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安局长 文/戴雁军
第一章 路上堵车。在望京路南口,黎紫英的黑色桑塔纳遇堵。看着前面长蛇般的车队,黎紫英虽然心里急却也无奈。市区的道路在不断改善和拓宽,高架桥也修了一座又一座,可堵车依然是保留节目。 直到七点三十五分,黎紫英才赶到位于怀安市郊的”红星农庄”大堂。对于黎紫英来说,这是一次特别的约会。约定时间是七点三十分,原计划她要提前半个小时到达这里,目的是为了观察一下这里的环境。”红星农庄”是本市一家三星级酒店,地处市区北郊,黎紫英虽然是土生土长,但这家酒店她从没来过。 大堂分吧区和休息区,黎紫英四下打量了一下,觉得一个女人傻乎乎地坐在休息区里有些不太得劲。况且,她看得出来,这里有很多身份不明的女孩和一些身份不明的男子,他们明显是在做皮肉交易,来路不明的微笑挂在那些男女的脸上,成交的比例不是很大,也不知是买方过于挑剔还是卖方扛价,也许是大家都在进一步等待和选择,因为时间尚早,不必操之过急,毕竟是生意,总要做到最佳为好。 鉴于此,黎紫英在吧区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一杯巴西咖啡慢慢啜饮,脸上作出悠闲的表情。其实,她心里有些急,因为她不知道打电话约她的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要约她到这种地方来。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黎紫英在办公室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那声音竟然十分好听,浑厚的男中音,充满磁性,论声音质量,做播音员是绰绰有余的。男子在电话里告诉黎紫英,他要实施一桩绑架,这起绑架如果成功,肯定会轰动整个怀安市,但是……男子把话说到这里停住了。黎紫英并不急,就在电话这头静静地等,但她的脑子却在飞快地旋转,打电话的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搞恶作剧还是精神有问题?或者,是存心给她制造一点小麻烦? 终于,电话那头的人沉不住气了,说:“不愧是公安局长,这么沉得住气。” 黎紫英说:“如果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就是用钢管撬你的嘴你也不会说。嘴巴是自己的,使用权在你手上。” 男子说:“看来,真要我自己说了。” 黎紫英还是不说话。 男子说:“好吧,我继续刚才的话。这起绑架如果成功,肯定会轰动整个怀安市。但是,如果你黎局长能说服我取消这次绑架,我可以放弃这次行动,条件是,你必须有令人满意的理由让我放弃。” 直到这时,黎紫英还是不能完全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她很平静地说:“你懂法吗?你喜欢和法律开玩笑或者说你喜欢以身试法吗?如果你是闲得无聊,就请你马上把电话放下;如果你真想犯罪,那我告诉你一句老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男子在那边哈哈大笑起来:“我倒觉得法网虽然恢恢,但却疏而有漏。你有胆量见我吗?” 黎紫英不动声色地说:“怎么,你想绑架我吗?” 男子说:“不,绑架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刚才说了,如果你有让我满意的理由,我会放弃我要做的事。我见你的目的,就是想听听你能不能说服我,我听说你的嘴巴非常厉害。所以,我希望你能说服我,绑架一个人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怎么样,你敢不敢见我?” 黎紫英冷笑一声说:“有什么不敢的?时间、地点你来定吧。” 男子说:“我们是纯粹的私人会面,你不能带任何人,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黎紫英终于笑道:“看来,不是我怕你而是你怕我。好吧,我以公安局长的名义担保,我会秘密赴约,不让任何人知道。” 男子说:“好吧,晚七点三十分,我们在红星农庄的大堂见。我认识你,到时候,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黎紫英说:“远了点吧?” 男子说:“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黎紫英道:“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好吧,那就一言为定。” 