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龄与她的卫士长

汤 雄

 

(上接2005年第6期)

上期内容提要:
  1953年11月的一个金秋的下午,时任中央警卫师政保大队分队长的靳山旺,突然被当时的公安部长罗瑞卿召见,派他执行一项神圣而又重要的任务——做国家副主席宋庆龄的卫士长。
  初见宋庆龄,靳山旺不免拘谨,但很快便被她幽默风趣的言词和和蔼可亲的态度所折服,只是对今天看来很正常的当时宋宅的生活方式和习惯还不甚理解,也不适应。
  此后在保卫宋庆龄安全的工作中,宋庆龄的伟大人格深深地感染了靳山旺,两人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由于嗓门大而被宋庆龄命之为“大炮”,而这一称呼一直镌刻在宋庆龄的记忆屏幕上;由于为了保卫宋床龄的安全不顾一切,又被宋庆龄称之为“亡命之徒”。靳山旺无论是在国内的保卫任务中,还是在宋庆龄出国访问遇险的过程中,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第六章 萌生去意
  
  他们的争吵声惊动了一墙之隔的宋庆龄,他们的粗鲁无礼更使宋庆龄生气不已,于是,宋庆龄拉开房门,来到了走廊里,第一次高声大嗓地嚷开了。

  宋庆龄一行在缅甸东枝风景区休整了十天左右,待宋庆龄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后,返回了祖国。
  1956年2月12日,宋庆龄一行的飞机降落在昆明机场,住在昆明卢汉曾住过的地方。
  但是,强烈的事业心使宋庆龄马不停蹄,第二天,她就带领代表团全体成员,开始了对昆明市为期六天的视察。
  在对印度等国进行国事访问前,宋庆龄一行已于1955年11月28日至12月3日,对昆明市晋宁县上蒜乡的李能农业生产合作社、少数民族的阿拉乡、云南烟厂、竹器和五金等手工业合作社以及省会与军区的保育院进行了初步视察,听取了云南省委和省人民委员会的工作汇报。虽然时间比较短暂,但是这次的视察工作却给宋庆龄留下了并不满意的印象。
  她在那份后来(1956年2月21日的《人民日报》)公开发表的《视察云南省工作的报告》中排列出一串串具体而又详细的数据:

  “云南这个有一千七百三十多万人口的、具有优良自然条件的省份是个好地方。可是由于交通不便、工业技术落后,它在经济上和文化上的发展受到了很大的阻碍。例如靠近缅甸的地方,糖只有一角一斤,有些地方的粮食只有三分一斤,猪肉只有两角一斤,但在另一些地方,粮食是一角一斤,猪肉是七角一斤。又如云南的烤烟,在上海是用做纸烟中的香料,而这里全部用云南烟叶做纸烟,还做不出好烟。此外,制糖在云南还不是工业,而是完全用手工制造的。”

  在用第一手调查得来的详尽的数据、直言不讳批评云南工业经济落后的情况后,宋庆龄也实事求是地对云南的农业合作化的良好发展进行了表扬:

  “在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发展上,云南省的民族虽然很多,但是它的成绩是令人兴奋的。一九五三年春天的时候,全省只有九个合作社,但是在一九五四年秋天,经过党和政府有组织有计划的领导,仅在一个月内就发展了九百个合作社。在我视察的时候,全省共有三万五千个农业合作社,占已经实行土地改革地区农户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九。准备一九五六年秋天发展到百分之七十五,年底做到全省半社会主义化。现在据说在今年春耕以前可以基本上完成半社会主义合作化。”

