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文/姜 宇

 

  雨是从中午开始下的,淅淅沥沥,到了下午两三点钟,居然变成瓢泼大雨,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好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十月里的天竟让人感到一丝沁人的凉意。这场大暴雨一直持续到深夜,池塘满了,枫林河的水位一夜之间上涨两米,暴雨清洗了大地,同时也掩盖了雨中发生的一切。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枫林河上,建筑队工人杨基醒了。他抓过床头边的手表一看,从床上一跃而起,边穿衣服边说:“你们都怎么了?睡得像头猪似的,快迟到了。”同屋的几个工友仍没反应,他过去用脚踹了踹床脚,“起来,起来。”接着,提起脸盆冲向走廊一侧的卫生间,上厕所刷牙洗脸,三分钟后他又回到卧室,此时他的同伴刚刚穿戴完毕。
  来到位于底楼的餐厅,大门紧闭。平时清晨总在那儿忙碌的艾美和艾婆也踪影全无。“难道都已经吃完收拾好了?”杨基心里产生这种疑惑,但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不可能这么快,而且,餐厅的大门白天也从来不锁。
  杨基走下台阶,艾美艾婆的两间小屋就挨在枫林旅馆边上,其中的一间屋子房门大开。杨基走过去,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说不出话来,一个女人脸朝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到处都是血,那些血呈暗紫色,显然已凝固多时了。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杨基半秒钟也没怀疑,这个女人就是艾美,这个小罗庄村公认的最美的女孩,这个全建筑队的人都艳羡的女孩,死了。
  这天早晨,市刑侦大队的实习警察徐利早早来到办公室。像往常一样,徐利提着热水瓶去楼下打了开水,顺便带了几份报纸。这段时间没什么案子,除了在办公室帮忙抄抄写写外,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看报纸了。
  不一会儿,整幢大楼都热闹起来,人们进进出出,大都神情严肃。刚来队里第一天,徐利就感觉到了这儿与学校生活的截然不同,在学校他和同学们成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这儿的警察个个严峻、冷静,同事之间连玩笑也很少开。
  “唉!”徐利心里暗叹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自己这辈子注定是要当警察了。
  “小徐,我下星期去外地开会,你是大学生,水平高,发言稿你帮我准备一下。”说话的人四十多岁,面色黝黑,两道浓眉斜斜挑起,颇有威武之相。他叫马镇东,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他从基层一步步干到这个位置,战功累累,是个破案能手。
  徐利连忙说没问题,接过他手上的资料。马镇东又嘱咐了一句,“不能太短,太短了显得咱没水平。当然,也不能过分长,你看着办好了……”
  话未讲完,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马镇东提起话筒,一听脸色就变了,对着话筒说:“你马上通知枫林镇派出所,让他们先派人过去保护现场,我马上就到。”
  马镇东随即又拨了几个电话,报告局长、通知技术组的人准备出发,然后对徐利说:“出案子了,枫林镇那边有个女孩被杀,我们得马上出发。唉,这么一来,不知道下个星期抽不抽得出身。”
  警车闪烁着警笛一路呼啸着冲出市区,到枫林镇正常车程是四十分钟,他们仅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枫林旅馆突兀地矗立在一片稻田之中,旅馆前用篱笆围出一块空地,篱笆里黑压压挤着一群人。
  一个消瘦的中年警察迎上前,他叫吴朝阳,是枫林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吴朝阳低声向马镇东介绍了一下情况。马镇东听完后点点头说:“老吴,你的人先把村民和建筑工人隔离开,建筑工人先回各自的房间。注意,不许串门,待会儿要逐一盘问。建筑队经理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留下来。村长?谁是村长?”马镇东高声喊道,“村长在吗?”
  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汉挤了出来,脸上堆着笑容,说:“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马镇东问。
  “吴长贵。”
  “吴村长,你把村民全都带出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以我们来时那条大马路为界线。你们出去时不能走田埂小路,更不能踩到田地里去。今天上午你最好派几个人守在那儿,明白了吗?”
  吴长贵唯唯诺诺地答应,吆喝着让看热闹的村民离开,看样子很不高兴。
  “死者家属呢?”
  “她只有一个外婆,都叫她艾婆,家里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她一听说外孙女死了就哭晕过去了,我让彩花去照顾一下。”吴朝阳指指艾美隔壁的屋子。这是两间平顶屋,与枫林旅馆相接,远远望去,就像一排房子还剩两间没盖好似的,很不协调。
  “彩花是谁?”