黎紫英果然没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从放下电话到下班,至少有三个人到过她的办公室,一个是刑警队长门创,一个是宣传处长刘冰洋,另一个是副局长老洪。特别是门创,他好像看出黎紫英心中有事,特意问了一句:“黎局,有事吗?”这也难怪,她和门创在警校是同窗,门创低她一届,两个人在一起差不多有三年时间,熟得无法再熟,黎紫英曾是门创的偶像,如果不是黎紫英以老大姐自居,门创早就向她发起爱情攻势了。所以,黎紫英脸上写了什么,门创一般都能看得出来。 黎紫英回答没事,她问门创:“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门创说:“你的眉头有点紧。” 黎紫英说:“那我就放松。”说完一笑。 都说艺高人胆大,黎紫英真的不怕什么。在警校的时候,她就有镖女一称,她的擒拿术堪称一流,三四个男人近身不得,尤其擅长空手夺刀,射击水平永远保持在十环,所以成了很多男同学的偶像。门创是在黎紫英毕业前夕给黎紫英写了一封表示爱慕的信,写得倒也满像一回事。黎紫英看完哑然一笑,拿着信到门创的宿舍找他,门创吓得不敢出来。黎紫英在外边喊:“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作文贴到食堂的大门上去!” 门创这才出来见她。黎紫英不怒不恼地看一眼门创说:“跟老大姐玩这套把戏亏你想得出来。”说完把信还给门创,道:“把我的名字涂掉,看哪个女孩漂亮就给哪个女孩吧。”说完转身就走。 门创这才回过神来,对着黎紫英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不就比我大一岁吗,我是真心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黎紫英只当门创跟她幽默了一把,所以头都没回,仿佛没听到一样,门创在她脑子里只不过是一个小男孩罢了。 基于这样的背景,所以,黎紫英一点都不犯憷见什么人。除非这个人丧心病狂,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敢把公安局长杀了。 但是,担心还是有的。黎紫英出任怀安市公安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不到半年时间,抓了两件事:一是配合局长齐锐扬整顿警风警纪,二是强化社会治安,扫黑除恶,不妥协、不手软。黎紫英在全局大会上说:“我们公安局是干什么的?我不说大家也都心里清楚,不能确保一方平安,没有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那我们就是穿着这身警服在这里混日子,不如回家抱孩子算了!”那语气,十分的男人。 作为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上任之初,黎紫英连续破了几起大案,领导高兴,老百姓也高兴,民心是大快了,但谁知道你都得罪了些什么人,这些人难免不心存报复。所以,出门之前,黎紫英把手枪带上了。 已经过了七点四十分,并不见有什么人出现在她面前,黎紫英撒开目光四下扫视着,没有发现她意想中的目标。 大约七点四十五分,黎紫英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听,正是那个男子的声音:“黎局长,久等,不好意思,我想你要白跑一趟了。” 黎紫英一下子火儿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有胆量你就出来见我!” 男子忽然变了腔调,恶狠狠地说:“黎紫英,你以为公安局长那么好当啊?抓几个在市面上混的瘪三进号子,就算你有本事吗?一个女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当什么公安局长,而且下手那么黑!我告诉你,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你的麻烦大了,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边呢!”说罢挂了电话。 黎紫英再想说什么已经不可能,不过她已经明白了,这纯属一起恶作剧外加一点恐吓。这说明确实有人看她不顺眼,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她见多了。黎紫英暗自冷笑,心说,我要是连这都怕,还当什么公安局长? 回去的路上,黎紫英想起她已经好几天没去看局长齐锐扬了。齐局长住进省人民医院已经两个星期,他的心脏出了问题,正准备做心脏搭桥手术。 