  宋庆龄对云南省的特别关注,使云南省党政领导十分感激,为此,在结束考察准备回北京的前夜,她再次在昆明得到了当地政府的热情招待。但是,由于身体的原因,宋庆龄还是没能出席当晚的宴请。在自己家中,宋庆龄也不必像在国外那样客气了,她直言不讳地谢绝了云南政府方面的宴请,让她的代表团全体成员出席了宴会,同时再次指名让靳山旺代表她在宴会上致词,表示她对云南省政府的感谢之意。
  作为一个从战场上冲杀出来的小伙子,靳山旺虽不擅长饮酒,但也不怕酒。酒在中国文化中有悠久的历史,酒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也是不可或缺的,文要用酒,如李白斗酒诗百篇、张旭醉酒写狂草;武也要酒,如关羽温酒斩华雄、武松景阳岗醉酒打虎。就连国人生儿育女婚丧嫁娶等红白喜事,也没有一样离得了酒。所以,靳山旺明白,有时饮酒也是一种工作与社交的需要,是人际交往中的一项重要礼仪。
  但是,今天宋庆龄令他作为她的代表,他可不敢接受,肩头担负着周总理与罗部长的重托,尽管现在已回到祖国,但他心明如镜,自己肩头的重任一点也没减少,他必须在任一天尽职二十四小时,确保老太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地过好每一天。
  所以,对宋庆龄的命令,靳山旺后来趁单独与宋庆龄在一起时,向宋庆龄提出自己的质疑:“副委员长,侬让我代表侬讲几句答谢的话,没问题;但侬要我代表侬喝酒,这可不行。因为侬清楚,我还要保卫侬呢。如果我喝醉了,我还能保卫侬吗?”
  这一点,宋庆龄当时倒没想到,她笑了:“看我,忘记侬的职责了。”
  “勿要紧,侬可以马上换代表。”
  “换隋干事?”
  “对。只有隋干事最合适,他酒量大,口才也好,应该换他上去的。要勿要我现在去把他请来?”
  “勿来事格。”宋庆龄刚想同意靳山旺的建议,转念一想,又不同意了,面露难色地反问靳山旺,“因为刚才我已当着大家的面下了命令了,现在再换隋干事,只怕伊不开心。”
  “这有啥不高兴的?我马上去请他来。”
  宋庆龄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合适,“这样,就算隋干事没意见,人家也要说我朝令夕改的。朝令夕改侬懂吗?”
  靳山旺不懂“朝令夕改”是什么意思,估计是与军中无戏言的意思差不多。眼看自己今晚醉酒一场的结果避免不了了,他不由得急了:“那,我真要喝醉了怎么办呀?”
  “侬勿会少喝点,控制一点吗?”
  “我的委员长,侬又不是不晓得我的脾气性格,面皮薄,脾气爽,怎架得住人家省级领导的劝酒呀,如果他们等一会儿知道我是侬的代表的话,会更加热情地劝酒敬酒的!我又怎么能在这种场合丢了侬的面子呢?”
  “这个我就不管了。反正,外事访问已结束了,在外国这四五十天里,你也够辛苦了,喝得高兴一点也是应该的。”说完,宋庆龄忙着戴上老花眼镜,审阅一份刚才廖承志送来的文件,不再理靳山旺了。
  “委员长侬……”靳山旺了解宋庆龄的脾气,见她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知道再泡下去也没有用,所以,只好又急又怨地一跺脚,退了出去。

