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 徒 文/张锐强
一 那一年,我从部队转业进了县政协文史办。每天上下班,都可以见到一个奇怪的人。他一年到头站在东边离县委大院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上,隔着红绿灯,斜对着大院门前那两只气势雄伟的石狮子。破自行车支着,前篓里带有暖瓶,茶杯,茶叶,雨衣,马扎,等等等等。随天时变化而略有不同,但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旧,或者脏。就跟他的人一样。牙齿干黄,头发斑白,胡子拉碴,衣裳几乎看不出本色。看样子至少有十年没洗过澡。 无法判断他的真实年龄。老也罢年轻也罢,都被尘垢淹没。估计至少有六十吧。每次路过,都看见他以车座为案,阅读党报党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望》,都有。当然,是过期的。他看得非常仔细,不时拿笔画两行以示强调,或者在小本子上写点什么。不是摘录重点就是写心得体会。总之非常认真。匆匆一过从旁边看去,老花镜滑在鼻梁下边,样子格外滑稽。但滑稽之余,又会让人心里一动若有所思。 那天雪下得很大。棉絮一般一朵接一朵地朝下飘。小风抽在脸上,跟鞭子似的。天气的恶劣让我忘了他的存在,乍一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感觉颇为突然。漫天飞雪,路上行人欲断绝,车也少了许多,空旷的背景强烈地突出了他的存在。看来他也受到了天气的影响。没有看报,更没有批阅或者做笔记,两手笼在袖子里,头上多了一顶说不清歪还是瘪的帽子,神情漠然地看着前方。茫茫白雪中,他脖子上的一圈红色让人不觉眼里一热。是条红色的围巾。样式很老,边缘均已磨秃,穗子长长短短的,出勤率不足三成。但是比较干净,跟其余衣着形成鲜明对比。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只是柳宗元孤寒的自况。现实生活中,尤其是一千多年以后,谁还能有如此强大的定力?匆匆跑到单位落座泡好茶浏览完报纸,他风雪中的形象越发醒目,我的好奇也越发强烈。 二 后来跟科长聊起来,他说那人是个疯子,精神大约受了什么刺激。具体原因不详。妻子也这么说。受了刺激,干吗非要站到那里呢?肯定有点具体原因。这事隐隐约约成了我的心事。 那天的太阳很好。也没有风。那人右手执笔,左手摁在报纸——是《人民日报》社论或者评论员文章的位置——上,偶尔也抬抬头,看看路上的行人车辆。不过看这个词未必准确,可能还是应该学习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是悠然见南山而非望南山或者看南山。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看的心思。抬头也许只是为了缓解一下脖子的不适。因为他的目光深邃漠然而且空濛,完全是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架势。 他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天气好我心情也好。就跟他聊了几句。他说他是县长,在这里学习中央精神。看来真是个疯子,疯得还不轻。 回去一说,办公室里的几个小年轻都哈哈大笑。科长从报纸上抬起眼皮,说你们别笑,他说的没错。他确实当过县长,而且还是抗战时期。不过那时叫区长。 大家一听,立即安静下来。我说抗战时期的县长,现在至少还不得弄个少将,或者部长,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科长说那得问他自己。他中间当了叛徒,书面语言叫背叛革命。 我突然陷入失语状态。仿佛一下子被历史的烟雾包围。在此之前,抗战,革命,叛徒,等等;这些字眼对于我来说,都是标准的书面用语。历史不是历史,而是教科书上的白纸黑字。不是,是书页间落满浮尘的黄纸黑字。或者一个个风干的标本。