护士认识黎紫英,告诉黎紫英齐局长刚刚吃了点东西,正在看报纸呢。 走进病房,黎紫英看见齐锐扬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认真地看当天的晚报,他的样子比住院前苍老了一些,但眉宇间的那股威武之气仍在。 齐锐扬放下晚报看着黎紫英说:“你怎么晚上跑来了?” 黎紫英把去红星农庄的事说了一遍。齐锐扬听罢沉吟片刻问:“你认为这仅仅是恶作剧吗?” 黎紫英道:“如果他真的想搞什么绑架,不会事先造出声势吧?” 齐锐扬道:“一般情况下不会。” 黎紫英说:“我知道我惹怒过一些人,他们恨我也很正常。您的身体怎么样,手术什么时候做?” 齐锐扬道:“手术前的各项检查都已经做完,手术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黎紫英说:“早一点做了也好,明天早上我过来,送您去手术室。” 齐锐扬道:“不用了,明天上午,我们家能来的全来,已经够热闹了。”然后说,“我这一病,局里的工作全都压在你身上,我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 黎紫英一笑:“您怕我吃不消吧?不管怎么说,在您康复之前,我会咬着牙撑住。” 第二章 黎紫英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陌生女人的味道,凭感觉,她知道杜品一定是把什么女人带回家来了。她在门边稍稍愣了一下,换上拖鞋,刚刚往里走了两步,卧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个子高挑、眉目鲜活的女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杜品。看到黎紫英,杜品无所谓地一笑,说:“我来介绍。”黎紫英打断杜品说:“吴灵慧,对吧?” 吴灵慧一笑,大大方方道:“是我。我应该叫你黎局长还是黎大姐?” 黎紫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说:“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叫。” 杜品一脸若无其事地说:“你别误会,灵慧只是来看看卧室里的布艺,她不太喜欢现在窗帘的颜色。” 黎紫英大步走进书房,心头一阵恶心,眼睛盯住写字台上的地球仪。她想,她和杜品的夫妻关系真的应该结束了。一个男人沦落到如此地步,已经没有什么让人留恋的了。 当初,她之所以拒绝门创,就是因为那时她已经接受了杜品的求爱。杜品当时是怀安市歌舞团的独唱演员,民族唱法唱得自成一派,参加过两届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两次都只得了三等奖,用杜品当时的话说:“光拼实力是不够的。”黎紫英安慰他说:“已经不错了,一等奖未必就是最好的。”杜品一笑说:“也只能这么想了。” 他们是在国庆节警民联欢的时候认识的。杜品那天唱“压轴戏”,第一首是《敢问路在何方》,第二首是《天下第一情》,第三首是《再见了大别山》,杜品那天发挥得特别好,警校的学员们听得如醉如痴。黎紫英也有节目,在两个男学员的配合下表演空手夺刀,博得满堂喝彩,杜品站在幕条后看黎紫英表演,眼睛都看直了。这之前,他只在武打片里看过身手不凡的女侠之类,没想到生活中的比艺术里的还要精彩。当时他手里正好有别人献给他的花,黎紫英的表演刚刚结束,他就跑上去献花,弄得黎紫英满面通红。 他们短短相恋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婚后一年,就从歌舞团传出杜品的绯闻,他和团里的舞蹈演员吴灵慧搞到了一起。 黎紫英一下子就相信了,她知道杜品能做出这种事。但她从没问过杜品,好像不问事情就不存在一样,明知这样做是掩耳盗铃,她却不敢捅破这层纸,一旦捅破,就什么都完了。毕竟,她从始至终都爱着杜品。 杜品倒也专一,和吴灵慧一搞就是几年。她原以为杜品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事情朝恶性发展,杜品终于提出分手。在他们结婚八周年那天,也是他们的儿子聪聪七岁生日那天,杜品微笑着对她说:“紫英,我们离婚吧。” 杜品的可恶就在这里,即使说这样的话,他也是一副温柔的腔调,一副文质彬彬的嘴脸,一副很有修养的样子。因为,他已经是市文化局副局长,他很有官样,即使在和妻子说离婚的时候,也像一个非常有文化的文化局长。 电话突然响了,铃声把黎紫英吓了一跳,她抄起电话,话筒里传出门创有些失常的声音:“黎局,郭市长的儿子郭可伦被绑架了。” 黎紫英满面惊愕:“什么时候的事?” 门创道:“刚刚发生的事,事发地点是新港澳大厦门前,我现在已经在出现场的路上了!” 