纯粹是让人害了!”
      “让人害了?”
      “对,处分决定是,作风粗暴,殴打他人,造成轻伤害。其实,那是人家的圈套,是激他动手的。这里边有我一半责任,可他全扛到自己身上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
      “其实挺简单的。你知道鲁局那次是打的谁吗?是海春大酒店的人,其中有一个叫葛志海。当时,我们接到举报,说海春大酒店里边有卖淫嫖娼活动。鲁局就带我们去了,结果受到葛志海和几个保安的阻拦,说什么也不让检查,还骂骂咧咧的。两个保安还往鲁局身上贴,向他挑衅,说什么你副局长有什么了不起,是小子动爷爷试试。你听听,哪个汉子能受得了?我上前阻拦,他们居然就要跟我动手,气焰嚣张。鲁局一下子火上来了,两耳光子上去,当时就把俩小子打趴下了,一个保安还被打掉两颗牙。这下可惹了大祸,被人家告到市里,鲁局就落下个作风粗暴、殴打他人、破坏经济投资环境的罪名,被整下去了。他把我的事都扛过去了。不然,我也够喝一壶的。当时,我想站出来的,可他坚决不同意,说他走了,我一定要留在刑警大队!”
      原来是这样。李斌良对这个本来印象不好的鲁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26
      看来,山火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山区乡镇的天色和空气也好多了,虽然还有烧过的焦味,可飘散的烟雾却稀薄多了。李斌良走了两个顺路的派出所,他们的汇报也令人乐观。可是,因为一边检查工作一边走,再加上上路时已经是午后,所以,还没进鲁山辖区,太阳就西斜了。
      忽然,李斌良发现,前面一道黑沉沉的山岗下出现了火光。
      这种时候,怎么组织人去救啊?等把人组织来,火早着大了。李斌良马上给派出所打电话,没人接,再给鲁鹏打手机,关机。李斌良气得拍起了大腿。
      赵民也奇怪:“哎,鲁局怎么回事呢?人哪儿去了,怎么关机呀?”
      “别管他,快想别的办法吧……咱们离得不远,直接开过去,看能不能把火扑灭!”
      好在赵民对鲁山的道路还熟悉,他摸索着开上一条乡村土路,直接向山脚的火光方向开去。开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一条小河,车开不过去了。二人只好跳下车,走到河边查看有没有过河的道路。
      难道,附近就没个小桥什么的?李斌良四顾着寻找,这时赵民叫起来:“哎,李局,你看!”
      李斌良向山脚的火光望去。现在,距离已经很近了,看得出,火光没有刚才大了,而且越来越小,渐渐熄灭了。可是,火怎么自己灭了呢?
      李斌良翘首向山脚下看着,忽然,隐隐有脚步踩踏着草木的声音远远传来。赵民凑到李斌良身边:“李局,咱们藏起来,看看怎么回事!”
      李斌良和赵民藏到一块巨石后,向河对岸望着。不一会儿,对岸影影绰绰出现几个人影,向着小河走来。
      人影越来越近,渐渐辨出,好像有四五个人,他们来到了河边,随即响起“哗啦哗啦”蹚水的声音。人影更清楚了一些。五个人,排成一队,蹚着水向这边走来。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用闷声闷气的嗓音对后边说:“小心,这儿有块石头,别踢上……”
      鲁鹏。
      李斌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他一下子明白了派出所为什么没人接电话,明白了鲁鹏为什么关机。
      人影一个个上了岸,李斌良辨出,五个人中有两个男子被手铐铐着手腕。
      这时,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车,李斌良咳嗽一声站起来,向前走去。
      鲁鹏疑惑地看着李斌良,渐渐看出了他是谁:“李……李局长……”
      “是我。鲁鹏,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那火刚着不一会儿,你们就赶到了!”
      “啊……碰上的。李局长,你去哪儿?”
      这人!这种时候,在你辖区,能去哪儿?
      赵民走过来:“鲁局,李局是来找你的。你们怎么这么快呀!”