  “她是旅馆的负责人,也可以说是经理吧。这个旅馆除了房客就四个人,王彩花、艾婆和艾美,还有一个叫张小卫的厨师,现在不在。”
  马镇东点点头,吩咐他的手下:“干活吧。”旁边技术组的人早已准备好了,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徐利也想跟着进去,马镇东拍拍他的肩膀:“小徐,别急,你跟着我,等他们忙完了才轮到咱们。”说完来到旅馆食堂里。餐厅里坐着两个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谁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是我。”杨基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马镇东面前。
  “说说当时的情况,从头说起,说得越详细越好。小徐,你做笔录。”
  徐利从包中掏出一个记录本,摊在油腻腻的饭桌上。
  “今天早晨,我起床后,发现自己睡过头了,急忙到楼下的食堂吃饭。谁知食堂大门锁着,我心里挺纳闷,这么晚了,食堂的门怎么还没开?于是我走到艾美的门口,她屋子的门是开着的,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她卧倒在地上,地上全是血。我没敢进去,把我们经理叫下来。这一叫倒好,楼上的工人全被惊醒了,原来我是整座旅馆第一个起床的人。”
  马镇东转向吴朝阳:“老吴,你带几个人上去问问,这帮建筑工人,难道每个人都睡过头了?”
  可能意识到这个案子并不如原先想象的那样简单,马镇东眉头紧锁,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认识死者吗?”
  “认识,她是这个旅馆的服务员呀,我们在这里干活的人都认识艾美。”说到这儿,杨基的声音里有了一种悲伤的语调,“她是个漂亮、可爱的姑娘,天真无邪,我们都很喜欢她,怎么会好端端地被人杀死了呢?”
  听到这里马镇东猛然喝问:“被人杀死!你怎么知道她是被人杀死的?”
  杨基一惊,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这是很明显的呀,队长,地上都是血,一看就知道。”
  马镇东狠狠地盯着杨基的脸,后者已稍稍恢复了镇定,但眼神中仍有一丝抹不去的惊恐。“好,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马镇东冷冷地说,“发现艾美死后,你有没有进过她的房间?”
  “没有,我只是站在门口,没踏进去一步。”杨基说完抹了抹额头,都冒冷汗了。
  马镇东挥手,示意杨基退回去,又指指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你,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胡斌,古月胡,文武斌。”
  “杨基说的你听见了吧,发现艾美死后你都干了什么?”
  “我?我马上报案,那个110警察告诉我守在现场,不许别人接近,我也照办了。要不是我,这儿有许多人都想进去看看,现场早就给破坏了。”胡斌一脸镇定地看着马镇东。“后来呢?”马镇东的表情仍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他一直盯着胡斌,后者在坚持对视一阵后败下阵来,王顾左右。
  “后来村里人来了,镇上的警察也来了,再后来你们就来了。”
  “很好。”马镇东停顿了几秒钟,“待会儿把建筑队的花名册给我,你们先回去吧。”
  这时吴朝阳匆匆从门外进来,“不对劲。”他低声说,“这帮建筑工人都反映昨天晚上昏昏欲睡,浑身乏力,好睡得很。而且,今天早上都睡过头了,我怀疑……”
  “被下了药。”徐利插嘴。
  马镇东思索了片刻,“老吴,你再去问个明白,把他们每个人昨晚吃的全都抄一份下来对照比比看。还有每个人昨晚的行踪也要问清楚,尤其注意是否有人离开过旅馆。”
  吴朝阳应了一声,又匆匆上楼去了。旁边艾美的小屋人进人出,技术员都在忙自己的事。
  马镇东走向时不时传来几声干号的屋子,房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便跨了进去。坐在床边一张矮凳子上的是个三十岁出头少妇模样的人,穿着一身套装筒裙,大红色的皮鞋上沾了几块泥巴。这身打扮在小罗庄这种堪称偏僻的农村让人的眼睛不由为之一亮。此刻她正打量着门口的两个人,脸上犹有泪痕,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好奇与惊诧。
  “我是市刑侦大队的大队长,我姓马,负责调查这起案件。你是枫林旅馆的经理?”