但是此刻,却如同一粒种子落入水中,很快就生根发芽,然后还原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这种感觉,是那么奇特而且强烈。 那他整天站那儿干吗?他为什么要当叛徒?叛徒还能活到现在?我一口气提出三个问题,同时凑到科长身旁,掏出一支烟递过去,然后点了火机。 科长接过烟放进嘴里,凑着火深吸一口,然后喷出长长的一道烟,像被击中的飞机尾巴。 这些问题恐怕还真得你去问。科长说完,随手推来一份文件。 三 是县委新发的文件。要求档案局牵头,政协文史办协同,重修《信阳县志》。科长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 要修县志,解放后的事情好办,近代直到史前的也好办。解放前,确切地说抗战以前,国民党政权的河南省政府曾经通令各县修志,信阳也奉命修了一部十二册、十六卷、七十多万字的《信阳县志稿》。内容以地理、教育、社会、经济为主,矫旧志之弊,注重反映社会经济。拿出大量篇幅记叙本地几种主要的经济作物,比如信阳毛尖、板栗等的起源、性状、管理、品种、产量,等等。但后来由于战乱,没有正式印行,只刻了两本还是三本,准备送审的。“文革”期间查获一本,被当做“四旧”,付之一炬。余下的一本或者两本,目前已不知所终。现在要重修县志,必须首先找到那部书稿,以此为基础增补史料,最后完成。 事情离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此时再去寻找,与大海捞针何异。接到任务,我感觉非常头疼。修志的几个主笔虽然已经故去,但接触过它的人,还有一些。找到问问,书稿确实有,编目大体也能确定,就是不知道最后去向。知情者说,抗战期间,主笔之一在《政治卷》偷偷增加了汉奸活动的内容,被伪县长得知后将书稿弄到手,想把其中于己不利的内容去掉,但没有得逞。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先去地区查找。图书馆,档案馆,地委与地区政协资料,所有馆藏资料全部翻一遍,没有。那些地方通风不畅,书架和书表面基本上已经失去本色,长时间置身其中,让我不禁产生错觉,仿佛自己也成了史前人。回到单位,那种不快的感觉还在跟前飘荡,肺还是不舒服。科长宽慰我道辛苦辛苦。这样吧,你专心弄好这个,年底的招商引资指标我给你考虑。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在东北的山沟里隐居几年,回来才发现,引进外资有多么重要。地区给县里下指标,县里再层层分解给各个局委和乡镇。政协是四大班子,级别跟县委县政府一样。沾了这个光,我们的指标直接分解到科室。科长继续切蛋糕,大家人人有份。我和妻子都是从农村考学出来的,在县城毫无根基,正为这个犯愁呢。这样正好。 休息两天,带点盘缠再去省里。各个相关单位依次篦一遍,包括没上架的资料,还是没有。 最后实在没办法,我们在报纸电视上做个广告,有奖征集信息。 四 因为心情不好,那天从老头儿跟前经过时我没有抬头。正想匆匆通过,没想到却被他挡住。 你想找《信阳县志稿》?老头儿的目光头一次很实在。我是说,有了点人间烟火气。 对呀。我不觉一个愣怔。 我能找到。你别不信,真在我手里。你要是真想要,跟我去拿。老头儿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老头儿的家在县城边上,靠着公路。是有年头的旧房子。门前的铁丝绳上挂着那条红围巾,正随风飘摆。进屋之前,我已经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看他的打扮就能想象他家的样子。但尽管这样,真正进了门,还是不能适应。里面的气味非常独特。不是臊,也不是臭,或者霉。而是多种类似气味混合之后的新产品。长期不通风的结果。 现在我更愿意相信,那就是历史的味道。 老头儿仿佛丝毫没看出我的心理活动。也不让座,进去就径直打开床头边的一口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包袱。