      鲁鹏没有回答,一个年轻民警走过来:“啥快呀,我们在那儿埋伏呢,他们刚把火点着,就让我们按住了!”
      问了好几句,鲁鹏在民警的提示下,才勉强把事情说明白。原来,天一黑,他们就出来了,在那边山脚下埋伏,等点火的人一动手,他们就到了,逮个现行。
      李斌良问:“你们为什么去那儿埋伏,难道,知道他们夜里会来点火?”
      原来,鲁鹏到鲁山派出所上任后,发现这里是山区,年年山火严重,就非常重视防火工作。他在调查中发现,山火是由一些村民烧荒引起的,因为秋季收割后的秸秆来不及处理,等来年春天种地了,他们就把它烧成灰烬,变成农田的肥料。因为地紧靠着山脚,点火后,稍一刮风,就把山林引着了。所以,在春防期间,严禁焚烧农田中的秸秆。可是,村民想的只是自己那点儿事,根本不听你的,该烧还是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鲁鹏走家串户,宣讲防火要求,还把挨着山林的农田都录了像,编了档案,哪块地属于哪个村子哪户村民的,非常清楚,发生了哪些情况也一查便知。后来他又发现,村民们在点火前,总要把秸秆攒成大堆,这样烧起来方便,可是,他们不敢白天点,怕被发现,就在白天把秸秆堆好,等夜间来点。鲁鹏掌握了这个规律,每天下午开车转上一圈,看到哪块地里的秸秆堆到一起了,心里就有了数,天一擦黑,就带着民警来到,把车藏到看不见的地方,人则藏到附近。结果,一抓一个准儿。
      “鲁……鲁局,我那次来,你白天在办公室睡觉,是不是因为前一天夜里出动了?”
      鲁鹏嘴慢,没等开口,年轻民警又抢了过去:“何止那天夜里呀,整个春天,我们都是这样,黑天出动,白天休息,只留一个户籍员值班,群众有急事,再叫醒他。李局,我们鲁所现在身体一点儿也不好……”
      鲁鹏突然说:“把你嘴闭上!”
      年轻民警不说话了。
     
      回到派出所,李斌良和鲁鹏单独进了他的所长室,把一切都跟他说了,鲁鹏听后,脸色还是那种木然的表情,沉默片刻后问:“李局长,这……是你个人的意见吧!”
      “跟何政委商量过了!”
      “可是,别人呢?”
      “你指的是什么人?成立专案组,是我的职权范围,政委也支持,还要问什么人?我跟赵民表过态,一定让你有职有权,专案组需要哪些人,由你定,你说谁就是谁。另外,在工作上只对我负责。你还有什么要求?”
      鲁鹏又垂着眼睛思考片刻:“给我一个单独的办公室。”
      “没问题。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了。什么时候到任?”
      “今天。”
      事情就这么定了。正事说完后,李斌良才发现鲁鹏的脸色不太好,而且呼吸又粗又重,不由产生了疑虑。“鲁局,你……身体没问题吧!你的脸色……”
      “熬夜熬的,休息休息就好了……小张,赶快,送李局长去招待所休息!”
      李斌良离开鲁鹏的办公室后才意识到,这个办公室有一种浓浓的药味,就问小张怎么回事,小张有些胆怯地说:“鲁所不让我往外说,你别看他身体挺壮的,其实,外强中干,一身病!”
     
      专案组长
     
      27
      回到局里后,李斌良立刻把何世中和治安副局长魏振远、刑警大队长徐进安找到办公室,魏振远和徐进安见了鲁鹏,都有些意外。魏振远打了鲁鹏一拳,说老鲁,回来干什么来了,徐进安则向鲁鹏恭敬地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可是,等李斌良把成立专案组、鲁鹏当组长的事通报给他们,二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魏振远怪怪地笑起来,又打了鲁鹏一拳,然后表态支持李斌良的决定,还说鲁鹏当组长正合适。徐进安嗫嚅了一会儿,也同意,接着问起专案组成员的组成,还提出,自己要参加专案组。
      李斌良说:“那不行,你是刑警大队长,你参加了专案组,大队一摊工作留给谁呀?我已经跟鲁局表态了,人由他选,他选谁谁上。对了,魏局长、徐大队,人恐怕就得从你们两家抽,抽谁给谁,不能讲价钱。鲁局,你说吧,都抽谁?”