  “对。我叫王彩花,你好。”王彩花站起身,顺便捋了捋弄皱的裙子,款款走到马镇东面前,伸出手,露出职业女性般的微笑。站在马镇东身后的徐利不由偷偷打量了王彩花几眼,正巧遇上王彩花对他嫣然一笑。徐利脸颊一红,连忙别过头去,观察起房中的陈设。
  这是一个四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家具大部分都是老式的,门边的窗户下摆着一张写字桌,靠近床边的地上放着一樽酒坛子,坛盖上压了一块青石,大概是腌制了什么东西;屋子另一角用蓝花粗布拉着一道布幔,不用看,根据气味判断,徐利知道那儿一定放着一个马桶。整个房间的陈设非常简单,好像除了生活必需品就没别的什么了。唯一称得上贵重甚至奢华的是主人躺的那张床,床架子镂空雕刻着花草、飞鸟、人物等图样,工艺十分精美。这张床堪称古董,是应该摆在博物馆展览的那种,此刻却挂着一顶满是补丁的旧蚊帐。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身体弓成一团,抽泣着,颤抖着,泪水已将枕巾洇湿。
  王彩花俯下身,轻拍着艾婆的肩膀:“艾婆,艾婆,警察来了。”
  艾婆似乎没听见,浑然不觉床前站了三个人。王彩花抓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她转过身,仰躺着,双眼无神望着床顶。这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但是五官精巧的搭配仍可读出她往日的美丽来,她曾经美丽,现在仍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马镇东说:“老人家,我们来看你了,能跟我们谈谈吗?”
  艾婆仍然一动不动,连眼珠子也没转一下,仿佛她独处另一个世界。稍过一会儿,她闭上眼睛,微微侧身,竟似睡着了。
  王彩花轻声说:“警察同志,你看,她这个样子……我们去外面谈吧。”
  他们回到食堂,马镇东说:“王经理,这家旅馆是你开的?”
  “哪里。”王彩花笑着说,“我哪有这钱呀,就是有,也不会在这穷乡僻壤开旅馆。这是村委会盖的楼,是集体财产吧。”
  “艾婆和艾美是枫林旅馆的服务员,我可没见过这么老的服务员,她快七十了吧。艾美的父母呢?出外打工去了吗?”马镇东和颜悦色地说。
  “艾美从小就和艾婆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听村里人说,好像她爸爸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艾婆年纪大了,艾美一个小姑娘家根本做不了农活。我看她们的日子过得实在可怜,就让她们来旅馆当服务员,吃住都在旅馆,一个月三百块钱。”
  马镇东沉吟半晌:“我看你们的经营很不规范,既然挂了旅馆的牌子,晚上没人值班吗?万一有人要住宿谁给办手续?”
  “建筑工人全都住在楼上,我们在楼下还留有一间客房,就是为了应急。老实说,枫林旅馆开业大半年了,除了建筑工人,从没接待过一个外来的客人。这穷乡僻壤的,”王彩花说,“等以后建筑队造的大桥通车了,才会有生意。”
  “我看见楼梯口有扇门,晚上都关的吗?”马镇东突然转变话题。
  “对,我要求晚上必须关好门,否则的话谁都能进旅馆了。建筑工人每人都有一把钥匙。有些人喜欢晚上出去玩一下,回来晚了就不用叫楼上的人下来开了。”
  这时技术组的人招呼一声,“队长,我们好了。”马镇东一下站起来,对王彩花说:“我们等会儿再谈。”说完快步走了出去,徐利紧跟着他。
  刚一进门,就看见装在门框上的锁仓已经快脱落了,下面的两颗螺丝掉在地上,上面连着门框的一部分木头裂开,螺丝仍嵌在里面,显然这道门是被外力撞开的。地面铺着乳白色的瓷砖,最里面的角落堆着几箱啤酒,几个黄泥封口的坛子,看来不是酱油醋就是黄酒,左边的墙上倚着几把锄头和铁锹,墙面上还挂着一顶斗笠,一件雨衣;右边的墙开了一道门,按方位看是通往食堂的,门边摆着一个冰柜。
  艾美的床位于房门旁的窗户下,那是一张非常简易的木板床,四个床脚分别绑着根竹竿,竹竿之间拉上绳子,这样就支起了蚊帐。和艾婆的蚊帐一样,这顶蚊帐也打满补丁,微微有些发黄。
  草席沾满了血,一半挂在床沿,地面上也有一摊血,顺着瓷砖的缝隙凝结成了暗紫色的血块,少女艾美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但谁都看得出来,艾美死前是经过一番挣扎的,她的一只手向前伸,另一只手捂着脖子,双腿蜷曲在胸前,斜趴在地上,仿佛一个熟睡了的婴孩。她上身穿一件汗衫,下面是一条五分的单裤,衣衫整齐,并不凌乱。
  马镇东轻轻掠开覆在她脸上的长发,一张苍白而秀美的脸显露出来,尽管五官因痛苦而扭曲,但仍可窥见艾美生前惊人的美丽,她的眼睛愤怒而空洞地怒视前方,似要诉说什么。致命伤是在脖颈处,该处已血肉模糊。
  技术组的组长柳大传今年刚满三十,是个法医。他说:“我还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杀人现场,没有脚印,没有搏斗的迹象,只提到几枚模糊的指纹,除了床边这一块,别的地方没有一丝血迹。房间里别的器物也很整齐。死亡时间大致在昨晚十一点半到今早凌晨一点半钟之间吧,具体得等尸体解剖后才能确定。脖子被砍了一刀,砍的位置非常正,几乎是垂直而下,砍断了气管和颈动脉。”