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摞书稿。他拿起第一本,从里面抽出一张女人的小照片,然后将书无声地递过来。 “信阳县志稿!”我不禁脱口而出。活字印刷,竖排版,繁体字。天啦,真是我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东西!我一把抓过来,翻翻,放下,然后再去翻剩下的那几册。地理志,政治志,社会志,教育志。没错,就是它们! 几十年的历史,已经将纸张压榨得溜脆溜薄,生机全无。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手上的动作轻下来。一边翻弄一边喃喃自语。老头儿一声不吭,只在一旁看着。等我的兴奋退潮,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才想起他来。他接过一册,翻开某一页,指着其中的一个名字说,这就是我。 原来老头儿名叫王雪蓑,确实当过县长。县志上有他的名字和什么呢,叫事迹有点不匹配,就叫活动吧。尤其是抗战期间新增补的那些内容中。这些,主要记录在《政治志》的《党务》卷内。 五 一九三八年,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指挥所部,在台儿庄战役中取得空前胜利,毙伤日军矶谷师团与板垣师团所部共万余人。捷报传到信阳,信阳师范学校一片沸腾。血气方刚的莘莘学子立即自发地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慷慨激昂之中,许多人喊哑了嗓子,敲破了脸盆。尚未过十八岁生日的王雪蓑自然也在其中。在行署门前,游行队伍停住,有人在一张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发表演讲。一个人讲完、下一个正准备照计划登台时,忽然被一不速之客抢先。看样子也是个同学。一上来就号召大家,不要仅仅停留在贴标语喊口号游行示威发动民众的阶段,要真正树立拿起武器,跟日本鬼子死拼到底的勇气。就像那首歌唱的,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这个口径的激进程度大大超出以往,多数实际上还是孩子的青年学生们一时间不由得沉静下来。但有个女生却非常激动,一个劲地朝前挤。一边挤一边问那人是谁?讲得真精彩,真过瘾!这才叫男子汉呢。 女青年一直没得到答案。正在这时,忽然踩了别人的脚。那人满脸不快地扭过头来,刚要说点什么,看清来人之后脸上又泛起笑容。但那笑容持续的时间很短。 哦,是你呀。那是体育科三年级的学生,叫周化浦。精彩管什么用,要赶走鬼子,不能光死拼,关键要动脑筋! 答话的男生就是王雪蓑。激动不已的女青年叫穆秀文。生就一副俊俏模样,虽然比他们矮一级,却早已成为王雪蓑的目标。也难怪,正在情窦初开的时候。不过穆秀文毕竟小些,还没长开似的,迟迟未接王雪蓑明明暗暗的绣球。 演讲是整个活动的尾声。结束之后,大家依然感觉激情澎湃,有人就此找上要好的同学,出去喝酒。临时搅局的周化浦父亲是大财主,更要做东请相熟的同学吃饭。王雪蓑和穆秀文都没落下。 席间谈论的自然还是时局。周化浦依旧贩卖自己的拼命理论。说要把日本鬼子赶出去,没有别的,只有三条。第一是不怕死,第二是不怕死,第三还是不怕死!在座的女生闻听,纷纷报以敬佩的目光。周化浦一见,越发来情绪。本来王雪蓑的理想是做一个好教师,传道授业解惑,破除民众愚昧,以图振兴。但二两小酒一下肚,再加上周围环境的烘托,也火上浇油。说没错,就应该这样。大敌当前,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肯定不中。只要日本鬼子敢来,我就一定做死士!周化浦调侃道你不是要做教育家吗,咋改了主意?做死士,咋做法?拿脑袋碰? 周围的女生哈哈大笑。这笑对王雪蓑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噪音。就像大别山里夏天的苍蝇。好在穆秀文没笑,而是面带赞许。他将声音抬高八度,说那你呢,你咋跟他们拼?周化浦说那还不简单。