  靳山旺的判断没有错,这晚,云南省的党政军三方领导都出席了晚宴,大餐厅里几张圆桌上,早已摆上了几瓶高度数茅台酒。靳山旺一见,头都大了。
  宴会开始前,是云南省政府主持的欢迎仪式,云南省领导讲过话后,靳山旺便上了主席台。好在靳山旺事先已遵从宋庆龄之命作了一番准备,写了份发言稿,还请廖承志过了目,所以这次他没再像上次在印度那样心慌意乱。
  欢迎仪式过后,酒宴就正式开始了。
  偏偏那个坐在同一桌的服务班长梁慰慈,酒宴一开席,他居然先把满满一瓶茅台酒放到了他的面前,气得靳山旺朝他干瞪眼说不出话。这时,云南省的省长、副省长一行已挨桌开始轮番敬酒来了。靳山旺一咬牙,一横心:得!今晚自己可算是豁出去了,来个舍命陪君子吧。但愿不要喝醉,留得一半清醒的头脑,做好在临睡前的安全检查工作。
  梁慰慈今晚似乎存心要出靳山旺的洋相,一侧手,就给靳山旺的高脚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子,气得靳山旺在桌底下用脚直踢他。
  “辛苦了,同志们,先喝一杯我们云南省的接风酒。”省领导们端着满满的酒杯笑呵呵地走来了,其中一位首长还一眼认出了靳山旺,笑着说道:“这不是小靳吗?你刚才代表宋副委员长的讲话不错嘛,很有水平,很有水平。来来来,就冲这一点,我就得好好地敬你三杯酒。”
  三杯!靳山旺的手都在颤抖了,照这样你三杯我也三杯地敬下来,今晚不烂醉如泥才怪呢!
  然而,当靳山旺横下心、闭上眼,一仰脖子把第一杯白酒喝下去的时候,他的两眼直了:白开水?原来自己酒杯里倒的是淡而无味的凉白开!不知什么时候,梁慰慈这家伙竟来了个调包计,把一瓶装满凉白开的所谓茅台酒专门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好慰慈呀好慰慈,这叫我靳山旺怎么感谢你呀?靳山旺被这意外的惊喜搞得心花怒放,不由向一边的梁慰慈投去感激的一瞥。
  等首长们敬完这桌转到别桌去的时候,靳山旺不无感激地在梁慰慈的耳边轻声说道:“慰慈,我真心地佩服你,什么时候练得像魔术师一样的本事了?”
  梁慰慈惊讶地瞪着靳山旺:“什么佩服不佩服的,你应该说感谢才对呀,要不是我帮你换了这瓶白开水,你今晚可就牺牲啦!”
  “哼,要谢也得谢老太太,如果不是她命令你,你敢这样帮着我糊弄人家省领导吗?”如果不是老太太的特别关照,梁慰慈说什么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弄虚作假的。事实确实如此,刚才靳山旺离开后,宋庆龄就马上把梁慰慈叫了过去,如此这般地作了吩咐。她命令梁慰慈务必做到既不能让靳山旺喝醉酒,又不能让在场的人们认为他没喝酒。这可是个难题,好在梁慰慈聪明脑子活,所以,他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然而,这晚隋学芳的日子就没靳山旺那么好过了,由于他喝的全是货真价实的茅台,再加上他这晚心中不高兴,所以,只顾一个劲地低头喝闷酒。岂料真应了那句借酒浇愁愁更愁的老话,酒刚过三巡,他已喝了个面红耳赤、头晕脑涨……

  这晚,待席散人尽回到住地,已是月挂树梢了。等靳山旺按例检查完各房间的安全情况,已是夜深人静了。
  靳山旺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与隋学芳住的卧室时,隋学芳已钻进被窝休息了,床头柜上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曲东北二人转。靳山旺近前低头一看,隋学芳已经闭着双眼睡着了。于是,他轻轻地旋动按钮,关掉了收音机。岂料,隋学芳故意假寐不理他,还在欣赏他那最中意的家乡戏呢,根本没睡着,蓦然听得音乐声戛然而止,睁眼一看,收音机居然被靳山旺关掉了,于是隋学芳有点不痛快。接着两人就言来语去地争吵起来。
  他们的争吵声惊动了一墙之隔的宋庆龄,他们的粗鲁无礼使宋庆龄生气不已,于是,宋庆龄拉开房门,走到了走廊里,第一次高声大嗓地嚷开了。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你看你们两人还像革命同志吗?还像吗?”
  宋庆龄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也从来没发出过这样的怒喝声,当下,两个小伙子被吓坏了。隋学芳连忙跳下床拉开房门,欲向震怒中的宋庆龄解释:“委员长,你听我解释……”但是,宋庆龄气愤地连连挥手:“不要听,我不要听。”靳山旺像尊铁塔似的站在房间中央无所适从,宋庆龄隔着房门瞪着靳山旺,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大炮呀大炮,你还是共产党员、战斗英雄呢,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啦!”
  愤怒中的宋庆龄不顾自己年迈身体有病,居然只披着一件睡衣,就站在走廊里,靳山旺既紧张又担心,连忙息事宁人不再吱声……
  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自知理亏的两个小伙子才没再继续打他们的口水仗。
  第二天,靳山旺因忙于公务,所以,没有时间向宋庆龄提起此事,而宋庆龄也没有问他,只是在当天的公务活动全部结束后,宋庆龄才对靳山旺说:“大炮,昨天夜里的事体我都晓得了,是隋干事不对,他不该在半夜三更还听收音机。但是,侬也不对,拉起了大嗓门放大炮,像什么样子?要晓得这不是在家里,就算是在家里,侬也不能这样一点修养也没有的。”
  靳山旺知道自己错了,当时真不该去接已醉了的隋学芳的话茬儿,所以,他没有再吭声。



…………

 

 

责任编辑/王志祯    姜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