  “只砍了一刀?”马镇东有些诧异。
  “对,你看。”柳大传轻轻扳开艾美的头颅,伤口就露出来了。紫红色的皮肉、软骨,切面整齐划一。徐利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不敢再看,在学校时他也参加过法医解剖的观摩课。那是在明亮宽敞的医院,周围同学唧唧喳喳的议论,气氛热烈,与眼前的情景真有天壤之别。
  “你看,”柳大传在伤口处指指点点,“这一刀力量非常大,几乎深入半个脖子。而且位置非常正,从喉骨垂直往下,直至切断颈动脉,根本不需要第二刀,一刀毙命。割断气管食道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切断颈动脉后死亡可就是几分钟的事了。”
  “这么说她中刀后已经无法呼叫。”
  “对,气管都被砍断了呀。当然,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你看她临死前的姿势,还想努力往外爬。”
  马镇东叹了口气,站起身,“搬走吧,尽快把验尸报告给我。”
  “你放心,这比较简单,下午就有了。”柳大传嘻嘻一笑。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尸体抬了出去。外面在大路上拥堵的人群起了小小的骚动,技术组的人提着各种设备挤过人群,然后钻进一辆警车,得胜凯旋般扬长而去。
  屋子里只剩马镇东和徐利两个人。徐利说:“马队长,他们都走了,就我们两个人办案呀。”边说边走到门口,趋身凑近门板一寸一寸仔细往下看。
  “这不是还有老吴他们吗?”马镇东笑着说,“别费那劲,这种事技术组的人早就做了。要是有脚印,他们会拓样的。来,我们去里面看看。”
  艾美的房间后半部分堆满了杂物,仿佛就像个仓库似的,前半部分却显得非常整洁,房间里没有桌子,连凳子也没有,左右两堵墙壁之间拉着一根铁丝,铁丝上拉了一道布幔,还挂着几件衣服。唯一给这个房间带来些许生活气息的是床尾的地面上放着一口皮箱,皮箱垫在几块木板上,看样子是为了防潮,一面镜子和一个玻璃花瓶摆在上面,花瓶里插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整个房间以那道布幔为界,构成了截然不同的两边,一边是杂乱无章,另一边则是异常简洁。马镇东小心翼翼地避开床前那摊血迹,移步到皮箱前,挪开花瓶和镜子,“很干净,没有灰尘,这说明艾美经常开箱子。咦,上锁了。”他转过身吩咐徐利,“找找看,钥匙在哪儿。”接下来他们把那堆杂物一样一样搬开,没有;冰柜里,也没有;床底下,马镇东知道有些人喜欢用胶布把小东西粘在床板的背面,也没有。徐利仔细地检查了枕头,直到掀开草席,他才吃惊地叫了一声。
  这是床老旧的棉胎,艾美当做褥子铺在草席下面,四边已经泛黄,面子斑斑驳驳。中间有一团暗红色的血渍,那是从草席上渗下来的,而在血渍的周围隐隐有一团水渍,呈喷射状,向外沿洇开。
  “奇怪。”马镇东嘟囔了一句,重新盖上草席,摸了摸相对应的部分,“草席上面已经被血迹覆盖,看不出什么异样。”他撮了一小丛棉絮到鼻子下嗅了嗅,“不是水,好像是……”
  “是啤酒。”徐利凑近棉被嗅了嗅,“肯定是啤酒,错不了。”
  马镇东将那块浸过酒的棉絮小心地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准备带回去化验。按理说,这是技术组的活。但是褥子并没撕破的痕迹,看样子,技术组的人并没发现酒渍,这属于失职行为,马镇东有些生气。“真奇怪,难道艾美是个酒鬼?喜欢在晚上偷偷喝上几口?”他皱着眉头,随后走到屋子里角,那儿堆放的几箱啤酒全都整齐地排列着,一瓶也不见少。
  徐利看着马镇东的动作,忍不住说:“队长,酒是罪犯带来的吧,这儿的酒不见少呀。”
  马镇东摇摇头,“难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脸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心里却想这个新来的实习生什么都不会,一张嘴却聒噪得很,真是有点烦人。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扇通往厨房的门上。门被漆成了乳白色,大概是为了看上去感觉干净一些,实际上更凸显了木板上斑驳的污渍。马镇东转动司必灵,发现这扇门也上了保险,他松开保险,轻轻一拉,门开了。
  那是一个四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作为一个食堂的厨房,显得略微窄小了些。两口大灶台上放置着两口大锅,左边是个水槽,水槽边挂着三件塑料围裙。房中间有一座大菜台,墙角有一台冰箱,朝食堂的一边有一排柜台,零散地摆放着各种酒、饮料、副食等等日用品。原来艾美的房间跟厨房是相连的,半个房间兼作小仓库。
  王彩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双手抱胸像在思索什么,看见他们在厨房,忙走了进来。
  “王经理,艾美平时喜欢喝酒吗?”马镇东说。