黎紫英道:“我马上就到!”她的脑子里迅速闪出一个念头:判断失误,严重的判断失误!没想到电话里的男子真是一个胆大妄为置法律于不顾的狂徒,竟然敢绑架市长郭伊春的儿子! 放下电话,黎紫英转身往外走,书房的门却让杜品挡住了。杜品看着黎紫英,嘴角浮着一丝笑说:“我们的关系,应该有个了断了吧?” 黎紫英看一眼杜品,大声喊道:“随你怎么办,你想和什么女人在一起就和什么女人在一起。现在,请你把路让开!” 杜品被她的神情吓住了,下意识地让开路,黎紫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沉沉夜色,满街霓虹把城市衬托得像一艘海上巨轮,神秘中透出豪华。而此刻黎紫英的心情却如同夜晚的海水一样,黑黑的,看不到一点光亮。她想,绑架郭市长儿子的人明摆着是冲她来的,市长的儿子被绑架,看你这个主管刑侦的局长如何向市长交差?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要给她制造这种天大的麻烦呢?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可伦有什么闪失,她真的无法面对郭伊春。她是被郭市长早就看好的公安局长候选人,如果不是郭市长,怀安市就不会有她这个女公安局长。 司机小吴早已把车开到门前,车门都打开了,黎紫英二话没说赶紧上车,小吴一踩油门,车子一路呼啸着直奔新港澳大厦。 大厦门前聚集了很多人,一名目击者大致讲了郭可伦被绑架的经过。 郭可伦从大厦出来的时候不到九点,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女孩。绑匪是两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竟然什么包装都没有,不像通常绑匪那样戴了面具或在头上套一只女士丝袜,而是裸露着一张脸上来就劫持了郭可伦。当时,郭可伦和那两个女孩边走边说着什么,绑匪叫了一声郭可伦的名字,郭可伦答应了一声,然后绑匪一下子冲过来,枪口对着两个女孩,大声喊:“谁动我就打死谁!” 两个女孩吓得呆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郭可伦被绑匪拖着往前走。郭可伦挣扎着,他在绑匪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然后撒腿就往回跑。绑匪在他身后恶狠狠地叫道:“你跑不过我的子弹,你要是再敢跑,我立马开枪打死你!” 郭可伦吓得不敢动了,绑匪再次冲过来紧紧箍住郭可伦的脖子,劫持了一辆出租车后扬长而去。 黎紫英虽然只有三十八岁,但却有了十五年的警龄,见过的案子可算五花八门。但是,像这种明目张胆、在众目睽睽之下绑架人质的方式她还没有听说过。看来,绑匪真的是无所顾忌了,就像那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在电话里说的:“这起绑架,一定要轰动整个怀安市。”他果然这么做了,他是想把事情闹大。如此说来,绑匪的矛头并不是只对准她黎紫英,还有市长郭伊春。他为什么要这么干,电话里的那个男子和绑匪是不是一个人呢? 正在这时,黎紫英手里的对讲机发出了信号,门创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告诉黎紫英,绑匪把郭可伦直接带去了郭市长家,到现在为止,郭可伦一切正常,全部警力已经包围了郭市长家的那栋楼。 黎紫英问道:“通知郭市长了吗?” 门创道:“我还没来得及。” 黎紫英赶紧拨通了市长郭伊春的手机。 第三章 绑架案发生的时候,市长郭伊春正在怀安市宾馆的高级会客室里会见东欧五国贸易代表团的全体成员。代表团三位女士十二位男士正在聚精会神地听郭伊春介绍自己的城市。郭伊春有一副很好的口才,言语中谈笑风生,英语也说得很有水平,根本用不着翻译。所以,四个月前他的东欧五国之行收获颇丰,一下子引来了十五位客商,这在怀安市的招商史上是罕见的。 白天,郭伊春带客人参观了怀安市的新型工业园区和科技园区,请他们看了路况、水况和电况这些最基本的设施。当时就有法国梅尔曼公司和本部设在慕尼黑的乔纳德公司表示出了投资意向。 工业园区建在市区东郊,景色秀丽宜人,有森林带、人工湖、供观赏用的果园和大面积绿地,而且正值天高气爽的初秋季节,遍野姹紫嫣红,更有一道气势磅礴的虎丘绵绵卧于远处的背景中。大自然的美最容易让人感动,客人们啧啧称叹。来自洛桑的华森?普德里先生大发议论,不无夸张地说:“东方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太美了,生活在这种地方,连上帝都会羡慕你们的。” 郭伊春说:“人居环境在整个世界城市的发展建设中是一项空前浩大的工程。