我们家有民团,拉出来就是一支部队! 台儿庄大捷极大地鼓舞了人心士气,王雪蓑他们都觉得国军能从此打破颓势。即便不能把鬼子赶回去,至少能把战线稳定下来。但事与愿违。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做梦时,局势已经恶化。当年十月六日日军占领平汉线上的柳林车站,对信阳形成合围态势。因直接担任信阳城防任务的胡部团长马载文大敌当前临阵脱逃,十二日夜日军突破城防,次日信阳全城沦陷。 信阳沦陷的前一天,正好是王雪蓑十八岁的生日。当时他刚从信阳师范学校毕业,在狮河港小学任教师。信阳突然沦陷,上层政权空缺,学校失去财政支持,顿时陷入困境。但校长和老师都愿意支撑下去。国难当头,教育尤其重要。镇上药行的老板李金声识书达理颇有见解,原被县政府聘为《信阳县志》的第二主笔,负责社会、经济与地理卷。成稿之后因政府财力不足无法印行,又赶上抗战爆发时局动荡,只得搁置下来。李金声遂回到狮河港,接手经营祖业药行。小镇不大,文化人尤其少,两人逐渐成为朋友。山里夜长,单身无聊,王雪蓑经常到李金声家去消夜。在那里,经常能见到一些熟悉的客人。一来二去,慢慢形成一个相对固定的社交圈子。 信阳沦陷之后,有一天晚上,李金声神色严肃地问王雪蓑,赞不赞成抗日。王雪蓑不假思索地答道,鬼子已经打到咱家门口,这还用说?一百二十个赞成。只是我一个小学教员,手无寸铁,咋抗法?李金声和他的朋友们相视一笑。说只要你有这个态度就好。咱们大家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跟鬼子拼,早晚能叫他们滚回去!王雪蓑喃喃道抗日不一定要上战场吧。我觉得当教师也很需要,教育学生爱国别忘本,免得被鬼子奴化。李金声说没错,我完全赞同。等赶走鬼子过上太平日子,你还可以回来教书育人。说着话掏出一本油印的小册子,从桌面上推过来。 王雪蓑接过来一看,封面上印的是“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字样,署名“毛泽东”。早几年,信阳闹红很厉害,共产党这个字眼,王雪蓑并不陌生。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还是头一次,不觉有些紧张。李金声说别怕,现在国共合作抗日,共产党是合法政党。 文章有点长,王雪蓑当时没看完。李金声又给他一本小册子——《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这个短一些,不一会儿就浏览完毕。李金声说咋样,你赞成这十大纲领吗?王雪蓑点点头。李金声说那你加入共产党吧。咱们团结抗日。 事情来得实在突然。简直跟信阳陷落不相上下。王雪蓑感觉到了危险,因此本能地想拒绝;但抬头看看,大家脸上都刻满了热切的期望,尤其是李金声。他说我们一直在观察你。大家一致认为,你有文化有思想有血气,正义,爱国,是个人才,值得信任。国难当头,也是天降大任。事关大节,不能不慎重。咱们一起干吧。 这一顿高帽子砸下来,很快就把王雪蓑砸晕。他醉了酒一般淡忘了——也许还是主动地忘记——可能存在的危险,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原来李金声是中共信阳特委书记。当然,那天晚上王雪蓑还不晓得。往回走的路上,虽然山风如吼,他依然感觉热血沸腾,路都走不稳,跟春天在稻田里栽秧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不利索。 小学教员王雪蓑后来被任命为特委委员、军事部副部长。部长由李金声兼任。上任之后,王雪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动员穆秀文入党。大敌当前,力量薄弱。尽快发展自己壮大力量,是当务之急。 因为战乱,穆秀文没有正式毕业,临时在另外一所小学谋了一份教职。王雪蓑已经两个多月没见着她,一路上不由得健步如飞。兵荒马乱的见到故人本来就是高兴事,更何况对方还有特殊背景。穆秀文因此格外开心。 穆秀文在宿舍做饭招待王雪蓑。她躬着腰忙活,王雪蓑蹲在地上择菜——也没别的,就是大别山里的韭菜、辣椒——看着她曼妙如柳的身材,不禁心神荡漾。