  “喝酒?”王彩花瞪着眼睛,“不,不会。我从来没看见她喝过酒。”
  “那么,你知道建筑队有谁喜欢喝酒?我指的是那种每顿饭前都要喝酒,而且每次都会喝得醉醺醺的酒鬼。”马镇东又采取了他惯用的伎俩,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王彩花,须臾不离。
  王彩花微微一笑:“马队长,这种事你应该去问胡斌,我可不清楚。”
  马镇东的目光移到墙角的一只箩筐上,那儿杂乱无章地堆满了空的塑料瓶、易拉罐,最顶上则放着两双塑胶手套。
  “这两双手套是谁的?”他两指尖捏着手套边沿,仔细查看了一遍。
  “艾婆和艾美用,她们整天洗菜,洗碗,洗床单什么的,说是手受不了,我就给她们每人买了一双。艾婆以前算是个大家闺秀,总是有些穷讲究。至于那些塑料瓶易拉罐都是她们自己收集的,一次能卖个十几块钱。”王彩花从悲伤中恢复过来,语气变得平静。
  “那么,这三件围裙也是她们用的?”马镇东指着挂在水槽边的塑料围裙。
  “对,还有一件是张小卫的。”
  马镇东突然转变方向:“王经理,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王彩花脸上第一次出现恼怒的表情,“我哪儿也没去,在家。”她冷冰冰地说。
  “有人作证吗?”马镇东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很不巧,没人作证。我丈夫在外地做生意,公公婆婆不跟我们一起住。昨晚就我一个人在家,我老早就睡觉了,不信你们查去。”
  “好了,好了。”马镇东像条变色龙似的,口气马上缓和下来,“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你去忙你的,有事我再叫你。”
  “我去看看艾婆。”王彩花转身就走,出门前冷冷抛下一句话。
  这时吴朝阳手里拿着一份名单从食堂门口进来。根据他们的调查,昨天下午因为下大雨,建筑队提前收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食堂用餐。大多数人都反映昨天晚上困得很,早早便睡了。少数几个睡得晚点,但最晚的那个人也是在十点左右就睡觉了。
  接着是一份长长的菜单,所有人昨晚吃过喝过的都记录在册。厨房的菜一共六样,这点看不出什么名堂。有些人吃的是某几样菜,有些人则全吃过。饭也一样。昨晚饭前搓了几个小时的麻将,赢家请客,好几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根本没吃饭。
  值得注意的是,杨基昨晚不在旅馆,整个建筑队就他一个人不在旅馆。
  “什么?”说到这儿,马镇东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吴朝阳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昨晚杨基根本没在食堂吃饭,昨天下午回来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人知道,但肯定是十点以后了,因为他同屋的伙计十点睡觉时他还没回来。我们特意询问了杨基昨晚的去向,他自己交代因为心情郁闷,去枫林河边散步,一直到深夜十二点左右才回来。杨基说这番话时神色慌张,吞吞吐吐,很明显是在撒谎。昨晚下了场大雨,在雨中散步到深夜,连晚饭也没吃,他以为骗小孩子呀,说谎都不打草稿。当我们问他回来时有什么发现时,他说,在远处他看到旅馆前好像有个人影在徘徊,等他走近时却没发现什么,因此,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我问建筑队的工人,他们反映说杨基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经常傍晚时分出门,到深夜才回来,问他干什么去了,他也不说。杨基这小子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都不肯开口,一口咬定昨晚就是去散步。老马,你看怎么办。”
  “你派个人去村民那儿打听打听,或许就有收获。他没吃晚饭,又是徒步行走,走不远的。另外,再派几个人在附近田地看看,如果昨晚真有外人来,说不定还有线索。”马镇东恢复了镇静自若的神色,淡淡地说。
  吴朝阳点点头,出门去吩咐了几声,交待他们要办的事。马镇东则走到艾婆门前,王彩花独坐在一张凳子上,正在想着什么。马镇东冲她招手,问:“刚才我有件事忘了问你,据你所知,艾美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有没有人追她呢?她是长得挺漂亮的,是吧。”
  “追她的人多了去了,建筑队就有四五个小伙子没事净往她房间里跑,都被艾婆赶出去了。”
  “比如说……杨基?”马镇东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下。
  王彩花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杨基?他都三十出头了,他有这份心也没这个胆呀。队长你看他们俩合适吗?”