      鲁鹏说:“赵民肯定得过来,还有小马,再就是老肖。魏局,把你们治安大队的陈国给我吧,先抽这几个吧,别的根据需要再说!”
      鲁鹏点的这几个人李斌良都有印象,都是那种性格倔犟,同时在工作上有两下子的人。
      专案组就这么成立了。最后,李斌良说:“跟大家明确一下,今后,专案组直接对我负责,但是,临时需要哪个单位支援,都必须无条件支持。徐大队,从现在开始,抓捕耿凤臣的任务和相关材料就移交给专案组,你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别的工作上了。打黑除恶斗争马上开始了,你一定要下力气,打出成绩来!”
      一切就这么定了,可是,会议散了不大会儿,关伟就闯进李斌良的办公室,一脸的不快。
      “李局,您是不是对我有看法呀?成立专案组,怎么没我们大案队的份儿?李局,大案队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破大案的吗?您这么一搞,我们大案队的脸往哪儿搁?”
      李斌良只好耐心地跟他解释,还说,今后如果专案组扩大,可以考虑抽他们大案队的人,他这才怏怏离去。
      关伟走了不大一会儿,又一个人闯进来,这个人可比关伟难缠多了。
      “李局长,我坚决要求参加专案组!”是陈云亮,他赌气似的目光坚定地盯着李斌良,一副不达目的不收兵的架势。“赵民可以进专案组,我为什么不行?我没他可靠吗?我必须参加专案组,我要亲手抓住耿凤臣,给我哥哥报仇!”
      这个理由太充分了,李斌良无法驳回。可是,已经把选人的决定权交给了鲁鹏,如果要陈云亮加入进去,必须取得鲁鹏同意。
     
      李斌良在三楼最东头给专案组腾出了一个办公室。专案组的办公室是个套间,鲁鹏一个人在里间,其他人都在外间。
      李斌良走进屋子,看到外屋没有人,只有四套办公桌椅,通向里屋的门关得严严的。李斌良走到门前,敲了敲:“鲁局,在里边吧!”
      里边传出慌乱的拉关抽屉的声音,随后鲁鹏的声音传出来:“在,在,李局长,进来吧!”
      李斌良走进去,恰好看到鲁鹏把抽屉关好,脸上还一副不自然的表情。“李局,你坐,我正要向你汇报!我跟赵民,研究了一下,觉得,这起案件,虽然很复杂,可是,抓捕耿凤臣,是关键,环节。所以,我们必须,对耿凤臣,深入了解,必须把,耿凤臣案件的,所有案卷,都移交给我们,以便,随时研究。”
      “行,我马上给徐进安打电话。”
      李斌良拿出手机欲拨号,鲁鹏急忙阻止:“这事,一会儿再说,我还有,别的事。我和赵民,觉得,耿凤臣,在奉春,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找不到他,他一定,藏在一个,想不到的,地方。”
      李斌良发现鲁鹏说话很有意思,不但语速较慢,而且很不连贯,总是在不该停顿的地方停顿,而且,一只大手总是不怎么合拍地做一些辅助动作。
      “赵民说,搜捕中,虽然,下了很大,工夫,可是,有些地方,力度不够。可能,有的旅馆,检查得,不够。一般的,中小旅馆,都能查透,关键是,一些,大旅馆,高档旅馆。”
      李斌良心一动,被鲁鹏说中了:是啊,自己在部署时,虽然没有漏下高档旅馆,可是,在内心深处,却觉得耿凤臣不可能藏在那里,一方面,大旅馆管理得比较严格,而且和派出所、治安部门联网,耿凤臣真要住进去,很容易暴露。二是大旅馆在社会上影响也大,住的客人也多是有身份的。所以,在搜查大旅馆时,自己特别提出了文明执法的要求。难道……
      鲁鹏不知道李斌良在想什么,继续说着:“这些,大旅馆,高档旅馆,一般,都有后台,社会关系广,所以,我们警察,一般,不愿意,招惹他们,所以,很可能,有疏漏。”
      “可是,耿凤臣,难道会……”
      李斌良被鲁鹏感染,说话也这样断起句来,可是,他刚开口,就被鲁鹏打断了。
      “我知道,耿凤臣,不大可能,藏到,这种地方,可是,既然,哪里也,找不到他,不妨,再对它们,下点工夫。”
      李斌良点头表示同意:“行。”
      “可是,动他们,很麻烦,你,得点头,出了事,还得,给我们兜着。”
      “行,只要你们别故意惹事,我会给你们兜着的。”
      “那……那就好。我……还有一个想法……”
      鲁鹏住口了。
      李斌良问:“说呀,还有什么想法?”
