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    杀

温金海

(上接2005年第二期)

第十章 突遭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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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陶永把两万块钱存放好,仔细看了一遍秦生起草的稿件,对个别地方做了修改,署上姚小琪的名字,然后去找她。姚小琪看罢稿件,问他你核实过吗?陶永哪里去核实,但他知道如果照实说了,姚小琪肯定不会同意发稿,便说:“胡县长的情况我了解,他在当地确实声望很高,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这是篇表扬稿,替人说好话能出什么问题?”
  姚小琪说:“稿件不是我写的,不能署我的名。”
  陶永知道她会这么说,解释道:“你虽然没有采访过他,但我采访过。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
  姚小琪还是不放心,问:“胡县长有没有送你什么?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有没有拿人家的好处?”
  陶永断然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第二天,姚小琪把稿件送给姜沙白审阅。姜沙白看罢也有些犹豫,说:“这是宣传领导干部的,应当慎重一些。我和胡德魁不熟悉,对他的情况不了解。曾总交际广,可能比较了解情况,请他把把关。”
  曾牧野以前对宣传县处以上领导干部的文章也非常慎重,这一次却一反常态,草草翻了翻稿件,含糊地说:“姚小琪写的东西没问题,发了吧。”
  稿子很快进入发稿流程,不久就在报纸上刊出。
  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陶永不禁暗自庆幸,文章一刊出,他和秦生的交易就算大功告成,两万块钱就真的到手了!
  谁也没想到,文章发表三天后,两辆警车悄悄驶出市公安局大院,一路奔驰扑向山南县,把正在开会的胡德魁带走了。
  一些消息灵通人士说,胡德魁对山南校舍改造事件负有主要责任,他实际上是校舍改造工程的幕后策划者。原县教育局长王伟良是胡德魁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了得到教育局长这一肥缺,王伟良先后向胡德魁行贿数次,总金额达十八万元。山南校舍改造的资金实际上由他掌控着,哪所学校可以获得工程款、数目多少,都由他最后拍板。王伟良与他达成默契,每审批一项工程,都给他一定比例的“回扣”,整个工程共进贡胡德魁二十余万元,胡德魁成了这个项目的最大受益者,王伟良则在其次。在别的工程项目中他也有重大索贿受贿嫌疑,总金额不下百万。专案组报请市委批准后,闪电出击,对胡德魁采取行动。
  胡德魁被抓的消息传到报社,报社上下无不震惊。铁一般的事实说明,写胡德魁的报道严重失实!
  姜沙白感到惊讶,姚小琪采访一直深入细致,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严重的差错。这回到底怎么回事?他忙把她叫来,询问采访经过。姚小琪如实把稿件的来源说了。姜沙白又把陶永叫来,追问有关情况。陶永只好说出了胡德魁和秦生请他吃饭,交给他稿件的经过,但没有说出收受两万元的情况。
  从姜沙白办公室出来,他悄悄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给秦生打电话,想把那两万元好处费还给秦生,把事情掩盖过去。但秦生的手机总是关机,怎么也联系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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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发展超出人们的想像。当天下午,一辆依维柯警车突然驶到报社,两名警察大步流星走进来,对曾牧野说,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胡德魁为了在报纸上美化自己,曾送给姚小琪一笔钱。姚小琪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已经触犯法律,他们奉命拘传姚小琪。曾牧野恍然大悟似的:“原来如此啊!”当即把姚小琪叫来。
  姚小琪得知警察来意,大吃一惊,连忙辩解。警察根本不听,冷冷说:“有什么话到公安局说,真相如何很快就会查清楚。”说着给姚小琪戴上冰凉的手铐,一左一右夹着她走下楼。
  陶永当时正在广告部,一听说公安局来人抓姚小琪,慌忙跑出来。跑到楼梯口,正好遇到警察夹着姚小琪从楼上下来。他不顾一切冲过去拦住警察,焦急地说:“不要带她走,她没有收人的钱!要抓就抓我,这是我的错!”警察喝斥道:“让开,不要妨碍执行公务!再闹连你一块儿抓!”
  姜沙白连忙挤过来拉开陶永。警察带着姚小琪大步下楼,钻进警车疾驰而去。陶永追到楼外,望着警车远去,焦急而又茫然。
  姜沙白来到他身边,惋惜地说:“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不想看到今天的结果,当初就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真实情况到底怎样?你现在还不想说吗?”
  陶永只好把收受两万元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收受秦生两万元后,他心里丝毫也不坦然,一直把钱存放在柜子里,始终不敢花,甚至连装钱的信封也没有更换。在姜沙白的催促下,他很快回家把钱取了过来,交给姜沙白。
  姜沙白来到曾牧野办公室,把两万元钱交给他,请他以报社名义同公安局联系,澄清事实,把姚小琪领回来。曾牧野断然拒绝。
  姜沙白决定自己去公安局,求见公安局长。
  这些年报社和公安局打过不少交道,每次公安局有重大举动,或者取得重大战果,《枫城日报》都及时进行宣传报道,双方在合作中结下了友谊。姜沙白与王局长也有不错的私交。来到公安局,王局长客气地接待了他,说:“胡德魁问题这么严重,你们的记者却在报纸上美化他,我们一看这篇文章就预感到这里可能有问题,很可能存在权钱交易。审讯胡德魁时,我们特意问了这方面的问题,他承认曾送钱给记者。姚小琪是否知道钱的事,我们还要继续调查核实。如果她确实是不知情,只是碍于情面勉强发这篇稿子,那就构不成犯罪,就不能抓她。”
  他当即拨了个号码,命令一个姓梁的警官把胡德魁给记者送钱的细节审问清楚。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王局长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听了一会儿,扭头对姜沙白说:“胡德魁承认,送钱时姚小琪确实不在场,钱是让陶永转交给姚小琪的。他和秦生都没见过姚小琪,没有直接与姚小琪接触过。我同意释放姚小琪。至于陶永,既然他已把钱如数交出来,又承认了错误,我看还是以批评教育为主,不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了吧。”
  当天傍晚,姚小琪便从拘留所放了出来。姜沙白、陶永和新闻部几位同事一起去接她。虽然被关押的时间很短,姚小琪的精神状态却受到很大影响。陶永一再向她表示歉意,请求她原谅,但她对陶永相当冷漠。
  第二天下午,《枫城日报》召开全体采编人员大会,曾牧野通报了“有偿新闻”事件的情况,以及将姚小琪开除的决定和对陶永通报批评的决定。
  全社大会开完后,曾牧野让斯琴把“有偿新闻事件”发生的经过,特别是报社对姚小琪的处理情况,写成一篇报道,刊登在报纸上,表示《枫城日报》惩治新闻腐败,严肃新闻纪律,整顿新闻队伍的决心。
  差不多同时,姚小琪黯然离开了她所钟爱的报社。她原本住在报社的单身宿舍,被开除后,报社不让她继续住在那里,她也不愿意住在陶永家,只好暂时借住枫城的一个亲戚家。