  “那村里呢?村里的小伙子就没人追她?”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你应该问艾婆,或者张小卫,他和艾美是老同学,比较谈得来。”
  “好了,你去看着艾婆,她醒了马上通知我。”
  打发走王彩花后,马镇东、吴朝阳和徐利回到艾美的房间,太阳已经升起,阳光从门口射进来,屋子里显得明亮多了,徐利抬腕看表,时针指向九点。
  马镇东双手抱胸,注视着床前的那摊血迹,缓缓开口说:“我原以为这个案子比较简单,谁知现在看来却有颇多疑点,比如床上的啤酒,工人们集体都睡过头。从现场看,艾美应该是躺在床上睡觉时被人用刀砍了脖子,她一时没死,从床上滚落到地下。因此,蚊帐、枕头边的草席都沾满了血。
  “艾美没什么钱,房间里也没搜过的痕迹,可以断定并非是谋财害命;另一个可能是劫色,也就是强奸,凶手遇到死者的抵抗,恼羞成怒一刀杀了她,这或许可以解释床上的啤酒的来源——凶手是带着一瓶啤酒来的。不过,这种解释比较牵强,蚊帐和草席都很整齐,艾美身上没有淤痕,衣裤也没拉扯的痕迹。总之,现场看不到搏斗的迹象,因强奸而杀人的可能也可以排除在外。艾美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她跟谁有深仇大恨,以至于非要走到死亡这一步呢。她一个农村的小姑娘,人又长得漂亮,最有可能的就是出现了感情纠葛,我认为这是本案的侦破方向。在这个基础上,我认为,调查的重点就在这班建筑工人当中……”
  “为什么?就因为昨晚他们被下了安眠药?”吴朝阳问。
  “对,安眠药几乎使全队的工人都提前入睡,那么,就必然是在饭菜中。你们别忘了,杨基深夜回来,早晨却是他第一个起床,杨基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没在旅馆吃晚饭。还有艾婆,直到现在又睡过去了,我估计也是安眠药的缘故。谁能在饭菜中下药呢?一个外人想偷偷摸摸进来而不被发觉是不可能的。当然,具体情况,因为那个厨师还没来,我们还不大清楚。”
  “高手!老马,你真是神了。”吴朝阳不无夸张地说。他掏出烟,分给马镇东和徐利,屋子里顿时就烟雾腾腾。“我刚来时觉得很奇怪,凶手撞门进来,难道屋里的人一点也没察觉。现在看来,艾美也被下了药。”
  “对,就是这样。”马镇东语气坚定地说,“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对安眠药的适应程度也有所不同。另一方面,每个人因食量的大小摄入安眠药的剂量也不相同。凶手之所以选择凌晨一点左右作案,是因为这时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兼之昨夜的暴雨声,可谓把风险降到了最低程度。由此看来,这是一次有预谋,精心策划的谋杀。”
  徐利说:“队长,那口皮箱怎么办?撬开?我有种预感,既然艾美把钥匙藏得这么紧,说不定里面有重大线索。”
  “再找找,我也有种预感,钥匙肯定在这个屋子里。你想艾美肯定经常要开箱子,钥匙藏在别的地方很不方便的。”
  该搜的地方都已经搜过了,这屋子属于艾美的一半又是那么一目了然,寒碜到连张凳子椅子都没有。想到这儿,徐利的心突然一震,心里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这简直不是正常人住的地方,连个马桶都没有。
  “原来在这儿。”马镇东大叫,声音里透出罕有的兴奋之意,他左手抓着那个花瓶,右手握着一束枯萎的野花,一把银白色的小钥匙安静地躺在瓶底。
  “这把钥匙被主人藏得如此隐秘,显然箱子里有重要的东西。”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马镇东按住箱两边的按钮用力一推,“嗒”的一声箱盖弹起。
  箱子里整整齐齐叠放着两排衣服,马镇东一件件抖搂过去,第一件是农村姑娘的花衬衫,第二件却是一件吊带真丝睡衣,下面还有一串英文字母。这件睡衣触手光滑柔软,一看便知是比较高档的物品。“奇怪,这是维爱斯牌的内衣,很贵的,这件睡衣我估计没八百拿不下来。”再下面是几条裙子,T恤,都是廉价货,有两副胸罩挤在衣物边缘,马镇东发现其中一副也是维爱斯牌的。