      “我,还没想好,想好,再跟你说!”
      这家伙,真有意思。“没别的了?”
      “没有了。对了,李局,你有事吗?”
      “你要不问我还忘了。”
      李斌良说了陈云亮的事,用商量的口气征求他的意见。鲁鹏听后,还是那种语气,慢腾腾地说:“他,人可靠。可是,太年轻,当警察,时间太短,再加上,跟赵民,不和。我担心,耽误事。”
      “可是,他态度非常迫切。鲁局,我觉得,人可靠是第一位的,对不对?”
      “那是。要不,就让他,来吧。正好,六个人,也好分工,两人一组。”
      “对对,他年轻,跑跑腿这类活儿,让他多做。”李斌良说罢起身。
      鲁鹏忽然伸手拦住他:“别别……咱们,一起去,刑警大队。”
      “干什么?”
      “让他们,移交,案卷材料啊!”
      李斌良说:“我给他们打个电话,你们自己找他们就行了……”
      “不不,咱们,一起去!”
     
      28
      李斌良被鲁鹏拽着来到刑警大队徐进安的办公室门口。李斌良敲了敲门。
      徐进安打开门,看到他和鲁鹏,有些意外:“李局,鲁局,你们……”
      李斌良把移交耿凤臣案件有关案卷的事说了一下。说话时,才看到关伟也在屋子里,不由心里又有了些疑惑:他们两个见面就吵,现在怎么凑到一起来了?
      徐进安说:“有必要吗?我们刑警大队有专门的档案室,专案组需要可以随时来借。”
      关伟也走过来:“就是。我看,这是对我们不信任。”
      鲁鹏不说话,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说:“已经定了,赶快移交给鲁局吧!”
      徐进安看一眼鲁鹏:“好吧。关伟,都在你那儿吧!”
      关伟悻悻地带着李斌良和鲁鹏进了大案队办公室,陈云亮和两个大案队员在里边,看到李斌良和鲁鹏急忙站起来:“李局,鲁局……”
      李斌良说:“陈云亮,你的事鲁局同意了。”
      陈云亮露出笑容:“谢谢你,鲁局。”
      鲁鹏目光转向李斌良,李斌良看向关伟。“关队长,案卷在哪儿?”
      关伟说:“郝大成,柴斌,耿凤臣的案卷你们手里有吧!”
      “有,我这儿有两本儿。”
      “我有三本儿。”
      陈云亮说:“我这儿也有一本儿。”
      “都拿出来,移交给专案组。”
      几个人一阵乱翻,凑出几本案卷。
      李斌良问:“都在这儿吗?”
      “差不多了吧!”
      这是什么话?李斌良一直压着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正要开口,跟进来的徐进安替他发作了。
      “关伟,你说什么呢?瞧瞧你们,还大案队呢,就这么保管卷宗吗?”
      “这……我们不是为了研究方便吗?”