开饭后对穆秀文的厨艺赞不绝口。穆秀文说好吃?那你就多吃点。王雪蓑说我吃不够,一辈子都想吃。穆秀文脸上随即沁出一抹红晕,如同清晨大别山天际的日色。你想得美。今天给你做因为你是客人,叫我做一辈子,你等着吧。 当天晚上,在王雪蓑的鼓动下,穆秀文也决定向共产党靠拢。刚开始她还有些顾虑,因为此前对共产党的印象,混乱而且模糊。王雪蓑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抗日打鬼子的愿望?共产党就是干这个的。你想想,我在党,还能有什么差错。 六 当时信阳的形势非常复杂。因为山高林密匪患不断,各个村寨本来就有组织民团的传统,只是人数、组成和装备差别很大。现在鬼子一来,形势大乱。有枪就是草头王,民团的数量因此激增。刚开始大家都吆喝保家卫国打鬼子,但有的是真打,有的是假打,有的则周旋于国共日三方之间,只求自保,都不得罪。特委成立之后,首要问题是成立武装,并且打个漂亮仗,树立威信。 特委很快拉起武装,组建了游击大队。今天袭击一个哨所,明天扒一段铁路。工作做了不少,但影响都不大,一直打不开局面。李金声很着急。在成功吸收穆秀文的激励之下,王雪蓑大胆建议,联系周化浦的民团,袭击柳林火车站。最好能将他们全部拉过来。 周化浦的父亲周绍南是三角山里的大地主。周家老早就成立了民团,信阳沦陷后,周家民团急剧膨胀,一下子发展到了二百多人,还有德国造的三挺轻机枪,是当时实力最强的地方武装。周绍南的大儿子周化浦挂名司令。那小子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那时铁佛寺的香火还比较旺,他曾经去那里学过武艺。 李金声采纳了这个建议。他一直有个想法,收编改造周化浦的民团。他们不仅仅打着抗日的旗号,而且真刀真枪地干。曾经抬着鬼子兵的尸体,到各村宣传抗日,影响挺大。如果能把他们掌握住,特委的力量将成倍增加。 王雪蓑带领已任特委文书的穆秀文随行。另外还有两个战士。正是暮春时分,大别山如同一张绿色的毯子,上面织着丛丛红色。那不是别的,是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摘两朵花瓣嚼嚼,酸酸的带着甜味儿,是牧童的美味。板栗米粒状的花颜色正在加深,空气中弥漫着它带着微辣的清香。头几道茶叶都已采过,茶树的叶子青得发黑。如果没有鬼子,确实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可惜呀,这一切都遮掩不住冲天战火。王雪蓑心里暗暗感叹。 尽管武器极度缺乏,王雪蓑还是带着两条快枪作为见面礼,以示诚意。见了面,周化浦说老同学,你们俩咋也参加了共产党?王雪蓑说那咋的,参加共产党不好?周化浦说我可是大地主呀。这你晓得。王雪蓑说大敌当前,不分共产党国民党或者贫农地主,只分打不打鬼子。你们周家民团真心抗日,周围百姓都很拥护,功劳不小啊。周化浦闻听哈哈大笑。说共产党确实厉害,什么样的人才都能网罗住。雪蓑不用说,就连秀文小姐这种美人,也甘愿为之效力。厉害,确实厉害!穆秀文说抗日不分男女。现在我跟你一样,不是什么小姐,都是抗日战士! 周家大院宽阔的客堂里随即一片欢声。 落座细叙,周化浦设宴款待同学。席间双方商定,合兵一处袭击柳林车站。走前周化浦问王雪蓑,游击大队的情况咋样。王雪蓑略一沉吟,刚要开口,穆秀文已经脱口而出。表情诚恳地说我们王部长好面子,不好意思说实话。咱们是老同学,现在又是盟军。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跟你交个实底吧。别的还好说,就是缺乏武器。人多枪少,有不少队员还用大刀片子红缨枪。周化浦闻听眉头一皱。看看王雪蓑,王雪蓑无语地点点头。周化浦随即跟旁边的人耳语几句,不多时有人提来一挺机枪。周化浦看看王雪蓑再看看穆秀文,说既然这样,这挺机枪送给你们吧。 任务已经完成,回去的路上王雪蓑分外轻松。虽然还没到夏天,但是很快,细汗就沁出额角。再看穆秀文,脸颊上平白开出两朵大别山里的火烧云,显得越发妩媚。王雪蓑心里一动,说这次你的功劳不小啊。穆秀文说王部长真会鼓励人。你是使者,我不过是随从,哪有什么功劳?