第十一章 意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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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姜沙白心里一直在思考着姚小琪的事。曾牧野开除姚小琪,令他感到纳闷。《枫城日报》以前也曾有过失实报道,最典型的就是上次斯琴那篇反映山南校舍改造状况的《山南的春天》。但对斯琴的虚假报道,曾牧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含糊糊未做任何处分。相比之下,这次对姚小琪的处理格外严厉。这让姜沙白感到很不对劲。
  姚小琪被开除后,姜沙白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对“生命之神”的调查无形中停顿下来。不过,眼下姜沙白最担心的还是姚小琪的工作。姚小琪毕业没几年,不可能有多少积蓄,突然间失去工作,也就意味着失去经济来源,生活很可能会陷入困境。
  姜沙白立即和省报记者站李站长联系,请求他接纳姚小琪。李站长为人爽快,以往姜沙白找他办事,他都相当痛快。今天一听是姚小琪的事,他却面露难色,支吾道:“这个……恐怕不好办。曾牧野跟我打过招呼,《枫城日报》开除的人,我们不能聘用!”
  姜沙白一惊:“老曾?他什么时候跟你打招呼的?”
  “前两天他专门打电话给我,郑重其事地交待。我相信姚小琪不像别人所说那样品质恶劣,如果曾总没跟我们打招呼,你推荐的人我肯定录用。但曾总特地打了招呼,我就不好办了。我们记者站的工作,许多地方还得仰仗你们报社的协助,仰仗曾总的支持,我不能不考虑他的意见。实在对不起,姜总。要不你问问省电台的记者站?”
  姜沙白又联系省电台记者站的谢站长,谢站长为难地说:“姚小琪的事闹得影响很坏,不管怎么样,她的名声已经坏了。如果聘她,台里追问下来,我压力太大。另外,曾牧野跟我打过招呼,明确要求我不得聘用姚小琪。他这么说了,我不好驳他的面子,否则以后怎么相处?”
  姜沙白失望地挂了电话。枫城就这么几家新闻单位,他们一拒绝,意味着姚小琪无法再实现记者梦,至少在枫城的地界内,她无法再当记者。他感到困惑,曾牧野为什么不让李站长、谢站长他们接收姚小琪?姚小琪不过是个年轻记者,和曾牧野没有个人恩怨。曾牧野不给她留点后路,只能有一种解释:不希望她继续当记者,害怕她继续当记者!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阻止她继续调查!
  第二天上午,他再次来到市公安局拜访王局长,询问他们拘传姚小琪的经过。王局长说,公安局暗中侦查胡德魁已很长时间。这么一个有严重经济问题的腐败分子,报社记者居然写文章吹捧他,他们感到不可思议,当然也就怀疑这里有问题。不过,如果仅仅是怀疑,他们也不会马上拘传姚小琪。就在他们准备向胡德魁动手的时候,公安局收到举报信,说姚小琪收受贿赂,昧着良心为胡德魁歌功颂德。这一信息引起了他们的重视。审讯胡德魁时,他们特意问了这个问题,胡德魁承认给过报社记者钱,这印证了举报信的真实性,他们这才下决心拘传姚小琪。
  回到报社,姜沙白把陶永叫来,悄悄问他秦生和胡德魁送钱给他的事,是否告诉过别人。陶永说当时就三个人在场,他没有告诉过别人,秦生是否说过就不清楚了。
  姜沙白说:“秦生要求稿件要署姚小琪的名字,这很奇怪。他与姚小琪素不相识,怎么知道你和姚小琪的关系?谁告诉他们这些情况的?”
  陶永也感到奇怪:“我对秦生的近况了解很少,他对我却似乎很了解。他从什么渠道了解的?这确实有点奇怪!”
  姜沙白沉吟半晌:“你务必找到秦生,问清究竟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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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生似乎失踪了,陶永找他好几天都没有他的音讯。
  这天傍晚,陶永独自骑着摩托车在街头溜达,突然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他日夜牵肠挂肚的秦生!秦生刚从一家茶楼出来,一侧身钻进一辆广州本田轿车,驾车离去。陶永看清他离去的方向,连忙加大油门追赶。