      “少废话,赶快都找出来,交给鲁局。”
      “就这些了!”
      陈云亮突然开口了:“不对,关哥,你那儿不是还有一本儿吗?”
      就这样,关伟又悻悻地领着李斌良和鲁鹏去了他的办公室,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一本卷宗,交给了鲁鹏。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刚打开门走进屋子,黄淼就走进来:“李局长,什么事这么高兴啊?都高兴得唱起歌儿来了,这可是我头一回听到啊!”
      听了黄淼的话,李斌良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地哼了几句歌曲。
      “随便哼哼,哪来的唱歌!”
      “那也是心情好的表现哪。李局长,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
      “哪来的,只不过放松一下罢了。”
      尽管这么回答黄淼,可是,李斌良不能不承认,自成立专案组,有了鲁鹏之后,他确实压力减轻了一些。
      黄淼说:“放松一下也好啊。李局长,这些日子你实在压力太大了,我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对了,是不是因为成立了专案组的缘故?”
      这女人,眼睛可真毒。
      “不过,李局长,有些话不知是不是该对你说。其实,和我个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是为你好……”黄淼停下来,漂亮的眼睛盯着李斌良。
      “黄主任,您别客气,这些日子,你各方面没少帮我,有话尽管直说。”
      黄淼笑了笑:“那好,我就直说。你知道,鲁鹏是受过处分的人,是被撤职的人。处分鲁鹏,市委领导有指示,他影响很坏。现在,你忽然把他提上来,当专案组长,你就不考虑一下影响?你是局长,人们有话不会当你面说,可是,我是听到了一些。现在,局里就有议论,说什么好好干不如受处分的,还有人说,将来,自己也弄个处分,这样才能受局长重视。”
      这是什么话?李斌良心里的火又蹿起来了。
      “局里的议论也就罢了,可是,你不能不考虑上级领导的态度啊!奉春分局不像你以前待过的江泉,这里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要是因为这个引起他们对你有看法,可就犯不上了!”
      李斌良闷了一会儿,才对黄淼说:“黄主任,谢谢你。不过,我只是临时抽调鲁鹏当这个专案组长,为的是破案,所以,我问心无愧。我相信上级领导和同志们会理解的。”
      黄淼离开了,何世中皱着眉头、带着一脑门官司走进来。
      “斌良,我跟你说点儿事。你说,咱们这么使用鲁鹏是不是猛了点儿?”
      又是这个事,看来,黄淼说得不虚。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把专案组解散?把鲁鹏打发回鲁山去?”
      “这不能,真要这样,对鲁鹏伤害太大。再说了,咱们出尔反尔,也损害自己的威望啊。何况,专案组是绝对不能解散的!”
      “你有这个态度就好。我刚才也想了想,咱们没有违反组织原则的地方,更不存在什么私心,一切都是为了破案。我觉得,市委领导也应该理解,如果他们问起来,由我负责。”
      “不不,斌良,这件事是咱们共同商定的,所以,应该算是集体的意见。最起码,是局长和政委的一致意见,万一上边怪罪下来,我和你共同担当。”
      李斌良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有你这话就行了。不过,你是奉春本地人,我是外来的,所以,真要惹出什么麻烦来,还是我一个人担当吧,大不了再把我调走罢了!”
      “别别,你可不能走,奉春需要你。说好了,咱们共同担当,共同担当。”
     
      29
      一切都被黄淼说中了。
      李斌良和任大祥前后脚到达市委大院,同乘一部电梯上了办公楼,同时走进了蒋副书记的办公室。
      蒋副书记说:“找你们来只有一件事,想了解一下那个案子。李斌良,就是把你卷进去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还没突破吗?”
      李斌良和任大祥又对视一眼,李斌良正要开口,任大祥先说起来:“这起案子,李局长正在全力抓,我有一段时间没过问了。”
      蒋副书记不高兴了:“任大祥,你这话什么意思?别忘了,现在是你主持市公安局工作,这么重要的案子,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不不,蒋书记,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李局长很有能力,根本不需要我指手画脚。你知道,我原来当过奉春区分局的局长,我要老过问这事,李局长就施展不开手脚了!”