和有些国家有些地区比,我们怀安市做得还不够好,但是,我们有信心和能力把这项工程做到一流。人世间什么最宝贵,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华森?普德里先生马上接过话头说:“市长先生指的当然是生命。” 郭伊春笑道:“对。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让生命处于最健康最良好的环境中,尊重生命才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大尊重。” 整个参观过程气氛良好,热情洋溢。看着客人们脸上如花的笑容,郭伊春觉得不管取没取得真正的投资和真正的合作,这次会见也是成功的,他不是那种性急的人,对法国梅尔曼公司和德国乔纳德公司急于做出的投资意向他并不看好,仅仅因为景色美丽你就投资这未免太轻率。所以他认为,倒是那些保持沉默的客人更具潜力和成功性,两种情况相比,他喜欢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那才是真正的决定。 郭伊春当然要充分利用这次商机,所以,晚宴结束后他把客人引到会客室。本来他是想在晚宴结束后离开的,但看着客人们热情未减,他又改了主意,决定再陪他们一个小时。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偷偷笑了一下,他想,新时期的市长其实是挺难做的,一个合格的市长,首先应该是一个出色的商人,做不好这个商人,念不好生意经,你这个市长无论如何都是失败的。 就在这个当口,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神色慌张急匆匆走了进来。 为了避免意外打扰,郭伊春把自己的手机放在陆少青那里,叮嘱陆少青,没有什么特别情况就不要找他。但是现在,光看一下陆少青的脸色,郭伊春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陆少青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黎紫英刚刚打来电话,您儿子可伦被绑架了。” 郭伊春仿佛没听明白似的看着陆少青:“你说什么?” 陆少青看着郭伊春没再回答,因为他知道这是郭伊春的习惯反应,他其实听得非常明白,但他还是要习惯性地问一句:你说什么? 但是这次陆少青判断失误,郭伊春真的没听明白陆少青说了什么,所以,他再次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儿子怎么了?” 陆少青扭过头微笑地看着那些客人说:“对不起各位,郭市长有个重要电话要接,请各位稍候。” 然后,陆少青把郭伊春带出会客室,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郭伊春一下子惊呆了。 黎紫英是在焦急等待了十多分钟后才等到郭伊春的电话的。她在电话里大声说:“郭市长,我现在就在您家楼下,不管您有什么事,您都要先放下马上赶过来,绑匪指名要见您,可伦的母亲刚才晕倒被我们送到医院去了!” 郭伊春不敢怠慢,急匆匆驱车往家里赶,坐在后排的位子上。他的头皮一阵发麻,是什么人绑架了可伦?大约一个星期前,他曾收到过一封恐吓信,信是陆少青拆开后转给他的,那是一封无字信,一张白纸上只画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信中夹带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手枪,一张是匕首。陆少青当时吓得脸色都变了,他问郭伊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郭伊春当时一阵沉默。出任怀安市长以来,他确实得罪过不少人,被他免职的局长就有四个,好端端地被摘掉乌纱,这些人有理由恨他,甚至杀他。但是,这些人毕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怎么也不至于动用黑道来报仇吧? 黎紫英赶到现场的时候,郭伊春家的那栋楼早就被刑警们围得铁桶一般,四周围观的群众黑压压一片,差不多整个小区的人都跑出来了。黎紫英到的时候,门创正在冲楼上的绑匪喊话,可能喊得时间过长,门创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可是,不管门创喊什么,楼内的绑匪不作任何回答。