  此外就没什么了,两人面面相觑,均有失落之感,原以为会有重大发现呢。只剩下箱盖上的小口袋了,马镇东迫不及待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本存折和两张百元钞票。
  存折是艾美的名字,只有区区两千元,马镇东说:“这小姑娘只有这么一点钱,这大概就是她的全部财产了。我现在几乎敢肯定,她有个男朋友,关系相当亲密,已经到了送内衣的份儿上了。她自己会买这么贵的睡衣和胸罩吗,不可能,而且这两件物品与箱内其他的物品显得如此不相称。”
  徐利仍不死心,他手指沿着箱角线摸索了一阵,箱内的衬布严实完整,没有缝补的痕迹,除了箱盖的小口袋,再没有其他口袋或暗仓。
  这时从大路上传来一阵吵骂声,马镇东和徐利走出屋,只见一个胖子气势汹汹地与吴长贵在争吵,他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车斗里装着大包小包的蔬菜、瓜果。原来是厨师张小卫回来了。
  马镇东挥挥手,让吴长贵放他进来,王彩花也闻声而出。张小卫赤着上身,汗水顺着发梢、脸庞、胸口往下流,囤积在他腹部肥肉的褶皱处。来到食堂门前,张小卫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是张口就问:“彩花,到底怎么回事,我在半路就听说艾美出事……”
  王彩花点点头:“是的,艾美被人杀死了。”
  张小卫一听,浑身的肥肉一激灵,顿时紧绷起来,“谁?到底是谁干的?他妈的,我宰了他。”他大吼,声音已经嘶哑。
  “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我姓马,走,到食堂里面说话去。”马镇东率先走进食堂,回头见张小卫还愣在原地,“你还愣着干什么?把衣服穿上,这像什么样子。”
  “我热。”张小卫梗着脖子说,赌气似的,取了挂在三轮车把上的小碎花汗衫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甩在肩头,跟了进来。
  “张小卫,仔细想想,昨天你烧菜时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张小卫歪着脖子思索了片刻,摇摇头。
  “我不妨再提醒你一句,昨天在你烧菜时有人到食堂来过吗?”
  张小卫瞪大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马镇东,顿了一顿才说:“昨天下午几乎所有的人都待在食堂里呀。建筑队因为下大雨两点就收工了,回到旅馆没事干,就在食堂打牌,搓麻将,还有很多人在边上围观,我也搓了几圈。”
  是这么回事,马镇东大感头痛,但他仍不放弃,“我是说厨房,你们打牌搓麻将应该是在外面餐厅,记得谁进过厨房吗?”
  “我哪知道,餐厅到厨房的门从来不锁,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去了。”
  徐利上前拍拍张小卫的肩头,以示亲热,“来,坐下说,坐下说。除了饭,六个菜,你们昨天还供应什么?”触手湿腻,他悄悄在裤腿上擦了擦。
  张小卫再次瞪大了眼睛,似乎对这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警察突然显示的热情感到迷惑不解,顿了一下,他说:“还有酒,还有咸菜汤,一共喝了两箱啤酒,半桶咸菜汤,这班建筑工人可真能喝。”说完指了指放在厨房柜台边的一个木桶。
  马镇东走过去,掀开木桶盖,木桶洗得干干净净,里面斜倚着两柄汤勺。张小卫补充说,“汤是艾婆艾美弄的,我只负责烧菜,汤盛在这个木桶里,任由工人们自取,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因为汤是免费的。”
  “那么,喝剩的……”
  “全倒了,谁还留着那玩意儿,不就几根菜秆吗。炒的菜也全卖完了,饭倒是剩了不少,在冰箱里。”
  两人均有种气馁的感觉,这个汤桶就摆在餐厅,谁都可以借着舀汤的时机下药,根本没必要进厨房。看来这条线索亮起了红灯,此路不通。
  马镇东和声细语地说:“跟我们说说,艾美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很喜欢她,对吗?”