王雪蓑说如果不是你开口,周化浦能舍得这挺机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堂堂的周大公子也不能免俗。穆秀文盯住王雪蓑的眼睛,娇嗔道还不是你们几个的鬼主意?动不动就把我们女人抬出来当枪使。 穆秀文的小脸越发像旁边的映山红。娇艳得简直能挤出酸酸甜甜的汁来。王雪蓑不觉心里一颤。 回去之后,李金声非常高兴。经他提议,特委通过决议,任命王雪蓑为特委军事部长。 经过商议,周家民团力量大,除负责西、北两个方向以外,还留部分兵力,监视信阳的日军,防止鬼子增援。游击大队负责东、南两个方向。必要时可以围三缺一,让鬼子从北面突围,然后再跟打援的部队形成合围,在据点之外消灭日军。 这一仗打得很漂亮。一小队鬼子,基本上全部报销。残余势力逃出据点之后,又被周家民团包围。结果他们的缴获最多。一挺重机枪,两挺班用轻机枪,还有十几支三八大盖跟子弹。游击大队虽然弄了一门小钢炮,也就是迫击炮,但都不会用,也没有炮弹,只得就地炸毁;最后只落了一挺轻机枪,和十几条步枪。因为事先已经说好,谁缴获的就是谁的。他们抬着机枪撤退时,游击大队这边许多人的眼珠子都快看掉了。那挺重机枪黑得发亮,一看就是新的,一梭子出去撂倒一片,过去可没少吃它的亏。这种家伙,谁不想要!李金声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咱们在外围设伏。他们武器恁好,还缺这挺机枪?王雪蓑说这点东西,你们就眼红了?咱们本来人就不多,再留点人设伏,人家能同意? 这一仗打出了信阳特委和游击大队的威风。特委趁热打铁招兵买马,并且成立了十个区委,在各县开展工作。王雪蓑兼任一区区长,也就是信阳县长。主要抓武装力量发展。这种状况自然引起了鬼子和国民党势力的警觉。他们尤其不希望看到周家民团也染上红色。于是这之后不久,三角山里的周家大院宾客盈门。情报显示,鬼子和国民党方面都派人多次前去拉拢过。封官许愿,武器银圆。周化浦的态度也随之发生转变。虽然没有公开表态,跟游击大队为敌,但联合行动再也没有过。 第二年,信阳的形势更加复杂。周化浦不仅力量越来越大,而且据说已经暗自接受国民党桂系廖磊兵团的大别山游击纵队的团长委任。与此同时,他们可能还由伪军牵线,跟鬼子达成协议,彼此互不侵犯。 看到这些情报,李金声眼前不禁又出现了那挺崭新的重机枪。周家民团的防地跟特委的中心活动区域搭界。两家是友军当然好,如果彼此敌对,那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民团不比鬼子伪军跟国民党,山地丛林游击战的路数,他们甚至比特委还熟。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李金声决定先下手为强,消灭周家民团。他一提议,绝大多数特委成员都积极响应。这个说,狼崽子不打,难道眼看它长大害人?那个说妈的祝勖强泄峭匪浅匀狻R皇窃勖瞧此榔椿睿鼗鼓苈涞剿鞘掷铮坎恍校峄乩矗? 但王雪蓑坚决不同意。他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和周化浦还是盟军。你们干什么?这不符合目前党的政策,会破坏统一战线,给党造成损失!李金声说雪蓑同志,我们在研究工作,请你不要掺杂个人感情。王雪蓑说我并没有掺杂个人感情。现在不分同学不同学,只分抗日不抗日。周化浦并没有公开投敌,还有争取的希望。即便不能争取,保持友好关系也好啊,为什么一定要激化矛盾?李金声说你太幼稚。现在是残酷的政治斗争。我们跟周化浦迟早要翻脸。与其他们先动手,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免得养虎为患。 最后举手表决。一票反对一票弃权七票赞成。出击。党指挥枪。尽管一百二十个不同意,作为特委军事部长的王雪蓑还是得指挥消灭周化浦的军事行动。 ......
责任编辑/杨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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