黎紫英跳下车二话没说,从门创手里拿过扩音机,清了一下嗓子,大声喊道:“我是公安局长黎紫英,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条件可以向我提,我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我希望你是理智的,你很清楚人质是无辜的,请你不要伤害无辜!” 楼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黎紫英继续喊道:“也许,你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放掉人质,终止犯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楼内终于有了动静,先是一件东西的破碎声,听上去像是瓷器或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接着,郭可伦的身影出现在窗口,身后站着绑匪,绑匪把窗户拉开半扇,用郭可伦的身子挡住自己的身体,凶巴巴地叫道:“别废话!我要见郭市长,你让郭市长和我说话!” 可伦突然大声喊道:“黎阿姨,你们千万不要上来,他们在门口放了炸药!” 可伦话没说完,便被绑匪一下子拉开,然后,绑匪把窗户拉上,和可伦一起在窗口消失了。 黎紫英布置特警队从楼的另一侧上去,寻找机会将绑匪击毙。 郭伊春终于赶到了。 黎紫英迅速打量一眼郭伊春,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但黎紫英清楚,郭伊春此刻的焦灼是藏在心里的,他也是父亲,也是一个凡人。 黎紫英简单介绍了情况,命门创通知楼上的绑匪郭市长已经到了。然后,黎紫英把扩音机交给郭伊春,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郭伊春手里的扩音器。 绑匪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窗口,他先是哈哈大笑,然后说:“郭市长,和我这种人说话你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郭伊春看着绑匪晃动的脑袋,高声说道:“我要看一眼我的儿子才能和你说话!” 绑匪很听话,把可伦拖到窗口,大声说:“郭市长,你的儿子一根头发都没少!” 可伦喊了一声:“爸爸!” 郭伊春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也大声喊道:“可伦,别怕!”然后提高声音说,“我愿意当人质,可不可以换回我的儿子?” 黎紫英一惊,她没料到郭伊春会说出这种话,更加觉得心头压力重千钧。 绑匪没有接郭伊春的话头,而是神经质地狂笑着说:“郭市长,我的条件不高,你儿子怎么也值五十万吧?我要五十万!” 郭伊春愣了一下,随即大声说:“你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份工资收入,我不是百万富翁,我可以把家里的钱全部给你,但我没有五十万!” 绑匪哈哈大笑道:“市长拿不出五十万?你骗鬼呀!你是不是不想要儿子了!” 郭伊春高声喊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绑匪喊道:“那就拿钱来!五十万现金一分都不能少!”说完又是一阵狂笑,笑声中隐匿着恶毒和杀机。 黎紫英手中的对讲机发出信号,外围警戒的一名警员江东向黎紫英喊话,说:“黎局,有人给郭市长送钱。” 黎紫英一下子没听明白,江东再次说道:“有人送了五十万元给郭市长,把钱留下走了。” 黎紫英看一眼郭伊春,郭伊春正盯着黎紫英手中的对讲机。 黎紫英迅速作出反应,指示江东:“马上把钱送过来!”然后看一眼郭伊春道:“郭市长,您现在可以答应绑匪的条件了。” 很快,一名年轻的侦查员提着一个皮箱过来了,黎紫英命他打开皮箱,里面是整整齐齐一箱现钞。 郭伊春稍稍想了一下,然后告诉绑匪他可以拿出五十万。 窗口忽然变得很安静,四周也静悄悄的,围观的群众没有一个人说话,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窗口。 门创过来悄悄告诉黎紫英,特警队已经上了对面的楼,并且选好位置找机会击毙绑匪,但绑匪似乎很有经验,总是晃来晃去,不固定自己的位置,所以一时无法下手。 就在这时,绑匪突然在窗子里大声喊道:“郭市长,我要和你通电话,我要在电话里提我的第二个条件!” 郭伊春马上答道:“好,我知道了!”说罢拿出手机并且举在手里朝窗户晃了晃。 绑匪在窗口消失,很快,郭伊春的手机响了。 和绑匪的整个通话过程郭伊春一个字都没说,他一直在听。黎紫英站在一边观察,试图从郭伊春脸上读到一些信息,但郭伊春的脸如同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直到通话完毕。