      “那能行吗?姜毕竟是老的辣。再说了,李斌良同志刚来,情况怎么也不如你熟悉吧,你撒手不管能行吗?”
      “是是,我接受批评,今后,我一定多过问这个案子。”
      “那好,李斌良,把你的工作情况说说吧!”
      李斌良虽然没有准备,但是,自己干的工作心里还是清楚的,他把自己采取的一些措施和想法都说了出来,包括耿凤臣给自己打的电话,对耿凤臣藏在奉春的判断,有条不紊地汇报了一遍。然后转到成立专案组,抽调鲁鹏担任组长的事情上。
      果然,蒋副书记在这个问题上提出了疑问。
      “任大祥,你知道这个事不知道?”
      “知道。事后,李局长跟我说过。”
      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却对李斌良明显不利,因为,他是“事后”才向他通报的。
      蒋副书记听完脸一沉,只说了两个字:“糊涂。”
      李斌良的心往下一沉。
      “李斌良,你说说,为什么要起用鲁鹏?”
      李斌良想详细地讲述一下对鲁鹏的看法,就从上次跟蒋副书记一起进山检查防火谈起,可是,刚说了不几句,蒋副书记脸上就现出不耐烦的表情。
      “李斌良,咱们都忙,能不能简单点儿,把你起用鲁鹏的理由说清楚就行了。”
      “我觉得,专案组需要一个有权威、又懂侦查的同志担任组长,在全面分析了局里的情况后,觉得鲁鹏比较合适,就起用了他。”
      “就这些?”
      “啊……还有,在前期的侦查中,一些迹象显示,我们的部署经常泄密。所以,必须抽调可靠的人,尤其是专案组长,所以……”
      李斌良住口了,因为,当着蒋副书记这么说,太不合适了。
      果然,蒋副书记抓住了把柄:“怎么,难道你们春城分局,只有一个犯过错误、受过处分的人才可靠吗?你们局就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人吗?我觉得,现在有必要提醒你们,在我们国家,党是领导一切的,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党的领导只能加强,不能削弱,你们公安机关也不能例外。不但不能例外,而且,更要增强党性,要自觉、完全地置于党的领导之下。对,我也听过司法独立的论调,什么司法独立?独立到哪儿去?想和党闹独立吗?我看,这么说的人居心不良,是想脱离党的领导!”
      蒋副书记说得声色俱厉,李斌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我请你们重新考虑一下你们的做法,到底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但是,原则我已经说清楚了。任大祥,李斌良,听清楚了吗?”
      任大祥和李斌良同时欠了欠屁股:“听清楚了。”
      “那好,你们忙去吧!”
      李斌良跟着任大祥走到门口,刚转过身,蒋书记突然又想起什么。“等一等!”
      李斌良和任大祥停住脚步。
      蒋副书记想了想:“李斌良,我看出来了,你们分局的领导班子目前力量太弱啊,只靠你一个人不行,得配备得力助手啊!”
      任大祥马上附和:“蒋书记,你想得太对了,现在,分局连刑侦副局长还没有。我跟李局长说过,尽快向区委推荐人选,抓紧配上。”
      “对,公安局的刑侦副局长怎么能空位呢?不过呢,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觉得,你们分局,除了你,还有一个比刑侦副局长更重要的角色,应该配强。我说的是政委。”
      李斌良心猛地一跳:“可是,我们有政委呀,何世中,我们配合得挺好的!”
      “你这是低水平要求了,只是配合好,保持一团和气就行了?何世中人不错,可是,年龄毕竟大了,没有干劲儿了,可以考虑调整一下了……”
     
      30
      李斌良和任大祥走出蒋书记的办公室,走进电梯。
      任大祥说:“李局,你用鲁鹏的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蒋书记耳朵里?你得重视啊,回去再考虑考虑,到底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该怎么办。”李斌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非常清楚,自己是不会改变决定的,不会放鲁鹏离开专案组的,也不会向局内任何人传达的。
      任大祥显然不知道李斌良的想法,他说:“这就好。对了,你看,蒋书记把我训的,说我不重视这个案子。看来,我还得坐你那边去!”