  一直追到郊外,马路上车渐渐少了,陶永超到秦生前面,然后逐渐降低车速,迫使秦生停车。秦生一时没认出陶永,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疑惑地张望着。陶永趁他不备,一把拉开车门,拔下他的车钥匙,将他揪下车。
  陶永说:“我找你好多天了,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别想走!你求我发稿子,送钱给我,然后又到处举报我,这不是成心挖陷阱让我往里跳吗?我们同学一场,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秦生渐渐镇静下来:“原来是这事。你们的事我听说了,报纸上登了嘛,我也很难过。但我发誓,我没有向任何单位任何人举报你们,这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就是你那位表姐夫,胡德魁!这件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除了你们,不可能是别人!你表姐夫明明要出事了,你却说他快要被提拔重用。如果我知道他有经济问题,给多少钱也不会在报纸上吹捧他!你们骗了我不算,还举报我,害得姚小琪被开除,我也受了处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生惶惑不解:“他也没有举报,他不会做这种事,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我给你钱是真心的,两万元钱对于我不算什么,我不至于因为给了你一点钱,心里耿耿于怀,又回过头来举报你。何况这钱是我主动给你的,不是你跟我要的。”
  “那么是谁举报的?到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你告诉谁了?”
  秦生沉默着,不肯说。
  陶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将他顶在车上,愤怒地说:“今天你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我不会放你走!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和姚小琪的关系?谁告诉你的?”
  秦生犹豫一下,艰难地说:“斯琴告诉我的。我认识她已好几年,一直跟她保持联系。”
  陶永一怔,立即追问:“既然你跟她熟悉,为什么发稿不找她?不署她的名?”
  “这是斯琴的主意……枫树坪事件发生后,上面一直在追查,查来查去,查到我表姐夫胡县长头上。我们都非常担心,希望能找个办法消灾,平安过这一关。斯琴说,可以利用新闻媒体的影响力,在报纸上发篇文章,吹一吹胡县长的功绩。我感到斯琴说得很有道理,就找了些素材,请她帮忙加工成文章。本来我提出用她的名义发表,但她不肯署名。上回她写的那篇《山南的春天》内容失实,闹得她很被动。这回若以她的名义发,即便内容完全真实,读者也会提出疑问,宣传效果会受到影响。她提议以姚小琪的名义发,说姚小琪口碑好,署她的名,读者不会怀疑什么,宣传效果更好。她介绍了你和姚小琪的关系,要我找你,通过你说服姚小琪。她还出了好些主意,提出要给你们一笔好处费。我和胡县长商量了一下,决定送你们两万元。”
  陶永一震,原来这件事是斯琴幕后策划的!“她知道你送我多少钱吗?”
  “我没跟她说具体数目,但她知道我肯定给过你们钱。”
  “她给你提了这么好的建议,你有没有给她好处?”
  秦生沉默片刻,很不情愿地说:“给了她一点钱,一万,毕竟稿件是她写的,就当做稿费吧。”
  “除了斯琴,还有谁知道这事?”
  “没有,我没向其他人透露过。说实话,我后悔听了斯琴的话。这样做不仅没让事情好转,反而更糟!陶永,我不是想故意坑你,我确实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陶永把车钥匙还给秦生,秦生歉然钻进轿车,一踩油门逃也似的走了。陶永立在苍茫暮色中,望着轿车远去,感到一阵窒息。


…………

 

 

责任编辑/张西