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扭过脸看着黎紫英,黎紫英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他不说,黎紫英也不好问。黎紫英知道,如果郭伊春认为有必要跟她说的话,根本用不着她开口问。 沉默了一会,郭伊春才说:“五分钟以后,他会把可伦放出来。” 黎紫英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没要车吗?逃走是需要车的。” 郭伊春道:“没有。” 黎紫英感觉奇怪,这怎么可能?绑匪拿了钱是要跑的,他怎么可能不要车呢? 就在这时,楼内传出一声钝钝的枪响,伴着可伦的一声惨叫。 黎紫英心头一紧,脑袋仿佛炸开一般。 郭伊春的身体晃了一下,握在掌中的手机掉在地上。 黎紫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郭伊春。 第二声枪响从楼内传出。 郭伊春把眼睛闭上,泪水顺着鼻翼流了下来。 黎紫英脑子里一片空白。 围观的群众忽然骚动起来,门创一脸兴奋地从楼洞口跑过来说:“郭市长,黎局,没事,没事,可伦没事!” 门创的话音刚落,潜入楼内的几名刑警从楼里急匆匆出来。可伦被一名刑警背着,他很清醒,老远就喊了一声爸爸。 第四章 直到凌晨两点多,黎紫英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客厅里的灯亮着,杜品正半卧在沙发里睡着,他一贯是这样,只要黎紫英出去办案,多晚他都要等。就是现在,虽然他已经感情外溢,但依旧保持着这种习惯。 电视机里全是雪花,沙沙响着,黎紫英走过去把电视机关掉。 杜品醒了,看一眼黎紫英道:“你可回来了,我的心一直悬着。” 黎紫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懒得说。 杜品站起来问道:“情况如何?是什么结局?” 黎紫英仿佛没听到一般,根本就不想回答。 杜品不得不再次问道:“说话呀?结局到底如何?” 黎紫英这才不耐烦道:“绑匪自杀了,郭可伦的腿中弹,已经在医院里做了手术。” 杜品如释重负道:“总算是有惊无险。”说罢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去给你煮面。” 杜品就是这样一种男人,就算移情别恋,他对黎紫英的牵挂也还是认真的。这个男人有他可爱的一面,也有令人憎恶的一面。两相比较,也不知是可爱的程度大些还是可憎的程度大些,黎紫英一直无法给杜品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杜品很快把煮好的面端过来放在茶几上。面里放了西红柿,颜色十分的醒目,汤里漂着葱花和姜丝,上面是两个鸡蛋,圆圆的像两只动物的眼睛。黎紫英盯着鸡蛋看,脑子里是绑匪自杀后的画面。两名绑匪都是朝自己的心脏开枪的,死后睁着大大的眼睛,模样十分恐怖,直到此刻,黎紫英还不明白绑匪为什么选择自杀。 正巧杜品问道:“绑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自杀呢?”说完把手里的筷子递给黎紫英。 黎紫英接了筷子道:“现在还不清楚,也许是绝望吧,人在没有退路的时候通常选择自杀。”然后看一眼杜品说,“你怎么还不去睡?” 杜品说:“我睡不着啊,陪陪你,以后怕是不能陪你了。” 黎紫英反感道:“你也用不着作秀,你只会唱歌不会表演。我进门的时候你睡得像一条死狗,怕是早就睡够了吧?” 杜品说:“什么呀,我刚刚迷糊你就回来了,你一进来我马上就醒了。对了,弄清绑匪是什么人了吗?这起绑架案到底是什么背景?” 黎紫英道:“时间这么短,绑匪身上没有任何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说完端起碗吃面,面条煮得很有专业水准,不软不硬,口感很好。 杜品道:“那他为什么要绑架郭可伦呢?” 黎紫英放下筷子,看着杜品说:“你还让不让我吃了?一切都要在调查之后才能有结论,现在你让我怎么回答?” 杜品说:“你是不是又要忙一段时间了?” 黎紫英道:“那是肯定的,这起绑架案疑点很多,背景十分复杂。” 杜品沉默了一下道:“你不会忙得连离婚的时间都没有吧?” 黎紫英冷笑一声:“你放心,我再怎么忙,也会抽出时间和你办理离婚手续。”说罢扔掉筷子,大步去了聪聪的卧室,她和杜品分居已经很长时间了。 她听见杜品在客厅里大声说:“你总是这种样子,很多时候我弄不清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早就受够了!” 