      “不必了吧。重视不一定非得坐我那边去,市局这边你主持全面工作,坐我那边去合适吗?”
      任大祥笑了:“李局长,你是不是觉得我碍你的事啊?”
      任大祥既然说出来了,李斌良也就不客气了:“是啊。你是老局长,现在又是市局领导,你要坐到我那儿去,大家肯定都听你的,我这局长不成牌位了吗?你放心,有什么新情况,我会向您汇报的,您的指示,我也一定会重视的。”
      “你既然这么想,那就算了。其实,我也不想过去,是蒋书记这么说,我才……”
      任大祥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急忙拿出来放到耳边。
      “喂……什么……好,我知道了!”
      李斌良看到,任大祥的脸色大变,“任局,出什么事了?”
      “这……还不是……啊,没什么,走吧!”
      李斌良意识到,任大祥没有对自己说实话,他有一种感觉,电话里的事可能还和自己有关。可是,人家不说,自己也不能问。
      李斌良和任大祥匆匆走出市委大楼,各自上了自己的车,这时,李斌良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赵民打来的。
      “李局,你快来吧,是海春大酒店!我们和他们动手了!”
     
      海春大酒店门外,鲁鹏、赵民和另外两个专案组警察与十来个保安对峙着,两个保安和一个警察都挂了彩,警察是鼻子出血,两个保安一个眼眶青了,一个嘴角见了红。
      李斌良赶到时,一个穿制服的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指着鲁鹏和赵民等人正在叫嚷着:“你们破坏经济环境,影响我们营业,还动手打人,我要到市里去告你们!”
      鲁鹏说:“葛志海,你别,无理取闹,我们是,履行职责……”
      “少他妈来这套,屁履行职责。姓鲁的,你还把自己当盘菜呀,别忘了你啥身板!我劝你还是收敛点儿。不然,一句话,叫你连派出所长都当不成,扒你的警服!”
      “好……好哇,你……你来扒,我看你咋……咋扒?”鲁鹏气得语气更不连贯了,回身对赵民等人说,“都给我上,谁敢动手,就给我,铐起来带走!”
      赵民“哗”地亮出手铐,向另外两个刑警一挥手:“上!”
      四人欲向酒店内走去,穿制服的汉子也叫起来:“给我挡住,谁要走进酒店半步,腿给我打折,出事算我的!”
      保安们依仗人多势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双方一触即发,李斌良及时跳下车走上来。
      “都住手,怎么回事?”
      赵民说:“李局长,我们到他们酒店调查,他们不配合,还把我们撵了出来!”
      “你们耍特权,你们态度粗暴,你们破坏经济环境,你们影响我们营业,我要告你们……李局长,你来得正好,这件事,你必须给个说法!”
      李斌良转向鲁鹏。
      鲁鹏眼睛看着葛志海,脸色又青又紫,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他们,倒打,一耙,他们,又想整,那手儿!”
      “姓鲁的,你说什么,我们整哪手了,你说……”
      对方气焰很是嚣张,李斌良觉得这么闹下去,人越来越多,肯定对公安机关形象不利,就走到穿制服汉子对面:“对不起,请你别嚷了,我是春城公安分局局长李斌良,有什么话你跟我说!”
      “说就说,你们警察什么作风?耍特权,破坏经济环境,你来得正好,今天,你一定得给我们个说法!”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说法。走,咱们进去,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让他们都撤下去。干什么,还想跟我动手啊?”
      穿制服汉子这才软了一些:“李局,给你个面子。你们,该干啥都干啥去吧!”