  “她漂亮,纯洁,又有点精灵古怪,见了生人半天都没一句话,艾婆管她管得太严了。你说我喜欢她?不,不是喜欢,我爱她。”张小卫看着马镇东,一本正经,很严肃地说,“要不是为了她,我早就出门打工去了,谁愿意待在这个穷地方。我让她跟我一起走,她说她外婆年纪大了,抛下她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我说你做我女朋友吧,将来嫁给我,我一生一世对你好。她听了咯咯直笑,说我太胖了。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张小卫声音渐渐变得轻柔,思绪早已飞过万水千山,不知到了何处。“我看看左右没人,大着胆子香了她一下,她一把将我推开,笑得更厉害了……艾美,艾美,你怎么就走了呢,我说过以后要带你去上海、北京,去爬长城看大海……”张小卫说着说着渐渐变成了哭腔,最后突然蹦出一句,“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豆大的泪珠连成线地往下掉,此时的张小卫算是号啕大哭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节哀顺变。”徐利过去又拍拍他肥厚的肩膀,以示安慰。不知为什么,徐利对胖子总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原因可能是——徐利想,他母亲就是一个慈祥的胖子的缘故吧。
  张小卫看了徐利一眼,可怜巴巴的,胖脸被泪水鼻涕汗水弄得一塌糊涂。
  马镇东又掏出一支烟,抽了一会儿,见张小卫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才继续发问,“昨晚你在哪里?”
  “我在家睡觉,哪也没去。吃了晚饭回到家里,我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很困,就早早上床睡了。”
  “你送过艾美什么东西吗?比如衣服?”
  “有啊。一个月前艾美生日那天,我送她一个生日蛋糕,后来我们俩一块偷偷吃了。”说到这儿,张小卫犹带泪痕的脸竟露出一丝笑容。
  “哦,为什么要偷偷吃呢?”
  “还不是怕艾婆知道,艾婆不让她交男朋友,说艾美年纪小不懂事,交了男朋友要吃亏的。”
  徐利柔声问道:“那你觉得你算不算艾美的男朋友?”
  “我……我不知道。”张小卫一脸迷茫而又困惑的表情,显然又沉浸到回忆中去了。
  马镇东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真是又白又肥的情痴。”他经年办案过程中遇到过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但像张小卫这般天真懵懂的人却是头一回遇见。他心中微感烦躁,踱步到门外院子里。村路上原先挤成一排的村民已散去,只剩寥寥几个与仍守在路口的吴长贵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吴朝阳和他的几名手下散落在旅馆附近的菜地里,埋头仔细搜寻,看样子显然没什么发现。在旅馆与大路的中间地带,有一棵樟树高高耸立,树根处耸起一个土包,高大的树盖在阳光下遮出浓荫一片。
  马镇东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回食堂,只见王彩花从艾婆房中出来,对他说:“她醒了。”
  艾婆的房间仍是那么昏暗,屋里弥漫着一股老年人特有的体味,从阳光明媚的屋外进来一下子还很难适应。艾婆仍躺在床上,马镇东走到床前轻声说:“老人家,好点了吗?我是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
  艾婆微睁着混浊的双眼,看到马镇东后似乎来了精神,从床上坐起,伸手捋了捋额头枯槁的白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看不到哀愁的痕迹,而是严肃、冷漠和没有一丝表情的无动于衷。
  见艾婆不说话,马镇东只好继续问:“艾婆,昨天晚上你听到艾美房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我晚上睡得很死。我收拾好厨房就回来躺下了,昨晚觉得特别困,早上被建筑队的人叫醒才知道艾美已经死了。”叙述得简洁而又冷静,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马镇东不由暗暗惊奇,眼前的艾婆与一个小时前的那个有着无限悲戚面容、浑身颤抖着哭泣的艾婆竟是同一个人?这中间的反差实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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