黎紫英愣了一下,杜品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他的感情出轨难道和自己性格中的阳刚之气过盛有关吗?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少了些女人味儿,这么一想,她对离婚的事一下子看淡了。她想,离就离吧,当代社会,一对夫妇的离异就像一家大排档关张一样,经营不下去就关门大吉,人们早就司空见惯,再没有了新闻性。不要说新闻性,连一朵生活的浪花都算不上了。 一切释然于心。 躺在聪聪的床上,黎紫英一点睡意都没有。床头柜上有聪聪的照片,模样十分可爱,但是她和聪聪从来都是离多聚少。聪聪从生下来就由杜品的母亲带,老太太疼爱孙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了聪聪的健康,她每天一大早就坐早班车去郊区菜农那里买最新鲜的蔬菜,吃鸡蛋也一定是农家自养的笨鸡蛋。至于水果,当然是要美国苹果、提子和菲律宾香蕉之类,一切都不能有半点马虎。 面对聪聪,黎紫英总觉得自己失职。聪聪小的时候对她十分冷淡,许多时候她去看聪聪,聪聪只当她是隐身人,仿佛没看见一样,爱理不理的。而且每一次,黎紫英都要非常郑重地介绍自己:“聪聪,我是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 尽管如此,聪聪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哦一声算是回应。 让黎紫英刻骨铭心的是聪聪五岁那年,黎紫英带队去大兴安岭抓一名杀人犯,她自己化装成农妇,就像巩俐在《秋菊打官司》里扮的农妇一样,效果十分逼真,在大山里一蹲就是一个多月。 那一个多月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他们不能暴露身份,黎紫英和门创假扮夫妻,租了农民的房子住,白天出去跑,晚上回来屋子里像冰窖,馒头冻得像铁球,没有热水,想洗个澡等于是做梦。最要命的是,逃犯仍无踪迹,黎紫英他们就要无功而返了。 就在他们准备返程的前一天,黎紫英和罪犯不期而遇。当时,紫英正挎着一只柳条篮子在山上佯作捡榛子,罪犯做梦也没料到这个穿戴臃肿、头上蒙着花头巾、一边走路一边擤鼻涕、皮肤粗糙不堪脏兮兮的农村妇女,竟然是千里之外怀安市有名的刑警队长黎紫英。当时,罪犯从一棵树后突然闪出来,他可能是饿坏了,有气无力地走过来问黎紫英:“大嫂,有没有吃的?”黎紫英扫了一眼罪犯说:“有。”然后不慌不忙地从篮子里摸出手枪,把枪口对准罪犯的脑袋说,“子弹将是你最后的晚餐!” 那一次,黎紫英也受了轻伤,等她凯旋回到怀安,头上缠着绷带去看聪聪的时候,聪聪被她吓哭了,黎紫英照例说:“聪聪,我是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 聪聪一边逃一边哭,说:“我不要妈妈,不要!” 当时,黎紫英心中的滋味,几分苦、几分涩、几分痛外加几分无奈,那种感觉,岂是笔墨所能形容的? 想了一会儿聪聪,黎紫英还是睡不着,绑架案虽然有惊无险,但案子并不等于了结。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两件事她要弄明白。第一件,绑匪在电话里跟郭伊春说了什么?按道理,郭伊春应该主动讲给黎紫英,但是他没有,一副绝口不提的样子,让人十二分地不解。第二件,是什么人把五十万现钞送到现场?五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竟然连姓名都不留,如此的“大手笔”,是真心帮助市长解围还是另有所图呢? 昨天晚上,在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黎紫英和郭伊春已经谈了这件事。郭伊春也是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拿出这五十万?而且,钱送得那么及时,虽然没用上,但因为有了这些钱,而让绑匪改变了想法也不是不可能,绑匪若想杀死可伦可谓轻而易举,但是没有,只在可伦的腿上打了一枪。 天快亮的时候黎紫英才沉沉睡去,但也只是睡了一个多小时,七点半的时候她一下子醒了,简单洗漱后急匆匆赶往医院,有些事情,她要亲自问可伦。昨天晚上她就想问,但被郭伊春阻止了,理由是,可伦受到惊吓,等他平静下来再问不迟,毕竟绑匪已经死了。按常规,案子应该算了结了,余下的事情可以从从容容地做,没必要急在一时了。 ......
责任编辑/张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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