      保安们互相看看,这才撤去。
      李斌良和赵民随着穿制服汉子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办公室,和汉子对面坐下。赵民站在一旁。
      李斌良问:“请问,您是……”
      “我……我是酒店的副总经理,叫葛志海。”
      李斌良早看出,对方虽然穿着笔挺的制服,但是,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那种骨子里的粗俗。
      “好,葛总,您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他们耍特权,影响我们营业……”
      李斌良听出,一坐下讲理,对方的口气就不那么强硬了。
      “好,你说说,他们怎么耍特权,影响你们营业了?”
      “他们……他们说,要查我们的旅客登记,不是查一天两天,要查一个月的,还要逐个房间对照。”
      “就这些吗?”
      “这……他们还……还勒卡我们!”
      赵民实在忍不住了:“哎,我们什么时候勒卡你们了?”
      “你当着局长的面不敢承认,你们就是勒卡我们了,你们……对,你们说我们违规经营,要罚款……”
      “你胡说八道,哪儿有的事啊?我们跟你说得明明白白,我们在侦查一起大案,要查你们的旅馆住宿人员情况,看有没有可疑的,什么时候勒卡你们了?”
      “你别不承认,你们就是勒卡了……对,你们还动手打人……”
      “那是你让保安先动的手,我们是被迫自卫!”
      “你撒谎,我们保安敢打警察吗?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们才还手的!”
      赵民还要争吵,被李斌良拦住:“葛总,就这些吗?”
      “这还不够吗?我要到市里去告你们!”
      “可以。葛总,这是你们的权利,你们尽可以控告我们,但是,必须有证据,明白吗?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你的控告,就是诬告。而且,诬告的是公安机关,我身为公安局长,为了维护我局的名誉,决不会善罢甘休。除非,你能把我的局长告掉!”
      “这……我们……我们有证人,保安都可以证明,大厅的服务员也可以证明。”
      “这恐怕不行吧。他们都是你们的人,怎么能给你们当证人呢?证人必须是和你我双方都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证词才有效,你们有这样的证人吗?”
      “你们有证人吗?谁能证明你们没勒卡,你们说我们的人先动手,谁能证明?”
      这倒是个问题,双方都没证人,到法院打官司不可能立案,可是,他们要是告到市里,市领导恐怕没有时间来判官司,十有八九会对自己这方提出批评。
      赵民忽然说:“证人,有啊,你们旅馆的客人就是证人。冲突的时候,我记得有个女旅客在一旁看见了,从头看到尾,她可以证明啊。咱们现在就去找她!”
      葛志海嗫嚅起来:“哪个客人,我怎么没看着呢?”
      “葛总,你装糊涂吧,那个女客人在旁边看了那么长时间,你会没看着?”
      这时,李斌良的手机铃声响起,赵民和葛志海都停止说话,看向李斌良。
      李斌良接通手机。
      “您好,是李斌良局长吧,我是市委,蒋副书记请您来一趟,他在办公室等您!”
      李斌良放下手机,看着葛志海,葛志海也正在看着他。似乎,他从这电话中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中闪着一丝得意的神情。
      李斌良说:“葛总,对不起,我有急事,必须马上离开。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会认真对待这件事的,如果责任在我们,我一定按照公安纪律处理。但是,你必须提供证据,证明我们的人勒卡了你,先动手打了你的人。如果提供不出来,或者证据证明事实相反,那对不起,我会坚决按照法律来处理这件事,你们就是暴力阻挠公安机关执行公务。总之,该谁的责任谁负!”
      “可是,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我们先动的手。”
      赵民说:“葛总,我说了,那个客人……”
      “你空口说白话没用,那个客人是谁,你把她找出来呀?你敢保证,她会听你们的,给你们作证吗?”
      李斌良说:“葛总,我想,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我们认真,没有查不清的事情。对不起,我先走了!”
      在驶向市委的路上,李斌良的心沉甸甸的:这是怎么回事呢?破这么一个案子,怎么会一步一个绊子呢?专案组刚成立就出了这事,到底是偶然的,还是有别的原因?这些明枪暗箭都是哪儿来的,又是为什么呀?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杨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